仓桥也脱掉鞋子走上去,站在通往二楼楼梯口处的鹰司举起打火机,回过透。
"很失望?"
仓桥交叉双臂,和鹰司一起朝上窥探黑漆漆的楼梯,同时如此问道。
"不是啦......"鹰司摇头否定。
"举凡幽灵或妖精,只要是奇异的事物,不管古今中外我都喜欢。不过说老实话,我却不太希望自己家里发生这种事。
如果是哀伤的美女还可以考虑考虑,若是偷吃灯油的家伙,那可就敬谢不敏了......"
鹰司说着真假男辨的言词,耸了耸肩膀。"喂......"仓桥突然用手掩住他的嘴巴。
随着喀锵一声,鹰司手中的打火机顺势落下,火光熄灭了。
靠着从入口射入的微薄光线,"怎么了......"鹰司用眼神经症询问仓桥,只见他仍用手掩着鹰司的嘴,像是在侧耳倾听什么似的,朝二楼的方向看去。
"......仓。"
仓桥暂时屏住呼吸,观察着几乎什么都看不到的楼梯上方,鹰司有些湿润的嘴唇在手掌中动了动。
"......抱歉,大概是我弄错了......"
仓桥解释着大概是自己神经过敏,放开自己的手,正当他催促鹰司往入口方向离去的时候,"当......",二楼再度传出轻微的声响,"叮叮当当......"断断续续可听到优美的旋律。
"......音乐盒......?"
"嘘......,别说话......"
仓桥低语的唇,这次反过来被鹰司用指头遮住了。
黑白分明的美丽眼睛,笔直凝视着楼梯上头的黑块。
"......小姐,......这个是......。"
接着又有声响流泻而出。可以听到极度轻微的年轻女性说话声,与音乐盒的叮当声重叠在一起。
之后,仓库重返先前的静谧,不管再怎么竖起耳朵,都听不到任何声响。
仓桥低头注视着自己不知在何时被鹰司抓住的手臂。
"......果然,有什么东西在吧?"
鹰司再一次点亮打火机,将微弱的火焰举向乌漆抹黑的楼梯,悄声喃道:"要上去吗?"
仓桥低声询问似乎有些紧张、侧脸略微泛白的友人。"不、还不用......"青年摇摇头。
"等叔美拿了等回来再说。"
虽然没有讨厌的感觉......鹰司一边低语,一边拉着仓桥的袖子。
"嗯,很温柔的声音。"
小心不让礼服背面弄脏,仓桥折回仓库入口,靠在门上如此答道。
"......啊,又来了......"
面对面斜倚在对门的鹰司,轻轻眯起眼睛,转头回视仓库内部。
这一次是笑声。虽然音量极轻,不过却很柔和,是年轻女性银铃般的笑声。
"久等了。我跑到厨房借灯,结果被眼明手快的田岛给逮到了。‘您摇将油灯拿到哪里去啊......'东问西问扯了一堆,要瞒过她还真是辛苦。"
在那位严厉的女佣头头面前,别说持明院了,连鹰司和仓桥都不敢轻举妄动。足见持明院吃了多少苦头。
"叔美,这里好像不太干净。"
做不惯杂事的鹰司,用不太熟练的姿势将油灯点亮,手指这仓库里面。
"哎哟,真的吗?"
太阳益发偏西,仓库比先前更加昏暗,持明院轻瞄了内部一眼,注视这仓桥的脸。
"嗯......,刚才,我们听见音乐盒和年轻女性的声音......"
"喔,看来松崎没有说谎。"
持明院浮现期待不已的神情,重新审视仓库内部。
手持点亮的油灯再度走进仓库内部,将里面照亮。
刚才没看见的木架啦、放置日常用品的木箱,还有很久没有使用过的方形纸罩座灯等等,整体来说杂物并不多,给人一种空荡荡的印象。
"不过,我并没有什么阴森恐怖的感觉。该怎么形容呢,应该是愉快吧......,我觉得那笑声听起来非常温柔。"
"既然是愉快的笑声,会不会是座敷童子只类的?"
"是年轻女性的声音耶!"
随性推测后,一身礼服形象和仓库极不搭调的持明院,站在库房中央,侧耳倾听半晌,终于还是耸了耸肩膀。
"我什么都听不见。"
"从二楼传出来的。上去看看吧!"
或许是因为音乐盒的旋律非常柔和,又或许是女性的笑声听似开心不已,鹰司竟无半点犹豫,提着油灯急急走上了没有扶手的楼梯。
持明院追随其后,最后仓桥也走上了楼梯。
二楼堆放的东西远比一楼多,好几个乍见之下很男断定装进什么东西的大木箱,并排在紧贴墙壁的架子上。
虽然贴又书写箱子内容物的纸,不过时日已久的墨色和纸面早已褪色蒙灰,不仔细看的话根本无法辨读。
"没有半点像是音乐盒的东西。看来我被幽灵讨厌了。"
"因为叔美是前卫的理性主义者嘛。外务省官员加上实事求是的个性,对方当然会敬而远之喽!"
鹰司和持明院互相挖苦,举着油灯四处窥探,不过没有发现任何异样。
"这长形衣箱里面不知道装的是什么?"
"要打开吗?大概是旧和服之类的吧。这里堆了好几个......"
"你说听到女性的声音,搞不好又某一个装的是人偶呢。"
两人将油灯搁在架子上,依序从墙壁边端将四个长箱子拉出来,一一打开。仓桥走近紧密关合的铁窗,从中打开内侧的格子,抽开铁窗的锁头。
他想多少将外头的光线和空气导入漆黑的仓库。
深染橙色的沉稳冬阳,对习惯黑暗的眼睛而言有点炫目。
因外头的光亮而眯起眼睛,仓桥在干涩的风中回过头,轻叫了一声。
夕阳射入仓库内部,将长箱拉出来的两人正好弯下腰,欲将盖子打开,身后的墙壁突然浮现一个白衣女子的影子。
女人的轮廓十分模糊,她穿着曳长的白色古董洋装,像是蜷伏在某样东西上头般地站起身子。
"怎么啦,仓?"
鹰司讶异地抬起头的同时,白衣女子的影子便骤然消失了。
"......刚才,后面有个女人......"
面面相觑的鹰司和持明院,顺着仓桥指头的方向,无言地转过头。
听到自己的身后站了一个女人,心情上果然好不到哪里去。
仓桥快步横越仓库,来到白衣女子蜷身消失的墙壁对面。
那里恰巧堆置了几样老旧家具,东西都盖上防尘用的白布。
仓桥掀开覆盖在女人站立之处的白布,里面是做工考究的西式家具。
"这是......镜台......?"
隐藏在白布底下、闪着亮光漆色泽的精美镜台,其雅致程度完全不像会被收入仓库,而且还是没有使用过的全新物件。
"怎么回事?放在这里的东西,全部都是嫁妆吧?"
持明院掀开其余的白布,审视底下的家具。研究贴在木箱上的明细纸后,一边偏着头一边折了回来。
他手上拿着一只不知从哪个箱子摸出来、以金线和银线缝制的白缎女鞋。
能够窥见所有者是何等高贵的昂贵接婚礼鞋,看样子是全新的。
"啊、仓,这里......"
鹰司将镜台上的白布完全掀起,打开放置在上面的木箱盒子,拉拉仓桥的袖子。
"有一个音乐盒......"
和崭新的镜台截然不同,外表像是舶来品的音乐盒使用得很频繁,表面有几道损伤,静静地躺在镜台上头。
"真是的,竟然撇下满屋子的贵客不管,擅自跑道仓库里面探险。"
等到春酒也平安落幕,一一送走贵客之后,鹰司家最喜欢唠叨的管家木村,一边抱怨一边将热咖啡送给撞球室内、围坐在撞球桌前的三人。
收到女佣头头田岛的报告后,大概是猜出鹰司的所在地了吧,在仓库二楼发现三人踪影的,同样也是木村。
木村的年纪在三位管家中排行第二,正确的职衔是副管家,包括鹰司在内,从以前开始,鹰司家的四个小孩的教育礼仪都是由他负责的,因此即便面对鹰司,木村的责备也丝毫不见减缓。
"而且,还从松崎的房间像个小偷似的偷走钥匙,木村实在替惟显少爷感到羞愧不已。
持明院少爷和仓桥少爷也一样,年纪都老大不小了,居然一起假如胡闹,既然是堂兄弟和好朋友,无论如何都该尽力劝阻惟显少爷才是。"
不论是从小看他长大的持明院,或是学生时代便认识的仓桥,木村一个都不放过。
"木村,我真的觉得很抱歉嘛,是我硬要他们两个陪我去的......,好啦,这件事就到此为止好不好?"
在木村面前一直抬不起头来的鹰司,直到对方将矛头指向仓桥,才开始感到不好意思,他举起一只手,低垂着头,想法子让说教告一段落。
"我也对松崎陪个不是。可以的话,麻烦你找他过来。"
"拜托啦......",大概所以的幺子都知道自己有种惹人怜爱的独特魅力吧,鹰司抬出资格最老的松崎管家,以示自己的退让。
"您以后一定、一定要多加注意。"
最后嘱咐了一句,木村这才单手托着放置咖啡的银盘离开撞球室。
"我就知道,被田岛遇到一定没什么好事。"
难得低头乖乖听训的持明院,确认木村管家已经完全离开后,立刻不顾礼节地拄着面颊,伸手拿了一杯咖啡。
不愧是这男人的作风,他只是装出倾听的样子,一点反省的意思都没有。教养良好的脸上浮现一贯的滑头笑容。
"仓,你有没有将音乐盒带来?"
"啊,这个吗......"
仓桥将放在边桌上的音乐盒,拿到桌子上。
在仓库被木村狠狠削了一顿后,一直到宴会结束前,鹰司都不被允许离开厅室,于是仓桥便代替他,将音乐盒拿到这个房间。
"是滚筒音乐盒......。旧归旧,不过做工狠精细。明明是个好东西......"
鹰司打开涂着亮光漆、雕工细致的木盒盖子,一边转动滚筒一边低喃。
"奇怪......?"
鹰司歪着脖子,好几次扭转螺丝,重新卷上发条。仓桥一直注视着他的手边动作。
长达二十公分的梳齿旁,有几个用尖栓连接的金色圆筒和齿轮,一看就知道是师傅精心打造的艺术品。
"动不了吗?"
"大概是故障了。"
三人轮流摇动音乐盒的发条,结果,音乐盒仍旧纹风不动。
鹰司边叹气边将音乐盒上下翻转,轻轻皱起了眉头。
"上头刻了一些字。KK赠与ST。换成日文的话,应该是持有者的缩写吧......。
......这么一来,S大概是鹰司......,他会是谁......?"
鹰司依序对照曾祖父或祖父的名字,心中暗念着这个不是、那个不对的。
"说不定是女性。大致上,会以收到昂贵的进口音乐盒为乐的,自古以来便是女性的特权。
除了像惟显这种不务正业的人以外......",持明院边笑边从椅子上站起,脱掉上衣挂在椅背上,走向撞球。
上半身仅剩领结和背心的持明院,解下袖扣卷起袖口,迅速拿出球竿,询问仓桥要不要一决胜负。
没问题,如此回应仓桥也脱下外套,正当他要卷起袖子的时候,"打扰了......"
资格最老的松崎管家走了进来。
上唇胡须早已花白的老管家,尽管个头不大,不过优雅的仪态和长年培养的威信,让他显得比实际身高还要巨大。
家中佣人和三人一样同样穿着正式礼服,为了和客人做出区别,燕子领衬衫的领口通通别上普通的黑色领结。
松崎不但年长,而且还是其他而位管家之首,鹰司家的内务全由他掌管,连当家的鹰司老爷也对他另眼相看。
鹰司发现松崎的身影后立刻站起,展现出天生的良好秉性,对老管家伸出手率直地道歉谢罪。
"呀,松崎。你大概已经听木村说过了,我随意跑进你的房间把仓库的钥匙带出去,实在是很抱歉。都是我不好,原谅我噢--"
面对鹰司坦率道歉的磊落态度,从以前开始便没有几个人能够抵挡。
尽管仓桥的牢骚不断,结果却总是原谅了鹰司的任性妄为,作为一个朋友,或许正是因为爱怜鹰司无忧无虑那一面的缘故。
"那个原本就是老爷交给我保管的钥匙。只要您吩咐一声,我就会立刻松上去的......"
"如果不是在宴会最热闹的时候的话......"头发开始变得稀薄的老管家,不忘在微笑中再度叮咛一次。
"我记得,松崎以前常说那地方不太干净。你是这样威胁我们的,没错吧?"
鹰司坐回椅子,重新交叉双腿,如此问道。
"是有这么一回事。放着不管的话,各位少爷一定会到处乱跑乱钻,做些不得体的恶作剧。正因您是受过良好教育的小少爷,如果不将话说得严重一点......"
"这也是教育的一环......",不同于一丁点儿都无法通融的木村,鹰司家所有佣人中年纪同属最长的松崎,稳重的表情中仍有洒脱风趣的一面。
"......对了,今天,我们都听到了。哪里出现了音乐盒的声音和女性的笑声......"
"您是说......笑声吗?"
松崎原本沉稳微笑是表情,瞬间严肃起来。
"这是在仓库二楼的镜台上找到的。"
鹰司秀出坏掉的音乐盒。
"这是......"
"失礼了......"松崎拿起音乐盒,打开盖子确认内部。
"好像坏掉了。不管怎么弄都发不出声音。"
鹰司从管家手中拿会音乐盒,翻过来给对方看。
"这里刻着‘KK赠与ST'。我猜ST大概是鹰司家的人吧,不过却又不是祖父或曾祖父的名字。你知道什么吗?"
"......智子小姐......,这个S,应该是智子小姐的名字吧。"
老管家将音乐盒放妥在桌面,指尖状似无限爱恋地抚摸着它,接着如此低语。
"对鹰司家而言,智子小姐一事只能说是家门不幸了,若是让持明院少爷或仓桥少爷知道了,那可是了不得的家丑。
更何况,现任的公爵老爷或夫人,几乎都对智子小姐的事情一无所知,区区一个管家实在不能多说些什么。"
"没关系啦,仓和叔美就像是家人一样,你也知道的,他们不是会乱嚼舌根的人。将你知道的通通说出来吧。"
老管家忠于职责而多又保留。鹰司摇头示意无所谓。
"那是四十多年前的事情了。当时我在宅里还只是个打杂的佣人。"
撤下冷掉的咖啡重新换上红茶,获得鹰司许可的老管家,和鹰司、持明院和仓桥他们坐在同一张桌子前,"那么......",开始娓娓道来。
"刚好是明治维新过后,世道比较稳定的时节,先代老爷刚从京都移居这里没多久,皇都几乎没有半栋洋馆,这宅邸也只有偏屋部分而已。
差不多是中央颁布贵族令,时代在朝廷当官的先代老爷获颁公爵的时候左右吧。为了在世人面前展现日本的开国风气,面叮一带建造了鹿鸣馆,前代老爷便经常偕同小姐道鹿鸣馆等地赴宴。
轮到惟显少爷的祖父那一代,宅里共有三位少爷、两位小姐,共计五个兄弟姊妹。
两位小姐正值芳龄之际,长得落落大方,特别是智子小姐,她的美貌还被鹿鸣馆评选为社交界之花。
当然,和服装扮也很适合智子小姐,但是她对洋装的品位更是无人能及,听说屡屡承蒙皇后殿下的美言称赞。
至于长相......,说起来,和现在的玲子小姐极为酷似。"
"长得像玲子,也就是说,和惟显很像罗?"
经常公开表示自己到这栋宅邸来,纯粹是为了欣赏鹰司二姊弟美丽容貌的持明院,喜孜孜弟从旁打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