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大人,”岳求心走前一步,脸涨得通红,呼吸都有些急促:“你一味偏袒,是何居心?”
“开封府铁面之名盛传,交给他们何谓偏袒?”
岳求心被噎得说不出话,却後退一步招招手,立在四周的兵士立刻拿武器指住了那群书生,竟象要动武。
展昭目光紧紧盯住,神色平静得异常。
我牵牵嘴角:“开封府接审此案,巡检使坚持不肯,双方若有了争执,”我一声狂笑,“岳大人,叶子声的职责你可知道?”满室寂静中我一字一顿道:“京畿安全,由我负责。谁敢在我面前动武?”
岳求心和他的手下已走得一个不剩。
屋里只剩了我、展昭和涉案的林奉、成文。
剑弩拔张的气氛一消失,我忽然感到有点烦躁。这是回京第一次看见展昭,那日他陌生冷淡的神情仍是记忆犹新。白玉堂至今仍然通缉在案下落不明。虽然我对自己说不关我的事,不过这事仍象一根刺一样横在心里,展昭的出现好像就在提醒这根刺的存在。
我拿起桌上的剑,不准备多呆。
“子声,”展昭的声音好像有些急迫,象在阻止我离去的脚步,“谢谢你。”
他的眼睛也露出有点发急的神色迫切看我,似乎还带著微微责备的意味。
我真的站住了。面对那样一双眼睛我竟无法洒然而去。
这是自山上分别後他和我说的第一句话。我摇摇头不知说什麽好。官场上这些言不由衷的游戏手段我永远比他高明,可那又怎样,他不可能知道我羡慕他不懂这些,在他面前耍弄这些手段让我觉得惭愧。
瞥眼间看见两个书生伸长了脖子好奇倾听的样子,顿时气不打一处来,随手点点他们,我恨恨道:“把这俩人好好关几天,让他们信口开河胡说八道。”
展昭错愕的看向我,成文已经叫起屈来:“我们不是胡说八道,我们说的都是……”
“尤其是这瘦子,”我不听他喊冤,“最能惹事,多关几天。”
展昭“噗”地笑出来,笑容象四溅的溪水反射出的点点阳光让我忽然感觉睁不开眼:“子声,你怎麽还象个小孩子呐?”
他的语气颇为亲切,我迷惘地看他开怀的样子,有些摸不著头脑。
白玉堂的事难道他不记恨我了?
可是他的确原谅我了。
我从他笑意闪烁的眼睛里读出了这个意思。
虽然不知为什麽,可是我感觉到他很开心,整个人都轻松起来。
其实我也是,从知道隔阂消失的那一刻起,我的整个心神也忽然象脱了枷锁一样轻松自在。情绪这样容易起伏波动,我有些不好意思,於是咳嗽了一声,很正经的说:“别笑了。让他们自己去开封府,咱们去喝一杯吧。”
叶落秋声37
更新时间: 02/18 20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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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七 章
回到府里的时候夜已经深了。
我有些薰然醉意,身子绵软无力,脚步象在云端里一样轻飘飘的,可是心里快活至极直想大笑大唱,以前也醉过,可是从不知道醉後会这麽舒服。推开门的时候我想起展昭微微的醉态晕红的脸,止不住“嗤”地一笑,平常一本正经的人也有这个样子呵。
忽然感到屋里有人,略微迟钝的大脑没有完全失效,我问道:“谁?”
没有人回答,可是藉著微弱星光我看到窗台上斜坐著一人,一身白衣似雪,再加上那个狂放劲,我立刻知道是谁。
我揉揉额角,笑道:“你好大的胆子,到处抓你呢,你倒跑到这里来了?什麽事?”
白玉堂盯著我没有回答,我这才发现他的手里拿著一个酒葫芦,身上也是一股酒气。我忍不住笑道:“可惜你刚才没来,我们刚刚喝完酒。”
“你们?”白玉堂的声音出奇的冷,“是你和展昭吧?我看见‘你们’了。”
我这才觉出白玉堂不对劲,他一口口喝酒,眼睛在黑暗里亮得灼人。这话也有些鸡蛋里挑骨头的意思,再者他既看到了,为什麽不打招呼反而偷偷摸摸来到公府?
我一阵不快,可是心里不知为什麽竟有些发虚,索性坐在他对面正视他那张俊美逼人的面庞:“有什麽事不能当著展昭说?”
“当然是怕搅了你们的雅兴。”我的话音未落白玉堂的话已经冲口而出。我愕然看他忽然住了嘴把脸转过一边,脸色也微微红起来。
“有什麽可看的?”白玉堂恢复的很快,满不在乎似的重新转过脸。
“我是喜欢他。我愿为他做任何事。”
“你敢说你不喜欢他??”
他侧脸映著月光,英武俊美好似天神,挑衅的样子好像天地也不放在眼中,眼里的锋芒似要把我劈开,神情语气让人不能不相信他说的每一个字。我一阵心浮气燥,他这麽大胆狂妄可又磊落潇洒,说的话更是震得我有些发昏。原本轻快欣然的心情全被破坏,心里竟头一次对他隐隐泛出了一丝嫉恨。
只不过沈默一刹,我淡淡道:“你醉了。”
白玉堂眼睛在我脸上转来转去,然後仰头一口口喝酒,忽然象想起什麽好笑的事低声笑起来。
我沈不住气喝道:“没事到别处喝酒罢。这儿不是你撒酒疯的地方。”
白玉堂索性大笑起来,说:“别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我可是为了你的事来的。”
我呆一呆,白玉堂竟不是为他自己的事来的?
“杨湛来京城了。他想见你。”白玉堂说著止住笑,神色有些复杂,“我对他不起,你也对他不起,你见见他吧,有什麽事说清楚也好。”
白玉堂曾利用楼天仇、杨湛等人对他的信任救出我和展昭,我也曾利用杨湛对我的感情离间他们兄弟逃出天杀。白玉堂的话里分明很内疚,语气也泄漏出对我做法的不齿,如果不是为了展昭也许他当时就容忍不下我了。
白玉堂和展昭都有自己的行为尺度,即使死也不愿破坏,可是我却可以在环境逼迫下不择手段地求生。
我没有问他怎麽遇到杨湛,杨湛能平安到京大约白玉堂出力不少吧。
我沈默半晌,也不知在想什麽,最後才下决心道:“事已至此,见也无益。你转告他,离开这里远走高飞吧。”
白玉堂眼睛骤然爆出针尖般的光芒,一把扯住我:
“你说什麽?若不是为了你,杨湛怎麽会和楼天仇反目?不是他们内讧,天杀怎麽会这麽容易一败涂地?不是他有意放走你,你还能活著站在这里说话?现在他冒险到京城见你你竟然不见?”
我一把把他推开,借著几分酒意喊道:“我也不得已。本来就是你死我活成王败寇的事,哪里有那麽多仁义道德可讲?”
白玉堂呆呆看著我立在柜子旁的阴影里,象不认识我一样。
“我真奇怪,”他平静下来仔细看我,“展昭为什麽能和你做朋友?你和那个混蛋汾王,才是一种人。”
我忽然感到被刺痛,心里涌起一阵怨恨,冷笑道:“你和展昭是一种人,为什麽今晚偷偷摸摸不敢见他?是不是怕他执法无私,真把你逮捕归案?”
白玉堂没说话,可是脸色忽然显出疲乏无力,望著窗外沈沈的天上稀疏几个星久久不动。
我坐回椅子上心里一阵迷惘,不明白自己为什麽会突然这样尖刻。
“叶子声,你猜的对。我的确怕。”窗边的白衣青年回过身,脸上竟是丝丝落寞无奈,“我怕他真的对我举起剑……”
我呆呆看他。这是白玉堂说的话吗?
“只要有旨意,只要有包大人的话,我怕……他真的会听。”
外面远远传来更漏声。我听著窗外虫鸣,忍不住喃喃问道:“那麽,江湖是什麽样子的?”
“江湖啊,”白玉堂的眼睛闪出光亮,“江湖就是自由自在的地方,可以想干什麽就干什麽,遇见坏事可以打抱不平,不必等那些昏官吃饱喝足才慢腾腾看案卷,你自己就可以审。还有,晚上可以露宿野外,烧上火烤些野味,你肯定没吃过那麽好吃的东西……”
白玉堂的声音娓娓低了下去,我的眼睛越来越亮。
然後白玉堂突然叹口气,兴味索然地说:“说这些有什麽用?其实江湖也没什麽好的,打打杀杀的,和这里差不多。”
白玉堂走了好久我也睡不著。
“我喜欢他。我愿为他做任何事。”这句话反复在我脑里回旋,象咒语一样让我不安。
为了展昭舍弃了喜欢的自由生活,还有什麽比这更大的牺牲?也许他们真的十分合适,不但出生入死多次,而且都来自江湖,好像更容易彼此理解,他们好像从没有真正分歧过。
有些烦躁地叹口气,索性披衣起来,外面没有月光虽然小路都挂著灯,园子里依然有些黑。我走进亭子,吃惊地发现里面有人。
叶落秋声38
更新时间: 02/20 20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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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八 章
那人随意披著一件宽大袍子,在昏暗里银灰色的袍子流泻淡淡光辉,随意靠坐在栏杆旁,神姿象是仙人般飘逸俊爽,看见我微招一下手。
我笑著过去作势请安道:“二哥可是约了佳人幽会?兄弟莽撞了。”
二哥一把将我扯住坐下,笑骂道:“装腔作势的做什麽?”
我和二哥都笑起来。可是心里却很奇怪,这样深夜二哥一人对著连星星也少的夜空作什麽。
“子声,今天你来客人了吧?”二哥说话的时候好整以暇的仰头看天。
我吃一惊,思忖著答道:“是以前认识的奇人,最烦礼节喜欢从窗户走的。”
“白玉堂确实是这麽一个奇人,”二哥回头看看我,揶揄的笑:“其实就三个字就说清楚了,罗嗦这麽长。”
我无言可对。
“三弟,”这些话二哥好像已经想了很久,“咱们三兄弟各不同母,大哥不说了,你和我一样是母亲一手带大的,二哥心里也和你最亲,这个你不能不知道。”
大哥和我都是庶出,只有二哥的母亲是正室,因为我自己的母亲对我不闻不问,因此我自小和二哥一样由夫人抚养,一起嬉戏长大,彼此感情的确要比和大哥好得多。只是二哥从来讲究含蓄,忽然这麽说话,一定是有什麽重要的事要说。
我点头道:“二哥自小就维护我,子声怎能不知道?二哥有什麽话尽管说吧。”
“其实今晚我本来要找你的,不想见了白玉堂,你们都醉了,谁也没发现我。我找你就是为了白玉堂。”
我愕然看他。二哥认得白玉堂已经颇让我惊讶,专门为他来找我更是奇怪。
“几年前白玉堂救过我。你记得我有一年出去游学吗?那一年我遇到强盗几乎丧命,幸亏遇到白玉堂杀了强盗救下我。”
我的确记得有这一回事,不过让我惊讶的是,二哥从来没有和家里人提起这回事,遇险遇救没有什麽要瞒人的地方,二哥一向善谈,回来後给我们讲了许多旅途见闻笑话,却独独把这一段略了过去。
“这次他又救了你。不管他是不是什麽余孽,在情在理我们也不该不助他。”
二哥一向长袖善舞,到哪里都吃得开,可是本人向来城府很深,连出格的话都从来不说,何况掺进这些牵连?这实在不象二哥的做派。
我沈吟道:“白玉堂也算我的朋友,能救当然要救。可是天杀一案牵扯众多,如何能脱出他来?”
“子声,你真是当局者迷,”二哥拊掌微笑,“手里现放著好好一个筹码,为什麽不知运用之妙呢?”
我皱眉瞧向二哥细长眼睛的笑意,实在悟不透我手里什麽筹码有这样神通。
“白玉堂的事,是汾王下的命令,追缉余党是开封府奉旨查办,只要让这两处松口,脱出白玉堂有何难哉?”
汾王,开封府……我这才明白过来。
“不错,不错,只要运用巧妙,的确可以办成,”想通关节我不觉兴奋起来,“王德江舞弊案就是这个筹码,只要能压下这个案子换得汾王松口,这件事就算做成一大半。这案子牵连太大,我看开封府也未必愿意旁生枝节惹怒汾王。果然好计。二哥你真有陈平之能。”
二哥轻敲一下我的脑袋,笑道:“什麽陈平之能?我也是苦苦思索才……”说到这里忽然把剩下的话咽了回去,转口道:“皇上那边我想办法转圜。还有你,”他的神色有些奇怪,欲言欲止的,道:“白玉堂不是你的朋友。展昭也不是。以後不要随随便便交朋友。离展昭远些,记住我的话。”
我觉出二哥似乎在暗示什麽,一时脸有些发烫,也没多想。说了会话就各自回去了。
其实我对救白玉堂并没有那麽热心,今晚白玉堂让我心生芥蒂,救他的心当然没有那麽盛。
可是二哥亲自来找我,郑重其事的,也不好拖延,只好算白玉堂走运。
这事不难做。只不过需要个几方面都熟悉的人作说客,其实二哥本人就很合适,他常常侍奉皇上读书写字,和汾王也算熟,一向善於周旋,却不知为什麽非要我出面。
我一边喝著早茶,一边想著二哥的反常,却见大哥远远的从园子里转过来,象是往我这里来。果然几分锺後大哥的脸在门边出现。
“三弟,你太胡闹了。”
大清早大哥脸色就这麽阴沈,无事不登三宝殿,他为什麽这麽发怒我也猜著几分。
我只好把嘴边的茶盏放下,一言不发的站起来。
“京里多少能人都没你聪明?”大哥气愀愀的,坐下的姿势却很沈稳,端端正正:“不要仗著皇上恩宠咱们家就这麽放肆,树大招风你懂不懂?越权擅权,还出言威胁京城巡检使,让人怎麽议论咱们家?什麽事你也跟著乱搀和。”
我听得火大,叫道:“大哥。”
大哥却不容我辩白:“叫你去赈灾,你去招惹什麽天杀,不是汾王救得及时,你现在还能在京里这麽张狂?”
这个反问句式几个时辰内我已经听了两遍了。可大哥这麽一说我却实在委屈,大哥一味怪我算怎麽回事,就算要依附汾王也不必拿著兄弟当路踩。
“天杀的过错怎麽怪到三弟头上?难道大哥的意思,陆杜两位大人也是自取死路?”我这才瞧见二哥倚在门边,似笑非笑看著大哥。
我听得暗笑。论舌辩多少个大哥也不是二哥对手,大哥是长子,二哥是嫡出,小时候就明里暗里时常较劲,每次都是大哥大败亏输。二哥一出现,我登时有了精神,偷眼看大哥却越发阴沈冷淡。
“哼哼,”大哥不明意义的笑了一下,“原来是二弟纵容他,那我这当大哥的也不便再说些什麽了,不过,”他转脸看看我,“三弟你也要好自为之,有些事能补救的赶紧补救。大哥也是为了咱们公府好。”
“为了咱们公府好,”大哥已经走远了,二哥还在惟妙惟肖模仿大哥的语气,“这麽冠冕堂皇。”
“我就知道他会来找你,特地来恭候的,”二哥轻轻抖抖袍子,看著我笑道,“你怎麽了,挨了几句就没精神了?”
我蔫蔫的摇摇头,提不起精神。
因为是庶出,虽然大哥年长,也继承不了安信公的爵位,这是大哥和二哥间的心病。小时候拌嘴使坏告状,现在虽然表面上和和气气,可是深心里却成了冤家对头,二哥颇受皇上亲近,大哥则和汾王打得火热。我不知道父亲成日诗酒风流什麽都视若未见是什麽意思,难道兄弟到了这个地步父亲也漠不关心?
“子声呵,”二哥仿佛看透我所想,“不要多想了,照管好自己就行。”
“如何?”
杨湛的模样比从前更加冷静淡漠,说话也切金断玉般简捷清冷,洛南山上曾出现於他脸上的苦涩凄凉毫无痕迹。
我无法回答。和大哥、二哥一样,这个同母哥哥也是为科考案来的。他说的非常简单:“我希望赵祈死,你也要对付他,为什麽不合作?眼下科考案就是机会,只要你帮我,我可以让他死。”
就象当初栽赃陷害我一样?
“没用。”我说,“现在不管哪一方都不希望平衡打破,不到时机。”
“那就逼他们动手。”
杨湛的眼睛象无生命的宝石,没有半点感情。
现在汾王和皇上互相猜忌,如果能假造出汾王谋反的证据,公之於众,再由朝中大臣推波助澜(比方我),即使明知是假,汾王和皇上也再无法自安,微妙脆弱的平衡立刻会毁掉,假戏成真,而最後哪方获胜根本不在他考虑之内,他要的仅仅是混乱。至於可能喋血的官员百姓,可能烧起的战火,他没考虑。一阵冷气窜上心头,我觉得我从来没有认识过这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