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色十夜 第一部——川井有美
川井有美  发于:2010年12月1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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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经常有小女孩在那里听到智子小姐的声音,或是看到她的人,引起不少骚动,最后那地方就成了无人出入的仓库了。"
"为什么智子要在那么偏僻的仓库自杀呢?"
鹰司一边检查音乐盒内部一边询问。
"这是我后来听说的,智子小姐曾和小泉在那里相会过好几次。
旁人觉得寂寞冷清的仓库,对智子小姐而言,却是充满两人回忆的怀念之地。
历任老爷很能体谅智子小姐的心意,因此并没有拆掉仓库,就这样维持原样一直保留到现在。"
"没错......",仓桥也对松崎的意见点头表示赞同。
"先前听到的笑声真的有一种愉快的感觉,一点都不像怀有恨意。"
"嗯,智子小姐就是这样的人......"
老管家的眼眶隐约泛出泪光,故意用戴上白手套的手指盖住眼睛。
"谢谢你,松崎。我已经知道这东西的来历了。我会将它修理好,放回原来的地方。"
"如果能这样做的话,我想智子小姐一定会很开心的。她会数度出现,可能就是担心音乐盒坏掉没人修理的缘故吧。"
老管家再度道谢,离开了房间。
"......那,我看到智子小姐身上的那件白色古董洋装,会不会就是新娘礼服......"
望着松崎离去的背影,在落日余晖中,仓桥瞬间回忆起了女人的美丽侧脸。
"说不定喔!"
鹰司扬起了嘴角。
"我记得,应该是在附近没错......"
提出不晓得智子有没有留下照片的人,果然是敢公然表示喜欢鹰司姊弟美丽脸孔的持明院。
一听说智子的轮廓和玲子颇为神似,只见持明院立刻露出兴奋之情,当时仓桥便有预感,他很可能会这么说。
在鹰司家名为阅览室、附有书桌的书库里面,鹰司一边搜寻排列在墙上的皮制装订相簿,一边"这也不是那也不是"地喃喃自语着。
这间白天可从窗户眺望温室、镶有玻璃的宽敞居室,被珍贵的外文书或有附图学术刊物占去大部分空间,奢侈到令人羡慕的地步。
"都已经是鹿鸣馆时代的事了,很可能没半张照片留下来了。"
也不是这个......,鹰司收起好像是父亲所有物的相簿,回头看着持明院。
"祖父以喜好收藏奇珍异宝闻名,理应会帮家人拍一两张照片吧。"
持明院一边帮忙鹰司物色并列在墙前的相簿,"你也一起找吧......",一边将从墙前取下的数本相簿交给仓桥。
"其实这件事应该到此为止的......"想是这么想,仓桥还是乖乖地翻阅交给自己的相簿。
"如同鹰司在仓库所说的,持明院这男人从来就是非黑即白,或许这正是幽灵或妖怪不肯接近他的缘故。
"这本还满老旧的。说不定就在里面。"
鹰司从相簿边缘抽出一张相片,"哪个哪个......",仓桥和持明院不约而同凑上前去。
黑色硬板纸上贴着一张早已泛黄的黑白照片。
粒子较今日粗糙许多,照片中的人物确实做出几十年前的打扮。
"你们看,他就是曾祖父。"
"智子小姐的父亲吗?"鹰司指着威严地坐在椅子上,五官深邃的男人。
"好像没有全家福的照片。"
持明院问道。
鹰司继续啪啦啪啦地翻阅相簿,三人赫然惊呼出声。
"感觉上真的很像玲子。"
如同持明院的赞叹,穿着似乎是当时最流行的蓬裙洋装,站在父亲和母亲之间的女子,那对郁郁寡欢的大眼睛仿佛有话要说地望着某处。那模样真的极度酷似玲子。
"她......"
注视着智子柔和美丽的容颜,一点也看不出她有那种割断喉咙的惊人勇气,仓桥想起了她的悲恋。
持明院也难得浮现规矩的表情,"谢谢......",阖上了相簿。
"虽然没问过玲子,不知道她有没有喜欢的人?"
走出阅览室的时候,持明院蓦地这么问。
"不清楚......,因为玲子姊同样不是轻易将爱慕挂在嘴边的人。"
鹰司关上两面开阖的门,暧昧地笑了笑。
接着,低声呢喃道:"不过,姊姊如果有意中人的话,我希望有情人能终成眷属。"
"持明院少爷,车子来接您了。"
在那之后,三人返回撞球室享受了一下敲杆的乐趣。松崎以和刚才泪诉往事截然不同的威严态度,现身通报。
"叔美,你就留在这里过夜嘛!"
"我明天还要上班。"
鹰司一边送持明院前往玄关一边要求。持明院耸了耸肩膀。
"今日的宴会真的很有趣。我会再来玩的。"
持明院一面走进由司机打开的车门,一边对两人挥手。
"仓桥也一样,下次再一起喝酒吧。"
"嗯,有机会的话......"
这位最后对仓桥猛挥手的棘手男子,仓桥向来是敬而远之,因此仅是暧昧地笑了笑。
目送漆黑轿车缓缓驶离大门,鹰司抬头看着站在身旁的仓桥。
"仓也住下来嘛......"
和要求持明院时不同,鹰司的语气显得有点失落,仿佛理应如此似的嘟起嘴巴。仓桥摇摇头。
"我明天也要上班。"
"从研究室回来的时候,我会再去找你。"
"那里可不是让你玩的。"
面对仓桥的嘱咐,鹰司暂且"知道啦、知道啦"地随意附和。
"我得吩咐内野,要他找一个专门修缮舶来品的师傅......"
等待仓桥的接送车的空档,两人回到原本的撞球室,中途鹰司提起了鹰司家负责管理美术品的副管家名字。
"松崎先生一定很喜欢智子小姐吧......"
仓桥和鹰司并肩站立,想起老管家的眼泪。
"仓会觉得松崎的思念是很愚笨的感伤吗?"鹰司问。
"不会......",仓桥摇摇头。
"我们确实听到了音乐盒的声音......。那里也确实残留着智子小姐的气息,因此就算有人到现在还怀念着故人,我也不会觉得有什么愚笨的。"
鹰司在撞球室门前停住脚步,很开心地笑了。
"正因为是仓,所以才看得到她的身影吧!"
四周围绕着低矮的壁板,玄关两侧的罗汉松修剪得十分利落,市谷四番町的那栋家屋,如同一家之主严谨不好奢华的个性,纯日式建筑端然地矗立着,俨然有种高洁的味道。
尽管身在一月底的刺骨寒风中,宛若能覆盖屋顶的松树枝干,经过细心的修剪,上头早已冒出青绿的松针。
门牌上的墨书堂堂皇皇写着"仓桥"二字,鹰司按下自学生时代开始便已造访许多次的屋舍门铃,在格子门前静静等待。
灰蒙蒙的天空透露出天气的诡谲多变,或许是附近庭院焚烧落叶的缘故,尽管只是一缕黑烟,干冷的空气中仍旧飘散出烟焦味,十分吻合这个一年中被称为大寒的时节。
不消多时,里头传出女性简短且清澈的回音,玄关的玻璃门滑想了一旁。
"啊......鹰司先生。"
一位在深蓝捻线绸外罩上白围裙,中等体型的优雅妇人探出头来,马上认出鹰司的她和婉地打了声招呼。
仓桥母亲的黑发在脑后梳了一个小髻,如今孩子都已经长大成人,虽然身上流露出一种和年龄相符的成熟韵味,不过还是可以从脸上窥出昔日的风华。
不管何时见到她,总给人一种沉静安详的感觉,贤妻良母一词仿佛为她而设,足可作为日本女性的典范。
仓桥对女性的态度会如此亲切绅士,大概就是因为从小耳濡目染的缘故。
当然,这和天生沉稳的气质也有关,恐怕他也是怀抱着和对待母亲同等的慈爱和尊敬,以此来与其他女性相处的。
"午安,我听说仓桥感冒了,所以顺道来探望他。"
夫人踩着铺路石前来开门。鹰司取下法兰绒帽子,低头致意。
沁骨的寒气中,从夫人深蓝色和服下摆钻出来的草鞋和白袜,让眼前为之一亮。
"托您的福,今天早上热度已经略微下降,这还抱怨着光是喝粥肚子很饿呢。请到上面来吧。"
夫人客气地笑了笑,催促鹰司入内。
仓桥浓墨般的发色和眼珠、宛若演员的端整轮廓,几乎都是遗传自父亲,然而笑起来时那种足以融化人的眯眼方式,却和夫人极为相似。
"不用麻烦了,我只是送东西过来,顺便看看他的样子......,既然他还在睡觉,我就不上去了。那我先走了。"
"没关系,已经没什么大碍了。反正他也没事做,刚刚在二楼还直嚷着无聊呢。请你上去陪他说说话吧。
如果连杯茶也不请客人喝,等一下儿子会责怪我的。"
将酒馒头送出后就要回家的鹰司,被夫人慎重地拦了下来。
"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打扰了。"
鹰司接受夫人的好意,坦率地走上屋子。
走进总是打扫得一尘不染的玄关,今天鞋柜上的水盆插的是水仙。
虽然没有阔气的装饰品,不过每次来的时候都能看到无造作的季节鲜花,仓桥就是在这样舒适整洁的环境中长大的。
这栋落成于明治中叶的建筑,擦得光洁亮丽的走廊地板是麦芽糖色的,所到之处皆可见到日式家屋的巧心独具。
鹰司一边脱下外套,一边欣赏在冻人欲裂的冷洌中飘散出高雅香气的水仙。
"他在二楼,就这样直接上去吧。我去帮你们泡茶。"
夫人接过鹰司的外套和围巾,以优雅的姿势指着二楼阶梯。
"没关系,我很快就走了,您别费心。"
鹰司边婉拒边走上楼梯。
连扶手设有简单点缀的木头楼梯,透过夫人和女佣之手,同样打扫得不染纤尘。
老房子的特色之一,便是有会发出吱嘎声的楼梯,中途鹰司特意放轻脚步,以免吵醒仓桥。
仓桥的房间在二楼最里面、房子的东南角。
来到走廊后,伴随从面向庭院的玻璃窗缝隙钻入的寒风,可以闻到庭院传来的淡淡露申花香。
"仓,我进去了喔-"
鹰司暂时跪坐在走廊,在拉门前悄声问道,里头鸦雀无声。
八叠左右的房间里,放在火盆上的水壶散出薄薄热气,因此比平日还要温暖。
房间中央铺着棉被,仓桥似乎犹在睡梦中。
"打扰了......"
姑且在入口小声做出预告,鹰司走进了仓桥的个性般、整理得井然有序的房间。
因为收拾得很整齐,让着房间看起来比一般宽敞,两个书架和大概是收放西装的洋式衣橱并排在一起。
窗边附近有套桌椅,只有这里怕弄坏了榻榻米,特意铺上了青色的波斯地毯。
水壶规律地发出咕嘟咕嘟声,睡着了的仓桥枕边,圆盆上放着药剂、茶壶和玻璃杯。
就在那些的隔壁,有一把包裹在美丽的紫锦纱皱绸内、似曾相识的短刀,宛若守护仓桥般,静静偎在他身旁。
那已经是将近十年前的往事,袋子可能重新订做过了,鹰司边想边轻轻坐在枕边,注视着友人穿着睡衣卷在棉被内的睡脸。
平日看起来比实际年纪稳重的男人,睡觉时却像个孩子似的,有紧紧搂住棉被的习惯。
今天果然也横向抱住棉被,空下来的那只手搁在嘴边,男人的睡姿带有某种天真无邪的味道。
听说仓桥已经沉沉昏睡了一个礼拜,双颊好像瘦了一点,同时也冒出些许胡子。
平素非常重视仪表、总是将自己打理得干净清爽的男人,第一次看见他脸上出现疏懒杂乱的胡渣子。
不过他的五官原本便很端整,就算胡子长长也不会给人任何的不洁感。
倒不如说因病憔悴的缘故,比平常消瘦的脸颊更添加了精悍的感觉。
可能是因为热度尚未完全散去,略微皱眉而眠的仓桥呼吸还不太顺畅,喘气时似乎颇为费力。
状似辛苦的模样,让鹰司的气息也不禁带些紧张。
昨日,鹰司信步晃到仓桥的事务所,事务员告诉他,律师这礼拜因为感冒一直在请假。
仓桥从以前便和鹰司不同,体格十分硬朗,几乎没听过他染上感冒发烧。在学习院的时候也一样,几乎每年都领全勤奖,恐怕已经有十几二十年没发过烧了吧。
一般而言,身子健朗的人一旦感冒,复原期都会多费些时间,不过连休一个礼拜未免也太不寻常,昨天鹰司打过电话,由仓桥最小的妹妹接听,听说他这几天一直高烧不退,根本没法子下床。
鹰司一听大惊,今天上完大学的课后顺道过来看看。
"这么说来......"鹰司想。
这么说来,学生时代,两人的立场曾经完全相反。
昏睡在床的人是鹰司,因为染上肺炎,足足向学校请了十天假。
原本就是虚弱的体质,有段期间甚至到了生死存亡的紧要关头,好不容易高烧退去保住了性命,不过余热迟迟不退,当时正是医生叮咛还需静养一段时间,自己只能窝在房间干瞪天花板的时候。
"有位学习院的同学自称仓桥,他说他想见您......,副管家木村刻意来到房间通知。
那时候,从来没有同学来到鹰司家拜访,木村可能也有点吃惊吧。
对于前来探望自己的仓桥,以及并没有在门口随意将客人赶走、反而入门通报的木村,鹰司至今仍深深感激。
房门间隔正确地响了三次。
"......请进......"
正确的敲门声应该是来自管家木村吧,鹰司以沙哑的嗓音回答,从床铺转向房门。
勉强从包裹湿巾的喉咙挤出声音,喉头再次像痉挛般地刺痛。实际上连应答鹰司都觉得提不起劲。
昨天、还有前天,因感冒而并发肺炎的鹰司,有阵子热度高达四十度,在旁看护的不只家医,连大学医院的医生、护士也被请来了。
不过,因高烧而心绪恍惚的鹰司,中间只记得好几个大人面色凝重地俯视自己,在自己的手腕打针,"这一关可能躲不过了......",摇头哀叹的画面,仿佛是在噩梦中一般。
然而原本有许多人出出入入的房间,赫然回神,竟发现只剩下一个身穿雪白看护服装的护士,总觉得女人的影子像是要将自己带往某处似的,唯有这段极度恐怖的经历,异常清晰地留在脑海中。
一瞬间,全身突然像冻结的寒冰那般冰冷,尽管很想出声求救,但是喉咙仅能发出气若游丝的微弱喘息,谁也听不到鹰司的悲鸣。
女人的影子好像正在笑他。
他想逃走,故而转头望向窗户,没想到那里竟覆盖着一只黏糊糊的乌黑人手,恐惧到了极点的鹰司将头埋入棉被,不住地哆嗦发抖。
或者这只是发高烧之际看到的梦境,不过现实中的鹰司确实面临了生死存亡的关头,很可能是穿梭在现世和黄泉的时候,焚灼在眼睑内的影象通通具体化了。
实际上,那女人的脸孔,不像是任何一个今日轮班的护士,而窗边有只漆黑人手正在攀爬的异样光景,即使过了一天,仍旧牢牢印在眼睑无法抹灭。
当那只乌黑人手占满窗户之际,背脊宛若被冷水浇淋过的战栗感觉。,鹰司觉得自己一辈子都难以遗忘。
虽然今天终于退烧,但扁桃腺肿胀依旧,被连日来的高热耗去所有体力的鹰司,只能瘫软地躺在床上。
根据医师的判断,窗际过于寒冷,因此床铺由窗户旁边至房间中央,能够离开那个恐怖的窗户让鹰司大大松了一口气,不过如此一来便无法眺望天上的浮云消磨时间,如今鹰司只能朦胧地干瞪着天花板。
不过,他害怕一旦躺下睡着,那女人很可能会再度出现与枕边,因此总是无法镇定下来。
"打扰了。"
一如猜想,回答鹰司病恹恹的回应的,是全权负责鹰司家教育的副管家。他慎重地弯腰鞠躬,走进房间。
鹰司抬起睡太久而有些发肿的眼睛看着副管家,只见他脸上带着微妙的表情站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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