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丁漏水夜何长,漫漫轻云露月光。
秋逼暗虫通夕响,征衣未寄莫飞霜。
清月小亭,疏影梧桐,一张石桌,桌上摆着一付面具,一壶桂花酿,一个空酒杯。
“看你这般闲情雅致,倒让本座不忍心打搅了。”
白纱衣,缨络簪,正是清音君。
“若真无心打搅,就不会现身。”
唐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不知清音君深夜亲临,有何吩咐。”
“难道要见你,一定要有正事才行吗。”
清音君在石桌旁坐下,自行拿起空着的酒杯为自己斟了一杯酒。
“真是好久,没见你摘下面具了。”
清音君看着唐婴,“久到本座都快忘记你原本的样子了。”
唐婴没有接话,只是探手将面具拿起带回脸上。
“莫非你在气恼本座要你杀寒青时的决定?”
“如果清音君没有别的事要说的话,属下就先告退了。”
说完,唐婴起身竟真打算离去。
“……婴,你何时才能不再对本座如此生疏呢……”
一声叹息,似有若无。
唐婴脚步略微一顿,侧身垂首,
“或许,在清音君不再是清音君之后。”
冷如月色的目光,淡似夜风的微笑,模棱两可的回答。
走在回自己房间的路上,唐婴不自禁伸手抚摸上遮住大半容颜的面具。
“寒青时,也该向你讨回你欠我的东西了。”
章九江山美人
栾雪迷迷糊糊自昏睡中清醒过来时,发现自己正被寒青时揽在怀里。
感受到怀中人的清醒,寒青时伸手去摸了摸栾雪的脑袋。
“教主……”
突然想起昨夜对涟苍铭下蛊之事,栾雪犹豫了一下决定对寒青时全盘托出。
“不必说。”
寒青时的手指点在栾雪唇上,“我知道的,而且,从现在起不要再喊我教主了,叫我名字即可。”
听了这句话后栾雪怔在那里,一头雾沙沙不知该作何反应。抬眼去看,只能看到寒青时脸上与往日分毫无差的微笑,明明是同样的温柔,为什么他总觉得今天的教主有什么地方不太一样了?
“饿么?”
寒青时问。
“呃……还好……”
那所谓的不一样……可能是错觉吧。
“我去给你端碗粥来。”
寒青时把栾雪放到床上,不经意间瞥到栾雪掌心的朱砂印记,现在在他的掌心也有一个相同的印迹,一脉相思。
“不必劳烦寒兄了,我都给端过来了。”
推门而进的正是涟苍铭,清晨柔和的光线中,这位刚刚冠上“衣冠禽兽”四字头衔的武林盟主一手端了一碗粥,笑吟吟地走进屋内。
“刚刚温过的,都趁热喝了吧。”
相对于涟苍铭的满面春风,另外两个人的脸色则实在称不上有多好:栾雪昨晚虽然一时冲动对他下了蛊,可冷静下来后再看见他就好像欠高利贷后见到债主一样,一张小脸白了又绿绿了又青,寒青时更不必说,原本在嘴角挂的好好的笑容瞬间就冰冻三尺。
涟苍铭对两人的别扭视而不见,把粥放在桌上后就冲他们俩招手,最终是寒青时一步一步走到他面前,轻轻地扬起嘴角,算是微笑。
轰——吧唧……
栾雪静默地看着涟苍铭像一个纸人一样被寒青时一脚踹得穿门而过,重物落地的声响让他浑身一颤。
教主果然……还是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啊……
栾雪看着此刻寒青时脸上的纯良微笑,默默地想。
龙霄最近很郁闷,说得确切一点,是自从他那当宰相的好友祈无双大婚之后,他就一直在郁闷,这种郁闷在此时此刻面对着祈无双那张写满了无辜无奈的面容之后开始空前地膨胀爆发起来。
江湖,江山,一字之别,表面上总是井水河水两相安,实则内部总难免有着千丝万缕的纠葛。
因此江湖中人人皆知,就在年前,先皇退位,这江山迎来了一位新帝王,而且,这新王并非当年的太子。
于是江湖中资历老一些的人都说,这天下,将要不太平。
但这些话仿佛都没有传进当年的九皇子现今的九王爷龙霄耳中过,因为龙霄从少时起,便是个无心政事到出了名的懒散的家伙。从开始众皇子争储,到四皇子逼宫,一直到太子被废四皇子登基,全套过程里龙霄唯一做的事情就是喝茶看戏。
这种逍遥日子一直过到祈无双被赐婚。
自从新王继位,原来的太子现在的安平王就一直在暗暗积蓄力量,显然是不打算轻易放弃原本一直握在手里的权利,在旧太子与新天子的长期拉锯战之下,朝中势力渐渐呈现两极化趋势,越来越多的中间势力被分割吸收。
看着祈无双那写满了“哎呀好友我正在欲言又止啊你快来问我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吧”的双眼,龙霄再一次深深叹了一口气,放下了手中的酒杯。
“有话直说,没话说就滚。”
向来秉持着优雅作风的龙霄难得爆粗口,祈无双立刻呛得咳嗽了几声。
“哎呀好友,我只是见你连续五天称病未上朝,出于关心才过来看看,何需火气这么大嘛。”
祈无双面上的表情仍旧很无辜,倘若龙霄不是从小就认识了这个面上白白肚里黑黑的损友,一定会因为这表情而心生内疚。
“就为这事儿?”
龙霄挑起一边儿的眉毛看祈无双。
“就为这事儿。”
祈无双义正词严双眼写满诚恳。
“那好,我人也见到了,你的事情也该了了,好友慢走不送。”
龙霄赶苍蝇一般地对着祈无双挥手。
祈无双再次被口水呛得咳嗽半晌。
“……龙霄……”
终于发现装可怜政策已经起不了决定性作用,祈无双苦笑一下,终于换上正常的表情,“我究竟是为什么来找你,你想必是最清楚的。”
祈无双抬眼看去,龙霄面上还是一付懒散的表情,眼神却显然已经沉了下去。
“大势所趋,不是选择主上便是安平王,现在的形势已经容不得你再这样中立下去。”
“好友,我不希望将来有一天,要和你站在敌对的立场上。”
祈无双看向远处,“话只能点到为止,龙霄,主上给的期限是三天。”
“好友的提点,龙霄谨记在心。”
龙霄提起酒壶来给祈无双斟满酒,“以心换心,我又何尝舍得好友你为难。”
琥珀色的双眸里漾着令人捉摸不透的笑意,“劳烦好友对皇上说一声,龙霄一日为臣,终身为臣。”
“如此甚好!”
祈无双大笑一声一把拉住龙霄的手,“我就知道好友不会让我难堪啊~”
皇帝老子就是算准这一点才让你来当说客的,杀千刀的……
龙霄一边腹诽一边跟祈无双一起打哈哈。
总之,不管龙霄愿意不愿意,新上任的天子陛下还是成功地把他拉下了这趟浑水,而宣誓孝忠的龙霄接到的第一个任务,便是帮助当今天子拉拢江湖势力。
“其实在此之前我与正道一些上层人物已经来往密切,只不过以我的身份不方便有太多动作,现在我把跟他们联络的信物给你,还有一份名单。”
祈无双交待着诸多注意事项,“这名单上的人是需要我等暗中保护的人物,相信过不了多久他们就会与你见面。”
接过祈无双给他的名单打开来看,龙霄轻轻扬起嘴角,
“涟苍铭和——寒青时,是吗……”
真是,好运来时挡不住啊,呵呵。
“青时哥,蝴蝶。”
栾雪扯了扯寒青时的衣袖,目光正瞅着院子里,寒青时跟着看过去,原来院子里不知何时飞来了五六只黑白相间的大凤蝶,正团在一起上下翩飞。
“……小雪,立刻收拾东西。”
寒青时脸色一整,“涟苍铭呢?”
“这蝴蝶果然有古怪吗……”
涟苍铭拎着两包袱随身物品从隔壁房间走出来,“方才它们一飞进来我就觉得有些奇怪。”
寒青时瞥了一眼涟苍铭手上的包袱,再看看还在使劲往包袱里塞药的栾雪,默了。
三个人前脚离开藏身了整六天的小院落,后脚青衣教的人便找上门来。
“壶里的茶水还是热的,人一定还没走远。”
领头的天涯以手背探了探桌上的茶壶,说道,“这小院独门独户,倒是个藏身的好地方,你说是吗~乌羽~~”
“分成三路,分别向东南北方向去追。”
天涯下令,一众手下立刻追了出去,院子里只剩下了乌羽和天涯两人。
“我还以为,你会对我解释一下这个院子的问题。”
天涯走到乌羽面前笑嘻嘻地说。
“关心院子,不如关心你的手。”
乌羽低声说道,说完就飞身离去,天涯低头一看,刚刚碰过茶壶的手背果然泛起了淡淡的青色。
“……呵呵,有点意思。”
天涯从随身暗袋内取出一把蝉翼小刀,压到手背上一划,一股泛着黑紫色的血立刻从伤口流淌出来,等到毒血流得差不多,天涯才扯了块碎布将伤口包扎起来,抬起脸咬了咬牙,
“嘿嘿,真是没防备你们还有这一手……”
话音没落,人已经消失不见。
一个时辰过后,三条人影自院子外边的那棵老槐树上翩然落下,正是涟苍铭等人,原来他们之前根本就未曾跑远,而是半道折回藏身于树上。
“这样一来,此地便可再多待几日。”
涟苍铭扶着寒青时走进房内,尽管并未跑多久,但内伤未愈外伤也没好利索的寒青时还是显出了疲态,至于原本就没什么武功底子的栾雪就更不必说,这孩子是直接挂在涟苍铭胳膊上被拖进屋内的。
“至少能熬到你的功力恢复一些,这样我们三人才有机会逃出青衣教的势力所在。”
涟苍铭看着面前两人,不敢想象倘若现在就正面对上青衣教追杀的后果——一胳膊挂着一个在山野间飞奔吗?……嗯……如果一定要他这样做,他可能宁肯在跌下悬崖那天死掉。
“至少能熬到你的功力恢复一些,这样我们三人才有机会逃出青衣教的势力所在。”
涟苍铭看着面前两人,不敢想象倘若现在就正面对上青衣教追杀的后果--一胳膊挂着一个在山野间飞奔吗?……嗯……如果一定要他这样做,他可能宁肯在跌下悬崖那天死掉。
“天涯不是傻子,一定会再回这里搜查的。”
寒青时坐在床上摇摇头,“保险起见还是尽快离开。”
一旁的栾雪瞥了瞥涟苍铭,又瞅了瞅寒青时,垂下头不说话。
“那蝴蝶是怎么找到我们落脚之处的?”
涟苍铭突然想起这一茬儿,问。
“那些是寻踪蝶,生性喜爱血腥气味,只要让它们辨食过我的血液,便会循着味道追踪直到发现我为止,”
寒青时顿了一下,“我想是天涯刺我那一剑时留下的血,方便了他们此时追查我等下落……”
“换言之,只要把你捂严实了,要躲过他们就不难。”
涟苍铭对着寒青时微笑,“这么说来,不才在下倒是有个省力气的办法。”
趁夜,涟苍铭出去折腾了三身行头回来,一进屋就丢给留守的两人一人一份,栾雪偷眼看见寒青时手上那件衣服后脸色一白,而拎着那件腹部宽大到几乎能放进去两个人的长裙的寒青时本人却似乎很是悠哉--
“涟兄~”
寒青时甩了甩手里的长裙,“这么宽的腰腹,怎么着也得塞俩枕头吧。”
涟苍铭怔了一下,连忙说明明房内就有云云,被寒青时一个微笑冻得闭了嘴。
“这里的枕头都是竹编的,”
寒青时搂住栾雪往床上一倒,“可要用来塞肚子的话,我还是比较喜欢棉花的。”
“我与小雪就先歇息了,枕头的事情,就劳烦涟兄了~~”
看着在床上蠕动来蠕动去最终各自找一个舒服的姿势闭上眼睡下的两人,涟苍铭轻笑一声转身出了房门,不多会儿又抱着几床铺盖走了进来。
寒青时在床上躺着不动,听见声响就睁了一边的眼睛瞥过来。
“我觉得还是守在你们这里比较好,万一他们半夜来人,我们也能逃得快些。”
涟苍铭手脚麻利地挨着床脚打了个地铺,外衣也不脱直接钻到里面去躺下,睡到半夜涟苍铭听到有人悉悉索索起床的声响,过了一会儿寒青时就蹲到他面前。
“到床上去歇一会儿吧,入秋了地气太凉。”
寒青时说完就起身向外走。
“你要去哪里?”
涟苍铭也起身跟了出去。
“只是睡不踏实想起来活动活动而已,倒是你,不想睡床我不勉强,不过你可不可以别跟着我。”
寒青时背着手站在院子里,仰头看月上中天。
“耶,其实我也是恰好睡不着,想出来活动活动筋骨而已。”
涟苍铭微微一笑,也把头扬起来看天上那一轮圆不圆扁不扁的月亮。
“再过几日,便是月圆了。”
涟苍铭忽而一句感慨,“不知我家中的那几个,有没有仍旧在为找我而头痛。”
“或许他们正因为找不到你而举杯相庆。”
看到涟苍铭被自己的话噎到,寒青时先是微笑而后冷下脸来不再说话,背在身后的掌心内,捏着一小团白色的物体。
“这么晚了,王爷还不歇息吗?”
霄王府后院浮华阁内,一曲琴音方歇,便响起寒宁弦软软糯糯的嗓音。
“哈哈,夜正好,月正好,如此良辰美景佳人无双,真叫人舍不得睡去。”
龙霄自琴桌旁起身,侍立一旁的几个小婢上前去将琴收下,此时夜空中白影一晃而过,龙霄眯了眯琥珀色的双眸,抬手示意一众仆从退下,独留寒宁弦与他在阁内。
“雪隼……”
寒宁弦抬起右手,那道无声无息的白色身影轻巧地在她手臂上栖身落下。
“有消息了么?”
龙霄自顾自地倒了一杯酒,问得随意。
寒宁弦察看了一下雪隼脚爪上的小筒,随后摇了摇头。
“没有。”
“本王曾以为,寒青时不该如此无用。”
龙霄低笑一声,杯中酒在手中轻转,烛火月光交映在一处被摇匀搅碎。
“我也曾以为,王爷不该是这么个沉不住气的人物。”
不急不躁,以攻为守,寒宁弦四两拨千斤,把龙霄的不满转眼又拨了回去。
“哈哈哈哈,有求于本王还敢如此放肆,好胆魄。”
“话虽这样说,但若不是王爷也有需要我等效劳的地方,这桩买卖又怎么能谈得拢。”
龙霄将酒杯放下,起身,“买卖……哈,既然你也知道是一场买卖,那至少拿出点诚意。”
“本王再给你三天时间,三日后,如果仍旧联系不上,本王就难保你兄长平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