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只一饷+番外————草色烟空
草色烟空  发于:2010年09月2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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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待张全喜回答,旁边已有人抢着说道:“小子,你想听什么,张大爷就能给你学来。”

这么神?崔琰不大相信。张全喜似是看出他的怀疑,便露了一手,学那夜鼠啮衣声、饿猫捕鼠声,果然惟妙惟肖,如临其境。

崔琰喜不自胜,便将来意说了。倒是张全喜听完有些发愣。他本以为崔琰是少年好奇,他卖弄一番,只想哄崔琰多买他两把菜,不料竟是这等好事。当然是好事。曲水亭茶社他也是听过的。老招牌了。若陈老板真收了他,恐怕演上一个时辰的收入便抵得过他辛苦耕种再挑来城中贩卖的一日所得。今后上午卖菜,下午演戏,两不误,嘿嘿。张全喜笑得很开怀。

和张全喜约好傍晚再来带他去见陈望曦后,崔琰觉得自己八成能替陈望曦把近日之忧给分担了,乐得就差没蹦跶起来。回了隆香阁,这个下午的活儿也就干得分外卖力。

两个时辰后,陈望曦和潘镜若见到了张全喜。面对将来可能的东家,张全喜鼓足了劲,一连学了雄鸡报晓声,鸦雀争噪声,犬吠声,蟋蟀声,蚯蚓声,长空雁唳声,还有马嘶声,车辚声,磨室箩面声,万户捣衣声。听得在场之人大呼惊奇。于是,张全喜在茶社留下来就成了情理之中的事情。接下去,有关酬劳和编排、修饰表演的琐事,自然用不着陈望曦操心。他吩咐伙计抓紧妥善处理后,就上了马车。崔琰和潘镜若已等着了。

陈望曦方才光顾着听戏,也没问清来龙去脉,这下便问道:“小琰,你哪找的这么一位大爷?”

“是呀是呀,活儿真是绝了。”自打张大爷张了嘴,潘镜若就是最兴奋的一个。他以前故事里编了不少,可见着活的,却和崔琰一样,居然是头一遭。

“你们前些天不是说想找个会象声戏的?我想起来有一次去买菜,听见有人吹口哨学鸟叫,像极了。于是就去市场找了找,没想到还真找到了。”

找了找?偌大一处地方找起来有多费劲?崔琰又去了几次?陈望曦肯定崔琰对于过程是轻描淡写了。但崔琰不说,他也不问。只说了句:“多谢小琰挂心了。”虽然简单,但崔琰已知,这次的心意他是领了。因此,就是费再大的劲也值了。

“喂,光说的不行,咱们去吃顿好的庆祝一下吧。”潘镜若对美食的兴趣并不亚于陈望曦。

“庆祝是要的,但是改天吧。”陈望曦看着崔琰道:“小琰是不是累了?”

坐上马车后,崔琰突然感到有些疲乏,就微微靠了车厢侧壁歇着,没想到陈望曦竟看了出来,一时心里装的就都是甜蜜了。

“可能是活儿做多了些,不碍事的……”

“什么不碍事?”潘镜若今日的确过于亢奋,只听他大呼小叫道:“你看你,都没精神了。晚上别做饭了!”

崔琰正要争辩,陈望曦亦说道:“今晚还是让平婶做吧。”一家之主都发了话,崔琰便只有服从的份了。心中暗想,哪有那么严重嘛。

但待到吃饭时,崔琰才觉察自己把话说早了。也许真的有那么严重。他的头开始发晕,胃部也隐隐作疼,想要强打精神则是心有余而力不足。身边两人也看出他的不好,但陈望曦有所顾虑没有动作,潘镜若便抚上崔琰额头。

“没烧。”潘镜若给了陈望曦一个宽心的眼神后,问崔琰:“小琰,你哪儿不舒服?”

“就是累,没有胃口。”崔琰没说胃疼,因为他认为这不过是老毛病,一会回房吃些常备的药丸即可。开饭馆的人吃饭不定点,常年下来胃部总是有点不适的。

“要不要找大夫来看看?”陈望曦说着就想喊平叔。

“不用的。”崔琰忙阻止道:“真的没事,睡一晚兴许就好了。”

“真的?”潘镜若不放心,他知道崔琰有时太过懂事,总怕自己烦扰了别人。陈望曦也知他这个性子,遂跟着说道:“你不用跟我们客气的。”

崔琰心头一暖,笑道:“我也不是小孩子了,自己的身体还是有数的,我回房躺一趟就好。”

陈望曦和潘镜若将信将疑,但因崔琰没有发烧,就暂时随他去了。

陈望曦把潘镜若送走后,想到崔琰晚饭几乎什么都没吃,就进了厨房。

“平婶,还有菜吗?”

“有。少爷,你干嘛?”平婶见陈望曦挽起袖子,大为惊异。

“熬粥。”陈望曦平静地说。

“给小琰熬?”平婶惊异的表情渐渐起了变化。

“嗯。”陈望曦继续伪装镇定。

哎呀呀,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啊。平婶在胸中碎碎念道,小琰哪,少爷一向是远庖厨的,他上一次下厨还是去年徐子玉生辰为了讨他欢心呢。我说嘛,你果然是有希望的。

而陈望曦则对平婶别有深意的表情故意视而不见。一边烧水一边也在心中默念道:他平日为我做了那么多,现在他生病了,我照顾他是应该的。就是应该的。

粥煮好后,陈望曦支开平婶等人,亲自给崔琰送去。

鬼知道那些人要是跟着会说出什么话来。陈望曦想想都觉得头疼。

崔琰身上难受,躺了许久并没有睡着。听见开门的声音,蓦然产生了期待。而眼见期待落实,心中不由感念老天今日真是待自己不薄,一一成真。

“陈大哥。”崔琰坐起来,陈望曦也没阻拦,将托盘放到桌上,道:“你好点没?我熬了粥,你要是难受,就靠在床上吃吧。”

“没事,我还是起来……”崔琰将鞋穿到一半,突然停下,迟疑地说:“你说,你熬了粥?”

“是啊,我煮的。”陈望曦早料到崔琰会有此问,干脆负了手,像是等待师傅验收成果的学徒,说:“还不快尝尝。”

“哦,好。”崔琰舀起一勺,嗯?看着还挺像那么回事啊。尝一尝,诶,很好吃啊。又惊又喜地看向陈望曦,手指着勺子,但嘴里却因填着饭粒说不出话来。

陈望曦笑道:“行啦,我知道我做得好,你快吃吧。”

崔琰一勺接一勺吃着,不时向陈望曦递去一个微笑。陈望曦看着看着,忽而有些愧疚。仅是一碗粥,就能令他欢欣到如此吗?

不知不觉间,手就伸了出去,掌心贴在他的额上,还好没有发烫。声调也放得极柔:“明日换做鱼肉粥怎么样?”

明天还给我做?崔琰笑得粥都快从嘴角漏出来了。“好呀好呀。”只要是你做的,什么都好。

“夜里要是觉得难过,一定来隔壁喊我,嗯?”

“好。”陈大哥其实也是关心我的呢。呵呵。崔琰眉开眼笑。

这天夜里,崔琰虽然身子极不舒服,但却不妨碍他在一个又一个充满陈望曦的美梦里沉沦起落。

第20章

次日清晨,陈望曦起床后,看崔琰房门闭合,估计他还没起来。但惦念他的情况,便轻手轻脚地推门进去了。

崔琰夜梦繁多,睡得并不踏实,陈望曦进门时,他正处在半梦半醒间,听见响动,似是极为疲惫地撑开眼皮,展开一条缝来。

陈望曦以为自己吵醒了他,有些抱歉地说:“吵到你了?”

“没有……”崔琰想说话,可动了动嘴皮才发现这竟是件十分费力的事,好不容易挤出两个字来,声音之无力却把自己和陈望曦都给吓到了。

“还难受着?”

“嗯。”崔琰试着翻了个身,好嘛,全身的肌肤像是被搓到极薄一般,和衣料的些微摩擦都会引起痛感。每一个关节处像硌着某种硬物,硬实的疼痛。而头上也似灌了铅,眩晕着向枕心沉下去。确实是生病了啊。崔琰不敢再逞强,用最真实的表情对陈望曦说:“好难受。”

陈望曦心中暗骂,昨天也不知道是谁说的,自己的身体自己有数。就是有数成这样?但见崔琰惨白的脸色,终究担忧多过埋怨,谁让自己也放任他来着?当即赶紧让平叔驾车去接了大夫来。

大夫看了舌苔,诊了脉,问了症状,就坐到桌边开药方。陈望曦问:“怎么样?”

大夫说:“没什么大碍,有点中暑了。吃药歇两天就好。”

中暑?陈望曦扭头看了躺在床上的崔琰一眼,他每天和自己几乎是同进同出,除此就是呆在隆香阁里,天热了也有一段时日了,怎么恰巧是昨天病了?

送走了大夫,陈望曦回到崔琰床前,“小琰,你找张大爷找了几天?”

崔琰晕乎乎的,眼皮直往下掉,“四……五天吧。”

“都什么时候去的?”

“日中。”

“怎么去?走着去?”

“嗯。”

哼,大太阳底下连跑了五天,店里家里还要做活,不中暑才怪。

“为什么不告诉我?”

放着我这个大闲人不用,自己瞎折腾什么?

“想给你……一个惊喜。”

陈望曦突然被心里的懊恼噎得再吐不出一个字来。只不过刚才恼的是崔琰对自己的身子没有分寸,而此刻恼的是自己的不厚道。

他对崔琰,有时候真是,不够厚道吧。扪心自问,他看见崔琰把张全喜领来时,不是都想到了崔琰可能略去了什么?但崔琰含混,他也就跟着装楞。又比如每日的洗漱用水,他起床、休息并不定时。但不用他喊,崔琰差不多都能掐准了点送来。这其中花了怎样的心思,他也从来不深究。像这样的事还有很多。

其实崔琰何尝是不想说,但由他自己说,易于沾染“邀功讨赏”的嫌疑。而且是他上赶着陈望曦,人家也没让他做这些。可话是这么说,理却未必也该是这个理。因为拖泥带水的人是陈望曦,而不是崔琰。陈望曦又不是没皮没脸铁石心肠的人,终于不能再心安理得下去了。

“早上我让平婶熬了白米粥,先吃一点,然后喝药,好不好?”

崔琰和陈望曦说了一会话,倒醒了几分,听见陈望曦说到早饭是平婶做的,不由记起他昨天承诺的鱼肉粥。但能得陈望曦在身边看顾已是奢望得偿,哪敢再索要什么?自然是陈望曦怎么安排他怎么说好了。

吃过饭,喝了药,崔琰昏昏沉沉地又睡过去。陈望曦反正在哪呆着都一样,就取了本书到崔琰房里看着。一个时辰过去,崔琰还睡着。再半个时辰,仍没有醒来的迹象。陈望曦掐指算了算,他从昨晚到现在已睡了十几个时辰,怕是越睡越迷糊,便坐到床头,轻轻地拍他,“小琰,小琰。”

“嗯……”崔琰的眼皮缓慢地开合两次,才勉强定住。除了初见的两回,陈望曦已许久不曾如此近距离、如此细致地看他,以致似乎都忘了崔琰生着一双又大又圆的杏眼。前几年,他比现在胖点,没长开的小身板衬着杏眼,虽称不上水灵漂亮,但也可爱得讨喜。如今大了,瘦了,没出落成陈望曦看中的长相,可眼睛仍是那双眼睛,也不是一点不动人的。

“不睡了,起来活动活动可好,嗯?”

“好。”崔琰动动僵硬的手脚,挪移的速度堪比蜗牛爬行。

“要不要我扶你?”

“不用,我自己能行。”崔琰口是心非,只怕陈望曦觉得他小题大做。

两个人在家里绕着房子走了一圈,然后就去吃午饭。菜色很清淡,而主食嘛,颜色也单一。崔琰搅了搅,欸,有细碎的鱼肉呢。偷偷斜眼去看陈望曦,却让人家的视线逮了个正着。

陈望曦知道他想问什么又不好意思问,本想把实情说了就是,谁知话到嘴边,溜出来竟是自己意想不到的俏皮:“怎么,小琰不信我能做出这个?哎,伤心了。”

“没有没有。”崔琰连往嘴里塞了几口粥。于是,沉浸在突至的满足感中的某人无暇兼顾陈望曦对他可有了什么不同。

吃饱饭喝足药,崔琰扛不住药效又歪到床上去了。陈望曦认为睡得过多没什么好处,一个时辰后就把他叫醒了。醒来的崔琰依旧全身乏力,说话也花气力。陈望曦看他躺着无事可做十分无聊,便说:“要不我念书给你听吧。”于是就拿了崔琰床头的一本,一看封皮,是《浮生六记》,浅笑道:“小琰也喜欢此书?”

崔琰没多想,道:“那两人挺让人羡慕的。”

羡慕?陈望曦翻到崔琰夹着书签的一页,开始念:“是年七夕,芸设香烛瓜果,同拜天孙于‘我取轩’中,余镌‘愿生生世世为夫妇’图章二方,余执朱文,芸执白文,以为往来书信之用。是夜月色颇佳,俯视河中,波光如练,轻罗小扇,并坐水窗,仰见飞云过天,变态万状。芸曰:‘宇宙之大,同此一月,不知今日世间,亦有如我两人之情兴否?’……”

读至此句,陈望曦不觉停了下来。崔琰不知何时又睡了过去。此时屋外日头正盛,蒸得唯余蝉鸣聒噪。但陈望曦心中却是出奇的安静。

沈三白与芸娘还未成年时,便是他非她不娶,她为他藏粥。但夫妻恩爱过密终不忍于姑婆。芸娘死于贫困忧愤后,沈三白奉劝世间夫妇:“固不可彼此相仇,亦不可过于情笃”,如此结局还如何令人称快?

陈望曦也羡慕过他们的伉俪情深,其实何必要去羡慕他人呢?他得不到陆紫云,错过了徐子玉,谁能担保还会有下一个崔琰?潘镜若说得对,没试过的,武断不得。

在这时光粘滞的午后,崔琰安睡,他陪伴。空气里充盈着安静的美好。这样的味道,仿若,就是地久天长。

第21章

崔琰歇了两天,恢复了生龙活虎的劲头,日子看似也回到了往常的轨道上,但崔琰还是觉得他和陈望曦之间好像有些不一样了。原先陈望曦对他是山不来就我,我自岿然不动。而今却是不论山来或不来,陈望曦都会近上一步,虽然次数,呃,也不是太多吧……

“小琰,过两天我们去游湖吧,莲蓬可以摘了。”

“小琰,别管那衣裳了,来陪我下棋。”

“小琰,想不想听曲子?我吹一首给你听?”

“小琰,丰乐戏班排了新戏,晚上看戏去吧?”

“小琰……”

一个月里,陈望曦和崔琰一块儿做的事都快赶上前四个月的总和了。崔琰虽然很想知道陈望曦心里发生了什么变化,却又不敢贸然发问。

这一晃就到了七月初六。

崔琰走出隆香阁后门,就见陈望曦站在马车边上等着。

“陈大哥,平叔,你们怎么来了?”

“来帮你向掌柜请假。”陈望曦边说边将崔琰拉上了车。

“请假做什么?潘先生呢?”车内空空,不见潘镜若。

“你忘了明天是什么日子?”陈望曦摇着折扇,酸溜溜道:“有人千里迢迢跑来和他过节,他还装模作样,三催四请才答应下来,切。”

崔琰听了直乐,这像是潘镜若爱干的事。等笑过了,心头不期然“怦怦”跳了两下,明天是七夕啊,陈大哥说给我请了假,难道是要……和我过节吗?

崔琰的脸“刷”地红了一片,只听陈望曦道:“小琰啊,明儿在家帮我晒晒书哈”,脸部又褪回了本色。诶,晒书是传统嘛。果然变得贪心了。

崔琰第一次进陈望曦书房时,心中就暗暗感叹他藏书之多。及至今日晒书,方知摆在架上露脸的充其量只是总数的一半,更多的都收在箱子里。家里的几个男丁忙活了一早上,才将书册都搬到了院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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