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落秋声————花开
花开  发于:2009年07月2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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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人伏在地上,一动不动,头发披散下来,遮住了脸,身上的衣服破碎成布条,已经看不出原本的颜色,至于身上,我屏住呼吸,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从不知道人的身体竟会变成这样,即使见惯了沙场杀戮、残肢断臂的我也感到一阵阵寒意。
而这,竟是展昭的身体,入狱不过十余天,上次分别时还笑微微的展昭?!
我说不出话,只在心底感到一阵阵挥之不去的寒意,展昭痛不欲生的时候,我在哪里,我在做什么?
解下我的斗篷覆在那人身上,想扶他却不知该扶哪里,伸出的手停在空中,半晌慢慢缩回。
身后传来狱官慌乱的辩白:“叶大人,不关卑职的事,是汾王……”声音弱了下去,狱官胆怯的望了望我。
汾王!!!
我低头,尽量让狱官看不见我的表情,袖里的拳握得生疼。缓缓站起身来,正要转身,腿忽然被拉住。一怔间看去,是一只遍布伤痕的手,地上那人正努力抬起头来。
展昭?!
血污乱发覆盖下是那张苍白的脸,眼睛失去了神采,没有血色的嘴唇无力的开合,一丝隐约的笑容却仍然浮现在眼里。
没有怨尤,没有惊恐,也没有要得救的狂喜,那人的微笑却是出自真心,宁静地注视,淡淡的喜悦,仿佛冬日微弱的日光,温暖而恒久,又仿佛白雪大地一点绿色,虽微小却让人充满希望。
俯身望向那人,我不知何时自己已痴了。世界在我身边消退,我的眼里只剩下这苍白无力的面庞,而那淡淡笑容已经盖住了所有血污,在我眼里凸现出来。
展昭也静静回视我,半晌才说:“我没事。玉堂呢?”
轻轻覆上他的手,我低声笑:“放心。”


汾王在内堂见我。他的笑容明朗灿烂,和狱里展昭惨白血污的面容对比那么强烈,让我生出一拳将他的笑容打散的冲动。
“子声,你来了?听说你又病了,怎么回事?”
我尽量笑笑:“贱躯微恙,王爷不必挂怀。”
“子声回京,差事必定办好了?”
“没有,只不过子声有更重要的事需要处理。我手里有份图,也不知什么用途,只不过看起来很奇怪,因此想请教王爷。这张图,有几个鬼画符似的东西,几道弯弯的线,还有些大大小小的墨点,王爷可知道是什么意思?”
汾王的笑容慢慢变得不自然,可是待我说完,反而笑得更加幽深化去。
“你看懂了?”
“似懂非懂。”我抿抿嘴,尽量说得淡然,“只不过觉得奇怪。”
“那么那几个人是你派的?”
我完全不懂汾王的话,也许他指的是取走这份图的人?现在正是上风决不能松口,我当机立断道:“只是碰巧罢了。”
汾王低头想想,反倒笑了:“那我倒放心了。好,咱们言归正传,你所求为何?”
和汾王谈判总是痛快,我暗暗吁口气:“没什么。放了展昭。”
“就这个?”汾王愕然看向我,神色间仿佛倒有些恼怒似的,“哼,展昭也在查这个,可惜没拿到。”
“就这个。”我站起身,“王爷放心,不会有第二个人见到那张纸,我也什么都不知道。”
“那么急?”汾王忽[惘然]然眯起眼,“本王还没答应呢。”他目光在我的长剑上转一转,笑了起来:“比试比试吧,你若胜了本王就答应。”

我把直指汾王心口的剑收回来,干脆利落地插回剑鞘。
这场比试我赢了,赢得极漂亮。因为疾病的关系,始终有些旋晕,胸口也空落落的,可是一定要赢的信念仿佛将潜力全部激发出来,手中的剑破出了以往的拘谨,仿佛变成身体的一部分,轻灵得象飞翔的鸟儿,自由得象天边的清风,其中几剑几乎已经达到师父“不着痕迹”的境界。
“真是神妙。”汾王有些失魂落魄的望向他的金刀,“子声,师父没说错,你果然将他的武学发扬光大。你赢了。你可以和展昭一起离开。”
“不过,如果展昭知道你做了什么,你想他会领你情吗?”
“那又怎样?”我无动于衷的回答,“大不了他和我绝交。来之前我什么都想到了。”

我没有去天牢接展昭,我对曾经插手这件事严守秘密。汾王说得不错,展昭若知道了,一定会对我不齿的。或者他已经知道了,汾王一向喜欢做点破坏的。
可我真的不后悔。我只是觉得,这么做了以后,我已经无法面对正直的展昭。不过,那不重要。重要的是,展昭依然活着,白玉堂也活着。
杨湛留下的那张纸,终究发挥了作用。之所以最后窥破了机关,是我想起那日汾王召见我时他案上放的那几张纸,本来都是汾王闲暇时的涂鸦,可是却让我联想起,很久以前为了应付师父,我和汾王玩的小把戏。形状各异大小不一的墨点代表不同的含义,
鬼画符通常代表王牌,不管细节怎样,那张图是一张军力布置图。
很重要的东西,可我还给了汾王。
杨湛留下这个,是什么意思呢?我想也许是因为他无法破解其中含义吧。可是汾王那句问话“那几个人是你派的?”总让我觉得其中似乎有古怪。


四 八 章
“公爷说,现在抽不出空,请公子自去忙吧,不必讲这些虚套了。”侍童的声音清脆甚至还带着几分奶气,向我传达父亲的话。
回家几天了,可是父亲一直不肯见我,连每日的晨昏定省也托词不见。
看来上次我偷偷离开府里,真的让父亲十分震怒。终究是我的父亲,也许我所作所为都在他预料之中吧。还有二哥,也竭力阻拦我,深恐我卷入其中。可是我如何能做到袖手旁观,“花开花落,由它去吧”。
我已经卷入其中,其实从那张纸落入我手中就开始了,不,从两年前我奉调入京就已经卷进来了。和汾王达成的这个交易,不过是层层因果后的必然,其实从一开始就没有幸免的余地,二哥说要保护我的时候已经晚了,现在不过是踏入等待我许久的命运之笼,我再称不上赵氏的纯臣,因为那张纸就是证据。
我低头退开。
仿佛在回廊尽头的小屋里,父亲的身影出现在窗前,叹息象炉香在风中消散:“痴儿,见又何益?你好自为之。”

“王爷说,一切都办好了。展护卫已经回了开封府,诬告他的人已经下狱,另外白少侠也回来了,听说他前些日子被一些江湖人打成重伤,”罗飞低头站在我面前,外表十分恭谨,可是此时却忍不住眯了眯眼睛,好像忍俊不禁似的,“有蒋四侠作证,证明白玉堂不是那个劫狱的匪类。”
我几乎可以想像出蒋平尖细的嗓门,嬉皮笑脸的样子,当时一定把他们弄得笑不得,骂不得,白白吃些哑巴亏。
“这样就好,”我在阴影里笑一下,“你回去禀告汾王,我下午过去拜见。”

罗飞一走,我立刻跌落到椅子上,浑身脱力似的虚乏到极点,自从和汾王比试完,这种感觉愈来愈明显,也许真不该抱病和他比试。想想从回京路上到现在,我的病一直没好呢。这付躯体,好像也越来越差了呢。
举杯,浮在水面上的茶叶碧绿通润,水汽袅袅的升到空中,复又散开,窗外草虫鸣声忽起忽断,树冠的青青浅绿不知何时已化深了去,甚至可以投下一地树阴。
这样的清闲静谧,我从未认真体会,匆匆放纵了二十多年风华,现在却忽忽有些沉醉。我伸出手指到阳光下,苍白的皮肤让日光一照,仿佛立时显出生机。
我笑了。

下午踏入汾王府的时候,我已经恢复了神采奕奕的样子,我特地换上颜色鲜艳的服色,以免显得脸色苍白。
屋里坐的不止汾王一个人,事实上,坐着一圈人,其中一个圆脸肥胖,永远一付笑面孔,——京卫指挥史许拥。他怎么在这里?周边都是汾王亲信?难道……
“子声,这些人你都认得,也不必介绍了,坐吧。”汾王微笑说道,轻轻拍拍身边的座位。
汾王要我当着这么多人给他,似乎是要逼我投向他这一边了,而且既已到了这个尴尬场合,再想装作什么不知道退出,好像已经不可能了。
曾经为了许拥的调职朝堂争了个底朝天,难道竟是虚的?他何时投入汾王帐下?许拥就坐在我左手,胖脸是依旧笑嘻嘻的,对我扫去的目光浑无所觉似的。
我取出袖里那张破损的纸,默不作声递给汾王。
汾王笑起来,锐利的目光扫过四周,最后落回我身上:“子声,你知道这是什么?”
我蹙蹙眉:“细节不太清楚。王爷思虑周全,怎么会让人全部猜出来?”
“可是子声猜出了大半。”汾王笑笑,“我当时就想,除非你,别人再破解不了这个图。”
“这个图,画得就是京城,”汾王戳戳墨点,“这些都是我们的人。哪里都有。不单有军队,更有些武功高强的奇人异士,还有咱们的耳目。”
“这几个符号么,”汾王点一下鬼画符,望望许拥,又看看我,“就是二位。”
“王爷不必说得这么详细,”我终于再忍不住,霍然站起来,“叶子声一介武夫听不懂这些。告辞了。”
周围的人坐着不动,一丝声息也没有,可是似乎空气突然厚重起来,压得人喘不过气来。汾王一抖手抓住我的左手,淡淡笑道:“子声,已经来了干什么急着走呢?难道到了这一步,你还想作他的忠臣?”
汾王提及皇上时这种不敬的口气惊吓了我,我想我的脸都白了,狠命道:“放手。”汾王脸色一暗,手上猛然加了力气,我踉跄扑倒他身上。
屋里一时没了声音,汾王的脸色有些古怪,张嘴道:“子声你……”忽而又闭住口,看了看目不斜视的诸将,吩咐道:“你们先回去吧,本王再和叶将军谈谈。”

“你的武功散去了,你知道吗?”
汾王的话出乎我的意料,我冲口道:“胡说。”可是旋即紧闭住嘴,连日来虚乏无力,胸口空荡荡的提不起真力,单单用疾病是解释不通的,何况我的身体一向健康,可是最近十分虚弱……
一股寒意散发出来,我张着嘴茫然看向汾王。
一个武将失去了武功……,
依仗它历过多少艰险才得以平安……
自小修习,寒暑不断,师父对我期许甚高,希望我可以发扬他的武学……
那天和汾王交手那种心剑合一,自由翱翔的感觉……
“是谁?”汾王的声音异样的低沉。我茫然看向他,不明白他的意思。
“算了,看你的样子就不知道。最近你的脸色一直不好,我还以为是生病……”
是谁似乎在很早以前也这么对我说,“子声,你的脸色真的不太好呢”可我没放在心上。
是谁?是谁散去了我的武功?
“你的脉搏虚乏,没有一点真气运行的迹象。应该是药物。那天和你比剑,大概提前促发了它……不过不要紧,没有武功,我会保护你,这次…你不想参加就不参加吧,我不强迫你。那些文官没有武功不也活得好好的吗?子声……你不要这个样子。这也不一定治不好,我为你寻药,也许有一天会恢复的……”
是汾王吗?我迟钝地看着汾王惶乱的脸,不象他做的。是谁?是谁这样害我?
“子声,没什么,上将斗智不斗力,兵书上不是这么写的吗?……”
“那天我不该迫你和我比试。可是我一听说你是为了展昭,我就忍不住生气,哪怕当时你提出更难的条件,哪怕你要我封你为王,我都会答应,可是你只要求释放展昭,你怎么能让我不生气?”
“唉,你说话呀,子声……”
“其实我小时候和皇兄感情也不坏,一起玩过好多次呢,可是后来当我明白,不管我做什么都得先让他,哪怕我做得比他好十倍,也没人称赞我一句,哪怕他做得再差,也没人摇一下头,什么都先尽着他,可是背书他不如我快,武功他不如我好,连胆子他也没我大,可就因为他比我大,他就是太子,就一切注定比我好,那个时候,子声,我真的不服气,我发誓会用自己的力量证实他们错了,——我才是那个优秀的。……”
“……子声?”

四 九 章
“明天下午,你到留园去等我吧,”汾王和我这么说的时候神采照人,脸上还有一丝神秘的笑意,“咱们再过过招。”
拿着枯枝坐在椅子上比划?多可笑。我无动于衷的摇摇头。
“去吧,子声,”汾王的神情前所未有的温柔和悦,低头看向我,眼里潋滟的都是柔情,“或许你会喜欢我带给你的东西也不一定。子声?”
“哦。”我不置可否地应一声,换来汾王笑开的眉峰。
自从知道我武功尽失,汾王就象换了一个人,天天想法逗我开心,好像我是个正赌气的三岁小孩。我真奇怪他哪来这么多时间来和我闲扯。

虽然知道许拥投靠汾王这个令人震惊的消息,我却没有为这个苦思冥想,更让我沮丧的反而是自己失去武功这种小事。
范仲淹说:“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这么看来,我实在不是个胸怀天下、心系苍生的磊落男子。
可是我现在真的不愿想。因为我总觉得在杨湛留下图纸、我找汾王谈判、我失去武功之间,仿佛有些什么关联一样。在这些表面的事情之后,似乎有更大的手掌在背后运作,不,我感到,甚至连上一次科考案的平息,达成双方暂时的缓和,虽是经由我的斡旋,可是似乎也在那手的操控之中。
可是这是不可能的。在京里,谁有这么深沉的智慧,险壑的城府,谁能有这么大的手笔?谁能这样不动声色地调遣这么多人,安排下这么隐晦的一盘残局?
我一定是太累了。
睡一会吧,好好休息一下心神。我点上安神的炉香,合上眼睛。


我梦到好多人。
最早出现的人七窍流血,无神的双眼望着天,旁边的人一身鲜血,不知被割了多少刀,他们的脸部表情极端痛苦,仿佛要呐喊却喊不出来一样。梦中的我感到寒毛都竖起来,好半天才想起这俩人不是被天杀杀掉的陆某杜某么?
然后是范鑫,脸上笑眯眯的走过来,我似乎忘了他已经死去,很惊喜的走过去想捶他一下,不料扑了个空,这才发现他的脸色突然变成黑紫,笑容也僵硬了,在我面前直直仆倒下去,他的嘴似乎还在开合:“小心,小心。”
最后出现的是汾王。汾王身上溅满血,不知是别人的还是自己的,远远看着我笑,我疑惑的走过去,只听他说:“子声,对不起,我想带给你的东西永远也不能亲手送给你了。我也不能实现诺言保护你了,解药你只能自己去找了。你要珍重啊,子声,因为我那么珍爱你……”我吃一惊,伸手过去,汾王竟应声而倒,脖子里的血象泉水一样直喷出来,艳丽得象花。

我蓦地惊醒。天色暗了,模糊可以看见房间内的摆设,是在我自己的屋子,在公府里。
我拭了拭满头的汗水,披衣下床,刚才的梦让我心神不定。
我想,还是去留园看看吧。

留园里没有人。
这个春日的傍晚,气候有些反常的燥热,连空气里的寂静都让人不安。知了在树上叫,不到时间呵,我模糊地想,今天真反常。
出来的时候一个人也没碰到,大哥从昨天起就不见人影了,二哥也不知去哪了。连街上都那么静,小贩都没见一个,怎么回事?

什么声音都没有。可是我却觉得心惊肉跳,好像什么事已经发生了。
我想回家休息,觉得透不过气似的难受。可是又好像有什么胶住了我的双脚,让我徒劳地在这里等待。
月亮已经升到半空,皎皎地照着园里扶疏的花木,可是汾王依旧没有来。
我的手渐渐变得冰凉。

这时忽然传来轻轻的脚步声。不知为什么我的心一松,几乎瘫倒。勉强镇定一下才回头看去。

花间小路上一人在月色下缓缓走来。
轻袍缓带,步履从容。
他的面容白皙柔嫩,他的笑容温和雍容,可是看见他时我却几乎张裂了眼睛,几至不能呼吸。
“叶爱卿,你在等朕的御弟么?他来不了了。”我看他张开口,薄薄的双唇上下翕合,优雅的笑容里吐露残酷的字句:“今天下午许爱卿围住了他的府邸,进攻禁城的乱党也被拿下了,他就畏罪自杀了。唉,痴儿,其实朕何尝想过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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