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珩是见过那一幕的。
他的巅峰记录是第四十三关。在那里,视线所及全是各式各样的巨型虫子,几乎可以用层层叠叠来形容。那些体型臃肿的虫子们占据了整座城市,以惊人的速度,将所有的高楼大厦蚕食得一干二净。
片刻之间,夷为平地。
那样才有点意思。可惜了,眼下只是第四关。
唐珩走了会儿神,这才又重新集中了注意力。他转了转手里拿把材质特别的短刀——这是系统附赠的唯一武器,朝四周大致看了看,轻易地便锁定了这一关的目标。
那是一只和第一关外型差不多的蠕虫,依旧是伏在地面上,可这时周边有了植被的参照,就愈发地显出它那小山似的身子形状可怖了起来。它像是被庞大的身体压得不堪重负,趴在那里,一动不动。
唐珩朝那处小跑过去,临到近了,脚下一个滑步,刀刃轻巧利落地划破那只蠕虫的外皮,最后扎进它体内一处坚硬的硬块中。
像是有什么东西被击碎,发出一声“喀”的脆响,不多时,那条蠕虫的尸骸便化作一堆数据流消失了。
任务完成的提示音再度响起,身边的场景扭曲了一阵,很快,“第五关”的字样出现在了眼前。
这种顺遂一直持续到了第七关。
在保护光圈完全淡去的那一刹那,唐珩就感觉到了不对劲。
眼前的场景相较于之前三关有了新的变化,不再是寂静的荒野,而变成了一望无垠的沙漠,日头毒辣.漫天的黄沙遮挡了视线,卷起的风暴像是带有雷鸣,狂风吹起的沙砾打得人脸生疼,甚至让行者寸步难行。
唐珩尽力控制着调高了自己的视觉阈值,想要从风沙的间隙中窥见什么端倪,但视线反而变得模糊了。
狂暴症之后,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他的五感阈值总是在不受控制的波动,因其带来的阻碍也在这个时候显现出来。
他现在完全无法判断,自己到底处于一个什么样的环境中,也不知道那虫子会在什么时候从什么地方出现。
唐珩恼怒于自己此时的束手无策,攥紧了手中短刀的握柄:这才是第七关而已!
好在前十关都只会有一个目标。
唐珩强迫自己沉下心来,屏息以候。
突然,风沙小了下来,黄沙织成的巨幕逐渐淡去,显露出其后遮掩着的高丘的轮廓。唐珩还未看得真切,便觉得心下一慌,紧接着不假思索地朝左边急急撤去。
下一刹,只听见震耳欲聋的一声巨响,黄沙被巨大的力道掀起将近五米,唐珩原先站的地方被凿出深坑,而在那坑底,赫然是一只两人高的巨蝎,扬起的锋利尾钩闪着冷光
又是什么恶心玩意儿?!军部那群人可真有想象力。
唐珩啐了一口,吐掉满嘴的沙,还来不及动作,就见那蝎子高扬着尾钩,再一次击来。
老子难道还怕你不成?
唐珩心中冷笑。他不避反迎,握紧手中短刀亦是迎着巨蝎袭来的放下冲了过去。
那巨蝎见他靠近,当即便侧身甩出尾钩,重重地朝他砸来,却不想唐珩只是一个虚晃,反而朝它因动作而疏于防备的另一侧攻去!
刀刃扎破坚硬的外壳,深深地陷入内里,继而如之前的数关一样,抵住了它体内一个的那个硬石。巨蝎因吃痛而大力地甩着身子,试图将伤害它的东西甩飞出去,但那刺进体内的短刀却在唐珩的手中纹丝不动。
终于,“喀”的一声脆响传来,巨蝎庞大的身躯晃了几晃,又不甘地挣扎着弹动了一下,最终还是倒了下去,继而很快化作信息流消失了。
唐珩这才吐出了一口浊气。
他甩了甩酸胀的手臂,又心情颇好地弹了一弹那把短刀的刀刃。
也不知道这刀是用什么材质做的,还挺锋利。
在又过了两关之后,唐珩停在了第十关前。
就在这时,一个提示框突兀地弹了出来,上面用红字显示着,他的使用权限只到这里为止。
这种强硬限制让唐珩很是不爽,就像是一盒糖果摆在了嗜甜的孩子眼前,却被家长勒令只能看、不能吃。
唐珩胡乱地在界面上点了几下,仍旧没有得到什么反应。就在他准备退出来时,不经意的一瞥,他注意到了底端的不起眼的一行小字。
哨兵模式——第九关
后面跟着的用户名是他的那串乱码。
这是……使用记录?唐珩猜测着,好奇地点向那个位置。短暂的加载之后,他面前显示出了另一个界面。
唐珩径直忽略了第一行的数据,又往下翻去。
哨兵模式——第三十二关
哨兵模式——第二十七关
哨兵模式——第三十五关
上百条的数据,关卡大致都在三十关附近波动,最低的也不超过二十五。
看着这密密麻麻的记录,唐珩不由有些愕然。
原来这个椭圆舱还有人在使用啊。这是他的第一个想法。
唐珩不知道关卡具体的难易程度,但凭仅有的印象判断,在哨兵中,能达到这种程度的人已经是出众的存在了。毕竟在这里面,考较的不仅仅是格斗技巧,还有精神屏障的构筑,五感的使用……甚至是体能。
唐珩不太愿意回想自己第一次进入椭圆舱时,在第二十关被三条巨型蜈蚣追着满地图跑的经历。
只可惜用户名被掩码遮住了,不知道是不是出自同一个人。
唐珩摸了摸那串五个字符的掩码,觉得有些惋惜。
出于好奇,他又跑去“向导模式”看了一眼。
相比于“哨兵模式”中那些数据,这里的记录要更零散些。
记录中的关卡数散乱得没有丝毫规律可言,甚至出现了个位数,数量也只有四十多条,就连一旁的滚动条都要比那边长上不少,一拉就到底了。
唐珩看着最后一条,却是瞪大了眼。
只见那一条记录赫然显示着:向导模式——第四十九关
唐珩听他那“朋友”提起过,椭圆舱的关卡统共只有一百关,两种模式各一半。
也就是说,五十关是极限。
果然不是同一个人吧。唐珩又看了一眼整齐划一的五字符掩码,默默地想道。他活了二十多年,还没见到过又是“哨兵”又是“向导”的人呢。
如果真的存在的话,他倒真想见识一下。
从椭圆舱内出来,唐珩这才后知后觉地感觉到了饥饿,身体也有些疲惫,但精神还亢奋着。
他跑去洗了个澡,又牛饮般地给自己灌了两袋营养剂,便回到了客卧,倒头就睡。
或许是因为着实累了的缘故,他这一觉睡得很沉。意识浮浮沉沉的。
唐珩觉得自己做了一个梦。
那场梦发生在一架陌生的飞行器里。除了自己以外,还有另一个人。但是因为飞行器内的光线实在是太暗了,那人隐藏在阴影中,他完全看不清楚那人的面容。
梦境的内容是凌乱且模糊的,唐珩像是和那人打了一架,又像是接了一个漫长旖旎的吻,空气的热度随着暧昧攀升,烧得他浑身上下燥热得厉害。
他好像还咬了他,入口的鲜血带着铁锈的腥味,有点甜。
那味道唐珩来不及细尝,就蓦地感觉大脑传来一阵剧烈的疼痛,像是头骨被砍刀劈开,又被人徒手撕成了两半。
这种感觉他丝毫不陌生,是几天前他才经历过的狂暴症……
意识到这一点,唐珩猛地从床上弹坐起来。
他的额头浮着一层细密的汗。唐珩粗喘着气,看向一片黑暗的室内,有些怔忡。
脑内那股突然炸开的疼痛消失了,迅速得像那只是幻觉。
……只是神经痛,吗?
唐珩攥紧了拳,呼吸却渐渐缓和下来,一时间,室内只剩下静谧在流淌。
但在下一刹,唐珩捕捉到了一丝不属于自己的呼吸声。
“谁?!”
他警惕地看向门口的位置。
轻微的响动之后,室内的照明灯被打开了。
唐珩这一次没有被这骤然亮起的灯光激起半点不适,视觉阈值一直被控制在恰到好处的范围,一开始他甚至没有意识到灯开了。
先于视觉,唐珩先是辨认出了那一股气味,是一种清冽的冷香。他也说不出来具体是什么香气,只觉得怪好闻的——如果忽略它的所有者是那个人的话。
“你来干什么?”唐珩皱着眉道。
他不知道这个人在门口站了多久。
江封却是被唐珩额角上的一滴汗水吸引了注意力。
他的视线追逐着那滴晶莹的痕迹,流过哨兵的脸廓,又顺着脖颈滑下,淌过形状分明的前胸和小腹,最后洇进薄被之下更深处的布料中。
江封不动声色地收回了视线。
“明天跟我去一趟医院。”江封道。
被江封那双黑眸注视着,不知怎么的,唐珩突然回想起刚才梦境里的那股遍及全身的燥热。他不由地咽了一口唾沫,又皱了皱眉,硬邦邦道:“知道了。可以滚了吗?”
江封没有回应,甚至连一个眼神都欠奉。
他径直离开了房间。
留下唐珩有些愕然地坐在原位,带着十足防备的架势付与了空气,从而显得些许滑稽。
这个人,就这么,走了?
在那之后,唐珩睡得一直不安稳,像是害怕一旦梦得深了,就会重回那个闷热粘腻的梦中。
第二天一早,唐珩毫不例外地顶着一双硕大的黑眼圈出现在了客厅。
当他看见另一个早已等候着的人的时,略微有些惊讶,但嘲讽的话语已经不过脑地脱了口,“首席向导也吃这种东西?”
他指的是江封手里的营养剂。
“嗯。”江封神色淡淡的。他将手中的空壳扔进垃圾桶,然后望向唐珩:“可以走了?”
“嗤。医院有什么好去的。”唐珩摸了摸鼻子,找补般地自言自语道,“老子又没病。”
江封没有接话,转身就往外走。
唐珩抬腿跟了上去。
飞行器早已经在地下车库中等着了,驾驶位上坐着的依旧是之前的司机小陈。他越过江封看到了唐珩,下意识地就开始戒备起来。
唐珩察觉到了这股敌意,有些莫名其妙地瞥了他一眼,眼神肆意而嚣张,带着少许挑衅的轻蔑。
待二人走近了,小陈便轻而易举地发现了他们间存在的精神连结。
虽然那脆弱的联系标示着这不过是一个暂时性的连结,但也足以让小陈看向唐珩的视线变得难以言喻。
“……首席。”小陈低声喊道。
“去医院。”江封没有多作解释,坐到了后排。
唐珩见这个哨兵又突然收敛下去,也不在意。他本来想挑一个远离江封的位置,但很明显,留给他的只有那个向导旁边的位置。
唐珩不禁又皱起了眉。他张口正想要说些什么,就见那个向导抬起了眼,朝他投来一记冷冷的眼光。
“哼。”
好像不往那个位置坐,就像自己怵了他似的。左右这个向导和自己建立了连结,有什么好怕的?
唐珩冷哼一声,继而大大咧咧地坐到了江封身边,然后向后一靠,开始闭目养神。
飞行器行驶了没多久,唐珩忽地睁开了眼。
“你带老子去医院做什么?”他表情不善地看向江封,“开门,让老子下去。”
“还是那句话。”江封从屏幕中抬起头来,“跟我走,或者滚回禁闭室。”
小陈第一次听到首席说出这样的话,不禁用眼角余光偷偷地向后打量。
唐珩眼睛一瞪,顿时脾气上头,正要发作,却又看见往这里偷看着的前排司机。
如果真的起了争执,这个向导肯定又会用精神控制那招,根本不会给他半分面子。
本着不愿意在其他哨兵面前出丑的原则,唐珩勉强压抑住了内心的怒火,又重重地靠向椅背,闭上眼睛。
眼睛闭合三秒之后,他又机敏地看向身旁,丝毫不掩饰脸上的不耐烦。
唐珩:“看着老子做什么?”
江封没说什么,只淡淡地收回视线,重新看向屏幕上的文字。
对这个人的怒火,大多时候都像是拳头打到了一团棉花上,空落落的,一点都不得劲。
唐珩低骂了一声,扭头看向窗外的景色,只是那眼神中的凶恶力度不遮掩半分,似是要将那特质玻璃望出个洞来。
“塔”是一个地理概念,与城东城西类似,但大多靠近城市中央,是大多数哨兵与向导最频繁的活动区域。为了方便对哨兵向导们的管理,塔的外围设立了一圈哨卡,除了身份登记以及必要的安检之外,盘查得并不算严,也没有限定明确的进出权限,却就此把哨兵向导与普通人泾渭分明地区别开来。
以哨卡为界,塔内是哨兵向导,塔外是普通人。
第三医院是唯一一家设立在哨卡之外的塔属医院,名义上仍归塔管辖,却也有很多普通人到此就医。
值得一提的是,七年前的一次改组,让它的正式名称彻底变成了“市中心医院”,但众人早已习惯了旧名,一般仍以塔属第三医院称呼它。
此时时间还早,但医院门口早已热闹了起来。一架毫不起眼的飞行器汇入排队的长龙中,不多时进了医院,朝着旁侧一个较为人少的方向驶去。
一路假寐的唐珩被飞行器突然停下的动静打扰了。
他还以为到了目的地,一掀眼皮,却是看到那个司机正和身着制服的警卫交代着什么。
待前窗关牢,飞行器又向前驶出一段距离,唐珩这才冷笑一声,道:“呵,还要检查身份。你们是怎么糊弄那些人的?做假证?”
江封默默地看了他一眼。
小陈简单地解释道:“一般的塔属医院,对于我们这类人,都是要登记身份的。”
说罢,他又补充了一句,“我说的‘我们这类人’,是指哨兵和向导。”
唐珩以前很少去医院,就算是非要去,他也很少往这种管了“塔属”名称的地方跑。
他是不喜欢“塔”的。
现下,听着小陈的解释,唐珩皱了皱眉,又想到了些什么,皱着眉看向身侧的江封。而被他望着的那个人却始终低头看向屏幕,只留给他半张线条刚俊的侧脸。
“喂……”
唐珩话才刚出了口,就见那个向导利落地收起展开的终端屏幕。
飞行器的舱门打开,江封径直往外走去,“到了。下车。”
“哦。”唐珩收回了视线。
他们所在的是为哨兵和向导设立的“特殊科”,专门处理一些与精神力相关的问题与疾病。
或许是因为医院本身并不在哨卡之内的缘故,相比于前面的人声鼎沸,这处来看诊的人倒显得少得可怜。
唐珩被领去做检查了。
看着科室的门在眼前关闭,江封的眼神渐渐冷了下来。他直接转身往主任办公室走去。
“化验结果我什么时候能够看到?”
伏案工作的人听到响动,探出半个身子朝门口看来。
见是江封,那人脸上的表情有些惊讶,却是熟稔地调侃道:“哟,江首席来了,稀客呀。”
塔属第三医院特殊科的主任是个哨兵,叫张明朗,与江封二人在未分化时有过短暂的同学情谊,算是半个旧识。
“居然还送了个哨兵过来。”说着,张明朗又坐了回去,在屏幕上划拉一下,调出了唐珩的档案,“走系统那边的话,大概需要一个小时。不过如果你急着要,我就手动给你处理了。”
江封道:“不用,按正常程序来就好。”
张明朗心领神会地应了,又不禁好奇道:“这哨兵是你什么人?”
“下属。”
“哦?”张明朗饶有兴味地挑高了眉,“能让你亲自把人送来,你确定只是下属,而不是什么刚一起出过任务的‘老搭档’,或者其他什么别的身份?”
很明显,他也发现了江封与唐珩建立了精神连结这件事。
“这和你没有关系。”
“怎么会没有关系?”张明朗嬉笑道,“作为你的老同学兼追求者,我总是要好奇一下的。”
江封神色没有变化,解释道:“他之前得了狂暴症,我在控制他时,出现了一点意外。”
“哦?只是一点?”
江封看向他,“你希望发生什么?”
“没什么。”张明朗见好就收,也不再追问。他扫了一眼身旁的屏幕,在上面做了些标记,“初步结果出来了。看样子没什么问题,除了这段波频应该是和你建立连结的缘故,差值有点大,剩下的就是很普通的状态。”
说着,张明朗将那份图表转向江封,自己又细细浏览了一下各项数值,继而有些疑惑地看向他,“你就认定了这么个人?”
普通,这个哨兵实在是太普通,甚至有些泯然众人了。
江封的眸色微不可见地暗了下来。他顿了一顿,然后道:“我想解除连结。”
“那就解除,圣所不都应该教了?”张明朗自然而然地接道,可话音刚落,他突然又意识到了什么,急忙改口,“哦对,我忘了,你不是从圣所出来的。”
像是为了证明自己刚才的话纯属无心之语,张明朗紧接着说道:“不过也没有差别,单纯的解除连结对你来说应该不难,这只是暂时性的,解除连结对你们双方都会不造成太大的损害。”
听到张明朗的这番话,江封眼中浮起一层阴霾。
他想起了不久前与肖于念秋的那次见面。
短暂思忖之后,江封决定告诉张明朗部分事实,“我试过了,连结一旦解除,他的狂暴症会复发。而且,媒介者说这个连结不好接触。”
“媒介者?”张明朗转了一转手中的签字笔,轻而易举地猜到了江封说的是谁,“如果媒介者真有那么厉害的话,还要我们特殊科的医生做什么?至于那个哨兵,会疯就让他疯去好了,难不成你还真要和他结合?”
江封没有理会张明朗话语中的戏谑,只道:“他还有用。”
“那就没办法了。”张明朗无所谓地耸了耸肩,“我猜你们俩的契合度应该挺高,不然这个频段的差值也不会这么大。随着接触的加深,你们这连结只会越来越稳固,说不定哪天看对了眼,就转成永久性的了。”
“所以我来找你。”
“嗯?如果你是想做信息素匹配,我现在就可以安排。”
话音落下后的空白持续了很久,张明朗不禁朝江封的方向看去,却正巧撞进那锐利的眼神中,扎得他心下一颤。
江封重复道:“我想解除连结。”
“等等,你该不会是想……”张明朗表情一僵,突然意识到江封此行的来意,但很快又笑着摇了摇头,“这件事你现在找我没用。这是‘塔三院’,而且我也只是特殊科的一个小主任,没……”
说着,张明朗摆出了一副无奈的模样。
江封打断了他的话,“林沐和哨兵结合,现在势力被架空了。”
听到这个消息,张明朗一时没有藏住眼神中的惊愕。
林沐是除了曹永康和江封之外,八常委中唯一的向导,亦是三者中最年轻的一位,在军部负责是技术研发和药物研制的方向。林沐会和哨兵结合,这件事情本身并不意外,毕竟与极富进攻性的江封和能力中庸的曹永康不同,他修习的是纯粹的辅助系,只有和哨兵结合才能将他的能力发挥到极致。
但张明朗没想过,林沐竟然会这么早就选择结合,而且在此之前他都没有听到半点风声。
那可是八常委的位置啊,说放弃就放弃了。
张明朗迟疑片刻后,问道:“……什么时候的事?”
江封声音微冷,“大概一个月前。他的未婚夫在任务中出了点意外,他不得不这么做。”
说着,他将手中的纸杯转了半圈,正好将有“塔属第三医院”字样的图徽握在掌心。
张明朗沉默了。
江封要的是三年前由张明朗牵头立项的一样药物,在他因故被调离研制中心之后,一直由林沐负责。
那种药物能让哨兵与向导退回分化前的状态,如果连结的一方连哨兵都不再是,那么这个连结自然也就不存在了。
略微思考之后,张明朗坦白道:“药物还在研发,动物实验的数据刚达到预期,我不可能立马把成品给你。”
“那也快到临床试验了,不是吗?”江封道,“被试者也正好有了。”
“这……”
江封半眯起眼,漫不经心道:“听说,小韩老师的教职最近转正了?恭喜。”
原本还嬉皮笑脸没个正形的张明朗,却在听到这个名字时倏地站了起来,“江封!你别动他!”
江封表情平淡地回望向他,“我要样品。”
张明朗抿紧了唇。
半响之后,他妥协了。
张明朗道:“五天为一个周期,吃十次,但具体情况还要再看。东西我会托人转交的,但话我说在前面,药物还处在试验阶段,效力我不敢保证。”
“放心。这件事不会和你有半点牵扯。”江封应道,“我给你两个月的时间。两个月之后,连结要是还不能正常解除,那么我就要对不起小韩老师了。”
说完,江封将未喝过一口的水杯放到桌上,站起了身,“相信你不会让我失望的。”
张明朗沉声道:“不管是谁下的手,林沐因为结合被架空这件事是事实。你就不怕?”
“怕?”
张明朗看着走到门口的向导停下了脚步。由于背对着的姿势,他看不清楚江封的表情,但是却听见了一声轻笑。
他听见江封道:“我不是林沐,不会任何一件超出我掌控的事情发生。
“再说了,我江封的事情,谁敢置喙?”
唐珩从最后一个科室出来之后,板着张脸坐到了走廊的长凳上。唐珩小小地纠结了一下,还是没有选择就此离开,只打算等下见到江封之后,和他摊牌。
无论如何,他今天是一定要走的。
唐珩打定了主意。
没过多久,唐珩就看见江封从旁边的一个房间里走了出来。
唐珩朝他出来的方向看了一眼,看见了墙上显示的医生信息——特殊科主任,张明朗。
唐珩下意识记住了这个名字,回过头来时,猝不及防地就对上江封那双带着冷意的黑眸。
他被这双眼睛看得一愣,等想起来自己要说什么时,却看见江封已经走出一段距离了。
唐珩连忙迈开步子跟了上去,一边走一边想道:这个向导就该当个哑巴,基本上只要自己不开口,他就绝对不会主动搭话……可一旦他主动挑起话题,就意味着自己要遭殃了。
想到这里,唐珩又觉得烦躁起来。
他堂堂一个哨兵,居然有一天竟会被向导压一头,这也太可笑了。
思绪飘飞了一路,唐珩到底没找到一个好的机会开口。
眼看着就要走到飞行器的停泊位,他忍不住了。
“喂。”唐珩站在了原地,梗着脖子喊道,“你让老子做的老子都做了,现在是不是该轮到老子了?”
江封被这一声喊得停下脚步,回过头来。他扬了扬眉,似乎对唐珩这句要求有点惊讶,“你想要什么?”
“和我打一架。”唐珩志在必得道,“如果我赢了的话,放我走。”
唐珩计划很久了。
这几天他一直在捉摸着要怎么打赢这个向导,不久前终于有了点头绪。
这一次自己肯定能把他打得满地找牙!
但或许是这句话太过荒唐,在唐珩一本正经地开口之后,他竟在江封的脸上看出了些许笑意。向导那双形状好看的眼睛微微眯起,眼角浮起几丝笑纹。
唐珩不悦地皱起了眉,“你特么笑什么?!”
江封道:“你赢不了。”
“放你妈的狗屁!”唐珩攥紧了拳,低吼道,“前几次不是你卑鄙地使那些手段,老子会打不过你?!”
江封脸上的笑意更明显了,“哨兵,你应该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情况。”
“你阿兹海默吗?老子特么有名字。”唐珩瞪着他,“是什么情况,老子比你清楚。就一句话,打,还是不打?”
江封没有立刻回话。
他静静地打量着唐珩,似乎在揣度哨兵说这句话的意图。半响后,他脸上的笑容淡去,用一种陈述的语气道:“精神屏障无法逐渐,五感失控,甚至连量子兽都放不出来。”
江封问他:“这样的你,拿什么赢?”
“你!”
被这话踩到了痛处,唐珩顿时觉得脑袋一热,下意识就扬起了拳头。
“我什么?”江封语气未变,眼中那抹未散尽笑意倏地冷了下去。下一刹,他毫不留情地将留于对方精神图景内的精神力全数撤去。
看似坚实的精神屏障失去了支撑,顷刻间恢复了碎石泥块的原貌。
唐珩挑衅的话语还没来得及出口,便觉得脑内有什么东西轰然坍塌,各式各样的信息蓦地如潮水般地将他淹没:身后路人的脚步声震得他头皮发麻,身上柔顺的衣服也变得粗糙难忍,眼中万物的轮廓与纹理深深浅浅地混杂在了一起,眩晕得令他作呕……
没了精神屏障的保护,五感直面纷杂信息的冲刷,再度有崩溃之势,疼痛也随之再临。
“屮!”唐珩的表情顿时扭曲,忍不住痛骂出声,因为吃痛而下意识佝偻起身体。
江封不打算就此撒手不管。见唐珩吃了教训,他便再度帮他将信息屏障筑起。
坚韧的精神触角如钢筋铁骨,再一次将碎裂的世界撑起,震颤的大地肉眼可见地平息下来,一切又重归平静。
江封半眯起眼,摆出礼貌而体贴的姿态,“还需要我再解释一遍吗?”
那只握着拳头的手仍举在半空中,手臂上的肌肉紧了又松,松了又紧。汗水自额角滑下,划过脖颈,在棉质衣领上洇出一团深色的水渍,不消片刻,他的整个后背都被打湿了。
最后,那攥起的拳头松了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