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殇————薰薰
薰薰  发于:2008年11月2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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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子非,你看清楚,我是一个男人,是一个三十岁的男人。
我用尽力气,费尽心机想去争取你的爱。我以为这会是个幸福的开始,可事实证明,这不过是那下半场未完结的悲剧。
林菱抬起手指放到嘴边啃咬。他轻轻晃动小腿,仰起脸,一双眼睛在黑暗里闪闪发亮,他疑惑说,你是真的从头到尾都没有把我当替代品对不对?对不对?
当然。
林菱再度点头,忽然高兴起来,他说,只有你没有把我当作替代品,你对我真好,子非,真好。
闭起眼,双臂支在身后阴冷的砖面上,轻巧地,纵身扑入夜空。
浓重的晕眩感扑面而来,他以为在这短短的秒数内,能想起很多东西。但他发现,此时自己的大脑一片空白。当然,没有死过的人如何能够得知死前的镜像。这不过又是另一个娱人娱己的骗局。
身边不断闪过的楼宇,笼罩在清晨一片尚未开化的灰暗里。远处天际有一丝光亮透出,如即将揭开的沉重面纱,原来,已经是新一天的开始。
崭新的,真好。
我的前半生已经走完,我花了太久的时间,久到连自己都忘了数,我不愿再把我的下半生奉献给你去挥霍,子非,我要保留最后属于我的一点东西。
我知道不管我躲到哪里,你有心,就一定可以找到我。
所以,子非,你要记得来看我。每年都来。
请你一定承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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葬礼办得简洁。认识林菱的本就不多,来道哀的也不过十来人。
霍子非站在灵柩前,一字一顿说,宝宝,如果你觉得只有这样才能让我把你刻得比你姐姐深,那么,你赢了。
他依旧是冷淡疏离。背转的身让人无法辨识他脸上的表情。只能听见他隐约的低语。
小闲至今都没有完全参透他们之间的故事,只知道有一种冗长繁复的纠结在其中。
他问霍子都,你哥哥,爱过林菱吗。
霍子都摇摇头,看向前方,他说,这个问题已经超越了我的知识范围。无解。
棺罩下的人,平静地卧躺在绢丝的背垫上,双手屈起置于头部两侧,犹如婴孩一般的睡姿。
是霍子非执意要求的。
脑后部,身上各关节处碎裂,破损的地方被妆容完美掩盖。
当夜那惊心动破的一跳,仿佛是要带着世间所有不公,带着前程所有往事,带着此生所有爱恋,向地狱俯啸而去。飞蛾扑火的决绝身姿震住了当场所有的人,直到地下漫天席卷而来的艳红入眼,直到流窜在鼻尖的彼岸香气漫溢,直到有旁人的尖叫声响起,在场的三个当事人才觉得有点茫然起来。
就这样,突然之间,什么都结束了。
小闲绕过一圈走到灵柩后,盯着霍子非垂下的双目看。霍子非的手抚上灵柩的边缘,一点一点移动。
他说,为什么,每一次都要让我翻天覆地去找你。
口袋里的手机铃声突然响起来,传出林菱细嫩清脆的歌声。
你想要的
我却不能够给你我全部
我能给的
却又不是你想要拥有的
我们不适合也不想认输
好几次我们抱着彼此都是想要哭
你常解释这样的一切都只是开始
我觉得是所有的一切早就已结束
不想再约束
不要再痛苦
下一次会有更好的情路。
喉头一腥,缕缕鲜红顺着霍子非的嘴角流下。小闲惊呼。霍子都飞快冲上前意欲架开,被子非挥手阻止。
葬礼的顺序被全盘打乱,先前备好的悼词也全无用武之地。剩余的人面面相觑,屏息静待事态发展。霍子非又默默站了一阵,转身离开。
霍子都想说什么,跨出一步却停住不动。他叫,哥。
我没事,你放心,我会好好活完。这笔帐很快到了地府我再问他讨。
语落,身形已经消失在众人视线。
霍子都顿了顿,轻轻说,我哥他,肺癌,四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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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殡仪馆,走过排满青松的阴冷小道。阳光底下,小闲仰起头,眯起眼。温暖的触觉轻轻打在脸上。
街上依旧是人来人往的节庆气氛,没有人可以阻止一年的逝去,人永远只能期待来年的更好。
六个月,半年的时光,竟似是蹉跎有一生之久。
沉立往事,浮生一梦。
霍子都拍拍小闲的肩,说,我还是有些担心子非,先赶过去看看。
小闲点点头,笑道,事到如今,看来看去还是你活得最自在,我倒是真有点羡慕你。
霍子都连忙回他,你别笑我了,我也不过是个失意人而已。
都一样的
※※※z※※y※※z※※z※※※
严驰的单曲发布会设在一家著名商场的顶楼。节庆日逛街购物的人数成倍增加,顺道来捧场的,特意来捧场的,无意中经过的让本来就不大的场地挤得里三层外三层。百来号铁杆fans带着大束干花,礼物,标语,海报聚在一起,兴奋议论着。
听说都是一些官网的粉丝。小闲并不是很了解那些粉丝的聚集地,所谓后援团所谓官网到底是怎样。只看他们手里制作精良的大幅照片,确实是严驰少有的完美表情。
他依旧穿着刚才葬礼的黑色外套,靠在围栏边,低低笑起来。若是公开那家伙起床时睡眼惺忪的样子,不知又会引起怎样的酣然大波。
一寻人很有耐性地等了一个多小时。远处严驰的身影终于在此起彼伏的尖叫声里姗姗出现。镁光灯话筒一拥而上,记者们当然是享有一切的优先权。台上笑容甜蜜的男人,摆出各式各样的pose,熟练应对媒体的各种要求。他穿了一件紧身的深蓝色套头高领毛衫,一条贴身牛仔裤。身边的fans大叹他着衣品位的不俗。
然后是主要的单曲介绍,大灯光下他下巴上有一点点青色的胡渣。
一个可爱的小女孩被领上台。应场的小插曲。也许是游戏之类,环境嘈杂话筒效果也不好,实在听不清台上的说辞。只看见DV,镁光灯不断闪烁。小闲默默猜想他的表情,一定是耐性十足的,温润而喜悦。笑的时候眼睛微微眯起,密密的睫毛颤动,眼角有一点点鱼尾纹。
突然就安静下来,主持人问,你既然那么喜欢孩子,那么到底打算在什么时候结婚。
严驰说,暂时还在计划中,有决定了,我一定会告诉大家。
小闲低头去拨弄前台案板上的塑料薄膜。
尚未解决的问题装作视而不见是没有用的。其实一开始就是暗流汹涌,表面上有时依旧装作若无其事,但其实大家都在逃避,逃避一个没有结局又不知道答案的问题。严驰还是严驰,还是那个在镁光灯下意气风发的大明星,还是那个必须接受大众审判的焦点人物,还是那个连占有依赖与爱都无法分辨的男人。
严驰不是没有责任心。如果,此时此刻在媒体面前大叫一声,让真相大白于天下,小闲绝对有充分的理由相信,严驰也决不会彻底撇请所有干系和责任。
他只是缺乏爱,不懂爱,习惯依靠自己来获得全部生活,他不能失败。
只是,严驰,惯于占有的,停留于依赖的,以为可以藉此绑住我一辈子的,不是爱,不是我要的爱呵。
对于爱,谁又何尝能够理直气壮地说‘我明白’?这出戏里,没有人有错,亦没有人是对的。
一大群媒体跟在身后,严驰微笑走出匝道口,看见倚靠在门沿边的小闲,他脸色微微一僵,别过头依然谈笑风生。
很久以前,小闲极度鄙视“只要自己爱的人幸福就足够”这句话,他觉得这样的人太胆小,太没有勇气。后来,他才知道,其实是没有错的,不管你是不是胆小,不管你有多勇往直前,有些路一开始就是死的,一开始就是悬崖,没有吊桥,没有山车,它只是悬崖,根本过不去。
你我可以选择同时毁灭,一切太迟。但我却决定选择义无反顾的爱,我要证明我可以义无反顾地爱。即使自己毁了,爱人也必须好好留着;即使自己会坠入谷底,爱人也必须得到最后那束阳光。
一段不平等的爱情,一段一开始就矛盾重重的爱情,一段无望的爱情。
某些人的愿望若要实现,某些人的便要牺牲。
小闲匆匆写了一张字条,包裹住那串钥匙。在严驰的经纪人走过身边时,悄悄塞给他。
转身的时候,他隐约看见严驰挣扎着拨开人群向门口冲。他微笑起来。
严驰,我们的缘份到这里已是尽处,君不见,路的那一边,已是尽头。
我的半年之约已经到期,再见。

冬日的阳光突然很灼热,仰起头,恍惚间是又半年前的夏天,空气里有干燥温暖的味道。
坐在花坛边上抽烟的那个英俊男人,展开一抹放肆的笑。
你是,钱小闲?

————第一部 完————

番外一 梦一场
我原本姓肖,我叫肖菱,我姐姐叫肖兰。
我的亲人,真正唯一有血缘关系的三个人,全部都躺在墓地里。血缘是一件很奇怪的东西。皮肤底下,脉络纹路里流淌的是同一种基因,但我没有任何感觉。于我而言,人只有相处时间的长短之分,久了,自然亲近,这与是否有血缘毫无关联。大部分时候,我觉得自己其实就是荒郊野外一块石头里蹦出来的。
五岁以前的生活并无深刻印象,五岁以后更是与他们毫无关系。所以后来再见到的时候,我只觉得茫然。聊天吃饭亦是觉得陌生,我本来就是一个不喜欢与人打交道的人。
我看见长大以后的姐姐。温柔,漂亮,能干,被一对中年男女簇拥着高谈阔论。他们笑着对我说,要不是小菱,你姐姐也不会有今天。一面无限欣慰地看着她。
我应该高兴,我应该觉得光荣,因我在别人什么都不能做的时候,却可以用五岁的细胞来换取姐姐的幸福。
但我没有,我觉得悲哀。我脑海里仅剩的,当年他们用一叠纸币把我换走时愧疚的眼神已经不复存在。
然后我遇见了他。
雨后阳光淡撒的书店里。两只手同时伸向一本书。
那个沉默寡言,冷淡疏离,相貌平常的男人,却有一双湮灭红尘的眼睛,只看一眼,便能够穿越所有的前程往事。
他递过那架子上最后一本书说,给你。
于是我知道我的世界从此将改变。
当日我后悔匆忙中没有留下他的号码。但其实冥冥之中已是自有定数。不管是可以爱或是不可以爱的人,该发生的一定会发生。
姐姐的生日会上,我站在角落里,盯着他的背影,目光焦急而惊慌。我怕他发现我,又怕他不能发现我。
他站在姐姐身边,眼神流转,嘴角留着淡笑,是与平时迥然不同的温柔。我闭起眼睛不停祈祷,我想要把这份温柔夺走,我想要让这个微笑只属于我。
你看,我就是一个如此自私的人。
然后,姐姐带着他走向我。
我强作镇定,他说,你好,我是你姐姐的男朋友,我叫霍子非。
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忘了我,又或者是他其实从未记得我。
我看姐姐挽着他幸福快乐的样子,嫉妒万分,心里有一只凶狠的野兽叫嚣着往外冲。我匆匆逃到室外,我怕再呆久一会儿便会控制不住自己。

星空之下,夜风之中。
抬头的下一秒,却注定了我万劫不复。
霍子非,举着酒杯,站在窗口,隔着玻璃,对我微笑。

我曾经试图悬崖勒马,最终发现不过是自欺欺人。
他对姐姐而言,或许是一个男朋友,是未来的夫婿,是她幸福的保障。但对我,他是我的全部。
别人叫我肖兰的弟弟,他们从未记住过我的名字。只有他,可以清楚地叫我小菱。
姐姐只当我们处得好,她并不知道我是怎样日日夜夜肖想着他的男人,是怎样费尽心思想要捕获他的目光。
他说,你怎么永远是这张长不大的脸。娃娃一样,简直像我和肖兰的宝宝。
我很痛,可是我很快乐。
宝宝,宝宝,我此生便决不会让第二个人再叫我宝宝。
我是只属于他一人的宝宝。
我的神。

某一年,三月的时候,母亲胃癌去世。不到七月,姐姐又被查出血友病。
我很害怕,潜意识里,觉得自己是扫把星,破坏了一个原本平和的家庭,还处心积虑想要夺走姐姐的幸福。我甚至觉得是当年自己捐给姐姐的干细胞出了问题。
我看着子非迅速消瘦的身形和日渐疲惫的脸,我无所适从。
那个下午,姐姐把我和他叫到病床前。告诉我,她很内疚,几十年始终牵挂着不知在哪里的弟弟。但她感到体内还有我的细胞在脉动,亦觉得幸福。
她告诉子非要好好照顾我,说我是她的宝贝。
子非说,你的宝贝就是我的宝贝。
病床前,两人独立的世界,我根本无法涉足。
没过完一年,她还是走了,最后一根管子全部撤离的时候,我不敢走进病房。我不知道自己害怕的是面对姐姐的离开,还是面对子非眼里的崩溃。
然后,我回到家。
打开门是一具男人上吊的冰冷尸体和一封遗书。
我的生父。妻子的离开,女儿的告别,还有公司被出卖亏空上千万的债务,终于把他逼上绝路。他说,他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我笑,他始终忘记还有我。他始终都把我隔绝在外。
我觉得自己既不是一个完整的人也不是一件称职的工具,我永远无法叶落归根我也无力去挽留我想要挽留的。我什么都不是。
报警,笔录,签字。我向学校请了假,所有的手续都自己操办。我不能再连累子非,这始终都是我们自家的事,我没有理由拖垮一个尚未成为我姐夫的人。
第三天,当我一个人迷迷糊糊发着高烧,趴在地板上的时候。我看见子非冲进门,他用宽大的风衣紧紧包住我,小心翼翼把我抱在怀里,他一遍又一遍抚摸着我的头发。
他说,宝宝,我们回家。

子非,我一直觉得自己是一个笨到无可救药的人。飞蛾扑火。心存迷惑却依旧甘之若贻。
你从未对我说爱,你对姐姐说过吗。
你叫我不要老是胡思乱想,你总是一次又一次问我,宝宝你要什么。
子非,我的神。我要的,你给不了,但所有你给的,我都想要。我依然是如此的贪婪。
你说你不是透过我在看另一个肖兰。那么,我想要了解的是,你是不是透过我在想象你和肖兰的孩子?

但很遗憾,我永远无法知道答案,我将带着所有的疑惑和满身的罪孽坠入阿鼻地狱,永不超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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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完了,我不知道第二部的结果会是什么。其实很喜欢林菱和霍子非,但他实在太尖锐,注定难以存活。这样的结果,我也很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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