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海殤君略提高了聲音。
梵天微俯身,歉然道,「吾並非信不過海殤君,只是……」
「只是梵天一旦成功,即使吾無功而返,也不必再冒一次險?」難怪一出深蘭谷,便見众天等在那兒──
「只是接應罷了,聽聞深蘭谷五行相生相剋,兇險異常,吾擔心……」梵天話語微頓,等他開口,卻見海殤君擡起手來。
如果他生氣的話……眼簾略合,梵天也不再說話。
啊!原以爲海殤君擡手是爲了……梵天的眼中有著一絲驚訝。
海殤君左手輕擡著他的下顎,右手連袖輕輕拂拭過他的額頭與頰邊。專注的眼神,彷佛手下正觸著的,是精緻脆弱的絕世稀珍,稍一不慎,便有毀損之虞。
驚訝消失了。梵天略略垂眉,半合眼簾,浅笑不語。
「下次別這樣耗用真氣。」緩和,卻帶著令人難以抗拒的力量。海殤君停下手來,卻仍注視著他的眼。
梵天一笑,答得淡然,「不需要時自然不用。」
海殤君笑著搖了搖頭,也不再多說,走過他身旁,向著內室而去。將入室之際,方才回頭說道,「今晚吾要爲紫少君療傷,不能受到打擾,請众人避開吧。」
「需要有人護持嗎?」梵天問道。
「不用。」海殤君微微笑著,合上了房門。
望著床上躺臥的紫髮少年,他心中卻想著房外方才離去的人。
不需要時自然不用嗎?
那麼,就讓你沒有需要之時吧。
他餵少年服下了藥丸。
《天若有情》 17.疗伤
「你有希望的人选吗?」
坐在床沿,手拈红花的蓝衣青年,轻扶初初醒来的紫发少年,开口问道。
呵。少君低头笑笑,带着若有似无的轻声叹息。是的,他没有问我是不是愿意……
也罢,这才是你。
「谁都可以吗?」少君抬起头来,声音不大却溢着淡淡清笑。
「吾尽可能为你寻来。」蓝衣青年答得肯定。
接过对方手中的红花,少君轻轻拈转着。忽尔一笑,清清净净的嗓音答道,「我喜欢梵天。」
梵天?海殇君一愣,略沈下脸来,「不行。」
「呵。」少君一笑,带点淘气的扁扁嘴,「骗你的啦!哈,别打我!啊!」
海殇君还没回答,就见少君做势要从床上跳下来,却一个不稳,膝头压上自己铺散在床边的长发,身子一倾,便从床上倒了下来。
「小心。」海殇君手臂一伸,拦住他下坠的身子,正想将他放回床上时,少君突然双手齐出,紧紧搂着他的手臂。
少年没有抬头。紫发轻颤下,紧紧抓在手中的红花和低垂的额头,都靠上了蓝色的衣袖。
埋在衣服中的,略带窒闷模糊的声音,「能不能……麻烦你……」
「好。」高亢而温柔。
没有迟疑。
虽然温柔,但……
没有珍惜,所以没有迟疑。
是了。这是……吾的期望。无心无情的,魔界的君主。
少年用力眨了眨眼,努力让唇角浮起一弯微笑,缓缓抬起头来,有些忸怩的看了看四周,「这儿是修仙台的禅室?」
「嗯。」轻扶少君倚坐床头,海殇君答道。
「那……能不能换个地方……」少君低了低头。
这儿都是修行之人。海殇君点了点头,问道,「想去那里?」
「回家。」少君微微低垂着头,「西郊境缘。」
「好。」掀起薄被轻裹住少年纤弱的身体,海殇君将他抱起,转身步出禅室。
「海殇君欲往何方?」走出内室,慈航渡问道。
「送少君回去。」看见慈航渡略显讶异的神情,海殇君续道,「圣翁放心,吾已得获良药,今晚便会为他疗伤。」
「紫公子体弱,恐禁不起奔波,两位何不留在此处?待伤愈后再回转。」慈航渡缓言道。
「多谢。」海殇君淡淡答道,「有些不方便的地方,尚请圣翁见谅。」
「既是如此,那吾也不留两位了,路上小心。」
「有一事请圣翁转告梵天。」将出修仙台,海殇君突然回头。
「请说。」
「明日之后,吾将上渡云山拜会,请他不用挂念。」
「嗯。」慈航渡一应,海殇君便告辞离去。
有些不方便吗?紫气满身的少年……慈航渡略略沈吟,随即唤道,「众天好友。」
「圣翁有事?」众天由内而出,开口问道。
「稍晚时,想请众天往西郊境缘一探。」慈航渡思索着,缓缓言道,「暂时别让他们两人知晓。」
「圣翁是怀疑……」
「只是有些不安。」慈航渡合上了眼帘,「之前,梵天为紫气所伤,灭境却直到如今尚未寻得另一身具紫气之人。」
「可是紫少君不懂武功啊!」众天疑道。
慈航渡微一沈吟,续道,「或许如同引气时一般,只是个引子,施力者另有他人也说不定。」
「吾明白了。」众天点了点头,告辞离去。
彩霞映天,正是倦鸟归巢的时刻。
为了不使怀中虚弱的少年受到太大的震荡,海殇君一路不敢行快,直到黄昏时刻,才到了西郊境缘。
「爹、娘!」一户人家门前,少君开口喊道。
大门咿呀一声打了开来,少妇惊喜交加,走向前来,「少君!」
怀中人轻轻挣扎,海殇君微微一笑,将他放了下来。少年便迫不及待的偎入少妇怀中,「娘!」
「好孩子。」轻抚着少君柔软的长发,少妇轻声说道,「回来就好。」
「娘,这是海殇君。我的救命恩人。」少君转头向着海殇君笑着。
「谢谢你!」两个声音同时响起,却是一个壮年人正从里头走了出来。少君一笑,喊了声,「爹!」
「是少君救人才对。」海殇君微微一笑,回了一礼。
「啊!说着就怠慢恩人了,先进去再说。」少妇一弯身,是请进之姿。
「娘,不用了!」少君轻轻扶起她,「我的伤还没全好,今晚要请海殇君帮忙……我们在偏房就好。」
「不先吃点东西吗?」少妇问道。
少君淡淡一笑,望向海殇君,「要请娘招待客人了。」
轻拍了拍少年,少妇笑得勉强,「那你先去休息吧。」
「嗯。」少君点了点头,缓步离开。
「恩人请进。」夫妇两人一同说道。
「少君呢?」海殇君问道。
「这孩子……有时吃不下饭。」少妇一低头,当先引路。海殇君心下一凛,也不再多问,随两人入了屋内。
偏房内,灯火暗魅。昏黄的灯光映着手拈红花、缓步而入的紫发少年。
「长老。」黑发男子身形略动,到了他身边,将伸未伸的手因少君一个轻轻摇头的动作而停顿了下来。男子侍立一旁。
「见过九长老。」一旁娉娉婷婷的少女行了一礼。
「明白自己要做的事吗?」少君问道。
「明白。」少女抬起头来,灵动的大眼闪着清明的神采。
「知道后果吗?」
「知道。一旦有孕,便是死路。」少女带着笑。
少君抬眼,静静地看着她。淡漠的双眼有着无声的询问。
「这是每个魔族女孩的希望啊!」少女充满灵气的双眼闪动着,「我的家族和我自己都很高兴有这个机会呢!」
一抹难明的复杂情绪瞬间闪过少年的眼眸。下一瞬,是唇边轻轻绽开的浅笑,「好。」少君点了点头。走近一步,拉起她的双手,掌心微转,倏出的紫气瞬间盈满两人周身。
不过片刻,除了男性与女性的差别外,脸孔、长发,声音……两人几乎一模一样。「以后,我会让他知道今晚是妳。」少君退了开来,看着眼前这个即将假扮自己的少女。
「多谢长老!」女孩的声音突然从兴奋转为担忧,「那您自己呢?谁都知道长老不能染情涉爱,如果让君皇知道您欺骗他……」
少君摆了摆手,淡淡应道,「吾自有打算。」顿了一下,续道,「三个时辰一过,妳便会恢复原貌,所以在时间结束之前,妳必须离开房间,与吾替换。」
「是!」少女答得有力。
少年微微一笑。火红的花在指间化为一抹轻烟消散。
偕同黑发男子,少君步出房门。
蓝色的身影,三刻后,入了房门。
《天若有情》 18.拂袖
月明,风淡。
疏落的竹林里,缓步慢行的紫发少年停下步来。
「星。」少君转过身来,对着身旁的黑发男子说话,「是时候了,你到苦境去将鬼王棺带回来吧。」
「长老。」闻言,唤做星的男子却没有立即的行动,「是不是让吾陪长老过了这一夜再说?」
「不用。」少君浅浅一笑,在身畔的一块大石上坐了下来,「只是千分之一的感受罢了,不碍事。」
「他们还没开始,等会或许……」
睫羽轻敛,少年抬腕拈指,盘坐石上闭上了眼睛。
这是,不想人打扰了。「……是。」黑发男子旋身远去。
以君皇如今的能力,尚不能分辨吾与那少女的气息差异之处,但梵天或许可以……嗯,明早会有一场大雨,雨过天晴,任何不寻常的气息都能消除……可真是个好时机。
计划进行得很顺利。植入梵天体内的毒气一旦引发──君皇啊,你一定能明白,所谓的『人』,也不过就是一种私心自用的生物罢了!
没有例外、也不值得留恋。
只待君皇回归,圣魔将临天下。届时,所有的一切,将回到最初设定的运轨……
“「少君,你可以自己选择……」”呼,多久了,还记得当时族人兴奋的声音。
人群环绕着即使在圣魔界也属于百年难见的特殊体质,可以依自己的希望自由选择性别的珍贵之子。“「成为女性吧!你一定可以成为王之母的!」"
“「要当我的新娘?」”蓝发的少年一撇嘴,“「不好!我才不想你死的这么早!」”
“「紫少君。」”是魔族长辈暗沉沉的声音,谨慎告诫,“「长老,与王同寿,一任监督,但舍情爱。你还年轻……」”
“「紫少君。」”临出关前,守护之长谆谆告诫,“「情爱,轻者千年道行,重者……」”
修行千年,就连当初为的是什么理由,也几乎要遗忘了……只是成了过往记忆的一部分,就跟其它的记忆一样。今晚却不知为何……少年微摇了摇头,任莫名的一朵淡淡笑纹,从微扬的唇角轻浅逸去。
「紫公子?」
众天的声音突然在近处响起。
不妙,太大意了!少君一怔,眼一睁,缓缓转过身来。在迎见众天惊疑眼神的瞬间,明白他已知道替身之事,掌力立如排山倒海,推了出去。
「啊!」众天惊呼一声,直飞了出去。
非杀不可!跃下大石,紫色身形急起直追。
临西郊。
渡云山,深夜人静。
入无心之境的梵天突然感到一股强烈的紫气。
『梵天!』
随后竟是众天的心音传唤!梵天拂尘轻顿,下一瞬,打坐石上已无人影。
一片空旷之地。
身受重伤,急奔渡云山的众天,行至中途,便被突然而来的紫气逼退了几步。
「你究竟是……」紫影一闪,众天一句话未完,掌力又至。早已身受重伤的众天闷哼一声,身形向后飞出数丈,直撞断了两人合抱的大树!
死了?嗯,再补一掌!身形不动,数丈外,少年纤指凝气,紫光缭绕、掌力将出未出之际,却突然感到一股清圣之气迅速接近。
是梵天!走!
身影微动,风拂处,旷野已无人踪。
「众天好友!」
不妙,伤得太重!
甫到,梵天便发现众天早已奄奄一息。急忙扶起众天,连点了他身上三十六处大穴,真气缓入,先行护住了心脉。
是紫气!真气运行间,梵天发觉众天体内竟是紫气窜流。若欲疗伤,必须先驱出体内紫气。然发掌之人或许就在近处……
心念一动,梵天立时带着众天回到渡云山的密室。轻起梵音,缓缓为他逼出体内紫气。
「啊!」怎么回事!吾体内这股异流是……
内息运转间,梵天突感掌心之上,一股奇异的气流蓦地窜起,很快便沿着经脉,直入四肢百骸。明知继续使力,定会使这股异流深入体内,然内力既起,若是中途放手,众天必死无疑。
强压下身上万般不适,梵天气分两道,一道逼住自身异流,另一道继续为众天导出体内紫气。
总算体内异流不炽,片刻,梵天便将众天扶躺了下来。
异流、紫气。
异流,必是趁吾昏迷或引气时灌入,而紫气……先前吾身上所中紫气,与今日众天身上相同,而灭境至今尚未发现其它身具紫气之人,那少年……
今日午时,圣翁曾说海殇君要单独为少君疗伤……海殇君!
心头一震,梵天拂尘一扬,直向西郊境缘而去。
西郊境缘。独户人家。
一扇紧闭的门扉,是这里唯一透着一丝光亮的地方。
梵天受着淡微紫气的吸引,轻落门前。
门内,是蓝发好友熟悉的声音、和……!
轻举的手掌倏地紧握。
凝眉。
拂袖。
人远去。
月色漫入眼帘。
「唔……」只是……千分之一的感受……步出暗角的少年抚着胸口,缓缓抬起头来。
望着倏忽远去的修长背影,少年紧皱的眉心略略舒展了开来。
「意外的好礼。」
他笑。
一垂首,跌坐之前,少年轻掠了出去。
《天若有情》 19.误解
明月中天。
修仙台。
「圣翁。」光影闪过,一道修长的人影玉立于前。
「梵天深夜来访,必有要事。」端坐台上的慈航渡睁开眼来,缓缓问道。
「吾为众天而来。」清亮的声音回答。
「众天到西郊境缘查探……」难道?慈航渡一惊,却在望见梵天平和的神情时,缓了缓语气,「可是出事了?」
「嗯。」梵天应了一声,「是紫气所伤。」
「紫气?梵天是否已有腹案?」梵天既来告知,事情必已进行到了一个段落。慈航渡于是问道。
鲜少的,梵天略有迟疑,微合了眼帘再张,方才答道,「没有线索。」
「紫少君呢?」
「不是、不是他。」梵天略侧了头,淡淡说道,「他和海殇君一道。」
看到梵天略偏过脸去,不与自己眼神相对,慈航渡知道梵天必是遇见令他难以下定论之事,但梵天既然不说,慈航渡也没有再问。顿了一下,开了另一个话头。「不知众天现下如何?」
「吾已逼出他体内紫气,谅无大碍。只是内腑受伤沉重,至少要百日才能开口。」
「看来发掌之人内力雄厚。」慈航渡眉心微凝,望着梵天,「若是遇上此人,小心为妙。」
梵天一笑,「多谢圣翁。若是遇上,吾信能擒之!」
慈航渡一听,不由得微笑叹息。梵天向是如此,多说却是无益了。「那么,众天有劳了。」
梵天颔首,转身临去时,脚步却顿了顿。
「请问圣翁,受大梵圣掌所伤,是否另有疗伤之法?」梵天身形略转,半合眸,侧对慈航渡。
「大梵圣掌只是掌力至刚,并不阴毒,内力辅以药物即可疗之。如同梵天日前所做一般,如今海殇君从深兰谷回转,必带有良药,那少年应可痊愈。梵天不必忧心。」慈航渡答道。
「多谢。」声略低、梵天轻顿首。话声初落,拂尘轻扬,人已去得远了。
月渐西斜。
渡云山。打坐石。
石上本应清静无心的修行者,今夜双眉间却凝着淡淡的浅痕。
「唉。」梵天终是轻叹了口气。
……或许,是吾自己误认了。海殇君本非修行之人,只是一段时日来感受着他的清风高谊,总以为如此……
海殇君,正人君子,当不致于威逼才是。既是两情相悦,梵天反倒冒犯了……只是,另一人是患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