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殇————薰薰
薰薰  发于:2008年11月2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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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站起身,走到阳台上点起一支烟。
想到前两天霍子都抱着小闲发抖的样子,他知道这家伙是彻底陷进去了。其实见第一面的时候,他就发现了,霍子都看到小闲那对发亮的眼睛。
平心而论,霍子都是个完美情人,温和,体贴又多金,小闲如果跟着他一辈子吃穿不愁,还能被服侍得舒舒服服。所以大概是出于一种占有心理,他不想让小闲和子都太接近,他直觉害怕,很有可能,很有可能小闲心里那个第一人的位置会被他慢慢取代。
现在,这种预感愈来愈强烈。
严驰抬头看看星光满天,又想起那双带笑的桃花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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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点整,霍子都把车停在钱小闲租的公寓楼下。
他看看周围环境,很普通平凡的老式居民区。灰色水泥外墙,楼上的几家阳台,棉被,换洗外套甚至内衣内裤都在迎风招摇。
身边不时走过溜狗买菜的大妈老太,停下脚步闲话家常一阵,顺带瞟他几眼。
白色BMW,不凡的衣着高雅的外表,金龟婿的最佳典范,就差脸上没标着:跳楼大拍卖这几个字。
过道楼梯上,一跳一跳蹦下一个穿着运动套衫的人,深蓝色的衣裤称着皮肤愈加白皙,一头乌黑微翘的短发跟着一动一动。
早。小闲亮出一口亮白整齐的牙齿。
霍子都伸手去压了一下他脑后的那簇头发,又摸了摸。早。
车平稳地开在高架上,连小小的颠簸都几乎觉察不到。小闲努力啃着刚才霍子都塞到他手里的鸡蛋饼和牛奶。热乎乎的,很香,加了很多甜酱很多芝麻,没有香菜没有辣。
霍子都的车后座有两个黑白相间的靠垫,奶牛花斑,小闲靠在上面,闻到一股淡淡的薰衣草香,摸摸,崭新的手感。他头一歪,看着前面驾驶座上的男人。继续低头去啃他的饼。
霍子都一边开车,一边用余光去偷瞄反光镜里的小闲,看他吃得一脸欢快,于是放下心来。
蛋饼加牛奶,自己不确定小闲会不会喜欢。第一次在西餐厅里,见到他对一桌子法式料理皱眉头,就猜着小闲也许更喜欢中餐,于是大胆赌一把。
想起终于有一样比严驰更了解小闲,不由升起一股莫名的得意。

车转了几圈勉强停进附近的一块区域,人很多。排队买票的都绕了几个弯。
小闲在心底哀叹,这一站要多少时间,他有点腿软,不自觉就朝霍子都投去求救的目光。
水灵灵的,迷茫里还带点媚意,霍子都觉得自己的大脑轰的一声就停止运作。
赶紧转过头定定神,他把手放在小闲肩侧,护着他,又不敢搭上去,只扬扬手里早就预备好的票,催着小闲往检票口走。
这票,是他花了三倍的价格从黄牛手里买的。
揣着兜里一大堆晃荡荡的游戏币,小闲站在游乐场中央东张西望,自己平时心疼钱,哪舍得随便跑游乐园,幸好霍子都疼他。怎么玩都不会过分。忽然之间就觉得自己是个很卑鄙的人,仗着别人的宠爱肆意索取,为所欲为。
那边,有个飞碟似的东西,转得快,看样子人也不多。
他甩甩头,抛开瞬间涌上的一点点歉意,兴冲冲拉起霍子都跑过去。霍子都的手僵了一下,没有松开。
机器开始转的时候,小闲觉得自己完全脱离了地心引力,整个人往一边倒。他和霍子都被紧紧箍在一起,于是自己人的重量都往身边去,似乎有一点点下滑的趋势,小闲的手一紧。
速度愈来愈快,他终于尖叫起来,身边的景致,围观的人群全部都变成快镜头一闪而过。带着微微的晕眩感,闭起眼睛,感到握着自己的那双手微微潮湿,宽大而温暖,整个把他的手包在里面,牢牢握着。
几圈结束后,松开保险圈,小闲的脚步有些虚浮。
一双手连忙搀着他走下楼梯。
靠在栏杆上,轻轻喘着气,小闲捂着有点激动的心跳,一抬头,对上一双含笑的眼睛。
哈……小闲一边喘气,一边干笑起来。我比不过你。
第二站是鬼屋,排着队,几人一组成批进去。小闲是从来不怕鬼屋的,小时候百鬼夜行,聊斋志异就一直是他枕边最爱,甚至还幻想过如果真有个鬼做伴,陪他聊天,带他上穷碧落下黄泉,该多好。
撩开门帘,是一股潮湿的气味。漆黑的过道,一闪一闪跳动的灯光,还有诡异的音乐。小闲叹口气,看样子,鬼屋的设计不管过几百年都还是毫无进展。经费问题吗。
前面有三四个学生模样的年轻人,女孩小心翼翼拉着男孩的背包向前走,时不时发出两下惊呼,抖抖地挤成一团。男孩一边故作镇定地笑,一边一步一停,左顾右盼。
霍子都和小闲只好跟着他们闲庭散步。小闲轻轻打了一个哈欠。
累了?
唔,有点无聊。
我那时候念医学院,人人都用功,每天能看见大把大把的人抱着一个骷髅在学校里小跑步。
霍子都说得怀旧,小闲嗤笑出声。
吃饭的时候,边嚼饭盒里的鸡腿,边反省刚才那条腿入刀的时候该往右再偏几公分。上实验课经常听到,XXX,你那条胳膊等会儿借我用用。
小闲听得入神,霍子都说得高兴,好一会儿,两人才反应过来前后有几拨人都脸色死白地盯着他们看(光线暗,至少钱小闲觉得是这样)
于是两人齐齐大笑起来。
小闲拉开背包,掏出一把折叠伞。霍子都好奇地看看他。小闲对他眨眨眼睛,诡异地一撇嘴,一边拉长伞柄,像盲人一般在前面墙上敲敲打打。真不知他葫芦里买的什么药。
三步,五步,七步,长长的伞尖打到一块软软的布帘,小闲停住,拉着霍子都退后半步。
门帘一掀,吼叫中,冲出一个身穿黑色长袍,头戴惨白骷髅面具的“鬼”。一米开外,小闲举起手对他挥了挥,大声说。
嗨,辛苦了。
一路疯笑冲出鬼屋,霍子都对着小闲直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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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驰手里捏着一叠资料,火大地按着喇叭。
眼前去剧组唯一的一条路,被游乐园门口排队等着买票的人堵得严严实实。
记不起从几岁开始,自己就再没踏进游乐园,那些骗钱的机器,跳两下,转几圈,他不懂,到底是哪里吸引人。
车子以龟速向前爬,他又骂几句,一拳捶在驾驶座上。觉得有点闷,于是顺手去开窗。
隔着栏杆,可以看到游乐场里各式各样的人,老人啃水果棒,小孩啃棉花糖,情侣啃嘴,各得其所,乐在其中。他看着看着,眼睛就定住不动了。
几天来,日想夜想的祸害,钱小闲,正抬头飞快在说什么,笑容甜蜜,眼神明亮,那是他从未见过的神采,应该是,自从他对自己表白以后就再没有过的神采。严驰的心脏不受控制地跳起来,他觉得嫉妒,心里有个疯魔在迅速成长,开始爆炸。
是谁,是谁可以让他久违的笑容重现?
不愿去正视,但又的确有个答案呼之欲出。他耐着性子把车向前开过一点点。
一点点。
屏住呼吸。
再一点点。
霍子都微笑的脸,微微低头,耐心倾听的姿势。
严驰听见心里轰的一声,有什么开始崩塌。


小闲僵直了背看着怒气冲冲的严驰迎面而来,他下意识想躲到霍子都背后。瞟了身边的人一眼,却发现霍一脸寒霜,散发出少有的冷意。
一冰一火,眼看就要天翻地覆。
咬咬牙,挤出一个勉强的笑。
真巧啊。
你们在这里干什么。
干卿底事?
霍子都一字一句从牙缝里逼出,严驰眯起眼看着他,冷笑一声。转过头。
那么快就转移目标,不简单啊你。
这是一句近乎苛责的无理取闹,是一个被夺走玩具的小孩,用自己的方式在表达不满。小闲细细盯着严驰脸上的每一个表情,生怕错过一点。
没什么要解释的?
怒气冲冲的样子仿佛在质问红杏出墙的妻子。小闲心里霎时惊涛骇浪起来。他拼命呐喊。
不要让我误会,如果你没有觉悟,就不要让我误会。
但上帝从来不理会人类种种小小的请求。
严驰,你不要无理取闹,是你自己推开他的,你有什么资格过问他的生活。
一句话说得暴怒中的男人脸色稍缓,尴尬的气氛在三人之间流动。
霍子都继续硬声质问。他在医院你来过没有,他为了你把房租都退了你管过没有。
房租退了?
面对严的一脸吃惊,小闲讪笑。自己那天就说了,当时在气头上的男人自然听不进去。
那你住哪里?
小闲不语,霍子都继续冷冷瞪着他,答案不言而喻。
严驰一把拉过小闲的手。跟我回去,你他妈和他在一起被吃干抹尽都不知道。
那也好过被人活活打死。
一句抢白,小闲另一只手被霍紧紧拉住。
别走。他说。眼神温柔,带着近乎乞求的光芒。
霍子都,你操XXX放手.
别走,小闲,别走。
地面是一条水泥拼接线,自己的双脚就踩在线上,一边是地狱的烈火,一边是天堂的池水。
天堂与地狱,只有一线之差。
小闲抬头对着霍子都露出一抹笑容,明亮灼烈,如纵身扑入烈火的飞蛾。
对不起,子都,对不起。
抬腿,一脚坚定地跨到对面。
冬日午后,阳光被浓重的云层遮盖,原本的一丝暖意亦被呼啸而至的风呼啸卷走,扬起一地烟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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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闲现在的生活,在同事眼里好比是千年一遇的行星撞击。每天除了本分工作,就埋头于一堆又一堆的菜谱里。
有人问他:你想改行?
他只是摇头,一面摇头一面笑,笑得梦幻笑得诡异,时间一久,大家都自动退让三尺。
小闲决定花半个月的时间做出一手好菜让严驰刮目相看。他买各式各样杂志书刊,一回家就打开生活频道,偶尔还偷偷打电话向别人讨教高招。
他说,要抓住一个男人的心就要先抓住他的胃。不会做没关系,因为我很聪明。
做出各式各样的试吃品,他首先就把霍子都叫来。
让我吃?霍子都举着筷子,看看几个色泽可疑的菜。
小闲咧着嘴笑,拼命点头。
霍子都伸手摸摸口袋里的手机,虽然就快没电了,要打120应该还是可以的。换来小闲的一记白眼。
他闭着眼睛吞下一筷山药炒肉片,嫩滑喷香,绸而不粘。舌头在口腔里转了半圈,发现这味道很是受用
很好吃。他微笑,虽然看起来不怎么漂亮,但是,真得很好吃。
小闲也高兴地动手。霍子都顿了一下,看着他含住筷子时,长长的睫毛,浓密地遮盖住眼睛,一颤一颤。
心,顿时就漏跳几拍,面前的人,在他眼皮底下还是一脸诱人却毫无自觉的样子,霍只好摸摸鼻子在心里苦笑。
小闲起身到厨房拿来两罐啤酒,又多添了一双碗筷。
霍子都假装一脸惊讶。我以为你喝牛奶的。
一个罐头飞砸过来。
两人坐在桌边,拿试吃品当晚餐。一筷一筷平静地吃。
你不挑食,倒是难得。小闲有点感叹。我以为富家子弟都是金枝玉叶,对生活品质百般挑剔的多。
你对有钱人有偏见。
小闲歪着脖子,想了想说,大概是,我从小就一直在贫困线上挣扎,上的又是贵族学校,家里省吃俭用。学校里的有钱人多,从来不把钱当钱使。好几次,我还被别人说要包养,真是降低钱的格调。
霍子都看着他为钱义愤填膺的样子,不由觉得有趣起来。
这不是你的愿望吗?
小闲抬头飞快看了他一眼,耳根有点发红,目光撇开。我不是鸭子。等到听见一阵不怀好意的笑,才发现自己被霍子都摆了一道,心里恼怒起来。狠狠瞪他一眼,不去理会。
霍被他这半带娇嗔的一眼瞪得有点口干舌燥,暗叫糟糕,连忙转移话题。
我在美国念医的时候,连学费都是打工挣来的。
你家不是很有钱吗?小闲瞪大眼睛,被引回注意力。
是,但父母希望我自立,所以,很多工作我都做过。
服务生?
做过。
送外卖?
做过。
洗盘子?
也做过。
脑海里不受控制地浮现出霍子都穿着围裙制服,在店堂里穿梭的样子,小闲噗的一声笑起来。
窗外,天终于渐渐黯淡,光秃秃的树干上,包裹的那层白色塑料薄膜也摇摇欲坠,破破烂烂的样子,多了几分萧瑟凄凉感。初冬的季节一到傍晚更是透出丝丝入骨的寒意。万家灯火亮起,对楼的一个个窗口里透出点点橘色的灯光,笑语声,饭菜香,在空气里四处飘散。
小闲的酒量不好,一罐啤酒下肚,思绪已经开始游离。
双颊一片醉人的嫣红。他动动唇,直觉还想多说点话。
终于,不支,一头栽倒在桌沿。
霍子都无奈,起身关上窗户。走到他背后,轻轻拍打他的肩。
小闲,小闲。
一声呢喃,桌上伏着的人侧过脸,继续呼呼大睡。
犹豫片刻,叹口气。双手穿过他腋下,打横抱起,霍子都把小闲放到卧室的床上。
敞开的领口,清晰可见一片樱花般粉白的皮肤,细腻的纹路,泛着诱人的光泽。小闲翻身翻过,上衣被挤压地收缩了五公分,露出他纤细的腰腹,不同于女人的柔美,是另一种独特的紧致结实。
想伸手去触碰,踌躇半晌还是收回,拉拉衣服下摆,又探身取来一条毯子为他盖上。
美色当前,不冲动,没有欲望就不是男人。
天时,地利,人和,全部到位。
但,还是不够,这是不够的,有些事情,老天都帮不了。霍子都低低叹一口气。
柳下惠的痛苦,我今天算是尝到了。
手指轻轻划过小闲额前的一簇刘海,拨弄几下,低头在他发顶印下一吻,起身,关门。
晚安,宝贝。
黑暗里,一双灼亮的眼睛慢慢睁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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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驰开车从片厂回来。一路上,心里一直有些焦躁。
这样的焦灼感从自己打伤小闲开始起,一天比一天烈。那天看见他和霍子都在游乐场就更是怒气冲天,一焦一燥间工作进度明显变慢。
不是未经人事的处男,这样的心情他多少也知道是出在自己对小闲的感觉上。而他的疑惑只在于,自己清楚不是喜欢,反复仔细想了想,要他抱个男人去压床,还是受不了,不管有多漂亮都一样。
那么到底是什么。他的气,他的别扭,他的焦躁,原因是什么。
小闲自从搬进他的家,反而慢慢开始淡出他的视线。
自己有意装作工作繁忙,减少回家的次数。而小闲也似乎正神神秘秘忙乎什么,不再整天围着他,不再随随便便给他打电话,不再发些无聊短信。纯粹就像两个毫无关联的合租人。
他第十次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看了看。
真是好,真他妈太好了。
跑车在高架上绕过几圈,心烦意乱地开进停车场。
一辆熟悉的白色BMW停靠在车道内。一个男人,修长得体,温文尔雅地走近,打开车门,发动,离开。
霍子都。
严驰眼睛慢慢眯起,脸色慢慢由白转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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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闲捧着便当到经济公司大楼。
讨巧的长相,体面的对白很快赢得接待小姐的好感,于是一路绿灯直奔顶楼。
电梯门快合上的时候,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奔来。
小闲伸手挡住,于是一个裹风衣的男人冲进门,目不斜视而且并不道谢。
小闲一眼瞥去,是一张没有任何特点的脸,莫说在艳如后宫的演艺公司,就是在大街上人流中也很容易被淹没。
伸手过去按键,近男人身的时候却意外闻到一种悠悠的麝香,让他有一种霎那间轮回入佛道的错觉。惊愕中回头,对上一双眼,波光流转牵扯出丝丝水意,却又像冰莲一样高不可攀。眼底有一层淡淡的苍茫,却深邃到几乎让人以为可以看见整片江山。小闲忽然就想到泯灭红尘四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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