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高冷禁欲封建大家长真男鬼军官攻 X 钓系风流美人 雇佣兵受
“血漪蛱蝶,象征古希腊河神sangaris,寓意'爱意如河流奔涌,向死而生,永世不渝。'”
从一开始,身为长子的薄翊川就厌憎我这男妾之子,毋庸置疑。
可后来,在我将死之际想要消失时,却是他亲手设下陷阱将我捕获,不肯放手。
【微博@崖生_深海】
*受暗恋攻但不自卑始终清醒,一个蝴蝶振翅令冰川融化成暴风雨的故事
*南洋半架空豪门大家族背景,受父是攻父的男妾,攻受无血缘关系
*弟受风流,但不愿当0只在外当过1。哥攻无前任,一款冰镇多年窖藏深柜
*有父子兄弟一家为受互掐修罗场,先婚后爱,追妻火葬场等狗血剧情
7月10日开更,除周4固定休息外日更,量足稳定,坑品极好,有事会请假
暗恋 死遁 第一人称 先婚后爱 强制爱 追妻火葬场 双掉马 真香定律 伪兄弟 年上
卷一:入笼
风中有雨的潮气。
这是从印度洋来的东南亚热带季风,预示着婆罗洲的雨季将至。我坐船偷渡离开这里的那年,也是这样一个雨季。
烟快要燃尽,我靠在船舷上吐出最后一口烟雾,望向湄南河尽头那灯火辉煌得像在被烈焰焚烧的港口,不由笑了起来。
我就要回到薄家了。
对于我这将死之人,这趟任务不得不说是老天爷送我的临终礼物。
钱对我来说已没多大用处,我只关心,我能不能趁着这个需要假扮家仆潜伏在薄家的机会,宰了薄隆昌,又能不能再看一眼...薄翊川。
游船的速度缓慢下来,兴许是靠近了河岸附近哪户有钱人家的香料种植园,空气中那南洋特有的肉豆蔻、胡椒与丁香的气息愈发浓郁,像织成了一个看不见的梦魇,织成了那个已经离我很远,又仿佛是附骨之蛆,挥之不去的,薄氏庄园。
我逃离那儿,已经十年了。
还记得十五年前阿爸嫁进薄家做男妾时,薄隆昌的正妻——薄翊川的阿妈还尸骨未寒,那天贡邦铃鼓敲得震天响,我随着薄家的家仆们跟在阿爸的花轿后,战战兢兢踏入薄家高耸的雕花铁门,穿着娘惹*新娘服饰的阿爸下轿时,“砰”的一声,一道火光掠过我的耳际,刹那间,耳鸣声盖过了婚礼的铃鼓,热流自我的耳缘淌入领口,惊叫声此起彼伏在周围炸开:
“是大少!是大少开枪!”
“胡闹,快,叫人去上面拦着翊川!”
我那时抬起头去,就望见了薄家犹如宫殿般的靛蓝色宅邸顶层,一抹擎着猎枪的少年身影。
那双漆黑的眼眸居高临下,就像踞于高天的神子看见了地上妄图钻进神宫里的恶心虫豸。
从一开始,薄翊川就厌憎我这男妾之子,毋庸置疑。
所以踏进薄家的最初,我其实怕极了他。
那一枪令我的右耳耳鸣了整整一个月,几乎聋掉,我毫不怀疑当时他是想杀了我的阿爸,只不过错打伤了我。
事后薄翊川被家法伺候,罚跪在祠堂里三天三夜。
可他是长子,又没真闹出人命来——即便闹出人命来,我阿爸不过是个男妾,一个唱粤剧的戏子,而我这个男妾之子便更不值一提,他也不会受什么重罚。
从那时起,年仅十岁的我懵懂的意识到,我必须离薄翊川远一点,做到让他眼不见为净,我在薄家才有容身之地。
可后来发生在我身上的事却足以证明,在薄家这个华美、古老又腐朽的巨物肚腹之内,有太多比薄翊川要可怕的存在,厌憎我却又不得不管束我的薄翊川,居然是唯一可以庇护我的人。
那时我更料想不到,后来,我竟会对他动了心。
“喂!太子爷,进来啊,party开始喽!”
节奏强劲的爵士乐自身后的船舱传来,将我从记忆里蓦然惊醒。我抬起一只手,懒洋洋地朝船舱内摆了摆,表示自己不过去。吧台前一身银流苏的男妓冲我来了个飞吻,便扭动着妖娆的腰肢,游入了转动的光球下交织攒动的几个人影间。
这是属于我们这帮雇佣兵的派对——这艘名为“桑格丽斯”的游船属于我签了卖身契的西洋公司“ZOO”,船上都是我的同伴,或者说,该称为同事更合适。
当然,“同事”这个称呼对于我们这样一帮没有自由的亡命徒而言,似乎太过文雅了一些。和南洋地区的黑劳工一样,我们更像是被豢养在“ZOO”里的兽类,每人都有一个动物代号,终年在驯兽师的鞭子下卖命,生死不由己。
没人知道每一单合同结束时,谁能活着回来分酬劳,所以在行动开始前,我们总会举办一场彻夜不眠的狂欢,往往我也会喝到酩酊大醉。可今夜,我没心情。
“太子爷怎么一个人在这啊?”
熟悉的声音冷不丁在耳畔响起,我侧眼看去,打火机的火光一闪,手工卷烟被一只纹有蝎子的手递到眼下,我没接,只扬眉盯着苏里南:“我不是说过,别这么叫我吗?”
“怎么,老板不是马上要把ZOO交给你管了?要是真的,看在我俩多年交情的份上,能不能把我的债务给销……”
“发梦吧你!”我嗤之以鼻,甩下这发了妄想症的家伙走向船尾。干爹要是肯放我们走,我们今晚就不会在这儿。
“蝎子”真名叫苏里南,是个泰国华裔孤儿,在湄南河的港口上了那艘卖“猪仔”的船后和我一道被干爹买下,成了ZOO里的一名雇佣兵,一数我们认识也有九年了,确实交情不浅。
“你今天是怎么了?不会是回到家乡,触景生情了吧?小蝴蝶,飞回家啰——”
最后的字眼像蝎子的尾椎冷不丁扎了我一下,我回头,冷下眼,睨着与这个绰号无比相称的家伙,苏里南还真他妈的擅长哪壶不开提哪壶,在犯贱这方面也算是天赋异禀了。
“来一根吗?”
烟再次被递到眼皮底下,苏里南叼着另一根冲我笑,我知道这里面多半掺了些西麻黄,他就是见不得我清净,想拉着我嗨。亏得这家伙还不知道我已命不久矣,不然将来掀了我的棺材板,把我的尸体拽出来陪他蹦迪这种事,他恐怕也不是干不出来。
我勾起唇角,盯着他的眼睛咬住了烟,又揪住他的衣领,将烟头凑近他的脸,借了个火,然后趁他看着我失神的当口,发狠一脚将他踹进了河里。
如果有鳄鱼恰巧游过,我向娜迦龙神祈祷它能立刻饱餐一顿。
不顾苏里南在水里大骂,我叼着烟,走上游船二层,倒在躺椅上,缓缓吐出一口烟雾,笑出了声。
——家?
那个最终吞噬了我阿爸,也险些吞噬了我的地方,也能被称为“家”吗?
能让我联想到这个字眼的,是翡兰城唐人街里的五脚基*廊檐下,阿爸哼着粤剧小曲晾晒戏服的身影,和他身上佛手柑的清香,还有我的荷兰阿妈做的那些椰糖碗仔糕的味道。
那时阿爸在翡兰城的粤剧圈子里只初展露头角,我的阿妈也还在——她是个荷兰籍的妓女,荷兰殖民政府还统治婆罗西亚时,在这里混口饭吃。但当婆罗西亚宣布独立,殖民者们退出这里时,她就抛弃我与阿爸不告而别,回去了自己的故土,一去不返。但我一直怀疑,她的离去可能是薄家老爷的手笔。
毕竟作为婆罗西亚五大豪门华侨家族之一的薄家家主,婆罗西亚第八任原住民国王亲封的世袭拿督*,薄隆昌只需要动一动手指,就能轻而易举地得到他想要得到的人,无论是声名显赫的电影明星,或是我阿爸这样一个小有名气的粤剧花旦。
以男妾身份嫁入薄家,是阿爸无法选择的前路,也是没有出口的死路。
尽管婆罗西亚已改为了君主立宪制,但存续着许多荷兰殖民者留下的习俗与法律条款,允许同性结婚,且翡兰所在的西婆罗洲上居住的华侨们祖籍大多都是来自广州一带的客家人,因而粤剧得以在这块异国的土地一直盛兴不衰,包戏子娶男妾的并不鲜见,但我知道,本性高傲,一心追逐艺术的阿爸将此视为莫大的耻辱。
从嫁入薄家后,他就再也不唱戏了。
哪怕薄隆昌把专门为他定做的华美戏服堆满了他居住的西苑,他也没有再开过一次口,就像被捕捉囚于笼中的夜莺,只会泣血,不会歌唱。
这因此触怒了薄隆昌,他是个近乎病态的控制狂,不能容忍捏在手心里的夜莺竟然敢不任由他摆弄。他会对阿爸施暴,还是幼童的我无能为力,而就是在阿爸嫁入薄家后的那个月末,在他又一次抗拒薄隆昌留宿时,薄隆昌掐住了我的脖子,将我按在梳妆台上威胁他,如果阿爸再这样,便要让我来替代。
他醉醺醺地夸我是个美人胚子,长大了不会比阿爸差,还说给我冠上了薄姓,让我从此叫“薄知惑”,哪怕我根本没有入薄家族谱的资格,我也被打上了薄家的烙印,生是薄家奴,死是薄家鬼,和阿爸一样是他的所有物。
我清晰地记得阿爸恐慌的神情,他嫁入薄家后第一次,主动接纳了薄隆昌的留宿,将我从西苑里赶了出去。
可我那时还不知,躲在西苑里,我尚且能偷得一时安宁,踏出西苑,我在薄家就沦为了一只无所遁形的.....猎物。
如果不是因为那天晚上遇到了薄翊川,叫了他一声哥哥,意外地扭转了我的命运,我根本没可能在这个“家”生存下去。
烟雾缭绕间,有零星荧火虫飞过我的眼前。
火萤虫,唧唧虫,屎背尾,吊灯笼。
儿时阿爸用客家话唱的歌谣就回荡在耳畔,我伸出手去,试图捕获这些小东西。十五年前的那个傍晚,我便是追逐着它们,却误闯入薄氏庄园里那个迷宫般的大花园,被薄家少爷们逮住。
在阿爸过门时,除了薄隆昌与几个家仆,没有其他薄家人在场,更没有宾客,整场婚礼仿佛只是薄隆昌用来自娱自乐的节目。薄家的少爷们对这个节目抱着什么看法,我起先不得而知,可当我被他们追逐着,推进那长满睡莲的湖里的一刻,便明白了过来。
时至今日我也忘不了初次溺水的感受,脚底全是淤泥,我踩不到底,整个人不停往下陷,在这供花朵生长的沃土就要成为我的坟墓前,一根拴着绳子的树枝如钓鱼竿似的伸过来逗弄我。我拼了命的抓住,游到岸边,便被绳索套住了脖子。
而他们也不过是三个和我年岁相仿的男孩,最年长的便是带头推我下水的罪魁祸首,生着一双形状柔和的睡凤眼,眼角生有一颗泪痣,看起来纯良又清俊,贾宝玉一样,笑起来却很坏,后来我知道他就是薄秀臣——是薄隆昌的二姨太所生的薄家三少,另外两个,则是薄家二爷和四爷的儿子,是他的堂兄弟。
薄秀臣拴住我的脖子,饶有兴味的端详着我的脸,就像观察着一只误撞进他们捕兽笼的奇珍异兽。在被荷兰殖民政府统治过的婆罗西亚,和我一样的混血儿并不稀有,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这样打量我,直到他问我,是男孩,还是女孩。
我回答,我是男孩,可他们哄笑起来,说要看一看我是不是在撒谎,是不是长着和他们一样的雀儿。
他们将我拖到岸上,扒我的衣服,我拼命挣扎,和他们扭打在一起,可我还年幼,又哪里敌得过三个年长于我的男孩的力气?挣扎间我尖叫着抓破了薄秀臣的眼角,被他一脚踹翻,踩在地上,另外两个男孩按着我的四肢,将我扒得寸缕不着,确认了我真是男孩,他们又哄笑着,将我抬起来,抛进了湖里。
而后他们蹲在湖边,逼我将睡莲采下,别到耳上,要我这戏子之子也唱一支小曲给他们听,否则就不让我上岸。
我从小就比一般同龄人早慧,以前常被大人们夸鬼灵精,可光着身被逼到那样的境地,除了照做也不知怎么办,便是在这无助至极的时刻,突然在哄笑间,传来了另一个声音。
“秀臣,你们在干什么?”
我扭头望去,就看见了那站在湖中央的小桥上,被棕榈树叶的斑驳阴影所笼罩的少年。
他着一身白色衣裤,长身玉立,一副闲庭信步的姿态,我一眼认出,那不是别人,正是那位一枪几乎毁掉我右耳听力的,薄家长子。
在看见薄翊川的瞬间,我就条件反射地捂住了自己的耳朵,试图藏进睡莲下。
前有狼后有虎也不外如是,我恐惧极了,生怕他会落井下石,让我陷入更糟糕的处境。
他的目光落到我身上,透过细碎的光晕,我足以看清那双树荫下的黑瞳。
如凿冰的锥子一般,刺骨。
我不敢出声,而同样哑了火的还有我身后的三个男孩。彼时薄翊川也不过十四岁,可他散发出来的嫡长子独有的上位者气势,却是其他几个薄家子嗣不具有的。
直到薄翊川又重复了一遍他的问题,我才听见薄秀臣笑起来,漫不经心的回答,说我想要偷采睡莲,他们在教训我。
我本以为薄翊川绝不会理会我的死活,甚或会加入其中一起来欺负我,却没料到他站在桥上没动,下巴抬起,声音较之前沉了些:“阿爸晚些要带婆太来赏睡莲,你们别弄脏了池子。”
这话显然颇具有威慑力,几个男孩对视了一眼,便各自散去,只是临走时薄秀臣摸着眼角被我抓破的伤口,回眸深深看了我一眼,那眼神仿佛我是个颇为有趣的玩具,在不把我拆成零件前他不甘放手,直教我心里发毛。直到他们离开湖周围,薄翊川竟没有停下对我落井下石,而是头也不回地下了桥。
这些睡莲固然被养护得很丰盈,兴许真是薄隆昌的心头好,可我知道他晚上不可能来这里欣赏它们。
每次薄隆昌踏进西苑,都会待上一天一夜,至次日午后,薄家那位荷兰裔的家庭医生过来看完阿爸,他才会离去。
薄翊川为什么要帮我呢?他明明那样憎恶我。
我想不通这点,却害怕薄秀臣他们会去而复返,下意识地跟上了薄翊川。
他走进了离小桥不远的八角亭内,待我跟到近处,又见他走出来,手里提了个喷壶,为亭前一排殷红盛血的蝴蝶兰浇水,而后弯下身去,似在逐个检查这些蝴蝶兰的长势。
就在那时,一只小蜘蛛突然跳到了我的脸上。
我吓了一大跳,从树丛间逃窜出来,又被石子绊了个狗啃泥。一抬头,便瞧见了一双鞋面雕着花纹的皮鞋。
再往上,便是被白色亚麻裤子包裹的修长双腿,拎着喷水壶的手——那只朝我开枪的手。
右耳隐隐作痛,可我来不及收敛的视线,已经爬到了薄翊川的脸上,这才初次看清了他的模样。
他肤色是那种贵养出来的浅蜜色,轮廓异常深邃,不似祖籍是粤东客家人的南洋华侨,更偏向尼泊尔或不丹人的长相,眉心生着一点赭红的观音痣,看着就像印度教壁画里的梵天,偏生眉眼与那观音痣反差极大,像是被阿爸上妆用的那种狼毫笔描出来的,浓艳锋利,冷下眼盯着人看时,不像梵天,倒像是阿修罗。
只与他对视了一眼,我便像被烈日灼心,不敢再看,低下了头。
随阿爸生活在唐人街的五脚基时,邻居们鱼龙混杂,我从小就擅长察言观色,知道怎样讨大人喜欢,常常隔壁左右转一圈,就能讨得一兜子零食,可对着比我大几岁的薄翊川,我却怕得什么都忘了。直到……有凉水顺着我的头脸浇下来。
“真脏...谁准你来这儿的?”
我愕然地抬起头,见薄翊川俯视着我,眼底透着不加掩饰的嫌恶。当时的我并不知道,这些蝴蝶兰是他亡母精心培育的品种。那一天,她去世还不足月,我竟无知的踏足此地,还带着满身污秽,在他看来,无异于对他阿妈的莫大侮辱,可我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得呆住了,站在那儿,任由他将一壶水兜头浇了个干净。
婆罗西亚的仲夏潮湿炎热,被凉水冲算不得什么,我身上的泥污被冲掉了不少,非但不难受,还爽利了许多。
我愣愣地看着薄翊川,见我没被吓跑,他神色更冷:“还不滚?”
我又能滚去哪里呢?
薄隆昌还宿在西苑,我根本无处可归,没穿衣服,浑身脏兮兮的,比流浪儿还不如,被他这一斥,我终于忍不住哭起来。
薄翊川一时没再出声,似乎也不知该拿一个哭泣的十岁孩童怎么办,只在站在那儿,拎着水壶的那只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最后攥住了我的胳膊,拽着我到了一条鹅卵石道上,我认得那是通往西苑的路,双腿一软,就蹲了下来。
“我不回去。”我牙关打颤,浑身发抖,比起他和薄秀臣他们几个,薄隆昌才是让我最恐惧的存在。我怕他掐着我脖子的滚烫的大手,他身上浓重的酒气,看着我时灼红如野兽般的眼神,与看着阿爸时如出一辙,像是要将我吞掉一般。
我怕他怕得哪怕知道阿爸在遭受折磨,也不敢踏入西苑一步,我是这样懦弱,我是个自私的坏小孩。
薄翊川松开手,将我扔在地上,我满以为他会拔腿就走,但他的身影笼罩在我的头顶,并未离去。
良久,我才听见他的声音。
“为什么?”
“老爷会打我阿爸,”我断断续续地挤出音节,“也想打我,我.....我怕。”
“说谎。他明明那么迫不及待,连半年的丧期都等不了,怎么舍得打你阿爸呢?”
我抬眼看去,月光下,他盯着我,目光锐利得像要将我剖心挖腹。我摇摇头,向他争辩我绝没有撒谎——每次薄隆昌从西苑离开后,阿爸就要卧床两三天,连地也下不了,屋子里的药味浓得都要腌入我的骨头里去,又怎么会有假?
可不待我磕磕巴巴用孩童的措辞说完,薄翊川便将我打断:“够了。男人和男人...真恶心。”
说着,他便甩下我,朝花园里走去,一刻也不愿多留。我站起来,跌跌撞撞地跟上了他。
被我跟着走了几步,薄翊川就停下来:“你跟着我做什么?”
我虽然年幼,却并不傻,西苑内盘踞着巨大的恶兽,西苑外危机四伏,薄翊川虽然浇了我一壶水,却并没有真的伤害我,还把我送回了西苑,相比徘徊在西苑一整夜,跟着他显然是更好的选择。我又渴又饿又困,一阵阵犯晕,从小练就的本领驱使着我开口,讨好喊他“哥哥”,期望他能给我衣服和食物,收留我过夜。
而我这声“哥哥”一出口,薄翊川的神色便是一怔。
他蹙眉盯着我,许久都没有说话,黑瞳里映着我的影子,却仿佛不在看我,而是穿透我看见了另一个人,眼圈竟渐渐红了。
而当夜,我便知道了他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反应。
那是在几近昏迷的我最终被薄翊川背回了他所居的东苑后,被派来照顾我的老菲佣兰姆姨在为我洗澡更衣时多嘴提到的事——原来薄翊川曾有一个同母所出的弟弟,叫做薄翊泽,溺水夭折时,就与我差不多大。想来这也就是他开口救我的缘由。
这句话似一粒种子,在我穿着不属于自己的却十分合身的旧衣,蜷缩在同样不属于自己的床上入睡时,令我昏昏沉沉发了场梦。
梦里,我成了薄家前呼后拥的小少爷,牵着阿爸的手昂首挺胸地走进薄家祠堂,而薄隆昌已经变成了摆在案上的一块牌位。我命令仆从将那牌位摘下来,蹦蹦跳跳着踩得稀碎。
可没容我踩过瘾,我便听见一声闷哼,接着脚踝便是一紧,被一只从牌位里伸出来的鬼手猝然攥住了。
我大叫着惊醒过来,一睁眼,便透过床缦的缝隙,撞上了一双冷戾的黑眸:“你乱踹什么?”
垂眸一扫,我的一只脚正蹬在薄翊川的腹上,脚踝被他扣在手里——显然我刚才在梦里踩得过瘾的,并不是薄隆昌的牌位,而是薄家长子的肚子。
“哎哟,知惑少爷可能正长身体呢。”兰姆姨却还不识趣的插嘴,被薄翊川扫了一眼,就像卡了壳的收音机没了声,低着头退了出去,卧房里只剩了我和薄翊川两个人。
我不知所措地仰脸看他,僵坐着,不敢动弹。
他松开扣着我脚踝的手,低头审视我——穿着他亲弟弟的衣服,坐在他亲弟弟的床上的我。这不是我该享受的待遇,我惴惴不安,不由得害怕他会后悔昨夜对我动了恻隐之心,拿出一把猎枪来将我当场打死。我抱住双腿蜷缩起来往床缦深处缩了缩,恨不能立刻从他的视线里消失掉,却听见他唤我的名字。
“薄,知,惑。你也配姓薄?”
他低声喃喃,像咬牙自语,不像是在和我说话。我本来也不愿姓薄,我姓苏,苏知惑,可比薄知惑可要好听多了。但我不敢回应,从臂弯缝隙里看他,他却忽地掀起了床缦:“下来。”
我默不作声地下了床,站在他面前。
前方衣柜门上的镜子映出我俩的身影,十四岁的薄翊川比我足足高出一个头,跟他相比,我简直瘦小得就像一只鹌鹑。他面无表情地掐住我的后颈,将我推到衣柜前,而后拉开了柜门。
两块牌位便那么突如其来的撞入我的视线,我愣住,还未看清牌位上的字,腿窝便被猛踹了一脚,我当场跪了下来。
“你以为,我带你到这里是为了什么?”
我仰头看去,那块牌位上的字眼与一张穿着类似红色藏袍样式的衣裙、盘着高髻的女人抱着小男孩微笑的照片映入眼底,我立刻意识到了他们是谁,脊背发凉,本能地窜起来想逃,却被掐死了后颈。
“昨夜,你有梦到我阿妈和阿弟吗?”少年喑哑的声音萦绕于耳畔,嘶嘶磨牙,像要吮我血肉的凶兽,“我阿弟在你阿爸巡演的那艘船上落水的时候,我阿妈为了救他,也跟着跳了下去。我跑去寻阿爸,可你知道我那时看见了什么?他竟然,在你阿爸的化妆间里,把该送我阿妈的玉镯戴在了你阿爸手上,他们还......”他没有说下去,仿佛恶心欲吐,掐着我后颈的手指愈发用力。
不,那不是阿爸的错!
我张大嘴,想要争辩,却不由回想起阿爸唯一一次去游轮上巡演回来的夜里,将自己锁在洗手间里吐了大半个晚上,可次日我过生,他却带着我去了当铺,当掉了一枚我从未见他戴过的血玉镯子,然后拿着钱买了我向他央求了许久的自行车、CD机、电脑,还有好几身崭新昂贵的衣服,又笑着和我拉勾,说他可以供我上我梦寐以求的、翡兰最好的那所贵族私立院校。一瞬脑子嗡嗡作响,地面往下塌陷,直令我跌入万丈深渊里去。
这一切是不是我的错?是不是我想和同学攀比,是因为我无数次向阿爸闹着索要我不该奢求的东西、不该向往的生活,才致使我们落到了这种境地,让我们一同成了薄家的囚奴?
我被薄翊川按着朝他母亲和弟弟的牌位磕头,我哭得抽噎起来,怕他的亡母和阿弟变鬼来缠我,更觉得对不起阿爸。
待我磕够了响头,薄翊川才关上柜门,盯着镜中双目红肿的我,手指掠过我右耳根处被他子弹擦伤留下的疤痕,一字一句幽幽道:“你阿爸的罪,以后就由你来赎。从今天起,我叫你做什么,你就得做什么。否则,我就把你扔给薄秀臣他们,刚巧阿达没了,他们正缺一个新玩具。”
我怯怯地问他阿达是谁,薄翊川没答。还是离开东苑时在一旁偷听了全程的兰姆姨告诉我,阿达是个家仆的儿子,脑子有点愣,以前总被薄秀臣他们带着一起出去玩,后来有一天,他失踪了,只在薄家兽园的鳄鱼池里找到了一只鞋,他身份低微的家仆阿爸哭着领了一笔赔偿金,离开了薄氏庄园,此事便不了了之。
她警告我离薄秀臣他们远些,说薄家有祖上遗传的精神病,大少爷薄翊川可能是这几个少爷里唯一的正常人。
我听得寒毛直竖,庆幸自己没有拒绝薄翊川——听他差遣,总好过落到薄秀臣他们手上,可能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回到西苑后,家仆们七嘴八舌地夸我穿这身衣服好看,说我像个洋娃娃一样可爱,比女孩子还漂亮,诸如此类,却被阿爸一概斥之,绝不许他们这样夸赞,将他们都赶出了房间。
我懵懂的意识到阿爸是在担心我重蹈他的命运,于是在他带着满身药味将我抱住时,我没有像以往每次受了委屈就埋在他怀里哭,而是强忍着眼泪,要他别怕,总有一天我会带他逃出这里。
“阿惑长大了,阿爸等着这一天。”阿爸在我耳畔压抑地轻叹,声音比窗檐下被风吹响的风铃还要微不可闻。
他颤抖地抚摸着我的头,朝窗外望去,我顺着他的目光,透过木百叶窗的栅格,看见了悬于风铃下方,被囚于笼中的那只夜莺。
我将那只夜莺取出来,想要放它飞走,却发现它被剪了羽,根本飞不起来。
当我给它喂完食,放回笼中时,看见阿爸坐在梳妆台前,拿起了那支狼毫描眉,从镜子里与我对视时,笑了一笑。
阿爸笑起来的样子很美,可偏偏,那镜子上有数道蛛丝状裂痕,将他的笑靥切得触目惊心。
如今回想起来,当薄隆昌拿我胁迫阿爸的那一晚过后,碎裂的又哪止那面镜子,还有我阿爸最后一点难以为继的高傲。
那时,我还不知薄翊川打算如何让我替父赎罪,直到不久后,盂兰盆节的那天晚上,东苑的老管家季叔过来唤我。阿爸已经睡下,我静悄悄地随他离开,没有惊动他。到了东苑门口,薄翊川候在那里,着一身峇峇传统样式的素色锦缎对襟衫,捧一盏烛灯,被薄氏庄园靛蓝色的外墙反射出的幽光笼罩着,整个人看起来鬼气森森,像躺在棺椁里的一具少年艳尸。
我惴惴不安地跟着他又来到那间贡着他亡母与弟弟的屋子,房间里竟然站着几名穿橙黄袍子的比丘*,而那衣柜敞开着,牌位只剩了一块,是他阿弟的。床上放着一套男孩的旧衣,他命我穿上,睡在这间屋子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