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只一饷+番外————草色烟空
草色烟空  发于:2010年09月2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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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雨燕双飞》的系列文,陈望曦和崔琰两只狐狸的故事~

青春只一饷,怎忍把流光,只换了个独自浅斟低唱?

第1章

炎朝正平五年十月二十八这日,天刚蒙蒙亮,崔琰拎着一口小锅从徐家面馆的后门出来,穿过西出小胡同,再往南走几步,就到了李瘸子的早点铺子。

“小琰来啦。”李瘸子一边打着招呼,一边拿起个空碗,问:“今天喝什么?”

崔琰熟门熟路地捡了角落的位子坐下,将小锅搁在一旁,又搓了搓冻凉的手,半仰起脸说:“胡辣汤吧。”

“好咧!”李瘸子拖长的尾音还在飘荡,热腾腾的胡辣汤和香喷喷的鸡蛋包就送到了桌上。

“有劳李大叔。”崔琰微微欠了欠身,便极享受地喝起汤来。

此时,天光尚且氤氲在一片灰蓝的色调里,早点摊上只有一两个客人。李瘸子收拾停当,坐到炉子边,点起烟锅,趁着忙碌的时候未到,偷一会儿闲。隔着丝丝缕缕的烟雾,再瞧一眼那个喝汤的孩子,不禁又发感慨,一样的岁数,自家儿子何时才能像人家一样懂事哟。不过,自家儿子……

“李大叔,我吃好了。”崔琰眯着笑,递过银钱。

“哦。”李瘸子应声,连忙起身,将崔琰带来的小锅盛满胡辣汤,再从笼屉里取出四张饼子。

崔琰把饼子掖进怀里,接过锅子,与李瘸子道了“明儿见”,就往徐家面馆的方向回了。

李瘸子看着那个穿戴得严严实实、走得不疾不徐的背影,想起一年前初见崔琰时,一个小人儿端一口小锅,竟不觉吃力。遂好奇地问他,家中大人呢?当时他是怎么答的来着?对了,他说家中数他最不贪睡,一早醒了便再睡不着,倒不如替长辈们做点事。他说话的时候,大眼珠子直看着人,一眨不眨,不像有假。可李瘸子却不信,有哪个孩子是不贪睡的呢?

后来,李瘸子听说崔琰是徐家远方亲戚的孩子,一出生就没了爹娘,于是便跟了徐家。徐大勇夫妇心善,对崔琰视如己出。再后来,李瘸子和徐家走动多了,见过徐家两口子和徐雅堂对崔琰的好,他是打从心眼里信了听到的传闻。但他私底下还是坚持,亲生儿子和养子毕竟是不同的。哪怕徐家人真做到了一视同仁,崔琰心中却是不敢忘形逾越的。譬如买早点这样的小事就能看出来。

可他李瘸子怎么就能看出来呢?因为他也没爹没娘,就感同身受了一把。

在李瘸子的感同身受里,天,亮透了。

崔琰再折入西出胡同时,里头泊了一辆马车。与别人家多为灰黑的车帘不同,这家主人选了绛紫,颇为张扬。崔琰就多看了两眼。

“小琰。”车帘忽然掀开,徐雅堂跳下车来。

“咦,哥?”崔琰略为吃惊,徐雅堂现下不该住在济北那个陈……陈望曦的家里,和沈知微那颗呆瓜打着攻心战吗?怎么回来了?

像是看出了崔琰的疑问,徐雅堂解释道:“今日祭典,我担心沈大哥他……”

“他能有什么事,不就是累点嘛。”我这个哥哥呀,果然心心念念的都是那位有点呆有点讷的知县大人。崔琰不屑地撅了撅嘴。

“就是就是,我也是这么说,犯不着大老远地赶回来,害得我不能给子玉的新戏捧场……”伴着一道昆山玉碎般的声音,一抹浓紫身影自车帘后头晃出。

徐雅堂只是淡淡地看向那人,说:“没人逼着你和我一起。”他这一侧身,崔琰就看清了紫衣人的样貌,身修面白,高鼻薄唇。尤其是他一双桃花眼,黑白分明,却又迷离似醉,揽尽了风月,抓人得很。不论是自家斯文清秀的哥哥,还是俊朗儒雅的沈知微,若是与之相比,登时显得清冷许多。

“小堂啊,这就是你那聪明伶俐的弟弟了吧?”那人快走两步,在崔琰跟前蹲下,也不征询主人的同意,修长的手指就爬上了崔琰的脸颊,捏起一角轻轻打转,像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物件一般,玩性正浓。

崔琰对着此人行径先是愣怔,待回过神来想要闪避,无奈手中仍捧着小锅,无从使力,只能瞪着眼,逞逞嘴上功夫:“陈望曦,你快松手,否则我把汤泼你身上!”

“诶,小琰认得我啊?”手指的主人笑得愈发开怀,眼角向徐雅堂站立的方向一挑,音调甜得能让人起腻:“是不是你哥和你说过我风流倜傥玉树临风,所以你一下子就认出我了,嗯?”

“对,我哥说过。”崔琰看着那近在咫尺的细长眉眼,莫可奈何地朝天翻了翻白眼,“他说济北风流第一少陈望曦陈老板脸皮厚的很,又惯会做戏,黑压压的人群里,一眼也能把他挑出来。”

陈望曦闻言,一对美目瞬间耷拉下来,扭头换上一副极为哀怨的表情,嚷道:“小堂……”

徐雅堂对陈望曦的脾性早已见怪不怪,错身格开了两人,从怀里掏出一个紫檀吊坠,教给崔琰一番对付沈知微的说辞,全然不理会一旁陈望曦絮叨不停的嗔怨。

“好,我都记下了。”崔琰收好吊坠,端起小锅,便与徐雅堂作别:“哥,那我回去了哦。”

“喂,小琰,还有我哪。”不甘心被忽视的某人插到徐雅堂跟前,俯身正对了崔琰,鼻尖与鼻尖几乎就要相触。

“哦,陈老板走好。”崔琰放低了眼皮,懒懒地说完,正想别过脸走开,陈望曦突然箍住他的脑袋,在他的右脸颊上狠狠亲了一口,猝不及防。

“你!”崔琰一时情急,又羞又愤地伸手要去推陈望曦,却被后者扼住了手腕。那人笑得一脸谄媚,温言软语地说着:“汤,小心汤洒了。”真叫人窝了火却发不出来。

“哼!”终于挣脱了腕间的禁锢,崔琰气鼓鼓地拔腿就走。只听得身后之人半是不解半是调侃地说道:“这孩子怎么经不起逗呢?”笑声朗朗,经久不绝。

入了夜,崔琰依照徐雅堂的吩咐去了一趟县令府。看沈知微托着吊坠阴晴不定的神情,崔琰估计离他哥哥如意算盘打成的日子应该不远了。随后,他又急忙赶到县衙后门,向久候的徐雅堂复命。

陈望曦逗弄崔琰的兴致似乎还未退去,见他过来,作势要掐他的脸颊。崔琰这回长了心眼,一躬身就躲开了。

徐雅堂细细问着沈知微与崔琰说话时的表情、语气,被晾在一边的陈望曦则继续装扮可怜,自顾自地念叨着受冷落的苦处。

直到陈望曦和徐雅堂乘坐的马车踏上回去济北的道路,崔琰耳旁似乎仍回响着陈望曦似真似假的抱怨。语调甜软,和在寒风里,竟也添了一丝暖意。

几年后,崔琰回想起这一日他与陈望曦的相识,会发现当时诸多不以为意的细节竟是历历在目。比如陈望曦衣裾上烫金的云纹滚边。比如他微笑时上挑的眼角里兜不住的风流。比如他真假参半的调弄。比如他的薄唇带给自己的,传递到指尖上的微不可查的颤动……

那个时候的崔琰,偶尔会很怀念初次相见时的陈望曦。因为同样是在心外立了一道屏障,起码这一个会与他亲昵嬉闹。那个时候的崔琰,偶尔也会后悔年幼时不该自以为是地把沈知微称作一颗呆瓜。

小孩子家,还不懂得送春景流逝,要羡沙上并禽、鸳鸯交颈。

彼时与此时,风水轮流转,心境是大不相同了。

记忆里最清晰的是,稀薄却清亮的晨光中,陈望曦的紫衣洇开一滩红晕,裹挟着令人心惊的刺目,向着崔琰扑面而来。

第2章

崔琰第二次见到陈望曦是在半年以后。

时近初夏,虽是正午时分,日光倒还清和。崔琰放学归家,隔了老远就看见徐家面馆门前停了一辆马车,好似有些眼熟,但那葱青垂帘,却又娇嫩得陌生。

脚步再近些,便听得一道人声如鸣环佩:“李大娘,您要是去了济北,那里的山西菜馆就都该关门大吉了呢。”

不用多听,崔琰也可想见他婶婶脸上止不住的得意。是谁嘴上抹蜜,道出的话儿比蜜还甜?陈望曦三个字自心底倏然而起。

果然。

“小琰回来啦。”李巧芬迎出门来,“今儿晚了些?”

“嗯,和先生多说了会儿话。”

那人随之回过头来。今次他穿了一件月白织锦缎袍,缀满宝相花纹。腰间一条豆绿绦带,系着一块青白玉佩。较之上回相见,一为冶艳,一为素雅,崔琰差点要叹一声此人装束真是多变迥然,但见他眉目一弯,薄唇皓齿后吐出一句:“小琰,来”,风流神采还是一点一点流泻而出,惑人依旧。

碍于李巧芬在旁,崔琰不得已依言而行,却在离陈望曦一步外站定。陈望曦见他不情不愿的样子,知是怕自己又要对他做出什么“不轨”之举,但既不点破也不再多说什么。

“陈大哥,你来找我到底有什么事?”徐雅堂从厨房出来,撤下陈望曦吃完的汤面,换上茶具。见陈望曦端起茶盏要喝,又补充道:“我爹娘没有喝茶的习惯,这还是去年从你那儿拿回来的莫干黄芽,你将就着喝吧。”

陈望曦的手顿了顿,送到嘴边的茶水只抿了一口便放下了。崔琰拿眼去瞄徐雅堂,见他哥哥脸上一副“早知如此”的神情,略略有些疑惑。

“我想在庆云呆几天。”陈望曦突然低垂了眼帘,用两根手指夹起茶碗盖儿,有意无意地来回拨弄着。

“好。”徐雅堂一瞬不错地盯着陈望曦,“不过,县衙那边的房子年久失修,近来正在修葺,没有多余的客房给你住。你在我娘这儿住下,行吗?”

“行,怎么不行?”陈望曦转瞬间又堆起满满笑意,故意神色暧昧地说:“只要你家那位沈大人舍得每天晚上将你借给我几个时辰。”不等徐雅堂回答,又转向李巧芬道:“李大娘,晚辈可否在此叨扰几日呀?”

“好,当然好。”李巧芬忙不迭连声挽留:“有陈公子这样一位贵客住在家里,方圆几里的姑娘怕是都要赶来我店里瞧上一眼,送上门的买卖,哪有不赚的道理,哈哈。”

崔琰静静坐在徐雅堂身边,不时抬头瞅一眼对面谈笑风生的陈望曦,心下十分不以为然,分明是有心事,却要涂上厚厚一层油彩。就像那蚕茧,丝丝密密缠绕,看不清里头的蛹是要幻化成蝶还是憋成了死体。想想都是烦闷。

吃完李巧芬给他温着的饭菜,崔琰收拾了碗筷端进厨房。徐雅堂后脚就跟了进来。

“小琰,我答应了爹爹兵营里几名兵士午后去替他们写几封家书,你替我陪着陈大哥在城里转转吧。对了,那家伙好吃,你再带他尝尝那些特色小吃好了。”

“哥……”崔琰正要张口推辞,徐雅堂了然又宠溺地摸了摸他的发顶,说:“我知道你不喜陈望曦这样的性子,言语太花哨,云山雾绕的,叫人好生琢磨。可人心里总有不想让人瞧见的地儿。他……反正你和他处处就知道了,他倒真是个性情中人。就是,”徐雅堂无奈地笑了笑,“嘴太刁,挑三拣四的毛病不少,你忍着点。”

等崔琰真做起了陈望曦的向导,才切实体悟到需要忍着陈望曦的地方何尝只是他的嘴刁而已。

庆云是个小城,繁华喧嚣自不可与省府济北比肩,连带着也就没有堪比明镜湖畔隆香阁那样气派的酒楼,各色小吃尽皆散落在街边小店,或是沿街流动的摊车上。

出门前,崔琰将大致情况告予陈望曦,说:“咱们走着,遇上哪个就尝尝,怎样?”

“行呀。”陈望曦没有异议。只是跨过门槛时,捞起崔琰的手,似想握着。但不及崔琰挣脱,又自行放开。仿佛还嘟囔了一句“怎么有些糙呢?”气得崔琰胸中一股憋闷,直想张嘴就骂,怎奈人家是富贵的座上宾,婶婶和哥哥都还在后头看着,忍了又忍,权当不曾听见罢了。

谁知走了一段,陈望曦又抄起崔琰的手,拉着不放。崔琰知他是嫌自己步伐太小跟不上他,方才不弃相携。一口憋屈之气实在忍不住,便语带嘲讽地反问他:“陈老板这会儿不嫌糙了?”

陈望曦愣了愣,旋即满脸堆下笑来,紧着握了崔琰的手说:“小琰怎么叫得这么生分,随你哥哥喊我陈大哥,好不好?”

崔琰心中暗道,你陈老板开口要求的事,能说不好吗?就应了他。那边厢陈望曦暗喜终是搪塞过,却不知崔琰其实清楚得很。

二人各怀心思间,便遇着了一个吃食摊子。

“小琰,那是什么?”陈望曦见摊上食客稀少,但香气却浓郁,就有些犹豫。

“羊肠子。这个时候已是少见了。”崔琰不由分说拖着陈望曦便到小板凳上坐下,对着摊主喊道:“来一碗。”

“你不吃?”崔琰把碗推到陈望曦跟前,就支起了下巴。

“我不饿。”崔琰摆了摆手。

陈望曦不多推辞,夹起一段肠子,咬一口,细细嚼着。待这口咽下去,却不再动作了。

崔琰看他放下筷子,便问道:“怎么了?”

“有点膻。”陈望曦答得简略,但已将拒绝的意图道得明白。

崔琰摇摇头,想起之前徐雅堂给他递茶时的反应,顿时明了。轻叹一声,把碗取过,埋首吃了起来。

陈望曦纳罕:“你不是不饿吗?”

“那怎么办?难道扔了?”崔琰没好气地瞪他一眼。

“反正也没几个钱……”陈望曦还欲多说,瞥见崔琰的眼神,便噤声换了话头,“这是怎么做的?”

“先将羊血、淀粉和香料搅匀,塞进羊肠子里系紧,然后放入羊骨熬成的浓汤里煮熟,捞出后切成小段,再撒些胡椒、辣子、香菜、盐等作料,最后再浇一勺热汤即可。”崔琰见陈望曦听得有趣,就接着说道:“这东西适合冬天吃,够热乎。如今天气渐热,因而有些膻味儿。”

“那我冬天再来。对了,”陈望曦翘起腿,研判着崔琰道:“你把做法记得这么顺溜,可是对做菜有兴趣?”

“嗯。我想做厨子。”崔琰终于吃完,抹了抹嘴。

“你想做厨子啊?”陈望曦细长的手指一下一下点着下巴,“我看你上着学堂,还以为你是打算考功名呢。”

“谁说厨子就不必读书了?多长点见识总是好的吧。”

“也是。不过,这庆云县里没什么上得了台面的大师傅。要不等你再大些,来济北吧。我让隆香阁的大厨收你做徒弟如何?”

隆香阁,那是全省闻名的金字招牌。听说他家的大师傅可不轻易收徒,门槛极高。但陈望曦是什么身份?知府大人的亲外甥,只要他开口,在济北府的地界儿上哪里还会有什么难事?不过崔琰怕他只是一时兴起说了这么一番客套话,故将信将疑道:“你说真的?”

陈望曦平日说话虽爱玩笑打趣,但论到许诺应承之事却从不马虎敷衍,正色道:“真的。我等着将来某日小琰来济北找我。”

陈望曦此话竟让崔琰原本对他的些许排斥有所改观。一个被人收养的孩子,自幼心思便较同龄敏感。凡事惯于多加思量,以免自作多情或是误了他人好意。徐大勇和李巧芬为人宽厚,对待崔琰,吃穿用度上都与徐雅堂无异,甚至更用心。饶是如此,崔琰面上不说,心里却仍常常提醒自己不可逾矩。这世上,便是父母兄弟也未见得谁就理所应当得对另一个人好,何况是两两路人。所以崔琰深信投之以木桃,报之以琼瑶的道理。也是因此,早先他对陈望曦与其说是讨厌,毋宁说是他自己有些心慌,那么个没正经的人,崔琰不晓得该怎么信他。而现下陈望曦所言,虽然对他而言不过是不值一提的举手之劳,或许片刻就不再放在心上,但在崔琰心中却亦足以激起一点波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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