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若有情 上

《天若有情》 01.灭境

「如此甚好！太好了，哈哈哈……」

一阵低沈阴冷的笑声自树林深处传了出来。说话者形容头脸宛如棺木一般长直，正是灭境三途判之首的鬼王棺。

「到时三途判和十三邪灵之名，将令人印象深刻啊！」阴恻恻的笑声随之而起，答话者一颗寸发不生的头颅上，一对小眼精光闪现，正是十三邪灵排行第二的表像意魔。

「咦？谁！」

鬼王棺突然出声喝道，抬眼望向四周。

一股陌生的气息迅速掩去。鬼王棺与表像意魔对望一眼，心恐之前的谈话内容已被窥听，身形一动，二人向气息来源处掠去。

天光透过树叶缝隙洒落，树林深处仍是一片明亮。鬼王棺远远便见一陌生的海蓝身影，似乎正要离去。

「朋友请留步！」鬼王棺口中出声，脚下不停，很快便逼近陌生的蓝衣人。

「嗯？」只见蓝衣人微侧身形，鬼王棺突觉一股阻力涌来。心头一惊，当即收步，恰与身前的蓝衣人相距十步。

「有何指教？」蓝衣人并不回头，声音不急不徐。

鬼王棺心中不禁一突。他立在蓝衣人身后，已看清蓝衣人背上一片黯凝的血渍。虽不知受伤轻重，但悠然自在的态度与方才突来的阻力在在说明此人决不能小觑！

「不知朋友在此多久了？」鬼王棺戒慎问道。 

试探的话语却得到冷讽般的响应：「吾对诸位的阴谋没有兴趣。」蓝衣人回答的声音微带笑意，冷淡里竟是毫不客气。

表像意魔冷哼一声，扬手便是一道掌力。蓝衣人向上轻纵，随意避过了这一招。

「聪明人不自取其辱啊！」蓝衣人手中羽扇微摆，仍是带笑的讽刺。

「朋友！」鬼王棺一步踏前，背后一个手势阻了表像意魔的动作。「朋友，此事攸关我族生死，若有得罪莫怪！朋友有伤在身，不如随吾等回去疗伤，待伤愈再离开不迟。」

蓝衣人一笑，「不关吾事，吾亦不插手。告辞。」

话声一落，蓝衣人脚步又提，突然身形一个微倾。

原来这人早已身受重伤，高傲的态度只是幌子！背后注视的鬼王棺心头一动，一瞥眼间见到身旁的表像意魔唇角冷笑，早已一掌击去；鬼王棺见机不可失，算准方位，一招引归杀象立时入地而去。

果见表像意魔一掌，蓝衣人避得狼狈，脚步方落，引归杀象又突然自地面穿出，蓝衣人猝不及防，一声惊呼，身形已被气劲击出！

「哈哈哈！」表像意魔几声得意，正要向前追去，不意胸口突然一阵血气翻涌，忍不住呕出了一口鲜血，一时骇然，竟不知是何时受的伤？

「不妙！」鬼王棺一怔，立时醒觉，「是藉气遁逃！追！」

却那里还有个人来？

鬼王棺直追出树林百里，仍不见蓝衣人的踪影。正思忖间，表像意魔已自后赶来。

「哼！下次再让吾遇见，一定……呕！」话未说完，又是一口鲜血吐出，表像意魔直气得脸色发白。

「只怕撑不到那个时候了。」鬼王棺冷冷说道，「那人虽然受吾一掌，却不致死。计画一旦泄露，邪灵自然只能躲回阴暗的地底了！」

「百年难遇的机会，怎能轻易放弃！」表像意魔慌忙说道。灭境邪魔与诸天之争，长期以来处于下风，这次难得遇上可以一雪前耻的机会，若是因为自己在谈话中不小心泄露而失败，只怕大哥万魔天指不会轻易放过他！

表像意魔一咬牙，忽然伸手朝天，「邪灵来！」

话声方落，只见天际漫过一抹黑雾，数道邪气盘回上空。「去！」表像意魔一挥手，邪灵依令而去，片刻天空又已恢复清朗。

邪灵之气！

在修仙台坐禅的圣翁慈航渡，与身旁的众天同感惊讶。邪灵匿迹已久，今日却突然出现，只怕事情并不寻常。

二人互望一眼，立时向着气息来源处行去。

远远只见大批邪灵似乎正包围着什么，二人加紧脚步向前一探，才发觉有人被困其中。一时虽尚无险象，时刻拖久只怕仍是不妙。

慈航渡双目一阁，梵咒立起，圣和之气渐渐漫及四周。邪灵受圣气干扰，阵法渐乱，一旁的众天看准时机，一掌击去，众邪灵飞散而去！

「多谢。」蓝衣人略喘了口气，缓缓自地面站起。

蓝发？ 

众天一愕。此人一身蓝衣，竟也有着一头蓝发。而据他所知，灭境诸天与邪魔里，都没有蓝发的人……

灭境与其它境界的信道平时并不开启，此人是从何而来？但观此人风骨崚俊，身受重创依然雍容自若，显然非是一般的练武者……身上这多处伤痕，又是怎么一回事？

众天正思索间，慈航渡已缓缓说道，「阁下不必言谢，诛灭邪魔本是吾等天命。只是阁下伤得不轻，是否随吾等回去疗伤？」

「好意心领。」蓝发的青年一笑，「吾尚能自理伤势，今日多谢相帮。」

「且慢。」众天凝神看了一会，突然问道，「阁下所受之伤，可是引归杀象？」

「引归杀象？」青年停步一问。

「此招乃三途判之首，鬼王棺的必杀绝技！」众天解释道。

「哦？」青年仍是羽扇微摆，并不特别在意。

「三途判个个阴险狡诈，尤以鬼王棺为最。此招初受时并不觉得特别厉害，然邪气入体，随气脉而行，时日一久，蔓延全身，便再无可救之法。」众天一顿，「还是请阁下与吾等同行，待邪气一出，再离开不迟！」

见青年似乎不为所动，慈航渡缓言道，「灭境诸天长期与众邪魔周旋，深知其性，故有破解之法。阁下或许有事挂怀，然此招不可拖延，必须及时疗之。阁下若是信得过吾等，便请与吾等同回，二日内便可痊愈。」

一位是恳切，一位是慈祥……蓝发的青年望着眼前二位陌生的老者，片刻，终是一笑，「劳烦二位了。」

《天若有情》 02.护梵

「吾是众天，这位是圣翁慈航渡。」众天向着端坐修仙台的慈祥老者，微一颔首，又转头向着蓝发的青年，「不知阁下如何称呼？」

「吾……，」蓝发的青年一怔，随即一笑，「就称吾『忘尘』吧。」

忘尘？忘却俗尘── 

眼前这看似豁达的青年，也有一段难言的过往吧。想起之前为他疗伤时，无意中看见的背伤──那样其深见骨的伤痕，竟像是站着不动，任由他人自背后刺入一般──

只是身在江湖，难免有不欲人知的过去。众天也并不多问，话题一转，「不知阁下为何会受到邪灵攻击？」

「吾行经一树林，恰闻二人对谈。」蓝发的青年一笑，仍是泰然自若，「或许是他们以为吾已知悉其内容，欲杀而灭口吧！」

「杀人灭口？哼！这般恶灵，当真以为诸天不知其诡计吗？」众天愤道。

「看来阁下是受诸天连累了。」须发皆白的慈祥老者缓缓睁开眼来，「灭境邪魔所深惧者，唯梵天一人。梵天闭关修练心法，三日后正是出关之日，吾等早已料到邪魔会趁此时机大举来犯。」

「梵天……」众天眉头一凝，仍是愤然的神色里掺杂了些许不忍，「无论如何，诸天总是要护他周全的！」

才离开是非，又卷入是非。果真人不染风尘，风尘自染人啊！青年在心底笑叹，羽扇一摆，「敢问？」

「灭境邪魔猖獗，荼毒生灵无数。诸天虽尽力除之，然邪魔死后，灵体可再复生，诛之不尽矣！唯一可制衡之法，便是练成佛言枷锁，故梵天发下宏愿，自毁百年根基，练此心法。」慈航渡缓言解释。

轻摆的羽扇一顿，蓝发的青年略讶，「为何要自毁根基？」

「为诛三途判，梵天本已练就天地无极一式，但三途判刁滑，早已闻风而逃。如今灭境邪魔兴起，梵天权衡情势，决意先以佛言枷锁克制诸魔。但天地无极与佛言枷锁两式，气脉相冲，不能并存，故须先除此根基，方能练就。」慈航渡缓缓述来。

「除此之外，因佛言枷锁为困魔之法，在练就的过程中，会时受幻象所苦！若不能突破心魔，则己身反被幻象所噬，元灵俱毁矣！」众天续道，紧锁的双眉间担忧与不忍并显，「梵天是身心俱折磨啊！」

也有，这样的人……

微敛的眼帘一张，蓝发的青年问道，「那梵天是否已练就此心法？」

「即将进入最后一个阶段了！」众天一握拳，双眼中透出坚定的决心，「三日后的月圆之时，就是预定的出关之日，只是愈是接近此刻，便愈是凶险，受不得打扰！邪魔便是看准这个时机，一举来犯！」

「此次邪魔倾巢而出，诸天将以困魔阵对之，勉强应能对付。唯一惧怕的，便是困魔阵法不能滴水不漏，只要走了一人，梵天必有性命之忧。」慈航渡续道。

「难道无人可在身边照料？」

「诸天各司职守，不能擅离。」

原来如此。蓝发的青年羽扇一摆，微微一笑，「吾将力护梵天。」

「慈航渡代灭境生灵向阁下谢过。」慈航渡深深一揖，「但请阁下量力而为。真避不过时，便请阁下以己身为重……灭境诸人亦永怀大德。」

「好说了。」蓝发的青年一笑，「两位救助之恩，吾亦当回报。」

月圆之夜，释至明塔一片沉寂。

百里之外，灭境诸天各依所司，结成坚固的护守之局，慈航渡坐镇其中，静心等待。

子时至，月中天，正是众邪魔约定的时刻，冲天而起的一片火光掀起了战火的序幕。

诸天坚实守势，绝不多进，邪灵的猛烈攻击没有起到预想中的作用。几次突击却毫无所获的表像意魔，正欲下达全力进攻的命令，突听一阵密语传来──

『表像意魔，全力攻击西侧。』 

表像意魔一听，心知是久攻不下，万魔天指即将接管战局，不禁恨恨的啐了一口，「可恶的一群秃驴！」明知战功不立，在万魔天指面前便讨不了好去，却也不敢不遵令行事，手势一挥，大批邪灵跟着他向西侧移转，全面抢进。

「天指，这……？」鬼王棺随万魔天指立于稍远的地方观战。眼见大批邪魔进击西侧，诸天却也有一部分人自南侧、北侧赶来救援，攻击的力量愈强，防守的力量也随之愈厚，情况并不乐观。

「等。」万魔天指冷冷应答。

待三面邪魔都已退尽，涌到西首，战况开始出现转变。

时间拖久，西面情势逐渐危急。诸天因疲惫形成的防守空隙渐渐显露。

「准备使用引归杀象。」万魔天指说道。

引归杀象虽是厉害招式，但一次也只能伤得一人。在此混战之时万魔天指为何突然提起？鬼王棺尚分心思索间，冷厉的声音已然喝道，「东首！」

鬼王棺正欲随令击出，突觉万魔天指的掌力自他头顶贯入，鬼王棺身不由己，一招引归杀象已脱手而去！

坐镇中心的慈航渡双眼倏睁，心音急传，『回守岗位！』

诸天一怔，突然感到一股魔气穿越东侧地底，直向释至明塔而去。

「不妙！是引归杀象！」

诸天一惊，立时放下阵法，全力拦截，岂料气劲撞击之下，却见白烟自地面升起，当者披靡。

「啊！中计！」毒烟四处窜升，欲避已是不能。

再无人察觉、暗蕴的一股气劲已在混乱之中向前飞窜而去。

静立塔前的蓝发青年睁开眼来，感觉到与日前相同的武功气势，直向明塔而来，本欲发招拦截，突然心思一动：

若是能拦截，那么熟识此招的诸天又怎会拦截不下？

心知不妙，青年反身入塔，欲带出梵天，不料塔内竟是伸手不见五指。青年一步向前，数道强烈的劲风骤然迎面而来，他立时侧身向后避开，周遭旋即恢复全然的静寂。

这应是诸天排布，用来保护梵天的阵局了。那么梵天应在何处？

前方或者是上方？前方有阻，那么…… 

虚则实之啊！心思一动，青年纵身向塔的最高处而去。

最高处果有另一片天地。

青年向前行去，触手处尽是冷硬的石壁，看来应是整列相连的石室。

梵天会在什么地方？

正思索间，一阵极轻微的震动突然自地底传来，周遭的空气起了变化。

不妙！不能再等了！青年一提气，立时出声，「梵天！你在那里？」

「啊！」

低微的嗓音透着几许痛苦传入青年的耳际。他立时循声前去。

黑暗的石室里，依稀可闻呼吸声，蓝发青年正欲趋前，一道冷冽的气劲突然拂出，瞬间割裂他身前的地面。

清亮的嗓音伴着冷冷的语气，虚弱里竟是端严难欺！「停步。否则休怪梵天不容情！」

蓝发青年心知对方有所误会，立时朗声道，「吾受托而来，此处已不可留，便请尊驾与吾一同离开！」

黑暗里却再无声息。

蓝发青年一步向前，陡觉一股杀气笼罩全身。青年眉头一凝，突然一掌向后击出，只听『碰』的一声巨响，瓦崩石裂，青年疾声，「吾若欲杀你，你早已无命可活。」

「唔……」的一声，似是隐忍不住的呕血声。杀气敛去，清亮的嗓音坚持，「吾现在不能移动，心法只差最后一步。」

蓝发的青年一楞，立即下了决定。

「啊！你──」

「对不住，」青年一把将人横抱而起，「吾只答应要保护你的生命，没说过要等你练成。」

急驰的身影在月色下化为暗影闪逝。轰然声起，明塔在月色下崩坍。

《天若有情》 03.佛心

天上明月虽亮，却照不进释至明塔东侧这一片蓊郁的树林里。

无声无息的交手、过招与死亡，在树林里重复上演，奉命而来的邪魔依旧无法将他们的目标逼出树林外。

鬼王棺渐显焦急。他是三途判之首，与十三邪灵之首的万魔天指虽然没有直接的主从关系，但是双方合作，万魔天指已成功的达成约定，而他折损大半人马，竟连将重伤的梵天驱出树林都尚未完成！

蓝发青年背倚枝干，勉力平缓自己的呼息。 

他背上的伤本就尚未痊愈，如今一番激战，更引得旧伤复发，剧烈的疼痛在背上蔓延开来。

进入树林里搜索的人愈来愈多，树林外想必也是重重困局……然而这却不是他最担心的事。

梵天一路呕血不断，气息渐弱，他曾试图输入内力，才发觉梵天仍不间断的修习心法。他也曾俯首低声劝道，『别勉强。练不成他日再来就是，如今情势，只怕你尚未练成，便要因失血过多而亡。』

『吾不能负累众人！』梵天的回答极轻，却十分坚定，『再多片刻，吾信神功可成。』

他无法改变梵天的心意，只能带着梵天在树林里飞窜，想寻一个较为僻静的角落让梵天专心修习心法，不意寻迹而来的邪魔遍布整座树林，他只能勉强借着树影隐藏身形。

突然一团火球迎面而来，青年赶紧纵身避过。

「哼！」火球落地，现出一个身形肥满的人影。三途判之一的业途灵连声冷笑，「梵天！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业途灵一旋身，火球又成，直向两人击来，蓝发青年脚步挪移，踏向左侧，却见另外二道气功夹击而来。

三途判心意互通，业途灵一寻着二人，立时发出密语，引来腹中首与鬼王棺，二人蓄满内劲的一掌，不只威力宏大，更配合的天衣无缝。身边既有林木阻隔，掌气涵盖范围又广，蓝发青年见避无可避，衣袍一扬，将梵天推至身后，发掌相对。

三道掌力相交，一声轰然巨响，直震得树摇叶落，他正欲再发数掌逼退眼前的敌人，不料身后的梵天一声微噫，竟呕出了大口鲜血。

不妙！是受余震波及！

蓝发的青年一怔，催魂掌力已漫天而来──

明塔外围，诸天多已身中邪毒，与众邪灵之战，也早呈败局。

慈航渡微微地叹了口气。

今日之战再难善了，唯今之计只有将伤亡减到最低。方才他看见蓝发的青年带着梵天向东而去，心思一动，遂指示诸天杀出一条血路，由西而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