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刚说完,唐珩就看见江封又朝他伸出手来。
向导掌纹清晰的手里躺着一只透明小瓶,瓶底有些白色系的圆形颗粒,一共五颗,大小不尽相同。
“药?”唐珩拿过那个小瓶子,将里面的东西倒在了手中。
“原来在这里等着。”唐珩笑了一声,又抬头看向江封,问道,“你就这么确定老子会答应你?”
江封应道:“你不会拒绝。这种药,五天为一个周期,需要吃两个月。”
唐珩看了看江封的表情,再望了望手中的药丸,半信半疑的情绪毫不遮掩地放在脸上。
盯了半响后,他指着其中一颗药丸问道:“这个是什么?”
江封说了一个名词,是唐珩从来没有听过的发音。
他原本没有期待能够得到回应。唐珩皱了皱眉,指向另一颗,“这个呢?”
江封又报了一个名字。
“这个?”
“卡地因。这是主要成分。”江封看他似乎要将每个药丸的名字都问一遍,便主动说道,“我这里还有各个药物具体的化学组成和分子结构,你要看吗?”
得到如此直接的回答,唐珩反而对此没了兴趣。
实际上,即便能观察到一些外形上的差别,但这五颗药在唐珩眼里也没有任何区别。
“不看了。”他将那五粒药丸重新装进小瓶子里,“老子又不是学医的,谁知道你这些东西里有没有做假。”
江封道:“这药的成分没有问题,不信的话,你可以找人查证。”
药丸落到瓶底,“哗啦”地响了几声。唐珩合紧了瓶盖,在一眼的停顿之后,抬起头来。
“好。”唐珩应道。
江封点了点头,算是对哨兵这一声应答的回应。
他不知道这句“好”是说他会去找人查,还是他相信这药的成分没有问题,但这都不重要。
江封接着道:“那这段时间,你先在这里住下,之后……”
“这里?”
“楼下有生活间,足够满足你的日常需求。”
这栋建筑一共有三层,唐珩在刚才与江封一同乘电梯上来时注意到了。他在刚进入这里时就观察过四周,按照装潢的精致程度,那个生活间的规格并不会差。
但这并不妨碍唐珩选择拒绝。
“不可能。”唐珩的语气不容置喙,“这只是一间训练室。我不会住在这里。”
略一思忖后,似是明白了对方的顾虑,江封道:“这间训练室,我的助理租了一年,而且位置就在塔的边缘,平日不会有人来打扰你。”
“我说过,不可能。”
“给我一个理由。”
“环境太差。”
这个敷衍的答案并不能让江封满意。短暂的停顿之后,江封望向唐珩的眸色暗了下来。
“我会在塔里再给你安排一个住处。”江封道,“我不可能给你完全的行动自由,这也是为了你的安全考量。”
唐珩听出了向导语气中那细微的不悦,思绪却在这时突然转了个绮丽的弯。没有任何缘由的,他又想到了几天前那个潮湿粘腻的梦境,想到了他和这个人的连结。
唐珩问道:“你也是住在塔里吧?”
这句没头没尾的提问中断了冰冷气氛的蔓延。江封猝不及防地撞进唐珩望来的视线里,看见其中的光影浮动,不禁愣了一愣。
唐珩把对方的怔愣理解为警惕,却不以为意,大大咧咧地继续问道:“老子没猜错吧?”
江封不露痕迹地带过了这个停顿,“你要做什么?”
唐珩笃定道:“我去你家住。”
虽然没有长期的绑定关系,但唐珩也还是和向导有过合作的,偶尔由于任务原因,打个地铺、甚至是合睡一张床都不是什么大事。
至于和江封的连结……
想到这里,唐珩莫名地觉得有些焦躁,于是,在粗暴地将他们两个之间的关系限定为合作之后,他便放弃了继续深究这个问题的打算。
唐珩又等了一会儿,终于在这种安静的注视中感觉到了不自在,“怎么了?你不是要监视老子吗?老子主动住到你眼皮底下,你倒是不乐意了?”
江封没有立刻回答,只是静默地看着唐珩。
他现在忽然有些好奇,面前的这个哨兵,到底是出于什么心态,才会提出这么“有趣”的建议?是对自己的轻视,还是真的初生牛犊不怕虎?
他没有答案。
片刻之后,他平淡地回应了一句“好。”。
不知道怎么回事,明明是自己的提议,而江封的答案也是他所想要听到的,但唐珩在这一刻却不禁生出了一丝紧张。
他甚至咽了一口唾沫,攥紧了微微发潮的掌心。
重新回到了飞行器中,一路上,唐珩罕见地沉默了一路。
在离开训练室之后,唐珩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那句提议的唐突。
可这个向导最后竟然也安然地答应了。
由此引发的忐忑感弄得唐珩烦躁到了极点。他迫切需要找一个宣泄的出口,唯一能够交谈的人却只有坐在前面的江封,可他也知道,现在开口与这个向导呛声并不是什么理智的选择。
想着,唐珩坐直了身子,交叠起双腿,半响后又觉得不舒服,再次半靠进了座椅里。动作的频繁变动间,他碰到了裤兜里放着的那个小瓶子。
唐珩不禁开始再次回想训练室里的谈话。
他还是不放心。唐珩想道。不管刚才江封是因为什么原因,没有让自己立刻把这几颗药吃下去,但之后也还是会吃的。
如果有机会的话,还是得找人查一查这药的成分。
这一次的行程时间并不长,很快就到了目的地。
在房门被打开之前,唐珩有那么一个刹那绷紧了身体,他在脑内做出了无数假设,甚至是做好了面对一屋子全副武装的士兵的情况,却没有设想过看到的会是只有这么一个平实无奇的客厅。
大概是两室一厅的结构,一眼就能望尽。
唐珩小声地舒了一口气,喃喃道:“就这么点大个地方?”
“怎么?”
江封回过头来看了他一眼。
没想到会被注意,唐珩表情一怔,继而摸了一摸鼻子,说道:“我就觉得,这里不太像是你家。”
话音一落,江封还没回话,唐珩自己就先顿住了。
那他觉得,这个向导的家应该是什么样的?
想到这里,唐珩又不禁抬眼朝江封看去,果然就看见他扬了扬眉,眉眼间的沉郁更深了些许,“那你觉得怎么样才像?”
“额。”听江封问出和自己心里想的差不多的问题,唐珩觉得有些尴尬。他顿了顿,继而胡诌道:“可能就,更大、更……”
唐珩的话说到一半,就看见江封已经径直走进了房子。他这才意识到,刚才的那个问题根本不需要回答。
唐珩皱了皱眉,在感到恼火的同时,却又松了一口。
他低骂一声,像是随着这声脏话,把那些纷杂的思绪全都丢掉,然后没有再多想什么,跟了上去。
江封领着他参观了一下房子的布局。
这间房子的确不大,也就几十步的功夫便能来回走一遍,除了一些器物的确有使用的痕迹之外,和之前唐珩去过的那个房子没有太大区别。
唐珩在心底又再次腹诽道:确实不像。
“书房不能进,其他的你随意。浴室在主卧,我开封的东西不准用,需要日用品自己在储藏室拿。如果还有缺,可以让人送到这个地址,但尽量一次性订完。”
说着,江封又向唐珩递来一样东西,是他刚才从书房中拿出来的。
唐珩将包装拆开,发现这是一个移动终端,光看外观,和市面上常规的那些没有什么差别。
“换上这个,把你之前用的给我。”江封道。说完,见唐珩看着他的眼神中带有疑惑,又补充道,“这里面有定位仪,还有自动录音,能在必要的时候保证你的安全。”
唐珩直截了当地反问:“是保证你那秘密的安全吧?”
江封坦然应道:“你可以这么理解。”
唐珩哂笑一声,“老子才没有兴趣到处乱说。”
“这样最好。”
在这之后,唐珩想了想,觉得这个要求并不算过分,便利落地摘下自己左手的手环,换上了新的。
“这里面的东西,如果你想查就查,也没什么好看的。”唐珩一边说着,一边大大咧咧地将自己的那个终端放到旁边的桌子上,“不过得给我保管好了。等事情完了,我再找你换回来。”
江封走过去将那只终端拿了起来,将它放进之前的包装盒中,“你手里的信息对我而言没有价值。”
“嗤,随你怎么说。”
唐珩耸了耸肩,并不在意他到底会不会查看里面的东西。在这之后,他四下看了看,忽然又意识到一个重要的问题:“对了,我睡哪儿?”
江封没有回话,只用眼神示意向一旁。
唐珩顺着这视线看去——
他对此倒是没有任何意见,“成。”
江封在下午重新回到了军部。
在走进办公区后,他敲了敲自己助理的桌子,示意对方跟自己进来。
这个被江封点名的助理叫作李擎,是一名从军校毕业两年的向导,也是之前按着江封命令出面租了一年的训练室的人。
办公室的门在身后合上,发出锁扣咬合的细微声音。
不等江封发问,李擎就主动说道:“首席,你要的通话记录已经拿到了,在这一个储存器里,不过防卫处那边需要你亲自再补一个报告过去,届时还会留下这一次的申请记录。”
说完,李擎上前一步,将一个纽扣大小的储存器放在了江封面前的桌子上。
做完这个动作之后,他又退回了原来的站位,接着道:“除了你之外,这段时间没有人调过这个频段的记录。”
“嗯。”
江封应了一声,朝那个储存器递去一眼,却没有立刻去拿。短暂的停顿之后,他问道:“关于那个人的消息呢?”
江封没有说出名字,但李擎知道“那个人”指的是谁——一名叫做“秦宏”的普通人,明面上的身份是独立记者,唯一有点特殊的,只是他与塔内部分有名望的人有些交往,但这一点也可以用他的职业来解释。
而实际上,江封只接受过他一次简单的采访,在那之后,二人之间几乎再也没有任何交集。
对于其中的关节,李擎其实并不清楚。任务江封是在半年之前指派给他的,除了长相与名字之外没有再提供任何其他的信息,而且一直以来都只让他盯紧那人的行动,却不进行任何干涉。
疑惑归疑惑,面对江封的提问,李擎还是很快接道:“两天前我们在塔三号入口附近的监控中看见了他的画面,可能是在等人。他那时应该也发现了我们,没有多逗留,很快就离开了。之后的三次露面都是在塔外,也都是与人有约。”
“和什么人?”
“一次是和他的助手,一次是他上次环保主题的受访人,还有一次……”李擎道,“因为他们约的地点是会员制的,有屏蔽设施,而且不设监控,我们得不到更具体的信息。”
“继续跟。之后如果发现他有什么动作,及时向我汇报。”
说这句话的时候,江封的表情没有什么变化。他的神色一直是平淡的,像是什么事情都不能影响到他的情绪,但这个时候,李擎面对着他,却莫名地感觉到了一股危险。
如果那个人真的没有什么特别之处的话,这位首席向导不会对他投以这么大的关注。
可职业素养让李擎终止了对这个问题继续探究的打算。
在李擎离开办公室之后,几乎是与那扇门闭合同一时间,江封那只威猛漂亮的量子兽也出现在了办公室中。
翼展超过两米的金雕在半空中盘旋一圈,如同君王巡视自己的领地,继而稳稳地落到江封一侧的肩膀上。
量子兽有自己的主观意识,却也会受到哨兵和向导的影响,往往会在主人感到威胁、或者情绪波动剧烈的时候出现。
某种意义上,他们是一体的。
注意到它的出现,江封平波无澜的表情才出现了一丝变化。
短暂的停顿之后,江封伸手将那枚储存器拿了过来,然后没有任何犹豫的,当即选择了读取。
储存器中的信息量很大,但绝大部分不是江封所需要的。
他只想获悉一段来自三天之前的通话录音。
江封查过唐珩的通讯记录,这几天哨兵没有接入通讯,播出的只有这一则,而由于当时的信号经过加密处理的缘故,普通渠道不能直接获取谈话内容,他只能通过军部调用更高的权限。
实际上,在今天唐珩离开那栋房子之后,他就已经派人进去彻底搜查过一番了——没有刻意留下笔记、或者暗号密码一类的东西。
由于内容太大,储存器的读取速度并不快。
等待过程中,江封不自禁地用食指一下下地叩击桌面,发出有规律的“笃笃”声。他看着进度条的移动,似是站在江堤之上,俯瞰江潮寸寸向上漫涌。
终于,进度条走到了尽头,一个文件夹跳了出来,显示出数量庞大的内容条目。
江封很快就找到了那段记录。
他将其点了开来。
这是一段视频。
噪音之后是一段略显冗长的沉默,没过多久,有男人的声音传了出来,与此同时,画面中的哨兵也有了动作,他舒展着四肢,姿态随意地躺进沙发中。
——我是唐珩。
——通讯信号的加密没有被破解,但不排除有被监听的可能。你在西区的房子里?
——对。
——身边没人?
——我不知道。有个擅长精神控制的向导刚走,我不确定他有没有做什么手脚。
“等等,你说你现在在哪里?”
“江封家里。”
“……是我知道的那个江封?”
“对。”
唐珩看着视频画面中那人瞠目结舌的表情,极有先见之明地调低了通话音量。
果然,下一秒,对面那人就猛地拔高了声音,喊道:“我的天!江首席?!你怎么会在他家里!”
说话的叫做邵远航,是与唐珩一起长大的兄弟,如今在军区后勤部当了一位小主管。
由于五感敏锐的缘故,哨兵一般来说不会用太大的分贝讲话,因为这会对他们的听觉造成一定的负担——当然,他们可以选择调高自己的听觉阈值来适应,但这种调整是以牺牲对周围环境的部分感知为代价的。
唐珩觉得,在喊出刚才那句话的时候,邵远航的听觉阈值一定是事先拉到了最高。
纵使通话音量被调低,但邵远航的这一声仍让唐珩不适应地皱起了眉,随后,由于听觉阈值无法自控而带来的无力感又让他烦躁起来。
他让自己的情绪缓了一缓,然后说道:“我需要你帮我一个忙。”
“不是,等等,你先告诉我,你和他什么关系?”
唐珩按捺下挂断通讯的冲动,坦白道:“我和他建立了连结。”
“结合了?!”
“……暂时性的连结。”
“噢,这样。”听到这个答案,邵远航才稍稍松了一口气,将话题转回之前的方向,“你刚才说要我帮你做什么?”
“帮我鉴定一下药物成分。”
“江首席肯定有渠道啊,找我做什么,哦,我知道了,你不想他知道……”邵远航疑惑道,“也不对啊,你这账号不是你自己的,该不会是他给的吧?”
唐珩在拨打出这则通讯的时候,便已经做好江封会知晓的打算,但他觉得并没有什么可遮掩的。
他只是检查一下成分。
唐珩道:“你帮不帮?”
见唐珩隐隐有些动怒,邵远航知道自己的玩笑开得有些过火,连忙应道:“帮帮帮。”说罢,他又忍不住建议道:“诶,要不你把地址给我,我去找你啊?”
“不用。”唐珩果断拒绝,“地方你定,我去找你。”
“成吧。”邵远航不无遗憾地应道。
当晚,江封重新回到这件屋子里的时候,第一眼就看见了躺在长沙发上的唐珩。哨兵对环境适应得很快,此时正玩着终端上的单机游戏,被他从储物间拿出来的被褥堆放在一旁的单人沙发上。
听到动静,唐珩抬眼往玄关处看了一眼,继而又低下头去。一声招呼都没有打。
江封对此不以为意。他回卧室换了一身居家些的打扮,收拾了一番之后,重新回到了客厅。
他对唐珩道:“把终端关了,过来。”
这次,唐珩头也没抬,“做什么?”
回答他的是一片沉默。
片刻之后,唐珩才从安静中感觉到了不对劲。他硬着头皮又操作了一阵,终于忍不住地抬起头来,刚朝江封声音传来的方向递去一眼,就撞上对方望向这里的视线。
唐珩蓦地紧张起来。
“有话直说不行吗,装腔作势。”唐珩移开视线,喃喃自语道。说着,他将投影屏幕随意一关,然后站起身来,顿了一顿之后,还是朝江封走了过去。
江封是一贯好整以暇的姿态。他见哨兵走到身前,又眼神飘忽地清了清嗓子,这才开口问道:“叫老子过来干嘛?”
“把手给我。”
唐珩一愣“干嘛?”
“教你,或者帮你筑建信息屏障。”
说着,江封向他伸出了手。
唐珩没有动作。
尽管唐珩知道,适当的肢体接触能放大向导精神力的影响,也有利于哨兵与向导之间经由连结的沟通,但是这种行为仍旧让他觉得不适。
不适合,也不适应。
由于从未与任何一位固定的向导拥有绑定关系的缘故,唐珩会定期去参加基地安排的精神疏导,而这种浮于表面的疏导不需要更深入的交流,往往只需要两个人安分守己地相对而坐。
在建立了精神连结的基础上,有肢体接触?这种行为无异于让哨兵将自己的半条性命交付到了向导身上。
再者说,两个大老爷们儿手握手地站在一起,未免……
未免也太腻歪了。
“筑建就筑建,伸手做什么。”唐珩僵硬地站在原地,一副非暴力不合作的模样,“老子就喜欢这样。”
江封静静地看着唐珩,视线中带上少许打量。半响后,他突然对唐珩道:“你未免太高看我了。我们之间连结的效力这么微弱,如果你不愿意配合,我也没有办法凭一己之力还你一个完整的信息屏障。”
唐珩完全不相信他的说辞,“你之前不是做到了吗?”
“你有没有觉得,自己现在的信息屏障很脆弱?”江封反问道,“稍微大一些的信息量都会让你感到不适,不是吗?”
“……”
在唐珩的沉默中,江封话音一转,又道:“还是说,你嫌握手这种姿势太过低效,想要其他更为亲密的方式?”
他咬重了“亲密”这两个字。
向导的询问中听不出任何的戏谑玩味,平淡得像是真的只是在征询对方的建议。
唐珩低头看着江封伸出来的那只手。他垂在身侧的手指动了动,突然又回想起他与这个向导在禁闭所见面的那一幕场景。
几乎是一模一样。
可他也不会忘记,在那之后接踵而至的精神暗示,以及毫不留情的压制。
唐珩抬起眼来。他没有立刻握上那只手,而是说道:“那天除了我之外,还有其他‘灰鸽’的人。”
江封顿时就了解了唐珩的意图——哨兵是在和自己谈条件,甚至是在威胁他。但他很快又想起今天下午收到的那段通话记录。
“然后?”江封问道。
唐珩道:“你不想让你的秘密被更多人知道吧?”
“你倒提醒了我,该提防你一些的。”江封应了一声,继而露出几分恍然大悟的神情,“我今天下午,查了你三天前的通话记录。”
三天前,是自己打给熊俊的那次。
想到这里,唐珩猛地一怔,不禁警惕地看向江封。
“你应该庆幸,当时你没有把你知道的全部消息告诉他。”江封悠然道,“把手伸出来,我现在要帮你重筑信息屏障。我的耐心有限,不要让我反悔。”
对峙在唐珩单方面的硬撑下持续了五秒。
但是五秒之后,唐珩还是将手伸了出去,或许是动作太过匆忙而失了准度,结果重重地撞上了江封的手掌,发出“啪”的一声。
听到这一声脆响,他顿时就生出了几分懊恼,为自己的莽撞和显示出的急切。
唐珩下意识地看向江封的表情,却没有在上面发现任何预想中的轻视和嘲笑。
这个向导只默默地继而阖上了眼。
唐珩不由地又看向二人交握的手掌。
相比于自己手掌的高热,向导手指的温度是偏低的。冰凉的触感透过相贴的皮肤浸入血肉,倏忽便顺着血管流向四肢百骸,甚至似乎引得灵魂也随之轻微地战栗起来。
他下意识地想要抽回手指,竟萌生了些许退意,但这时江封握着他的手却猛然加大了力道,牢牢地将他握在掌间,使他无法动弹。
被加大的力道握疼了手,唐珩这才恍然意识到自己那一瞬间的怯懦。
他咽了一口唾沫,视线一时间没有着落,便索性紧紧地闭上眼,迫使自己将注意力集中至精神图景中去。
于是,他便也没有看见随后江封睁开的眼中浮动的那一片复杂神色。
当唐珩在精神图景的地面上站稳时,江封已经在等着他了。
唐珩侧眼看向江封,没有错过对方在看见自己的模样时,脸上突然僵硬的表情。
他冲江封扬了扬下巴,语气中带了点洋洋自得,“你这什么眼神?没见过老子这副模样?”
“见过。只是……”江封顿了顿,“有些惊讶。”
“惊讶什么?”
江封没有回话。他的视线落到唐珩身上,片刻后又悄然移开,颇有些惨不忍睹的模样。
面前哨兵的模样,与那次见到的身形瘦削少年不同,甚至和现实中的样子也相去甚远,如果要找一个词来形容眼前唐珩的形象,那么只有“魁梧壮硕”。
是的,魁梧壮硕。
厚实的肩膀将衣服撑起,从而使那饱满结实的胸大肌被勾勒出形状,短袖下的双臂上,隆起的肌肉块状分明,甚至隐隐能看见伏于其上的青筋。
比现实中的唐珩要整整大上一圈。
平心而论,这具身体上的线条优美流畅而富有阳刚,但随之带来的视觉冲击仍旧使江封隐隐感觉头皮发麻。
可偏偏他此时是在唐珩的精神图景内。
由于存在着精神连结的缘故,就算江封刻意避免,注意力连带着视线仍然会有意无意地落到这个世界的主人身上。
唐珩没有注意到江封此时神色的异样。他自顾自地弯起手臂,使肱二头肌更加明显地凸显出来。
“要不是这样会影响耐力和爆发,啧。”说着,他拍了拍自己大臂的位置,有些炫耀,又带了些孤芳自赏的意味,“这样才够男人。当年我还练过一段时间呢,可惜了啊。”
“……”
看到这一幕,江封脸上的表情再度有崩裂之势。
短暂的沉默之后,江封选择忽视了这个哨兵。他以极强的自制力收回了自己的视线,继而面无表情地往前走去。
这个世界曾被颠覆,直至如今也没有恢复曾经欣欣向荣的模样。
而精神图景的样子,某种意义上也代表了哨兵的实力。
唐珩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崎岖的路上。他望向不远处江封的背影,隐隐有些难堪,但碍于自尊,并没有表现出来。
如果这个向导敢露出看不起的神色,自己一定冲上去把他揍得脑袋开花。唐珩暗暗想道。
由于精神连结的存在,唐珩轻易地便察觉到了江封此行的目的地——是“树”。
那里是哨兵的精神图景最核心的部分。
没过多久,唐珩与江封就不约而同地停下了脚步。
在歪斜错落的密林之后,景色豁然开朗。视线尽头是一株数人不能合抱的苍天大树,茂密的枝叶直指向天,阳光只能从间隙中投下斑驳的树影。
这就是唐珩的“树”的形象了。
江封将视线投向树木的主干,依稀就想起了第一次见到那个少年模样的唐珩时的场景,以及那一双灿若星子的眼。但此时,那里被层层叠叠的气根遮掩,什么都看不到。就算视线没有阻碍,那个位置也是空荡的。
想到这里,江封竟然生出了几分怅惘。
但他并没有任凭这股异样的情绪蔓延。江封很快就收敛了心神,然后移动视线,望向枝叶旁边漂浮着的记忆气泡。
可就在唐珩以为他要伸手触碰的时候,江封却收回了视线。
江封说道:“狂暴症的症状,首先就是哨兵会逐渐失去对自己五感的控制,你也不例外。这一点你应该清楚。”
“这病难道不是建立连结之后就会好的吗?”
这个问题唐珩之前就想问了,江封此前的举动让他已经认清了现状,可目前他的基本生活丝毫没有受到阻碍,完全不像是江封所说的那样。
唐珩道:“我觉得我现在没问题。”
“你之所以会觉得已经‘好了’,是因为和你建立连结的向导,是我。”
江封的语调平淡,唐珩却从中听出了几分自负,但他不得不承认,这个向导的确有这样的资本。
唐珩忍不住呛声道:“老子知道你很厉害,不用唧唧歪歪地一个劲强调。”
江封并不介意他的这一句反驳,继续道:“我会先帮助你将信息屏障建立起来,如果能成功,之后的事对你而言会轻松很多。基本技巧在你刚分化成为哨兵的时候就应该掌握了,我想,应该不需要我重复。”
“……我想自己先试试。”
见江封朝他投来打量的目光,唐珩忍不住有些烦躁地说道:“就试试,实在不行再你来。只是构建信息屏障而已,老子知道该怎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