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落秋声————花开
花开  发于:2009年07月2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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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湛一定很内疚,才会这样不顾一切要为死去的同夥报仇,即使可能为此下地狱,也不肯放弃。
莫非真是天意安排,命定的道路终要踏上。
其实我真切希望他能退出这场厮杀,种他喜欢的花,养他喜欢的鱼,年年陌上生秋草,日日楼头看夕阳。
这个时候我头一次生出无能为力的悲凉。我忽然想起过去看的一本相书,按照上面所说的,杨湛虽然清姿丽质却不是多福之相。我悚然意识到我周围的人展昭白玉堂连同我在内,都不是福相。


三 九 章
我在开封府前停下脚步,本来只是随意散心,不知不觉来到这里。
“子声?”展昭似乎刚刚从街上巡视回来,一身官服。
我仔细看他五官骨骼,虽然看起来清朗温润,却是命书上所谓的“苦相”: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注定一生殚心竭虑,劳碌冲撞,途穷运蹇, 魂断心殇。
“子声。”大约展昭见我呆呆的有些奇怪,再次叫我。
我几步走到院里的小水池边,水里的这张脸这样熟悉,我无法判断自己,我只知道,这张脸同样不是能安享太平的相貌。
“怎麽了?”展昭走过来,脸上很关切,“你的脸色不好看。”
“没事。”我拂开他探向我额头的手,突兀地问:“展昭,如果你看到白玉堂你会拿他吗?”
“啊……,”最初一阵苦恼神色过去,最终浮现在他眼里的是痛苦之色,象层层的海浪翻涌,看不见底也望不到边,从来没看到这淡淡微笑的人这样苦痛,我的心没来由撕扯般一痛,然後沈沈落了下去。
“啊,这个,你放心,”我别过脸,不清楚自己在说什麽,“你放心好了。”
“不过,”我已经走到门边,忽然想起一个问题,背对他问道:“你还没回答我呢?会还是不会?”
“他……,”展昭的声音软弱得没有说服力,“他的武功比我高,我拿不住他。”
“是麽?”我叹息一声,紧逼不放,“如果有旨意呢?如果是为了包大人呢?”
我等了那麽久,也没有得到回答,只有粗重的喘息声告诉我他还在我身後。
我迈出开封府的大门。

我直接来到汾王府。
“看不出你还有这份耐心,”汾王嘲弄的看我,“倒让本王佩服。不过你凭什麽认定我会饶了白玉堂。”
在彼此兜了无数圈子後,汾王终於忍不住步入正题。
“为了皆大欢喜,”我保持宁定,“王爷难道欢喜王德江被砍头麽?”
“你以为,开封府会冒冒失失掀风作浪?”汾王嘲笑之意更浓,从容拈起花瓶里的花,花瓣一片片落地。
我捡起一瓣花,笑道:“王爷自然明鉴,可是局中人未必能领会王爷苦心,只怕会象这花一样埋怨王爷薄情寡义。”
王德江投靠汾王已久,平时也很出力,如果汾王真个袖手旁观,任由他死活,对汾王广收人心的大计当然会有影响。
汾王望著手中的花不做声。
我仔细观察他的脸色,可是什麽也看不出来,思忖一下,故作轻松道:“这事宜速不宜迟。我听说天杀心心念念要向王爷寻仇。”
汾王锐利的目光立刻扫到我脸上,沈声道:“杨湛找过你?”
汾王的语气很肯定,我料瞒不过,点头道:“何苦给他们时间,弄得满城风雨,局面无法收拾?”
“你为何出卖他?他总算待你不薄,又是血亲?”
我脱口道:“王爷自己有嫡嫡亲亲的哥哥,为什麽不问问自己呢?”话一出口,立即知道不妥,咳了一声补充道:“道不同不相为谋,我不想看到那样局面。”
汾王脸上的怒色一闪而过,神情变幻不定,最後却只摇摇头递给我一杯酒。
“子声,”汾王向我举杯,从容笑道:“这是你我第二次联手。”
我仰头一饮而尽,直视他眼睛深处幽深闪烁的光点:“希望不是最後一次才好。”
其实第一次也算不得联手,汾王把我扔到安平当作诱饵投给萧克长,自己调兵遣将包抄萧的後路,几乎让我城没人亡,哪里有“联手”这麽好听?
汾王身子往前一探,微笑道:“其实细算起来,这是第三次。上次剿灭那帮叛匪,如果不是你在里面把他们搅得离心离德,本王也不会轻而易举平灭了他们。”
我起身拂袖欲去,汾王眼里的恶意嘲弄让我怒从心起。
“急什麽?”汾王一把抓住我的衣袖,笑得似有醉意:“小时候就躲我远远的,长大了还这样。难道你怕我?”我疑心自己花眼,汾王嘴角嘲笑不变,眼里却似有苦涩神色一闪而过,接著换作轻佻神气,温热气息直喷到我颈上,重复道:“难道你怕我?”
“谁怕你?”我一挣不脱,说话也没了底气,怒道:“放尊重些!”
“脸都红了,还嘴硬。”汾王凑过来细看我的脸,象看什麽稀罕物一样,声音却柔和得吓人,他的气息越来越近,也越来越灼热,拂过我的脸庞和颈项,让我浑身都不自在起来。
“今天留在这里吧。”汾王的声音有些低哑,眼睛里的欲色再掩藏不住。
我望著被执住的手,忽然有些沮丧。
其实在边关的时候,汾王很让我钦佩,不但指挥得当,赏罚分明,而且肯听别人建议,明断好坏,那个时候我觉得,比起他优柔寡断的哥哥,我更乐意追随汾王。谁知以後会发生那样的事……
“你有那麽多人,为什麽偏偏惹我?”我疲乏问他,“你明知我和你作对,又干嘛费力去救我?”
“这个啊,”汾王抬头看我,眼里的光慢慢黯淡下去,声音却恢复了戏谑,拖长声音道:“我也不知道。或者你有妖术吧。”

那个晚上,我和汾王一起躺在床上,听他象老婆婆一样对小时的往事津津不休。
“子声,小时候我背不下书,先生还罚你呢。”
“你那时真笨,那麽简单的一招老使不好,师父还说你聪明。”
“有一次过招,你偶尔赢了我,结果被你父亲罚跪祠堂,喂,你还记得麽?”
…… ……
我好笑地看他象孩子一样俯身看我,眼睛闪闪发亮。
这些陈年旧事有些记得,有些早忘了,倒没想到汾王的记性这样好。
“是啊,”我困意朦胧答道,“从小到大你害了我多少次。”说毕昏昏睡去,朦胧间仿佛见他半支著身子看我,远远映著半轮残月。

四 十 章
有些事心照不宣就好。
放榜时没有成文所说的颜二公子李三公子的名字,反而有林奉成文,一切痕迹都被擦掉,开封府什麽也没查出来,林奉成文因为诬告被革除功名,囚於开封府,反而没有性命之忧。
几天後汾王取消了对白玉堂的缉捕令。
好像什麽也没发生过。

老包是个聪明人,我只在他那里坐了几分锺,什麽也没说他就明白了。对一力维持政局稳定的包拯来说,这也是个不错的解决办法。
展昭也许自己猜到了。很长一段时间我没有见到他,我听说他和出京办案了,和白玉堂一起,象以前一样。
听到这个消息,我轻轻吁了一口气,虽然心里酸涩惆怅,可是仿佛看到他温暖明朗的笑容,仿佛看到如同在开封府的那些清晨,一蓝一白玉树似的两个人影并肩而来,并肩而去。
这样,也很好吧。我想。


大半年过去风平浪静,汾王理事越发勤恳小心,让人挑不出一点错。
年底时候,旨意下,汾王领双俸,总理政务。
为汾王请命加封的人不少,可是谁也没想到皇上在酒後竟真的同意了,而且还下了明诏。
消息一出,举国震动,更遑提皇上身边诸位股肱大臣被震得发昏。可能鉴於太[惘然]宗皇帝得位经过,太祖以後的诸位皇帝对兄弟都加以压制,领双俸的不是没有,可是被令以总理政务的却是历代从不曾有过。更何况,现今的汾王又是个兼具才德声望野心勃勃的亲王,让他总理政务,不是开门揖盗?
可是明诏一出,举国皆闻,再没有收回的道理,而且汾王近年来政务军功显赫,人人眼见。
一夜之间,包拯范仲淹脸上的皱纹似乎加深不少,而李忠国、王德江等汾王党羽意气风发,颇有扬眉吐气之感。
我两天没有上朝,也不去办公。日日躺在床上腹诽皇上,不会喝酒就不要喝,喝醉了还不乖乖睡觉偏要胡言乱语,说说还不算非要白纸黑字写下来。
以前费尽心机阻止汾王势力坐大,不成想皇上自己一道旨让我白费功夫。
如今,我不必看也知道拥护汾王的人成倍增长,原来观望的人现在纷纷向汾王示好,也好为自己将来留下退路。
如果真有那麽一天天地变色,曾经反对汾王的人大概都会被除去吧。我现在不能不想到安信公府,如果我一意孤行下去,会不会连累父母将来流离失所,甚至丢了性命。
本来我就认为个性柔弱寡断的皇上,不是汾王的对手,但是现在看来,即使加上包拯范仲淹柳云国等所有人的全力,也挽不回皇上本人一句话的破坏力。
对於这个皇上,我终於产生怀疑,我该不该倾尽全力,冒著毁家的风险助他?
要知道如果是阿斗,即使以诸葛武侯的才能谋略也是扶不起来的。

第三天我出门喝了一天酒。
不巧的是,隔壁闹哄哄的一大群人,好像也是京里的什麽官,吵得我越发焦躁。小李侯爷也嫌吵,跟我说另换一个地方。
可就在准备走的时候,我忽然听到了自己的名字出现在一片混乱笑声中,“叶子声……”“叶子声……”,无非说我见事不妙,称病躲在家里不出,或者敬酒不吃吃罚酒之类。
一个尖利的声音传入耳朵,“叶家三兄弟,也就叶承荫叶大人识时务,算得上俊杰,叶闻风是不谙事务的风流公子哥,叶子声现在躲在家里不出来,将来这公爷的爵位大概非叶大公子莫属了。”
“嘘,你知道什麽,”另一个人低声笑道,“叶二公子可是有後台的人呐,难道你不知道,叶闻风和咱们当今……,比庞妃还受宠呢。”
“啊,怪不得庞太师见了叶闻风就没好脸色呢,哦呵呵呵呵……”
隔壁一片哄笑,我的头忽然针扎样痛起来,小李侯爷一把按住我抓向酒壶的手,低声道:“和他们吵什麽,咱们先出去。”

“这事我也风闻过,不过也没放在心上,这有什麽?”小李侯爷仍然谆谆劝我。
其实我早已经没了算帐的念头,当时一时气怒,什麽也没想。现在回想前事,心里也明白这恐怕不是空穴来风。
眼前晃过那夜要我出脱白玉堂时二哥的模样,仰望沈沈的无星无月的夜空,迷恋似的不肯把头转回,难道是不想让我看到他的表情?从来不肯沾上麻烦的人,却肯为白玉堂“苦苦思索”,数年前的往事珍藏心里不告诉任何人,二哥的心昭然若揭。
我想起二哥告诉我白玉堂不是我的朋友,展昭也不是,二哥这麽说的,自己也这麽做了,可是难道皇上就可以当作朋友?就是一路人?

晚上我独自在园里走来走去,不觉走出很远。这条路上的景致很优美,是父亲花费了无数功夫弄成的,一石一木,看起来都恰到好处,不管从哪个角度看都显得错落雅致。
我忽然住步。前面花影处有个熟悉的人影正俯身不知作什麽。
我默默站在一旁。
“病好了?”父亲一边忙著手里的活计,一边头也不抬的问道。
称病不过是我躲在家里的借口,父亲这麽问让我有些尴尬,垂手应道:“是。”
“过来帮我一把。”父亲道。
我帮他扶著花枝,默默凝视父亲的侧面,虽然年过半百父亲依旧显得年轻,脸上的皱纹让他显出另一种成熟优雅的味道,保养得很好的修长手指灵活的穿插。当年父亲娶回母亲的时候,是不是正象看到一幅好画一样买下收藏,神态是一贯的优雅,却没有爱恋的表情。
“病好了明天就去吧。”父亲忽然说道。
“是。”我习惯的答道,然後才想起不妥。虽然大哥常常指责我所作所为,父亲却象不知道一样从来不加评论。可是现在……,我鼓足勇气道:“父亲,我去作什麽?”
“该作什麽就作什麽。”父亲微微皱下眉,“这还要我告诉你麽?”
“可是子声不知该作什麽?”我低头不看父亲,继续道:“风向不定,子声只怕一步走错,祸延全家。”
父亲直起腰来,我感到他的目光在我身上停留很久,才说:“你想怎麽做就怎麽做吧。子声啊,傻孩子,只有你这麽问,你的哥哥们都顾不得别人。”
可是……,我迷惑的抬头看向父亲。
父亲留给我一个背影,他的声音悠悠传来:“咱们安信公府在朝堂的时间也够久了,有些事各安天命就好,家兴也由你们,家毁也由你们。”
“何况,你大哥跟著汾王,你二哥跟著皇上,不管他们赵家谁赢谁输,也未必会轮著咱们家败人亡。”
“你只管照著你自己的心思做。”


叶落秋声41-42
更新时间: 03/20 20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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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一 章
今年年初,礼部侍郎告老还乡,杨德修代替。
同月,大学士陈念恩以“居丧不检”为由被革除职务。
二月,金部行走陆俭以“贪贿”下狱,冯舍代之。
同月,四门都检安彻升任兵部主司,李文凯接任四门都检。
同月,杨妃弟杨伯因“妄杀民女”入狱,家产半数用作赔偿。
现在有传言大哥将升任户部侍郎。
除了杨伯只是一纨!子弟,并不参与政事,其他离职的人都不是支持汾王的人,而接任的倒多半是汾王亲信。虽然不少人反对这样频繁的人事调动,可终究阻拦不住。
“怎麽,怎麽,子声心情不好?”汾王的声音忽然从身後传来,仿佛感应了我所思所想一样。
我正靠坐在栏杆上无聊的看天,没有听到汾王靠近的脚步声。习武的人都不习惯有人在背後站著,我也感到一阵不舒服。可是汾王已经站在我身後,手搭在我肩上。
“呵呵,放松些,”汾王轻轻拍我的肩,仿佛笑眯眯的,“我又不会吃人,你干嘛摆出刺蝟的姿势?”
刺蝟?我气怒地眯了眼。
“难道是嫉妒你大哥升职?那有什麽?把你升到兵部也不是难事。”汾王把我转过来面对他,笑眯眯地说。
“不必了。”我直视他的眼睛,却没能如愿看到他变青的脸色,“我现在就很好。王爷派来的两个助手十分勤恳,我也乐得清闲。”
在我闭门不出的那三天,汾王以军中不可一日无主的理由派去了俩人,等我重新露面时,才发现我的大营已被人管得“井井有条”,虽然那俩人见了我又恭敬又客气,却让我觉得自己多余一般。
“那两人啊,”汾王恍然大悟的拍拍手,在我身边坐下来,“我听说你身体欠安,所以命他们多多为你分忧。嗯,子声,身体要紧啊。”
汾王现在手握大权,初试锋芒所向披靡,连老包老范也拿他无法,正是春风得意,踌躇满志。我看著他笑得颇灿烂的脸,憋了半天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谢王爷挂念。”
汾王大笑站起来。
“凡我要的,必会得到。”语毕拍拍衣衫扬长而去,直走出好远还听得到他的笑声。

天快黑了。
我依旧懒懒靠坐在栏杆上,望著满园青青草色发呆。
我不想回府。
无论是道学的大哥越端越足的架子,还是白袖飘拂的二哥轻描淡写的讽刺,都不让我怎麽喜欢。我有时瞧著他们俩对著彼此冷笑,就会不由自主想起夜光下父亲忙碌培花的身影,想起父亲最後那几句话,总让我情不自禁打几个寒战。我疑心自己身体越来越差,也疑心自己理解错了父亲的含义。
无论如何都是嫡亲的骨肉,难道父亲忍心坐视甚至鼓励他们兄弟反目,各投一主?难道我的家族要靠这种方式在这种时局生存下去?难道……这值得麽?我不能不想到,自己也只是一个棋子,一个筹码,在这巨大的棋盘上被移来移去?

“子声,你怎麽还在这里?”
我蓦然回首,忽然间觉得这个声音是我仿佛等了多少年盼来的甘霖,愿意全心沈浸其中的温柔,是上天救赎我的奇迹,可以令我解脱出尘世的种种阿谀诡诈。一刹那忽然那麽辛酸喜悦,几乎泪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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