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还梦见一个人,眼睛很黑……”
梦中的记忆十分模糊,栾雪回想了半天也只能想起这一点。
“先赶路吧,马上就要到黄昏了。”
见栾雪绞尽脑汁也不能再想起更多细节,寒青时上前几步拍了拍他肩膀说到。
三个人紧赶慢赶,总算在黄昏时分赶到悬崖边。
此时斜阳暖晖,静默洒下,远山近峦都被镀上一层带着透明感的金红色泽,林间树木草叶已经开始发黄,风过,便是落叶无数,在斑斑驳驳的光辉中静静飘落,堆积。
三人伫立崖边,无言等待幻境悬桥出现。
山崖上的风来得比其他地方要疾一些,不要说雾气,就连云气都停留不了多少时间,眼见夕阳自山中一点点沉没,悬桥却始终没有要出现的迹象。
“那猎人会不会只是信口胡说?”
寒青时体质偏寒,平素最厌恶便是疾风冷雨的气候,加上现今内功未恢复,在悬崖上只吹了一小会儿身上就冷得微微打颤。
“应该不会。”
涟苍铭察觉到寒青时神色间的烦躁,一拉他的手感觉竟像是握住了冰棒一般,连忙解了外衣给寒青时披上,披衣途中身后衣摆被人拉了两下,回头一看,栾雪瞪着一双大眼睛也在哆嗦。
涟苍铭黑线。
“再脱我就没衣服了……”
虽然很过意不去,但涟苍铭是位诚实的好同志。
“小雪过来。”
寒青时摆摆手把栾雪唤到自己面前,敞开涟苍铭的外衣把他也包了进去。
当初就说我自己来……
微眯起眼来看着面前母鸡护小鸡状的两人,涟苍铭严肃深沉貌腹诽。
“起雾了!”
突然栾雪喊了一嗓子,另两人急忙向悬崖边看去,果然,就在三人说话的这一会儿工夫,悬崖上竟然飘起了一层薄薄的雾气。
“风没停,这雾气有古怪。”
寒青时裹紧了怀里的栾雪,下意识地想要闭气。
“不是瘴气,不用紧张。”
相对于寒青时的小心翼翼,涟苍铭的神情在沉着中透出了几分踌躇。
“……而且与其说这是雾气,我倒觉得这更像是道教幻境之术用的云气……”
涟苍铭话没说完,耳边又响起一声惨叫。
“烫!!……”
栾雪一边喊着一边像是被火烧了屁股一般从寒青时怀中蹦出来,开始手忙脚乱地扯自己的领口。
寒青时涟苍铭对看一眼,想起那天晚上看到的血红色玉石。
意外之时,陡变突生。
忽如其来一阵狂风,把方才聚起的雾气一扫而光,等到三人再定神看去,悬崖边,黑眸苍发之人,微笑而立。
“……果然是你。”
令寒青时稍稍意外的是,先开口的竟然是涟苍铭。
“是啊,真是好久不见。”
来人面上微笑和善如暖风,目光却透着几分与笑容不相符的犀利。
“容我先介绍一番,这位是曲墨云,我师伯的弟子,算得上是我的同修。”
涟苍铭对着寒青时两人说道,继而转身,
“寒青时、栾雪,是对我而言非常重要的人。”
所谓睁眼说瞎话的至高境界,不过如此。
寒青时心下翻个白眼,面上回一个微笑过去,但对曲墨云的警戒之心丝毫不减。
“放心,我对你身边有什么人不感兴趣。”
相较于寒青时的谨慎,曲墨云话语间倒是不耐烦的成分居多,“你也该知道,我出来不会是想跟你叙旧。”
“我明白,”
涟苍铭微微颔首,“栾雪,过来一下。”
“我?”
栾雪在寒青时怀中犹豫了一下,才慢吞吞走了过去。
“把你佩戴的那块血红色玉石拿出来。”
涟苍铭一扬手,示意栾雪取下玉石放到他手中。
“这个吗?”
栾雪指了指自己脖子那里,“你要这个干什么?”
“先拿来便是。”
涟苍铭勾了勾手,栾雪只好先把玉取了下来塞给涟苍铭。
谁想到涟苍铭一转手竟把玉递给了曲墨云。
“如果我没猜错,你现身是为了这块玉吧。”
曲墨云接过玉石仔细端详了一会儿,抬眼看向栾雪。
“这位朋友,是否方便告诉在下这玉石你是从何处取得的?”
“以前的教书先生给的,说让我转交给杭州苦墨轩的主人……”
栾雪也不隐瞒,据实以告。
“……嗯?”
曲墨云闻言立刻睁圆了双眼,原本凝聚其周身的肃杀气氛瞬间消失得一干二净,
“就这样?”
言语间似乎颇为意外。
“就这样啊……”
栾雪更是满头雾水,事实便是如此,不然还要怎样呢?
“……那你那位教书先生现今身在何处?”
再开口,曲墨云的语气已经带上淡淡无奈。
“离开了,我也不知先生去了哪里。”
栾雪再怎样懵懂,此刻也大约明白了,恐怕面前这人是自己先生的故人。
“这样啊……罢了,”
曲墨云轻声苦笑,随后一挥手,“早知不会这么容易就找到他……天色不早,你们赶紧下山去吧。”
“也好,反正见到了你,就明白那悬桥是你的把戏,真相已明,我们也不久留了。”
显然这两人老早就是话不投机半句多,涟苍铭一手揽过寒青时,一手拉住栾雪,说完就准备离开。
“这……我的玉……”
栾雪拧着脖子不肯走,目光还盯在那块玉石上面。
“……呵呵,”
曲墨云,“似乎忘记说,在下曲墨云,正是苦墨轩的主人。”
“啊?”
栾雪皱了眉看了看曲墨云,又去看涟苍铭,像是在求证曲墨云的话可否属实。
“他说得没错,”
涟苍铭揉了揉栾雪脑袋,“所以这玉现在算是找到正主了,你还挂念什么?”
“哦……”
栾雪顿了一下,缓缓点了头,又看了曲墨云手中玉石一眼,这才跟着涟苍铭下了山。
“既然此玉已经出现,相信过不了多久,我们就能再见面了,道彬。”
曲墨云细细看着手中的红玉,最终一转身,身形消失在重新聚拢的雾气之中。
章十二暗怀鬼胎
看着掌心中那一粒龙眼大小便体通红的小果子,寒青时嘴角微微一勾。
苦心果,总算顺利到了他的手中。
五十年破土,五十年抽叶,五十年开花,五十年果熟,须知手中这小小一粒果子,竟承载着两百年的光阴岁月,而且这果子最珍贵之处在于,能改造服用它的人的体质,使服用者自身可吸收诸多毒物并自然产生解药,正是这种奇特功能使得其他许多江湖中流传甚广的解毒灵药难以望其项背,故而曾有几位服下了苦圣果的人被许多图谋不轨者追杀,为的就是那些人体内能解百毒的药血。
“我还是以为,大哥这样做稍微冒险了一些。”
想起将苦圣果交给自己时寒宁弦不太赞同的神情,寒青时不由得加深了嘴角的笑意。
能真得不计较一切,纯粹为他这个人担心的,果然也只有寒宁弦这个一母同胞的妹妹了……
“可是,就连担心如你,也不得不承认,这一步棋虽然险,却是离成功最近的一步棋。”
没错,尽管说出来可能许多人都选择不信,但他寒青时,确实是个很有天赋的谋略者,以唐婴的话来说,倘若他寒青时想要天下,绝对手到擒来,唯一欠缺的东西,不过是一份野心罢了。
可唐婴没有想到的是,即使再没有野心的人,也会有着深埋于心的欲望,而为了达成这份欲望,野心这种东西,也不会完全与寒青时绝缘。
“只要摆脱了同生共死的蛊咒,接下来,主动权便会再次落回我手中。”
寒青时眯着眼睛倚在窗前,离他不到五步远的床上栾雪正睡得香甜。
寒青时小小地做了一个深呼吸,毫无疑问他此刻的心情是很好的,从小养成的性格让他虽然随时保持低调但异常讨厌无法掌控局面,然而自从遇见涟苍铭之后意外就接二连三不曾中断过,甚至有一段时间事情发展竟完全脱离他预想的轨道,这种情形让他按捺不住的焦躁。
与涟苍铭一路同行以来他一直小心翼翼地隐藏着心底这份不安焦躁的情绪,因为每当他看见涟苍铭那双似是而非的眸子,心里总会生出一种会被这个人看穿的恐惧感,这种即将被直接撕破他的伪装保护膜的恐惧感,给他带来了从未体验过的新鲜刺激,以及愈发坚定的信念。
要击败这个男人,要从最根本之处将这个男人彻底击垮,让他一败涂地翻身不能,让他再也不能对自己对身边任何人构成一丁点威胁。
在涟苍铭面前一度的弱势至今仍让他感觉到羞耻与愤怒,他刻意地不让自己回想起那天被涟苍铭压在床上肆意亲吻时怦然而动的心跳,他将这一切归结为愤怒时的正常反应。
不经意间,寒青时的目光再次扫过栾雪安静的睡颜。
“大哥解了毒性之后,涟苍铭实在不足为惧了,必要时刻,只要杀了栾雪……”
寒宁弦的话语再一次响起。
杀了,栾雪……
寒青时再次眯起了眼睛,这个建议确实十分合理,但当他在听见寒宁弦这句话的时候,竟然下意识地一口回绝。
“这个孩子,不许任何人动他。”
寒青时回想着自己当时的回答,忍不住地笑着叹息起来,哎呀,这句话说得多么义正词严,多么的正气凛然,真是让长久以来当惯了反派的自己忍不住汗颜。
无法否认,这个孩子,他已经无法等闲待之,可如果他要保住栾雪,那同样,涟苍铭也不能死。
“哈……真是一笔糊涂账……”
寒青时心底轻笑,起身走向床榻,昨晚为了偷溜出去与寒宁弦见面,他基本上彻夜未合眼,现如今困意翻涌上来挡也挡不住,寒宁弦又叮嘱过他服下果子后一定要好好休息才有助于苦圣果发挥功效,于是他决定趁天还没亮赶紧补眠。
等这一觉醒来,他与涟苍铭之间真正的较量,才算正式开始。
至于那一夜,涟苍铭口口声声说的爱,寒青时早就告诉过自己,这个字,他不能要,他也要不起。
月色中天,华光静洒如霜。
焚松枝,沸清泉,琵琶软语,青梅酒香,金杯玉盏满盛琥珀光,身后貌美婢女羽扇轻摇,龙霄放松身体半靠在太师椅上,悠悠然半眯着双眼。
“主人。”
随着一声低唤,一个一身黑衣的男子半跪在他身前。
“东西平安送到了?”
龙霄睁开双眼,懒洋洋看过去。
“都办妥了。”
黑衣人低头答道,“而且据宰相府那边的探子回报,祈宰相也有所动作了。”
“哦~是么~”
伸手,斟一盏美酒,龙霄不改悠然神态,“他也该有些动作了,不然等人到了我这里,也该成死人了,呵呵。”
“要有所回应吗?”
黑衣人问。
“不用,让他先折腾,让探子继续监视就好。”
龙霄微笑,“现在不是我们回应的时候,退下吧。”
“是。”
黑衣人应声退下。
抬眼,无暇月色尽览,龙霄再次懒洋洋靠回椅上。
“寒青时,涟苍铭……好友,你是真得放心让我来帮你,和你的陛下吗?”
“无双无双,你怎么总是那么忙?都不来陪我。”
犹记当时年纪小,青梅竹马,无忌无猜,那一日在宫中,小小年纪的龙霄扯住大他两岁的祈无双衣袖,不肯撒开。
“祈公子被四皇子选作伴读,哪里来的那么多闲暇功夫陪你。”
走到身边的母妃一边微笑一边用手指点着龙霄的鼻尖,“莫再纠缠人家,让祈公子去你四皇兄那里吧。”
“……嗯。”
在所有人眼里,龙霄从很小的时候就是个不懂得争抢的孩子,无论是好吃的好玩的,只要别人一来抢他就立刻松开手,甚至是,好朋友。
祈无双无奈地笑笑,探手从怀里摸出一串糖果,悄悄塞给龙霄后,就随着领路的太监离开。
“认识你这么多年,连我都搞不清楚,你,究竟想要什么?”
龙霄饮尽杯中冷酒,看向远处的目光渐渐染上一层冷如月光的笑意。
“可惜好友啊,现在的我,知道我最想要得是什么。”
寒青时这一觉睡得稍稍有些沉了,等他迷迷糊糊睁开眼,发现身边床榻已空,竟然连栾雪几时起身他都没有察觉。
“果然人在高兴的时候就容易懈怠……吗……”
寒青时一手扶上额角轻轻晃了晃脑袋,睡得太多了,导致意识有些昏沉。
“终于舍得起来了。”
涟苍铭推门进来,刚好看见寒青时晃脑袋的样子。
“……现在是什么时辰……”
忽略掉涟苍铭语气中让他不舒服的调笑,寒青时开口问,说话间发现自己的声音不知为何竟比以往嘶哑了许多。
“未时,你哪里不舒服?”
涟苍铭也发觉了寒青时嗓音的异常。
“没有,或许是睡太多的原因。”
当然更有可能是苦圣果的原因,不过这原因自是说不得,眼见涟苍铭一脸关心像是准备上前来察看,寒青时连忙起身下了床。
“不碍事的,涟兄不必瞎担心。”
寒青时背过身去开始穿外衣。
“到难为你,也知道我是在担心了。”
虽然不知道原因,但涟苍铭察觉到寒青时的躲避,只能站与一旁不再上前。
谁知听到涟苍铭那么说,寒青时立刻笑了出来。
“也难为你,说句话说得如此哀怨。”
寒青时看着涟苍铭忍俊不禁,“涟兄,莫怪我破坏气氛,你真的……咳,不适合哀怨那种腔调。”
涟苍铭闻言莞尔,“时至今日我才明白当年先人彩衣娱亲是为何,原来能博得心中之人一笑,实乃世间莫大的幸福。”
咣啷一声,铜盆掉落,热水淌了一地,寒青时默然看了僵在门口的栾雪一眼,叹气道:
“涟兄……深情这般腔调,更不适合你……你看把孩子吓得……”
涟苍铭同看了栾雪一眼,挑了挑眉,不置可否。
寒青时不知道的是,在他还沉睡不醒的时候,涟苍铭刚刚与祈无双派来的人见了面。
“已为尔等打点好一切,进城后直接入安阳王府,且勿暴露寒青时等人的身份,安阳王龙霄为我好友,可与之谋事。”
看完信上所写之内容,涟苍铭将信放回信封内贴身收好,看向来人。
“涟某对宰相之义举铭感五内,只是不知是否有什么信物能方便涟某等人去见安阳王?”
“那封信便可当作拜帖,见了王爷后将此玉佩出示即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