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只一饷+番外————草色烟空
草色烟空  发于:2010年09月2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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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大哥,你和潘先生认识这么久了也不知道?”

“他不说,我总不好强人所难吧。”

“那你就不好奇吗?”

“怎么会不好奇?”陈望曦不自觉地拔高了音量,想那潘镜若将他的过去了解得一清二楚,可他遇着了游悠才知道原来潘镜若连籍贯都骗了他。虽说是有苦衷,但这笔买卖总归是,赔大发了。

陈望曦索性将酒杯一放,说:“走,咱们去听听他们说些什么。”

崔琰早等着陈望曦发话,一听此言,小心眼里乐开了花,屁颠屁颠地跟着陈望曦去了。

二人临近院子时就放轻了脚步,蹑手蹑脚地踱到书房外,隐在转角处的柱子边上,竖起了耳朵。

“你怎么找到我的?”听声音,问话的是潘镜若。

“不是找到的。是意外碰上的。那天和望曦他们见面,没聊上几句,望曦突然问我无锡和湖州两地的口音是不是很相近。我问他何出此言。他答说书坊里有位先生说话与我近似,因而有此一问。我随口多问了几句,越问越觉得他所说的悠然先生像你。宴席散后,我就随他到书坊远远偷看了一眼……”

“为何当时不叫我呢?”

“怕你再跑了。”

……

“阿若,你可知我这几年找你找得有多苦?你可知我去书坊的路上是什么样的心情?你可知……”游悠说到末了似是梗咽难继。

崔琰回头去看陈望曦,那人歪头倚靠着柱子,神情有些木讷。崔琰正想着陈望曦难道是触景神伤,又听得游悠说道:“去年过了年,我爹过世后,我就把亲事退了。”

游悠话音刚落,只听得一阵杯盏碎裂声。崔琰还来不及弄清发生了何事,就感到后领被人拎起。

“走吧。”陈望曦拖着崔琰照原路回去。

“怎么不听了?”

陈望曦已放开崔琰,径自走在他的前头。天上冰轮不时没入云端,崔琰看陈望曦的背影时明时暗,忽然觉得此情此景倒还真与陈望曦今晚的心境相应。只是自己却看不见那片心境的景象。

崔琰当然看不见。

陈望曦想起的那个人远在千里之外。他抬头望了一眼。千里共婵娟吗?紫云,可惜是别人与你共长久……

第12章

没等陈望曦打响他的如意算盘,清明节就先到了。

这一日天公作美,风和日丽。一大清早,杨夫人领了随从,以及陈府上下一行十余人向着济北郊外进发。

陈望曦本不想带上崔琰,他去给父母扫墓,崔琰又不是他陈家什么人,跟着去名不正言不顺。更何况崔琰对他……他不想崔琰生出什么误会来。所以,早几天陈望曦就把这安排对崔琰说了。说的时候当然得把意思拧着说,只道那地方山高路远,为免崔琰的小身板受车马劳顿之苦,还是留下看家为好。

崔琰心思玲珑,自然听得出陈望曦不愿带他同行。但思来想去,只把原因归结到人家还是把自己当成个外人,心中郁郁。倒没想到陈望曦最避讳的那一层上去。

到了出发的时辰,杨夫人见崔琰送了他们出来,没有登车的意思,诧异道:“小琰不去吗?”

崔琰看一眼陈望曦,那人正忙着检查东西都带齐全了没有,没注意这边,就扯起衣角,边搓揉边嗫嚅道:“陈大哥留我看家。”

“看家?”杨夫人下巴一抬嘴一撇,叫来陈望曦,指着屋子说道:“这有啥好看的?还能有人敢来偷盗不成?你这心眼多的可真不是地方。”

不容陈望曦分辩,杨夫人就让崔琰上了马车。陈望曦无奈,只得跟了进去。刚坐稳,就听杨夫人拉着崔琰连珠炮似地问个不停,不外乎诸如在陈府住的惯不惯,学徒的活计累不累之类。崔琰乖巧地一一作答。

接着,杨夫人话锋一转,又埋怨起陈望曦居然要把崔琰一个人留在家里。“这么好的天气,闷在家里,岂不辜负了老天爷的美意?而且普济寺的斋菜远近闻名,怎能不借此机会带小琰去尝尝?”

陈望曦素来最怕他姨妈唠叨,赶忙赔起不是,说都怪自己考虑不周。好不容易哄得杨夫人不再拿他说事,他脑子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姨妈的架势多像一位对没过门的儿媳妇护短的婆婆。

不过,儿媳妇?陈望曦赶忙甩甩头。自己澄清都还来不及,怎么竟会冒出这么个念头?真是好笑。

这边陈望曦兀自低头苦笑,对面的崔琰脑筋也转得飞快。他记得很清楚,那天陈望曦说他爹娘的墓修在一座高山上,经途崎岖,杂草丛生。可事实却是:一路坦途,风光秀丽。山也倒是一座山,但称为丘恐怕更为确切。且登顶石阶整齐有致,一眼可望到头。

于是崔琰大为不解陈望曦为何要骗他。

想一想,这就回到了先前总结过的原因。

再想想,那上次春游怎么带上自己了?不对,春游和清明那是能相提并论的吗?

又想了想,还是不对。这趟清明扫墓杨夫人弄得可不就和春游似的?

……

各种疑问被崔琰翻来覆去想了好几遭,还是万绪无端。他疑惑地望向陈望曦。陈望曦正与杨夫人谈论着周遭景色,不时还问问崔琰的看法,一点儿曾经说谎的不自在也没有。但崔琰还是觉得有些怪。

哪儿怪呢?

对了。崔琰突然从万绪里抽到了那根线头。以前他认为陈望曦说话虚虚实实,让人分不清真假。但一段时间相处下来,渐渐发现,如果说陈望曦是巧舌如簧,那是因为他不想明着说一件事的时候,他就暗着说、倒着说,或是曲里拐弯地说。至于说假话,那倒是几乎没有的事。

可这回,他却是睁眼说了瞎话。可见他多么不想崔琰跟着。

为什么不想?是讨厌自己?

不。崔琰在心里否定道。一个人喜不喜欢自己可能是雾里看花,真相难断。但讨厌与否,还是能够揣摩个八九不离十的。

那么就是……回避了?

回避?崔琰的心湖像被石子突袭,一个、两个、三个……水漂打起,平静无痕的湖面就裂开了缝。

那么,从上次春游回来,出门、吃饭、下棋、闲聊……不论是单独相处还是与众人一起,崔琰能见到陈望曦的次数减少了吗?

少了吗?好像有,又好像没有。

崔琰觉得做贼心虚差不多就是说的他现在的样子了。一本糊涂账,因为心里有鬼,就越算越乱,也越想越像真的。

这可怎么办才好呢?

不过,眼前的事容不得他继续做自己的盘算。下人们摆好供品,杨夫人和陈望曦点燃香烛,已开始祭拜了。

崔琰曾从徐雅堂那里听说,早在陈望曦十岁的时候,他的父母就过世了。起因很小,陈老爷出门做生意,染上了风寒。但他仗着身体健硕,就没放在心上。谁知病情竟急转直下,没多久就撒手人寰。陈夫人伤心过度,不出半年,也跟着去了。

崔琰原本预计到了墓前,难免有幅啼哭凭吊的场景。但他事先想好的宽慰杨夫人的说辞却没能派上用场。杨夫人和陈望曦对着墓碑就像看着真人一般,神色如常地拉着家常。比如杨大人今年的俸禄涨了多少,陈望曦的书坊出了多少新书,杨夫人又添置了多少首饰新衣……末了,杨夫人甚至还把崔琰拉到墓前,说:“这是徐雅堂的弟弟,崔琰,算起来就是知微的……呃……小舅子,现在住在你家里……”

崔琰郑重其事地对陈氏先人行礼时,余光瞥见身后侧陈望曦的衣摆,想起杨夫人方才对他身份的形容,鼻翼间忽然有些酸涩:祈盼有朝一日能与这衣裳的主人并肩于此上香的念想,或许只会是痴妄吧……

这股子酸涩化在神情中,落到杨夫人眼里,以为崔琰是触景伤情,想到了自己的身世,忙疼惜地攘过崔琰肩头,但一时又找不到什么合适的言词。

崔琰知她误解,连忙笑道:“我刚出生几天,亲生爹娘就不在了。生恩大不过养恩,叔叔婶婶就是我爹娘。所以,”崔琰眨眨眼,眉眼笑得更弯,“伯母您多虑啦。”

“那就好。诶……”杨夫人看了看陈望曦道:“妹妹、妹夫故去的时候,望曦都懂事了……”

“姨妈,您看您又来了。”陈望曦极怕老太太话匣子一打开就收不住,赶紧替她合上, “我这不是过得好好的嘛。而且能随着爹爹不正是娘亲所愿吗?”

“是。”杨夫人拿指头一点陈望曦额头,“你陈少爷随我那傻妹妹也生成个情种。那你倒是早日给我找个能与你生同衾死同穴的甥媳妇啊。”

陈望曦胸中默念道:话匣子还是没能合上啊。

杨夫人倒吸一口气,手指改为戳上陈望曦的胸口,不依不饶地问道:“你这儿该不会还惦着那个陆紫云吧?”

陈望曦听言,嬉笑的容色消退不见,匆忙敷衍过杨夫人,就急急转身吩咐起下人加快整理,好赶上普济寺的斋饭。

杨夫人见状,默默叹了口气,就撺掇崔琰上车。崔琰很想问她陆紫云是谁,却又觉得不宜启齿。

还在车外指挥下人的陈望曦似是感到身后的目光,回头便撞上意料中的那抹注视。他知道崔琰有话想问。他会告诉他的。不过不是现在。

但真到了那个时候,小琰,你会嫌不中听的吧……

第13章

四月初十,天气晴好。陈望曦比往常晚起了一个时辰。迈出房门,就看见崔琰拿着笤帚在院子里打扫。崔琰刚住进陈府时,陈望曦曾多次劝阻他不用帮忙家中杂事,但崔琰屡教不听,陈望曦也就由着他去了。

“陈大哥,你起啦。”崔琰听到响动,停下手中动作,说:“早饭煨在灶上了,你是要到前头去吃,还是我给你端进屋里?”

陈望曦举头望了望房顶,阳光普照,预计再有半个时辰,整个院落都将沐在金黄里了。

老天赏脸,配合给了个好辰光哪。

“我去前头吃吧。”陈望曦理理发带,走过崔琰身边,夺了他的笤帚,说:“跟我来。”

崔琰虽已用过早饭,但陈望曦让他陪着,即便是干坐着,他也乐意为之。

“一会帮我做件事吧。”陈望曦突然说道。

“啊?”崔琰意识到陈望曦是对他说话,忙答道:“好,好。”

崔琰刚说完,感到身后有人使劲拽他的衣襟,回头一瞧,春丫两只眼瞪得有铜铃那么大,要是再加上两撇胡子,就该吹到天上去了。崔琰这才记起,今日他本要带春丫去城西看杂耍,早几天就说好了的。但这些人事和陈望曦的一比,哪还谈得上什么先来后到呢?

眼见春丫鼻子一吸,小手也叉上了腰,崔琰急忙一手捂住她的嘴,一手抱起她就往外走。陈望曦看了,视若无睹,继续悠哉悠哉喝他的粥。一墙之外的崔琰用什么条件去摆平春丫,那可轮不着他操心。

后来这种事多了,再有人夸陈望曦温柔体贴时,崔琰就在心里接上一句,那是你们没见过他霸道的面目,任性起来简直和春丫一个样。没辙。

但话说回来,这下不去的贼船是自己非要上的,所以不论船上有什么也都是心甘情愿受着的。

吃完饭,崔琰先跟陈望曦进了书房。书房角落里有一口大红木漆箱子,面上落了一层薄灰,显是主人长久不曾开启过。

崔琰打来一盆清水,投湿了抹布,正要俯身去擦,陈望曦却挡到他身前,说:“我来吧。”

陈望曦的手臂每动一次,箱子就锃亮一分,但神情却相反地黯沉下去。崔琰想着反正很快便知里头装了什么,就忍住了没问。

一方红木终于恢复了本真鲜艳的色泽。陈望曦打开盖子,崔琰探头一瞧,尽是些大小不一的器具。这些器具他虽不曾亲手使过,但却在沈知微那儿见过。于是便问陈望曦道:“陈大哥这是要……熏香?”

“小琰会吗?”

陈望曦问是问了,却是明显的心不在焉。崔琰忽然就懂了,不论他的回答是会或是不会,这件事都用不着他插手。甚至今天陈望曦名为请他帮忙,其实根本不需要他做什么。他只要呆在这里,看着就行。

崔琰察言观色的本事果然不错。陈望曦让他帮着把器具搬到院子中后,就叫他坐到一旁的矮凳上,自己忙了起来。

熏香多是有钱有闲的读书人爱玩的东西。徐家人出身行伍,与这精细奢侈的玩意儿自然搭不上边。要不是认识了沈知微,崔琰也认不得熏香所用的工具。虽然他搞不懂陈望曦这些宝贝的材质,以及精准的名称,但再不识货的人恐怕也能看出沈知微案上的那只小香炉和它们一比就是小巫见大巫了。

宝贝的主人开始焚香。他先用一鼎小炉将几块炭墼烧透,然后移入那个高约一尺,顶上伏有一只兽形的大香炉。再用一把细香灰将炭墼填埋起来,在香灰中戳些孔眼,使炭墼不致熄灭。又在香灰上放些瓷片、砂片,成隔火之用。而香丸就放在这层隔火之上,借着灰下炭墼的微火烤焙,慢慢挥发出香芬来。

陈望曦每进行一步,便会做出相应的讲解。他的声调起落与手间行动协调有致,相得益彰。日光摊开在一件件金色器具的表层,再折射到陈望曦身上,一片熠熠闪光。

崔琰遂看得痴了。

“小琰。”

没有反应。

“小琰!”

还是没有反应。

“崔、琰!”

“啊?什么事?”

总算有了反应。

“我房里衣柜最下头一个抽屉里有两个紫色包袱,你帮我拿出来。”

“哦。”

崔琰取出包袱时,陈望曦已将香炉搁到盛着热水的香盘里,香炉外扣着熏笼。

“打开。把里头的衣裳递给我。”

崔琰依言解开,将最上层的一件抖开。绛紫色,云纹边。好似在哪见过,很眼熟。

陈望曦见崔琰两手突然不动,虽不知他想到什么,但还是插空说道:“这件衣裳出自济北最好的裁缝之手,花纹是真金做的。”

“金子?”崔琰的指端拂过花边的纹路,“怎么做?”

“先将金子打成极薄的金箔,再研成极细的金粉,最后用特制的胶剂粘到衣服上。但这还不是它最特别的地方。”

“最特别的地方?”崔琰脱口问道:“那是什么?”

陈望曦拿过崔琰手中的衣服,视若珍宝般摊展在熏笼上,说:“它嵌着一个人的名字。”

陈望曦的话,字字都透着寂寥。崔琰脑中电光火石地一闪,就忆起了那个清晨,西出胡同里,一位公子身着紫衣,移步间,云纹似浪,此起彼伏。

“陆紫云。”

“小琰知道?”陈望曦故作讶异,复又了然道:“对了,清明那天姨妈说过。”

崔琰想的却是:哪用得着杨夫人说,我早就听过这个大名了。不过,这是陈望曦第一次在他面前提到陆紫云,又如此突兀。崔琰心里不免有些打鼓,不知他有何用意?

“他是什么人呢?”

陈望曦似若未闻崔琰的问题,接着翻检那两个包袱,说:“这里头的衣服,件件面料不同,款式不同,印花也不同。但有两点却是雷同的。”

崔琰顺着陈望曦手势看去,可不,层叠于熏笼之上的衣物,颜色深浅不一,花式形状各异,但它们共有的紫色和云纹交缠在一起,借着耀目的日头的光焰,织就一张错杂细密的网,对着崔琰劈头而下。

刺目的晕眩。

崔琰艰难张口道:“陈大哥做这些衣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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