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落秋声————花开
花开  发于:2009年07月2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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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话大出我的意料。
杨湛瞧向我的双眸露出微微的笑意,大约是看出我的迷惑吧。
他提出了条件:“只要你安安稳稳住在这,什麽也不要管。”

我突然觉得杨湛还是有点喜欢我的,别管是出於兄弟之情,还是以前的淡淡情愫。我想他是真心想保全我吧,在算计我之後。
可是这一刻我也从未这样清晰的认知到,情缘覆水,像过去的光阴一样不可挽回。那是不可逾越的鸿沟。
我如何能抛下我的父兄、我从小於斯长大的安信公府,我又如何能放弃根深蒂固植於灵魂深处对赵宋王朝的忠诚,闭目任他为所欲为?正像他无法放弃已深入他血液中的仇恨。
我的心里起了淡淡的悲哀。
我想他懂得了我的意思,因为他的眼睛里也慢慢浮起一丝悲哀。
一只冰冷的手轻轻抚上我的脸,我没有动,我想我们的眼睛这时都是决然而悲哀。
最後一丝联系也被切断。
从此只是敌人。

从那天起,杨湛再没来看过我,我也再没见过楼天仇。心里有一点失落,也有点轻松。
我仍然住在原来的房间里,可是捆缚双手的比较舒服的蚕丝已经换作了玄铁,连脚上都加了铁镣,虽然伤势渐好己经能下床行走了,可是沈重的脚镣让我不得不成日坐在床上。
我想,这就是决裂的後果吧。

无心依旧经常来看我,连我手上的玄铁镯也是他亲自为我戴上的。
当时他笑嘻嘻的,十分得意的样子,弹了弹我的手镯,满意地笑:
“你是逃不掉了。普通人也救不了你。除非,展昭的巨阙剑。呵呵……”
我心里一冷,不由看向无心。
无心兴高采烈的样子,阳光照在他身上,为他镀上一层金辉,正像那仙人的童子,精灵可爱。
“我若抓住那只猫,叶老三,你说,我该怎麽摆布他呢?”
“拔了他的猫抓好不好?这样他就老实了吧。再不行,就断了他的猫腿,这样他就不会爬上爬下逃走了。”
…… ……
“喂,叶老三,你怎麽不说话,给点意见。”
我不语。
眼前这个玩笑似的美丽的青年,笑语间杀人眼也不会眨一下,手段的残酷令人发指,我己经旁观过好几次了。
我虽然希望展昭能把我救走,却又害怕反连累了他,矛盾异常。


几天後,在大堂上我看到了展昭。展昭身上加著重重锁链,材料与我手上的一样,──玄铁。他身上几处箭伤,并不太重,瞧他惨白无力的样子,多半是著了无心的道儿。
厅里人人兴高采烈,少见的轻松欢悦。
无心得意洋洋,望向展昭的眼神象是看一件稀世珍宝,又象在看一个好玩的玩具。
天仇看著我也是少见的一脸笑容,只是看起来象是不怀好意:
“叶大人,去看看桌上的东西吧,这可是我们备下的大礼,你一定会喜欢。”
桌上摆著三个盘子,都蒙著红布,看不出是什麽。
我抬头看看一直默不作声的杨湛,他远远站著,脸上没一点表情,在这喧嚣的大厅里冷静得有些不和谐。

我走过去掀开第一块布,几乎倒退一步:
盘里栩栩如生的竟是个人头。虽然也见过不少了,可是乍一见,几乎将刚喝下的药吐出来。
──是李国禄。
李国禄为了怕他多年以公行私侵吞公款横行不法的罪行暴露,不惜和天杀合作,却没想到会有这样的下场吧。天杀最恨的就是贪官污吏,何况受荼毒的洛南还是他们父辈身故之地。
我揭开第二盘。
意料之中,是贺理的人头。贺理虽然和李国禄同谋,可是为人谨慎,我收集到的账册上竟一次也没出现他的名字,天杀果然厉害,竟也查得明明白白。
我望向第三盘,不知这会是谁的人头。

二 七 章
无心清脆的声音响起来:“子声哥哥,你高兴吗?我们为你出气了。”
如果斥责他们不知法度,大约会让他们捧腹不止吧,因此我只是迈步走向第三盘。
我掀开红布。
──满头苍发一脸粗糙,皱纹深得像刀刻得一样。
──金承,已被革职的原河督金承。
我的手忽然抖起来,红巾落在地上。
水患波及洛南,天杀就出手惩治“罪魁”,李国禄贺理固然当死,河督也不能放过。在他们眼里,这个一生治水的老河督也不过是个狗官吧,杀就杀了。

周围轰然的笑声中,展昭的声音微弱却清晰:
“展昭杀了你们手下无数,你们要怎样随你们。”
“可是叶大人是朝廷重臣特派钦差,若再有意外,激怒朝廷,不怕二十年前旧事重演吗?”
这个时候,还在想著我的安危?无心的评语原来也不尽是错的,至少傻瓜这两字千真万确。天杀明显要留著我以备後用,这些天也无人为难我,让人担心的正是展昭自己。
天仇的笑容越发狞厉:
“二十年前又怎样?若不是杜玉成与先父交好,骗得先父信任,使诈伏杀了先父和诸位叔伯,谁胜谁败岂能预料?”
“至於叶子声,我们费了恁多功夫请来,怎能说放就放。展昭,你还是担心你自己吧。”
我看向展昭。如果不是为救我,展昭不会这样轻易的被擒到吧,我心里真的愧疚起来。展昭却对我露出一丝微笑,温暖的目光像在鼓励我。

这是一间密室,我坐在椅上,面前五步外就是精钢制的刑架,牢牢缚著一人,那人垂著头,外衣尽去,露出麦色的肌肤,手腕脚踝四个钢圈陷入皮肤紧紧锢住,腰部、颈项也有粗粗钢圈牢牢卡住,让他动弹不得,胸前伤痕无数,紧绷的肌肤光滑如缎,遍布全身的汗滴在灯下闪亮。──那人正是展昭。
而我不得不坐在他面前眼睁睁看他受苦。──无心说展昭是为救我被擒的,他为此吃的苦头我没道理不知道──昨天他已迫我看了一整天。
无心手中亮闪闪的金针沿著经络一针针扎下去,展昭闭目低头死死咬著唇,他那唇早已血迹斑斑,可连一句呻吟也不曾发出过。只是痉挛的身体,和密密的汗珠泄漏出忍耐不住的痛苦。
我不知无心的针上涂了什麽,但看他高兴的样子,大约是什麽新奇的毒物吧。我想象不出展昭痛到了什麽程度,我只看到禁锢他手脚的钢圈已深深陷进肌肤,四周的皮肤早已破损,露出鲜红的肉,而他仿佛感觉不出手脚的痛苦……钢圈越陷越深,这样下去,只怕他的手脚就要废了。
我端坐在椅子里一动不动,比在朝堂上更端肃,只是心头茫然一片,我觉得有些什麽东西就在迷雾之中,可是我却不敢走近看清楚。
我不断告诉自己我无能为力……君子处世能屈能伸,小不忍则乱大谋……以後我一定为展昭讨回公道……
可是胸口却像针扎一样的刺痛,什麽东西闷闷地堵在胸口让我透不过气来。一声沈闷的声响,手里的梨木扶手化为齑粉。
无心受了惊动,回过头来看看我,目光扫过我紧握的手,嘻嘻一笑,猛地刺下最後一针,这一针下去,一直一动不动的展昭忽然大力挣扎了一下,头也猛地昂起,他脸上痛苦如此清晰,身上的肌肉控制不住的强烈痉挛起来,身上的汗滴如水洗过一般,纷纷流下,四肢绷得象要断了,钢圈陷进肉里几乎看不见。血在他口中蜿蜒流下,一声几乎听不见的呻吟逸出口中。
无心发出了愉快的笑声。
我从椅子里滑落,跪坐在地上无力起来。我明白无心的恶毒,此时被他折磨的又岂止是展昭一人。
亲眼看到救助自己的人被人如此折磨,而自己却披著丝缎,坐在舒适的椅子上无能为力。
他不但在报复展昭,也是要我害怕……
我低垂著头,眼前却尽是那人的面孔晃动。

慢慢撑起有些发抖的腿,走过去,拔下展昭身上所有金针,扔在地上。
後面的笑声停住了。
面前,刑架上那人吃力抬起眼睛。那双眼睛依旧象星辰,神情却有点恍惚,似乎在天外看著我。我听到他喃喃“哥哥”。
……任谁都会脆弱啊,哪怕是似乎可以背负一切的展昭,他在呼唤自己的哥哥……
“叶老三,这就受不了了?你救命恩人要尝的东西多著呢,我可为他准备了不少新玩意。”
我伸出颤抖的手认真擦去展昭嘴角的血痕,这才看到麽指食指的指甲床已经渗出了血,大概是刚才用力太过了。不过却没有丝毫的痛感。
展昭的目光慢慢凝聚起来,甚至对我动了动嘴角想牵扯出个勉强的笑容。
我瞧著他的脸,他的脸仍有病态的潮红,汗水满额,憔悴不堪,嘴唇苍白有些干裂,情形实在狼狈,可是我忽然觉得这张面孔如此可亲可爱,即使双眼不复神采,可是温暖的感觉却拂之不去,就像他现在这惨白的笑容,明明凄惨,却让我不自禁“扑哧”笑了出来。
我忽然感到我得到了世上最珍贵的东西。
有种陌生的热流涌上胸膛,我的鼻子有些发酸,可是心里忽然间像微风吹过,又像干涸龟裂的土地重新回复生机,仿佛有什麽在胸膛里发出碎裂的声响,空气重新盈满肺腔,块垒化成葱葱原野。
我笑。
展昭的眼也在笑。
无心的眼睛迅速在展昭和我之间来回,神情有点微微的困惑,更多的却是恼怒,一向满不在乎的笑脸突然间显出心浮气燥来。
他伸手想拂开我,声音头一次冷冷的:“坐回去继续看,还有呢。”
我没动。我说:
“我替他。无心,由我来。”
我不晓得我为什麽要这麽做,这不是我的作风,可是现在我只想这样。
无心的笑容有一刹那的僵硬,然後更加愉快地笑起来。
“叶老三,连展昭都撑不住,你这从没吃过苦头的公子哥哪能受得了?好好想想,上去了可不是你想停就停的。”

无心说得不错,我真的比不过展昭,刚插了几针我几乎就坚持不住,麻痒的感觉遍布左半身,似有万千虫蚁在经脉里穿行啃噬,我拼命挣扎,手腕脚踝传来的痛似乎缓解了这种难受,耳边是无心的笑语:“怎麽样,後悔了吧,哈哈。”再几针扎下,经脉犹若火炙,顺著脉络烧向全身,身体似乎极怕金针,下意识地向後躲著,却挣不脱腰颈间钢圈束缚,忽而如置冰窟寒气入骨,忽而酸软入髓,我己如挂起的鱼,无力挣动,任凭从未尝过的各种苦痛无休无止的袭来。
最後一根金针插完,不及我喘口气,疼痛蓦然以千百倍的强度排山倒海般扑来,四肢百骸说不清是麻痒还是酸痛,似冷似热,逼得我直欲发狂。
无心的笑声似乎从遥远地方传来。
脑中清醒一点,死死咬住牙关,把呻吟忍住,展昭伏在地上望向我,澄澈的眼睛里满是悲痛,他的嘴唇开合我却听不见他的声音。我只能集中精神积聚全身之力抗衡。
无心的笑声已经慢慢低落,脸上露出了奇怪的神色。
昂起头,我拼力一笑,作出这种傻事,京里的家人和朋友若是知道了,会嗤之以鼻吧,只是我不悔,一辈子能率性作件快意的事,便是付出代价又怎样!
这样,才能问心无愧啊。
终於抗衡不住,经脉真气狂奔乱窜,再不受约束,胸口一痛,一股灼热气流由下而上,烧遍五脏六腑,直冲出口。
我晕了过去。

二 八 章
我没有死。展昭也活著。
上次从密室把我抬出来,我己经奄奄一息了。早前的伤势悉数复发,鲜血狂涌出口不能止住,经脉大乱差点走火入魔死掉。
无心也骇了一跳,他再没想到我竟是靠我那点破碎的真气支撑下来的,还以为我的体质极好,伤势也已无碍。
天仇把无心骂了一顿,不许他再刑求我和展昭。

我昏迷了多日。却没想到醒来後见到的竟是白玉堂的笑脸。
我看看四周,还是那个房间,还在天杀。
可是白玉堂却出现面前,一身白衣纤尘不染,一副浊世翩翩佳公子的模样,没有半点我和展昭的憔悴狼狈,我仔细瞧去,确信他没有受到半点束缚牵制。
我静静看著他。
白玉堂爽朗如春风的笑容慢慢不见,我觉得他甚至有点躲避我的目光。
我淡淡问道:“展护卫还好吗?”
一道阴影好像掠过他的脸,他的声音有些沈闷:
“展昭,他还好。”
他没有像过去一样称他“猫儿”。
我的心凉了下去。

白玉堂没在我这儿呆多长时间。
不一会,就有人来把他请走了,来请的人是楼天仇,我听他叫白玉堂“五弟”,神情十分亲切。
我忽然记起在开封府我初次听到大均盟时胡乱说话,引起白玉堂激烈反应的事。
可是,那麽豪爽明决、关心展昭的白玉堂,真的会存心欺骗展昭?
我想到展昭不知见过白玉堂没有,如果真有什麽欺心,展昭不知会多麽难过,一念及此,我的心忽然有些烦乱,连气息也乱了起来。

我终日卧在床上,锁链己经取下,现在我这个样子,连他们也放心了吧。
杨湛没来看过我,我觉得这样很好,杨湛是个拿得起放得下的人,做事情一向不拖泥带水。
无心仍然常常看我,依旧笑嘻嘻的说东说西,好像什麽也没发生过。
无心说,白玉堂的父亲是大均盟的三当家,也死在洛南,白玉堂因为自小跟著叔父幸免於难。
我心里一动,漫不经心的说:“怪不得你能当上天杀的三当家,若不是白玉堂没加入天杀,也轮不到你坐这个位子,是不是?”
无心果然有些气纠纠的,怒道:“就是他来了天杀,我也不输给他。”
然後忽然明白过来住了嘴,恨恨的地瞪住我。
我心情轻快起来,似乎已经看到展昭嘴角的笑意,白玉堂总算没有辜负展昭。

我一直很虚弱,这次当真是元气大伤,精神总是倦怠,每日里昏睡的时候倒比清醒的时候多。
有时我昏昏沈沈地,总觉得似乎有人抱著我,有时还往我嘴里灌些药,药里还细心的加了糖,我迷迷糊糊的想,这就是母亲吗,有母亲的感觉果真很好。可是每及睁开眼,寂静的房间就提醒我不过是一场大梦。
可是有一天我又在做梦时忽然醒来了,嘴里还有药汁的苦涩,而且千真万确躺在一人温暖的怀里。
吃惊之下,我运足目力向那人看去。
那人却似比我还惊慌,竟然抖手打翻了手里的药碗,忽地站起来就要走。
我被他突然的动作闪到一边,忍住疼痛一把扯住他的手,我的声音在黑暗里有些朦胧,我说:
“别走,哥哥。”

我和杨湛坐在屋里,像有默契一样,都不说话,也不点灯。牵著手静静坐在黑暗里,时间仿佛又回到了从前。
那夜,杨湛在我屋里坐了整整一夜。
从那时起他不再偷偷摸摸晚上来看我,而是每天都守在我床边。

也是从那时起,他不允许无心长时间和我说话,他说影响我休息。
他亲自喂我吃药,为我换药,为我削水果,为我掖好被角……总之,他像个真正的哥哥一样疼爱我,照顾我至无微不至。
我也变成乖顺的弟弟,从不违拗他的话。
杨湛的话通常很少,我也很少说话,没事时就望著他的侧影出神,杨湛自顾自忙他的,可是我看得出他变得轻快起来,连眼里那层冰冷也慢慢化去。
连他的部属也开始对我恭敬起来,他们不再称我“叶大人”,而唤我“公子”,我觉察出杨湛在天杀里威望很高。
我有点悲哀。这是宿命吧,我想。
楼天仇现在也经常来我这里。坐在椅子里一言不发,紧紧盯著我,脸上掩不住的憎恶,如果目光可以杀人,我想我早已经死了几十回了。

我再没见过白玉堂,但我知道他没有走。
我不知道,在他父亲至交的後辈和展昭间他会选择谁。我依然记得那天在开封府提起大均盟时他的样子。无论他选择谁,都避免不了愧疚吧。
但我心里隐隐知道,他最终的选择。
果然有一天,白玉堂来看我,从他的口型中我知道他的意思。
白玉堂要我早做准备。
准备,其实我早已经开始做了。
我高兴的是,白玉堂终於做出了选择。

杨湛被人请走了。我正闭目养神,无心笑眯眯地进来了,这些日子无心很少来,我听说他总找展昭胡闹。
我想大约也如当初对待我一样去和展昭聊天去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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