青春只一饷+番外————草色烟空
草色烟空  发于:2010年09月2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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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夏的黄昏,门外车水马龙,尘嚣万丈。院落里只听得脚边流水潺潺,像是在替他们诉说旖旎的心事。既舍不得不听,又不忍再听,便僵在了那里,又窘又难过。

到了,还是陈望曦拂散了僵局,“姐姐你到想说的时候再与我说吧。”

就这么过了几日。天气越发热了些。杨佑宁来找陈望曦下棋。崔琰轮休在家,不用说,点心茶水之类都是他一一备好的。然后就搬了张凳子坐在旁边看着,不声不响。

杨佑宁一会看看这个,一会看看那个。突然露出顽皮的笑容,“小琰啊,这天太热了,你去帮我买碗冰镇酸梅汤好不好?”

“好。”崔琰二话没有就去了。

杨佑宁再看对面,陈望曦似仍一心考量着棋局,就拍掉了他手中的棋子,“那铺子可在两条街以外,大热天的我让他出去,你就不心疼?”

陈望曦闲闲捡起棋子,假意嗔道:“你看,局都让你搅坏了。”

“那就重下呗。”杨佑宁一手彻底乱了棋局,点着陈望曦额头说:“你喝着人家奉上的茶,吃着人家煮来的点心,吹着人家扇来的凉风,就一点儿都不领情?”

陈望曦躲了杨佑宁的“一指禅”,叹息道:“无能为力,领不来。”

杨佑宁默了默,道:“我家那个要是如你这般就好了。”

“什么意思?”

“你知道那小妾是谁?”

陈望曦知道杨佑宁这便是要诉苦了,就任她自己说下去。

“家里的一个丫鬟,叫碧桃。这名字是老太太随口起的,因为她爱吃桃子。用了好些年了的。既不多么漂亮,也不懂文墨。去年你姐夫生了场病。他一向身体健壮,少有疾病。这一来虽不是什么重症,但却比常人来得难于调理。那时我正怀着鸿儿,自然小心身子,就搬去了另一屋住着。而且,”杨佑宁自嘲道:“就算我呆在那又能做什么呢?一个大小姐,除了会女红,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但碧桃不一样。你姐夫后来跟我说,碧桃照料他,称得上柳三变那一联名句。”

哪一联?不用杨佑宁明言,听者已然晓得。

“他说,再难闻难喝的药她都亲口试一试冷热。难受难捱的时候她变着法儿让他解忧。下头的话他没说,但我还能猜不出了?我和他十几年,都是他做着这些事。终于也有别人为他做时,才知道个中滋味令人不舍作罢。”

“他怨你了?”

“没有。他说他还是最喜欢我的。而且,他对我的喜欢和对碧桃的是不一样的。”杨佑宁直视着陈望曦道:“你明白我说这些话的意思吗?”

陈望曦想了想,说:“我不太明白。”

但杨佑宁却说:“不,其实你明白的。”

姐弟俩对视了片刻,终是陈望曦先别开眼去,“你的酸梅汤来了。”

门外是崔琰愈来愈近的脚步声。

此后一段时日,杨佑宁总拿崔琰喜欢陈望曦的心事逗他。崔琰寻摸着她话里那些玄机竟是支持自己的,对这个宁姐姐的喜爱就更上了一层楼,对她的支使也就甘之如饴。不过,杨佑宁都是趁陈望曦不在时才与崔琰玩笑,崔琰便知陈望曦那里必是没有什么进展。

等杨佑宁终于要回夫家去了,告别时,特意将崔琰拉到一边,半是劝诱半是威胁地拧着他的鼻子叮嘱:“不许放过那只笨狐狸!”因为这句话,崔琰后来倒是常常想念这位虽不熟识但却亲切的宁姐姐。

第18章

陈望曦此人好酒好美食,将与知交把酒唱酬引为人生一大乐事。但若换了对象,比如生意场上往来的商贾伙伴,他大多借故推辞。可人在江湖,管你是什么身份地位,场面上的事由不得你不做。所以,十次宴请里陈望曦至少也得去个三四回。比如眼下这一场。

做东的是城里最大的古董商的幺子。因之不日就要娶亲,今朝之宴名为道贺,实为放纵。地点就选在了隆香阁。席间每人都带了自己在青楼或是戏班里的相好。一片声色纵情。

众人都知自徐子玉回了老家后,陈望曦身边就再没新人。开席前,潘公子谑笑说,未免使陈望曦受孤家寡人之苦,他们为其物色了一个好伴。而后,又附在陈望曦耳边,语态轻薄地说,保证陈老板您喜欢。

陈望曦听了,也拿出一套虚伪的态度,嘴上说着“多谢潘公子费心”,心里却替潘老板惋惜,一个博学强知的儒商怎么生出这么个儿子来,诶。

待得那名唤官锦芳的伶人进了屋,在陈望曦身侧落了座,陈望曦惊觉自己的第一个念头竟是期盼崔琰快一点出现。

想他刚才经过大堂时,崔琰突然从通往厨房的帘子后头窜过来,说是今晚客人特别多,掌柜留他下来帮忙。陈望曦知是托辞,乃崔琰为了和他一道回家,但既已习惯,就点了点头,径自上楼去了。而崔琰既已在帘后张望了许久,那么就一定看见了随潘公子等人前来的都是些什么人。

如果猜得不错的话……

陈望曦斟满一杯酒,应旁人的起哄,刚把杯子举到官锦芳嘴边,包厢的房门上“叩叩”响了两声,崔琰就进来了。

还真是不出意料啊。

陈望曦手腕一抬,酒液就倾进了那张堪比女子朱唇更红艳的小嘴。叫好声浪中,陈望曦正过身,另一只手顺势扶上官锦芳的肩背,正待要仔细分辨崔琰的表情,突觉右肩一沉,原来是那伶人靠了过来。

这个效果……

陈望曦再去看崔琰。这是他第一次用这般无温无波的眼神看他,虽然只是一瞬。陈望曦贴着官锦芳的手掌就是一个微缩。

好像和预料的有偏差哪……

这时,崔琰已向众人行过礼,客客气气地笑问各位客官对菜色可否满意。在座的多数都知道崔琰和陈望曦的关系,当然众口一词地称好。潘公子还出于客套邀请崔琰也坐下喝上几杯,但崔琰以还有活计在身搪塞过去。临去时,借着关门的动作又瞧了瞧陈望曦。那伶人的头已离了陈望曦的肩,取而代之的是他的手。

好白皙的一只手。这样的手陈望曦握着就不会嫌糙了吧。

恨恨想着,崔琰并上门扇的动作就重了些,稍大的声响激得陈望曦体内忽而聚起一股烦躁,有些急有些恼。崔琰的反应不该是这样。那应该是哪样?不是这样他又有什么好急躁的?陈望曦突然搞不懂自己到底是想要怎样。

酒席散得不晚,因为接下去才是真正纵情的开场。

官锦芳立在酒家门口,似是矜持地请陈望曦去他家喝杯茶解解酒时,崔琰也走了出来。看见这一幕也不回避,大大方方插到二人中间,口气平常地对官锦芳说道:“那就有劳官公子晚些再送陈老板回家了。”然后又转过来陈望曦笑了笑:“不用着急,我留门等着你。”说完,就登上另一侧平叔驾驶的马车,走了。

崔琰,你居然推着我去?

陈望曦坐上了官锦芳的马车,神思还是没回到身侧之人这来。虽说应下官锦芳的邀约是他一早计划好了的,但崔琰的举动却实是匪夷所思啊……

而此刻另一辆马车上……

“小琰,你怎么能让少爷去呢?”平叔百思不得其解。

“没事,喝喝茶而已。平叔你看,今晚星星真多。”崔琰装着仰头数星星,其实心里也有些惴惴。切,怪谁啊,还不是陈望曦自找的。

平叔甩甩鞭子。这俩……算了,有啥好操心的,小琰这孩子自己心里有数。

陈望曦并没让崔琰等太久,连一个时辰都不到。崔琰跟在他身后从前门往后院走,一道上两人都没说话。直到陈望曦即将走进卧房,崔琰终于叫住了他。

“陈大哥,你何必呢?”四下静悄,月影朦胧,不是光亮灯明,想说的话才有勇气说出口。

陈望曦停住脚步,静待崔琰下文。

“我听他们说,官锦芳是新近红起来的小生,论起看家功夫,虽比不上徐子玉的炉火纯青,但也坐得上城里的头把交椅。”

陈望曦向崔琰近前两步,说道:“我看过他几场戏,此言不虚。”

“傍晚在隆香阁,我第一眼乍看他,算是徐子玉那一型的美人吧。”但崔琰不会告诉陈望曦,那一眼入目后,他心底霎时弥散的惊慌。所以他才请求王师傅让他前去一探究竟。

“然后呢?”小琰你瞧出什么殊异之处了?

“虽然我只见过徐子玉一次,但要我说啊,若他知道是这么号人物被称作他的后继之人,一定觉得自己受了侮辱。”

“小琰,”陈望曦默思片刻后,沉声道:“你看人还真是准。”

当年徐子玉也是常常应酬于酒肉丛中,但他自有其手段不让人占了便宜,更不会自轻身价对哪位恩客主动投怀送抱。跟了陈望曦后,别人又看在陈望曦面子上不再打扰他。因此徐子玉不仅谋得了全身而退,还落着个洁身自好的名声。从五光十色的声色场中滚打出来的人能做到如此实属不易。所以,那个官锦芳就是生得再好又有何用呢?什么都没得比。

“陈大哥,你选他来试我,想试出什么呢?要我吃醋、伤心、知难而退?呵,他除了那张皮子比我好看,还有什么比我强呢?如果你真是单以相貌身段取人,或是遇到今晚这样的情况我就放弃,那我也太对不起自己对你的一番心意了。”

崔琰能够猜出陈望曦是故意与官锦芳亲密来试探他,但关于试探的意图他却只能推到这一层,所以才沿着陈望曦的步子往下走,希望可以揭开真实的意图。然而,他也绝难想到的是,陈望曦初见官锦芳时确如崔琰所言是为了劝退他。但及至看出官锦芳为人,陈望曦的目的好像忽然之间就变了,变得自己都来不及去推敲明白,就带着这点糊涂跟着官锦芳去了他家,喝过两道茶聊了几句话,很快意兴阑珊地急忙告辞了。而那一点糊涂却在崔琰方才的话里澄明了,虽然说者并没有悟到。

原来我是一直不信小琰对我的心意啊。所谓初生牛犊不怕虎,没摔过跤没受过伤,凭着心头那一点悸动就可以无所顾忌地去追去赶。崔琰来济北之前,我们见过几次呢?就是这几个月的相处,他又懂得我多少呢?我终究是累了。无谓的事是没有心力再做了的。

陈望曦重重呼出一口气,道:“不早了,去睡吧。”转身就要走。崔琰却抢到他身前,扬起脸,以一种前所未有的大胆的目光直视着陈望曦说:“我好像一直忘了当面跟你说,我喜欢你,是真的喜欢,远比你以为的多得多。”然后赶在陈望曦有所回应前奔回了自己的房间。因此他也就错过了陈望曦脸上浮起的投降般的笑容。

第19章

济北城里传统的茶馆经营偏于保守,大多仅提供茶点作人休憩、聚会的场所。但上个月新开张的一家茶楼却建成酒楼格局,并搭了个室内小戏台,伴有曲艺表演。百姓大感新奇,趋之若鹜。而那几个老字号的商家生意就被抢了不少,其中也包括了陈望曦的曲水亭茶社。

一天晚上吃饭时,风闻此消息的潘镜若就不免问起陈望曦的打算。

“下午我与几个伙计商量了一下,大伙都觉得我们也可在形式上有所翻新。但,”陈望曦拧眉道:“若也请人唱曲或是说书,难免有跟风效仿之嫌,我不想落下这么个口实。”

“陈大哥的意思……就好比别的酒家新创出了一道菜肴,隆香阁会借鉴改良,却绝不会照搬仿作一样,是吧?”崔琰问道。

“对。”

“但能在酒肆茶馆里演出的无非也就是这些。”潘镜若沉思道。

“嗯,所以大伙还没拿定主意。”

“欸,”潘镜若遗憾地说:“咱们要是能演象声戏,倒是与众不同。”

“是啊,你也说是‘能’嘛。这要找会弹琴敲大鼓的,喏,出门走一段就能拎出一个来,易如反掌。但要觅得一个会象声戏的,哎,可遇而不可求啊。”陈望曦慨然道。

崔琰听不懂,问:“潘先生,什么是象声戏呀?”

“哦,就是口技,会模仿各种声音的那种本事。”

口技?崔琰脑中忽然灵光一闪,他好像在哪听过……

“好了好了,这些事留给我和我的掌柜发愁就行了,快吃饭吧,汤都凉了。”

就是就是,民以食为天,盘中餐要紧。潘镜若和陈望曦专心吃起了饭菜,唯剩崔琰不知在心里琢磨着什么。

第二日午后,崔琰加紧做完手中活计,向王师傅请了半个时辰的假,往城西菜市场去了。

这是济北最热闹的一处市场,官府划出一块地来,不设固定摊位,摊贩们来去自由,先到先占。商品种类琳琅,价格低廉,颇有乡下赶集的意思。崔琰不论是同平婶一道买菜,或是随隆香阁的伙计采买食料,都是这里的常客。所以一入市场,就有不少商贩与他打起了招呼。

崔琰一面答应着,一面凭着记忆走向要找之人上次所在的位置,却发现今天换了一名摊主。然后又在市场里转了一圈,还是没有找到目标。于是便寻了相熟的一位摊主问道:“刘婶,我上回来您这买鱼时,好像在您附近见过一位卖菜的大爷,瘦瘦的,个子不高,头发花白,您认识他不?”

“哎呀,我说小琰哪,你说的这样的大爷,这市场里少说没有五十,也有一十,我哪能晓得你说的是谁呀?”刘婶笑呵呵说道。

“呃……”崔琰摸摸耳朵,也是为难。还能怎么形容呢?

“哟,看你急的。看来你是不知道他们管我叫什么吧。”刘婶叉着腰笑道:“我是‘包打听’啊。来,你再说上一两条,我准保能给你认出来。”

崔琰闻言,兴冲冲道:“他好像很喜欢吹口哨,我听见他学鸟叫来着。”

“嗨,你说的是张全喜张大爷嘛。”刘婶拍手道:“他的口技可是一绝。”

崔琰听得“口技”二字已是心花怒放,迭声问道:“他在哪?在哪呢?”

“你来得可不巧,今儿张大爷没来。”

“没来啊。”崔琰顿时无比失望,“那明儿呢?他来不来?”

“这我就不晓得了。按理说他是每天都来的。”

这时有人来买鱼,刘婶忙着生意,崔琰不好再打搅她。心下做了打算明日再来,就回了隆香阁。

但兴许是好事多磨,此后崔琰连去了三天,都没遇上那位张大爷出摊。并且,由于尚不能断定张大爷是否技艺高超,崔琰仍未将此事告诉陈望曦。万一市场里的人夸大其词呢?岂不是竹篮打水,空欢喜一场。

第五日,崔琰在去市场的路上已不敢抱太大的指望。要是还见不到人,只好去打听张大爷在乡下的地址,上门找去。可这就得麻烦陈望曦了。诶,原本还想给他一个惊喜呢。

崔琰郁闷地踢开一颗小石子,忽然听见刘婶高声喊他:“小琰啊,快来快来,你等的人来了哦。”

“真的?”崔琰喜上眉梢,撒腿跑了过去。一看,果真就是记忆中的那位大爷。

“小子,听说你找我好些天了?”张全喜眯着眼,抽着旱烟,先发问道。

“嗯。”崔琰郑而重之地行了个礼,说:“听说大爷您会口技?”

张全喜是个庄稼人,很少有人如此客气礼貌地对他,当即对崔琰的印象就变得极好,十分和蔼地答道:“嗯,打小练起的。”

“那,大爷都能学什么声响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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