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澈————绿宛菊
绿宛菊  发于:2009年08月0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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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知该如何斥责这个低声浅笑的男人,索性不再理他,紧走几步到了窗边,暗暗用吐纳工夫平息呼吸。

  "那麽你又为什麽把我引来这里?"

  "引来?澈,这方圆数里只有这一间屋子可以住人。你今晚不到这来,难道要去睡荒山?"

  明澈皱眉,"为什麽不回山庄?"

  "这里离山庄太远,又没有脚力,我可不想累著自己。"慢条斯理地拨了拨烛火,男人环抱了双臂,好整以暇的看著他。

  一副来都来了你奈我何的架式。

  

  夜色渐浓,烛火浅浅投在窗纸上,像挣扎欲飞的蝴蝶,却只徒劳地抖了抖翅......

  因为双脚,早已被牢牢地束缚在焰火上。

  袭昊看了看沈默的斜倚在床头的明澈,眼底是大胆的、燃烧著的禁忌。

  但他只是起身,摊开了床上唯一的一条被子。

  "你累了,快睡吧。"

  乳白的月光披离,明澈抱膝倚坐,苍白的脸色略见疲态。他游逛了一天,又奔跑了十余里路,说不累倒是假的。

  袭昊背向颜色新红的烛火,扶住他的肩,在单薄的骨骼让他心为之一疼时看进他的眼里。

  水色澄明的眼,眼里......究竟有没有我......

  "你睡这里。"

  "我还不困,你先睡吧。"

  "不行。你需要休息。"伸手扳住肩头一勾,在明澈微微一愕中扶着他躺下,强势的动作里带着克制着的宠溺,"不许说反对的话。"

  也不许,反对我......

  

  不由分说的大力按住明澈不许起身,轻软的被子紧跟著盖在身上,

  男人温和的一笑,开始替他解床边的帐子。

  "......你呢?你睡哪?"看男人的意思似乎要枯坐一宿,因为他已经调暗了烛火,枕了手臂在桌上。

  "你不用管我,我坐一会就行。"袭昊指指窗外,"你再不睡天就亮了。需要吃点酣梦吗?"

  "你想这样坐一夜?"

  "就坐一夜又算得了什么。我以前在老山林子里迷路时,怕树上滑下蛇鼠之类的,站一晚都是有的,"男人伸展手臂抻了个懒腰,"这就一张床,难道你愿意和我挤?"

  "从前在军营四五个人挤一小块毡子也能过一宿,何况这里。" 向里让了让,腾出铺位道,"你过来吧。"

  袭昊先是脸色一沉,随即转怒为喜,喜滋滋的走了过来。快到床边时却又站住,踌蹰道,"还是......算了吧?"

  明澈微觉不耐。他平时涵养极好,这一会不知为何心底竟有隐隐焦躁,见男人一脸雀跃却偏偏扭着性子的样子更觉心烦,不觉沉了声音道:"你也忒多事,你我同为男子,挤一晚就是了,偏又婆婆妈妈的。"

  "我睡觉很死的,又爱翻身又爱蹬腿,我怕我......挤到了你。"

  明澈皱了眉道:"那也随你,你愿睡床还是睡椅子,自己选吧。"转身扯过薄被搭在身上,却见袭昊笑逐颜开,一迭声的说,"睡床睡床!当然要睡床!"立即动手解开外衣扭扣。

  宝蓝色的长袍下面是月白的中衣,随著手臂的动作可以看到几乎要从衣料下突显而出的充满著力量的骨骼,解开里衣带子,浅褐色光泽的肌肤下是汩汩跃动的脉博,清晰得,几乎可以听到血液鲜活的声音,分明召示著不可悍动的强大。

  将脱下来的衣服随手一团,往床上一抛,裸著上身的袭昊边解长裤边对发怔的明澈笑道:"差点忘了告诉你,我睡觉的时候不喜欢有衣服的束缚,而且......"他看了看明澈身後的枕头,"我们好像还缺了个枕头。澈,不借意将你的衣服借我用用吧?"

  

  笑眯眯地看明澈慢慢脱下外衣,又慢慢解著中衣,他自己将衣衫长裤卷了卷,仍旧叹著气说:"还是太软了,我喜欢枕硬一点的枕头。"

  赌气将枕头往男人身上一抛,明澈冷冷地道:"这个换给你。"

  却被笑谑的男人抢先塞了回来,"你睡舒服一点吧,我没事的。"委委屈屈枕在一团揉得不成样子的衣服上。

  压抑在胸口上的闷气终於换来一声叹息,明澈将自己的中衣扔给他,仅穿著里衣,背对著男人躺下,却因凉浸浸的夜晚而打了个寒颤。

  於是被子便被盖到了肩头,男人向里蹭了蹭,满足地低喃一声,"睡吧。"

  

  若有若无的带著点酒香的呼吸在後颈上痒痒的划过,试著翻转身子,却被男人突如其来的手臂箍在了胸口。

  紧紧的,几乎容不下任何缝隙,

  甚至--能感觉到男人烫人的体温。

  平静的眉锋舒展著,一副睡熟了的样子,却怎麽还能死死的拥住人不放?

  於是刻意地去扳开男人的手,尽量挪动著两人的距离,不料男人立刻缠上来,下巴顶在他肩头,柔软的头发亲昵地贴住他的脸颊,不顾自己本能的一颤,结实的腿盘上来便将他锁住。

  

  竟然,和一个男子紧紧挨在一起。

  用这种亲密的方式......

  

  竭力仰首避开。不习惯这种接触和──快被压到窒息的感觉。

  两人纠缠的发在枕上拖出奇异的弧度,那个熟睡中的男人--竟然在他仰首的动作後变本加厉的挤到他的枕头上,厮磨著。

  呵出的气息缠过耳边,男人无意识地喃喃低语,

  "我们这样,算不算是......同床...共枕......"

  脑中一沉,那个怀抱又紧又炙,慢慢倚了进去,沉睡。

  

  真的,可以抱你了吗?

  终於可以......抱著你了......

  

  怀里的你平静的睡容和以往无数次的想象重合。

  只是这一次,我能清楚地看到散开的月光流过你温雅的五官,略有些消瘦的下颔,柔和的颈项和曲线上的喉结,平坦的胸膛,还有修长的肢体......

  以及......连夜里都盛放著的蚀骨的寂寞......

  

  是男人又怎样?是禁忌又怎样?我明知狂野的欲望像失控的野马一样危险,可是,又为什麽要去控制?

  我又何必控制!

  我不控制!!

  

  因为我爱你,足足一千一百二十七天。

  不对!现在又要多加一天!

  你看,外面的星星都稀疏了,点了昏睡穴的你,能看到吗?

  

  为什麽皱著眉呢?你似乎,很累的样子。

  我了解你的心事,从你父亲灵堂上传来的咒骂,到你母亲在另一个女人面前跪地哀求。

  没错,你是世子,但也是庶出,你可以做候爷,却不能挽救自己母亲凄惨的境况,你不肯享有父亲留下的名誉,尤其是母亲去世之後,你一直倔强的在兵营里打拼,你撑得艰辛,是麽?谁能想象孤清的你心里的荏弱......

  你一贯的沈静宽和,总是能让我轻易拆穿,让你为我震惊、迷惘、失措、恚怒,和......发窘。

  我是不是很厉害?

  

  让我细细的看你,

  记住这思念了一千多个日夜後终於剥晰出来的容颜,

  从我苦苦压抑著的记忆里......

  聪明如你,竟然不知道这样的你可以轻易瓦解我的理智?

  聪明如你,竟然看不出我专注热烈的眼神里究竟有多少未尽之言?

  你竟真的,不知......我心?

  

  其实,又何必知道......

 

  过了今天,也许你就会恨我!

  恨──我──

  我本不急著动手,可是昨天,我已经接到他的传书。

  有那麽一刻,我真的想带你们躲在镇上去醉生梦死,哪怕只有一天。可以什麽都不去想。

  可是澈,我又很想赌一赌,赌你恨我时究竟会是怎样的表情?

  恨一个一直爱著你的人,恨他在你清澈的眼里一次次耻於表白,

  澈,我懦弱麽?

  

  月亮转西,天很快就要亮了,在我心里你一直如苍白的月,带著璀利而隽永的光芒。

  可为什麽总要消失在天亮时?

  

  澈,你看天快亮了。天亮时,你会恨我吗?

  天亮时,你能试著──

  爱我吗......

  

  天亮时,木屋外的鸟儿最先迎向太阳,在亮堂堂的地方梳理自己的羽毛。厨房里噼吡的柴火欢快的烧著,火花投在门帘上,影映著忙碌青年剑眉薄唇的侧脸,以及漆密的鸦翅一样卷曲的睫毛。

  

  将双手枕在脑後,以最舒服的姿势躺著的袭昊,一瞬也不肯放过青年的动作,

  看他将椒糖芥菜丝,小葱豆腐丁,宫爆三鲜豆儿,冬笋兔肉片,三丝汤和一碟葱油饼依次摆在桌上,

  看他放了碗筷,又替袭昊在杯子里倒了水,

  看他背心的衣衫因为说著"早上没有酒,你喝白水吧。"时而微微流动,

  就像昨晚,如水的月芒。

  看他......

  

  忽然就很想这样紧紧把他抱进怀里、揉进骨里、融合进血液里,时时刻刻地──

  不!分!开!

  

  打理早餐的明澈没有注意男人眉宇间叫嚣著的占有,他想著自己的心事,惦记著在戬苍山庄的钦差大人和五百名兄弟。必竟现在的袭昊,还没有真正入京,没有真正将庄丁分编入伍,安置到各地的戍守驻军中。

  鱼龙混杂的山庄里,自己应该尽到保护钦差的职责。

  於是,便想起早上醒时,第一眼看到的是窗棂外的阳光,然後,就发现躺在自己身边的,阖著双眼的男人。

  记忆突地一跳,渐渐地清楚著男人近在咫尺的轮廓。

  那无赖起来,像个孩子似的男人。

  也许是刚刚睡熟,眉眼合得紧紧的。坚毅的唇抿著,阳光就恰好落在他的唇边,印出桀傲难羁的烙印。

  明明是这样冷慑严竣的人,偏偏那种不经意间流露出的温暖,像他名字里的"昊"字一样,安安心心地熨贴著,却无法忽略骨子里固执的炽热......

  揭开他不喜欢与人过多接触的外壳,碰他的灵魂审视他,

  欲避,而不能。

  于是他便无可遁形,他有一双深深注视的不能忽略的眼,他比镜子还要明亮。

  他甚至有时候是怕他的,在他铸了那么温暖的墙给他后,他怕他。

  怕也许有一天,从里面会挣出来,会再跌落回去,会没有人再给予温暖,会离开......会......想他......

  会惦记着那段日子里的阳光。

  他很怕他。

  

  想著的时候,身边的男子忽然睁开眼睛,对他微微一笑。

  如刺目的阳光般,他下意识抬手遮了一遮,却发现男人眼底立刻波光流转,跟著慢慢向他--伸出手来。

  就在他微愕的一瞬间,男人的手落到他肩头的被子上,替他掖了掖被角,

  "醒了?"

  "嗯。"

  "我昨晚有没有挤到你?"男人撑起半个身子,垂首看著从这个角度,

  仿佛被包围在怀里的明澈。

  "没有,不过你好像睡得很晚。"

  裸露著上身的男子有著宽阔的肩膀和胸膛,在健康的阳光下带著古铜色的润泽,搭在腰间的被子松松垮垮,被子下是他依然记得的强劲有力的肢体。

  心绪,就在男人向他俯下头时莫名的开始搅乱!

  第一次见面时那强烈的燃烧感蓦地重重烙下,眉心一疼,明澈微微向後瑟缩了一下。

  却听男子急转的低低的声音道:"我饿了......"

  他重复著,似在掩饰什麽:"我想吃东西。"

  他一怔,然後去看天色,这才发现早已是日上三竿。

  好像──从没这麽晏起过。

  

  "澈,我记得有人说你的菜烧得很好,我想尝尝你的手艺。"

  "那是向楷乱说的。"他微笑,

  向楷......现在在哪儿?

  "可是我饿了。"袭昊抄起长衫披上,却又重新躺下,"我今天就享一次福,看你烧饭给我吃。"

  

  明澈没有拒绝,对於兄弟,他一向不善於拒绝。

  於是他在厨房忙了半个时辰,将整治的菜肴放在桌上,还没喘一口气,背後忽然伸出一双手,将他拦腰抱住。

  "澈......"及时响起的声音,让他收住击出的一拳,带著不悦,他冷冷地道:"你干什麽?"

  "嘘,别吵。"男人在他背上蹭了蹭,不顾他的抵触扳著他的肩让他面向自己,"澈,你有没有心上人?"

  明澈皱眉,"你问这干什麽,快放开我。"

  "告诉我。"

  "放手。"

  "告诉──我!"

  "......,没有。"

  男人忽然变得轻松起来,他用力拥抱了一下明澈,拉著他坐下来。"澈,快吃饭吧。"将筷子塞进他手里。

  这男人,惯是喜怒无常。

  明澈冷冷横了他一眼。

  却不知他这一眼似嗔怪而多困惑。

  

  袭昊的胃口出奇的好,四道菜一道汤在他不住口的称赞中吃得风卷残云,还连著吃了五张饼。

  但他却吃得极慢,明澈每样菜沾了几口就已经饱了,他却足足吃了一个时辰,完全不理明澈不住皱眉去看天色的动作。

  

  "你......究竟吃饱没有?"终於忍无可忍,照这样吃下去,估计连午餐也要一并带上了。

  "你急什麽,我们又没其他的事。"男人依旧慢条斯理。

  "你一夜不回山庄,庄里就没人耽心你?"

  "我惯是这样,指著他们操心还不把他们累死。"

  "可是......向大人那,我必须要去看看。"

  "向大人?他好好待在庄里,你宽心吧。"

  明澈略一扬眉,"那是我的职责所在。"

  "是是是,明大人,但不管怎样,你得让我吃完这顿饭吧。"袭昊依旧笑得不动声色,只是紧了紧手中的筷子。

  

  吃过早饭,明澈舀了清水,洗刷盘碗。袭昊倚在门上,捡些笑话说给他听,不时将他莞尔的表情收入眼底。

  

  明明安祥的气氛忽然有种隐隐的烦燥,说不清为什麽,明澈这一刻忽然很想见向楷,从昨天到今天,那个不会照顾自己的人是不是能顺利返回山庄,向大人近况又如何?

  像是为了摆脱这郁郁的心思,他向舒眉笑目的袭昊再一次要求,"我要回去。"

  

  五、磔刃

  关闭的房门没有落锁,袭昊解释道:"这里都是山庄产业,除了我没人能擅来。"他看著沈默的明澈,一语双关地说,"不会有什麽事的。"

  

  沿山路而行,朽木嶙石像一幅波磔森凉的画,在细微的转折处也能透出垒垒杀伐之意,以及从风里鼓荡出的,金戈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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