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寞星星歌舞厅by姜可是
姜可是  发于:2025年09月2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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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分钟后,许均仪被120拉走送进镇医院治疗。刘博览腾出空去看他的时候,他已经不见了。此后也没有再在“寂寞芳心”舞厅露面过。
医生揭开他染满血的衣服,发现他是个留着长发、化着浓妆、穿裙子的男人。这件事不消一天时间,就传进了“寂寞芳心”,继而传出春风街,然后是河流镇菜市场精品店、新民镇烟酒行小卖部。最后所有人都知道了。
很多和他跳过舞的舞客都说想想要做噩梦,结果付钱搂着一个男人跳了半天舞。他们还会说起,刘博览甚至还追求过他。结果追了半天,追了个男的。有很长一段时间,走进“寂寞芳心”就会听到有人在议论许均仪。
包括他救的那个舞女小曲是在省城借了很大一笔钱然后逃掉了。最近几个月在郊区舞厅露面的事情传出去,债主就找上了门。她连一块盖房子的砖都买不起。她所有钱都一分一厘地被像寄生虫一样跟着她的妈妈、弟弟吸光了。她出来工作的时候穿的裙子都统共只有那么三条。她如果不喊着下个月就回云南盖房子,会坚持不下。
那天之后,小曲也不知去向。
齐农坐在舞厅门口,刘博览拉了张椅子坐到了他身边。舞厅里的灯光如蜂蜜般流到门口水泥地上。他们沉默地坐着。
忽然有个女声蛮大声地说:“是我看他五官长得好看,扮女孩子到地下舞厅跳舞应该没人看得出来...”
刘博览给齐农递了支烟。那个年纪挺大的女人和他们说,几年前她和许均仪一起住过。许均仪在纸上画了一辆大巴车给她看,和她说,他以前住在乡下,进一趟城要坐那种卧铺大巴,两个司机日夜兼程地开车。车子在石子路上摇摇晃晃,像坐夜里的船。他说终于开到了,他妈妈又拉着他跳上一辆公交车,然后是下一辆。最后把他带到了另一个乡下。
他被送进了一所后来因虐待学生而被取缔了的特殊学校。那之后,除了汇钱过来,家里没再联系过他。他是在特殊学校填表登记入学那天才知道自己的出生年月。所以那么多年来,他以为生日的唯一用处是,填表登记。
有一段时间,舞厅里的人都沉默了下来。
那个女人说完哭了。她说:“去年我找到他,还了他一笔钱,跟他说,当时真是昏了头,以为跟了个深圳老板,以后可以去享福。结果遇到了骗子,实在没办法就偷了他的钱。他就看着我笑笑,在纸上写‘没关系’...他不是坏人。”
他只是个为了“活得更好”一点的人。
刘博览和齐农一直沉默地靠坐在舞厅门口,这些关于许均仪的事,在这四五年间,他们从来没有听他自己提起过。他们看着周遭。城市化发展是那么得迅捷。几年后,这片城郊也会慢慢被吸纳进主城区。他们出生长大的镇子开始拥有综合体、电影院,人造旅游景点。但那些发展跟他们都没有太大的关系。
过了这些年,他们反应过来的时候,还是只有他们两个像这样,孤独又无可奈何地留在了镇子上。身边再没有其他人了。

第17章 特别的爱给特别的你(八)
七月快过完的某天,刘博览问齐农:“你和小夹心和好没有?”
齐农皱了下眉,没理他。
他把齐建铭接回家,客厅里到处乱放的玩具都消失了。齐农打开自己的房间,陈迦行甚至把贴在他床头的奥特曼贴纸都赌气般撬掉带走了。衣柜里翻得乱糟糟的,床头柜上的心脏小闹钟就还给了齐农。
齐农坐到床侧,把那个闹钟放在手里把玩。闹钟忽然滴滴叫了起来。齐农吓了一跳,关掉放了回去。
他现在自己一个人睡在这张床上都有点不习惯了。冬天,他怕陈迦行会冷,特意去弹了一床蓬松的棉花被,买了机器猫被套,弄了床小小的棉被给陈迦行。但是陈迦行每次听着听着睡前故事就从自己的棉被里溜出来蹭进了齐农的被窝里。他把一条腿搁在齐农的大腿上。整个人跟张狗皮膏药似地贴在齐农身上。齐农啧了声,转头看他。陈迦行也瞪他。
齐农说:“把你的小猪蹄拿下去。”
陈迦行顺势整个人爬到了齐农身上,趴在那里不动。他们大眼瞪着小眼,瞪得齐农忍不住笑了出来。他把故事书放到床头柜上,搂住陈迦行把他翻到身下面,捂进了被子。陈迦行啊啊笑叫起来。齐农一直不依不饶地挠他腰间的痒痒肉,一直挠到陈迦行终于大叫“好汉饶命”。
齐农晚上靠在床头翻着那些故事书。已经七月底,齐农不知道裴娜是不是已经去过镇小办手续,又是不是已经有了可以接收陈迦行的省城小学。陈迦行虽然看着吊儿郎当,但是读书真的挺好的。三年级开始学英文。齐农从喜妹的档口给他淘了一只二手的松下光碟随身听。陈迦行戴着耳机每天摇头晃脑地复习单词预习课文,不太记得住的课文选段抄几张纸,在卫生间、客厅、床头到处贴,没事就可以瞄两眼。
现在齐农房间墙上还贴着陈迦行的手抄作品,有一张上,英文单词“pig”边上画了一张齐农的脸。齐农看着那张画得乱七八糟的脸,笑了下,又忽然敛了笑。
他总是忙忙碌碌,又不知道在忙什么,或许真是无法同时照顾好陈迦行和齐建铭两个人。陈迦行门门成绩都很好,回省城学校对他或许会更好。齐农想着。
到八月中的时候,他想着在陈迦行开学前应该要去和陈迦行道个歉。当时他又生气又伤心,把话说得太难听。陈迦行才11岁。他已经做得很好了。是齐农自己,是个不怎么样的大人。
第二天的午后,裴娜先打了电话给齐农。齐农接起来,裴娜笑说:“你今天晚上有空吗?”
齐农问:“怎么说?”
裴娜说:“我今晚值夜班没空。你接下小宝回镇上。他说要提前几天和丸子他们对暑假答案...”
齐农愣着神,问说:“你没给他办转学手续啊?”
裴娜说:“你以为他会肯转学啊?行李箱拉回来之后都没打开过,就等着哪天再拉回你家了。他掰指头算算,现在你也应该消气了,总能回了吧。他每天在那里想打电话给你又不敢打,自己一个‘天人交战’半天,又泄气地呜哩哇啦冲我嚷嚷。你不知道多好笑,哈哈哈....”
裴娜在那头哈哈笑起来。她说,陈迦行还有礼物要送给齐农,让齐农下午早点过来。
齐农听完电话,稍稍等了半来个小时就去省城了。
知道他过来,陈迦行一早就在楼下等着了。他背着自己的小书包,旁边是儿童行李箱,学齐农把两只手插在裤子口袋里,“冷漠无情”地站在那里。齐农下车,摸了摸鼻子,尴尬地咳嗽了一声。他一尴尬,也习惯性地把两只手插进了裤子口袋里。
他们就那么面对面站着,一个朝东看,一个朝西看,僵持了一会儿。
陈迦行嘟囔了声:“我们先去电影院。”
齐农没听清,问道:“什么?”
陈迦行脸红红地嚷嚷道:“我们去电影院,我请你看电影。”
那会儿省城第一间时代影院刚开业不多久。电影院在实验小学旁边,票价是差不多是三十块一张。陈迦行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一张红钞,很豪气地拍在柜台上,买了两张电影票和一份爆米花。
他本来计划好了,要在影厅里酷酷地和齐农说:“那我们就别闹了,和好吧。”
结果因为看的是一场微悬疑的影片,陈迦行全程就是闭眼睛、掐齐农,问他:“好了吗,过去了吗?”
齐农叹了口气,小声道:“过去了。”
陈迦行还是不敢睁开眼睛,把自己汗涔涔的小手放在齐农的手背上。齐农反过手,把他的手握在了手心里。
这就是陈迦行人生当中第一次看电影的全部记忆。他和齐农握着手,坐在黑洞洞的影厅中央像坐在一个自己的梦里,荧屏就是梦的入口。散场的时候,他们还牵在一起,就那么牵拽着手一前一后走过步行街,走到地下停车场,坐上了车重新回到河流镇。
齐农在车上很郑重地和陈迦行说了对不起。陈迦行凑过头在齐农手臂上咬了一口。
齐农吃痛地叫了一声,又骂开了:“你这个生气咬人,开心也咬人的习惯能不能改了?”
陈迦行嘿嘿笑了。
他抱着自己的行李箱,吭哧吭哧地跑上车站街公寓三楼,踢开房门,大叫:“爷爷,我回来了!”
齐建铭在沙发上摸了摸自己的心脏,笑说:“你回来了啊。”
陈迦行举着那两张电影票根炫耀似地在齐建铭眼前晃过来晃过去,开心地说:“我今天请齐农看电影了,我自己的钱。”
齐农在旁边接茬:“他看电影是闭着眼睛看的。”
陈迦行不满地“呀”了声。齐农笑起来。
齐农站在矮柜边给自己倒了杯水,仰头喝着水。齐建铭在问陈迦行:“夹心要继续住在这里上学吗?”
陈迦行兴奋地说:“我要继续住在这里上学,到上大学为止。”
齐农疑惑地转头问:“我答应了吗?我还要每天给你做饭、给你整理书包整理到你十八岁为止啊。”
陈迦行站在沙发上宣布:“我就要,在这里,住到十八岁!”
齐农靠在矮柜边,无奈又想笑地耸耸肩说:“随便你。”
那晚,齐农去舞厅之后,陈迦行翻箱倒柜地想找个好地方把那两张珍贵的电影票根存放起来。齐建铭说他有过一本票夹册,但已经不知道放在哪里了。
陈迦行穿个内裤裤衩,在齐农的房间里抽开了所有的抽屉。他终于在书桌最后一格抽屉底下挖出了那本票夹册。陈迦行抱着册子扑到床上。里头夹放着的东西一路簌簌掉了出来。陈迦行低头,在床单上看到了自己爸爸的照片和一张纸片。
刘博览白天去镇上的柯达照片店把三个月前放在那边洗结果忘记的照片拿了回来。他问一个护士借了相机玩,拍完一卷就急匆匆拿去洗了。只是之后发生了蛮多事,拿照片这件事几乎就忘记了。
他把那三十六张照片摊放在舞厅的桌子上。有一大半要不失焦,要不就是光线太暗,拍了什么也看不清了。刘博览看着相片上安静坐在人群后面的许均仪。他有点茫然地望着他的镜头笑了一笑。
陈迦行拿起了床上的照片。照片里的陈期站在物流公司仓库前面,对着镜头外面的谁大笑。和相片一起掉出来的那张纸叠得整整齐齐。纸上的字是用深蓝色墨水笔写的,字字像写字人细瘦的手掌骨骼。陈迦行能认出齐农的字。
十八岁的齐农写:陈期,哥,这段时间我经常半夜爬起来,打开电视机。有一个频道每晚在循环播放几首流行曲的MV。张惠妹的,周杰伦的。第二天打开,还是张惠妹,周杰伦…整整一个月都是。
有一天它就换了,变成刘若英站在屏幕里唱歌。
你出国之后,换到过动力火车,任贤齐,陈奕迅。我坐在客厅里听无声的流行金曲,想到前几天在省城送货的时候看到几个十六七岁的女孩子站在“快乐老家”文具店门口挑海报。哥,我很羡慕她们。因为同样的年纪,她们在日常生活之外,还有力气可以喜欢一点什么东西。
我有一天做梦,梦到你和我还坐在你那间小出租屋的折叠桌边上,你喝啤酒,我喝汽水饮料。你一直不停地笑,不停地说话。我看着你,在梦里终于特别勇敢地说,哥,我想跟你一起走。
醒过来的时候,MV还在放送。我靠坐在沙发上,捂着头无声地大哭,一直哭到流行金曲频道放完了它所有的歌。然后我洗把脸,做早饭,叫齐建铭起床吃饭。
我想跟你一起走。我想跟你一起走。陈期,我爱你。
......
陈迦行那年快读五年级了,已经认识所有基础字,以及人与人之间的情爱是怎么一回事。只是他还不太能解读齐农所谓的“爱”,一个男人对另一个男人的爱是什么意思。
他读完那封信上的内容之后,抱着那本票夹册盘腿坐在床上,又拿起了信纸边上的照片。
那张照片背面,没有标注日期,没有地点,只有同样的深蓝色墨水笔在底端安静地写着一句歌词:特别的爱给特别的你。

陈迦行把照片重新翻回了正面。
旁边有人拿一根真知棒戳了戳他的脸。陈迦行侧过头,丸子挂在他座位边的走廊窗台上,把真知棒重新含回嘴巴里,含糊地问:“这你爸啊?”
陈迦行抹了一下自己脸上不知道是糖渍还是口水的痕迹,嫌恶地骂开了:“祝婉之你有病是吧。”
十五分钟后,他们挂着腿坐在新民镇中小操场的司令台上。陈迦行说,这周回家,他妈说,他老爸终于拿到了合法身份,这个月会回国看他们。
他们晃着两条腿,仰面躺到了台面上晒太阳。上课铃声响起的时候,两个人迅速跳起来,越过小操场,分头跑向各自的班级。
念完河流镇小之后,陈迦行像是要秉持自己要在齐农家赖到十八岁的誓言,跟着丸子一起升进了离河流镇不远的新民镇中。一个年段十五个班,一个优等生班,三个吊车尾的提高班。陈迦行往一班跑,丸子往十四班跑。周五傍晚放学,他们一起踩着自行车穿过新民镇大片大片的桑葚园和草莓地,路上吃一份塑料杯装的关东煮米线,挤进音像店拿试听器听新的流行唱片过过瘾。
太阳快完全落山的时候,两个人才急匆匆骑过镇外的铁轨,骑进车站街广场。齐农半趴在门口走廊上,看着陈迦行浑身汗淋淋地拎着自己的校服外套跨着步子跑上来。
齐农在他后脑勺拍了一下,骂着:“你怎么不明年再回来?”
陈迦行捂着自己的头嚷嚷着:“我警告你别打我头了,我现在...”齐农在他头上又狠狠拍了一掌,说:“滚去厨房盛饭出来。”
陈迦行懊丧地把书包外套全部往沙发上一甩,撸了下袖子,跑去厨房拿碗筷。
齐建铭从自己房间里慢慢出来,往餐桌坐定。齐农站在桌边,伸手检查着头顶灯光时而昏暗时而明亮的吊灯。陈迦行走过来把碗筷分给齐建铭。三个人都坐到了惯常坐的位置上。住四楼的阿姨走过楼梯拐角,习惯性地探头笑问:“刚吃饭啊?”
餐桌边的三个人一起“嗯”了声。
弘世电器厂职工公寓三楼这间屋子这几年日复一日和煦而日常的晚餐时间开始了。陈迦行一二年级的时候,喜欢半跪在位置上,姿势古怪地抓着筷子吃饭。三年级的时候,齐农拗不过他,买了一个绘有铁臂阿童木的小洋碗给他。他每天就必须用这只碗才能吃饭,甚至喝水。四年级还不知道五年级的时候,突然宣布再也不吃鸡蛋以及用鸡蛋做的菜了,被齐农揪着耳朵训了两天之后,“病”就好了。
他去年开始去新民镇中念初一。镇中是寄宿制的。寄宿就意味着可以自由地在生活区小超市买零食和泡面吃。齐农有次去给他送厚衣服,就看见陈迦行倚在生活区的超市门口,嘴里叼个可乐吸吸冻发着呆。他仰头不知道在看什么。
齐农也拎着袋子停了下来。他恍然间像看到了一个陌生的男孩子。陈迦行上初中之后,真的好像一下子长大了许多,五官如同有人多描摹了几笔笔锋上去。脸颊褪去婴儿肥之后,也变得有棱有角。他就那么穿着宽宽松松的橙白色校服外套站在那里,在冬天的太阳底下舒懒地眯起了眼睛。
他先看到了齐农。也不会再像之前一样,摇着满头乱七八糟的卷毛扑过来。陈迦行把嘴里的吸吸冻拿下来扔进了旁边的垃圾桶里,手插在外套口袋里,拖着步子走过来拿鞋尖顶了顶齐农的鞋尖,问:“你今天不忙啊?”
到初二这一年,陈迦行身高和齐农差不多了,脾气也快和齐农差不多。裴娜都打电话和齐农吐槽过。她问齐农有没有听过一个德国黑森林童话,叫《被调换的孩子》。说是小孩晚上睡着之后,可能会被黑森林里的精灵带走,然后精灵再变成孩子的模样回来。父母会忽然发现自己的孩子性情大变。
裴娜叹口气说:“以前我们小宝只会奶声奶气地说,妈妈坏。现在动不动就说‘你好烦啊’...”
齐农笑起来。
那天饭后,齐农让陈迦行歇一会儿,立刻去把澡洗了。陈迦行趴在沙发上边玩游戏机边皱眉说了声:“好烦啊。”
齐农听舞厅里的舞女“绿子”讲过,对付青春期的小孩,对抗是最最下策的办法。所以他没再催陈迦行。他自顾自拿了换洗衣服,先进了卫生间冲澡。
齐农刚把衣服脱下来,陈迦行拿着自己的换洗衣服挤了进来。齐农骂说:“刚才叫你洗又不洗。”
陈迦行说:“一起洗不就好了。”他也脱掉了自己的衣服。
齐农懒得再管他,拧开淋浴器,先把头冲湿了一下。水流像小蛇游过齐农的背脊。齐农往身体上抹上沐浴乳之后,空气中多了一股青皮柑橘的气味。
陈迦行赤着上身咬着牙刷,靠在洗手台边和齐农说起一些学校里的事,下周数学老师要带他们去邻市比赛啦,学校操场终于在翻新塑胶跑道啦,他能不能拿齐农的旧手机去学校啦...
齐农仰头冲着水说:“不能。”
陈迦行满嘴泡沫地说:“为什么啊,你都给我了。我有事还可以打电话找你。”
齐农没搭理他。陈迦行也没再说话。他靠在那里,看齐农又用牛奶味的沐浴乳抹了一遍身体。这是这么多年相处,他所知道的,齐农的怪癖之一。就是洗澡喜欢同时用两种不同味道的沐浴乳。
齐农一直很瘦削,对吃的好像不怎么感兴趣。他颈间挂着一条编织绳串着的小玉佩,胸口有一小块意味不明的纹身,纹身边是小壶嘴一样的乳。他喜欢穿松松垮垮的衣服。只有上次给陈迦行去开家长会的时候,陈迦行才看到过他拘谨地换了件修身的白衬衫。
只是开完家长会之后,齐农就立刻解开两颗扣子,叉腿靠在位置上一副要死了的样子。
陈迦行想到这里忽然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齐农转头看了他一眼。陈迦行脱掉自己的内裤,走过去钻到了水帘底下。齐农习惯性地在手心挤了一点洗发液伸手替陈迦行洗起了头发。陈迦行半眯着眼睛,低头把玩着齐农胸口那块玉。
齐农小声说:“别动。”
淋浴间里水汽氤氲,混杂着一股温热的青皮柑橘和牛奶香气。卫生间外齐建铭正听着晚间的评弹节目。琵琶的乐音和白瓷墙砖上凝满的水汽。齐农忽然伸手掐住了陈迦行的下巴。
他半开玩笑地逗陈迦行:“不得了,我们小宝开始长胡子了?”
陈迦行怔愣了几秒钟,忽然偏过头打掉了齐农的手,耳朵红红地说:“少恶心啊你。”

第19章 野百合也有春天(二)
十四岁的陈迦行长出来的还是软绵绵的小草,没有到收割的时节。下一周的课间,他挂着耳机边听歌边摸了摸自己的下巴。
丸子又站在走廊窗边伸手点了点陈迦行的脸。陈迦行不耐烦拿掉耳机问:“又干嘛?”
丸子咧嘴笑笑。
陈迦行和丸子当时在新民镇中都蛮有名的。陈迦行是因为读书成绩极好,但从小学开始,每天在学习以外都在干些奇怪的勾当。到初中的时候,他已经停掉了那个卖作业的生意。但还有一群带上来的小鬼头在叫他“夹心大哥”。
丸子是因为长得漂亮。陈迦行没怎么见过丸子爸妈长什么样,他们常年在外头打工。但丸子的五官有点混血的意思。她头发养得很长,皮肤白得所有人在小操场晨练的时候,陈迦行一眼就能看到那边那颗发光的丸子。
她就是初中那种把校裤特意改成小脚裤,穿外套就拉一半拉链,半穿不穿地搭在身上,课间挤在小卖部,放假聚在镇台球厅、小网吧那群女生中的一个。
十四岁的祝婉之还没有遇到长大之后那些糟心事,每天被呼啦啦围在一群小姐妹中间,快乐洋溢地虚度着时间。很多年后,陈迦行会和丸子回忆起那个画面。丸子夹着一支烟,靠在路灯边说她不记得了,原来她有这样快乐过吗。
不止这样。第一节晚自习结束,丸子又偷偷溜出来,站在两栋教学楼中间的天桥上拼命给陈迦行打手势。陈迦行无语地仰头啧了声,把笔扔在试卷上,推开椅子走了出去。
丸子是要他帮忙从正在施工、疏于管理的大操场墙边翻出去,找她在外面职校读书的男友何文雨。
陈迦行长得高,力气也比她的一众姐妹大。最关键,是个晚自习老是消失,跑去空教室拿黑板演练数学题的惯犯。老师已经不太会管他。陈迦行被她拽着跑过黏腻腻的工地,在杂草和烟蒂横生的小坡上跑下去,跑到下面的矮墙附近。
天微微下起了小雨。陈迦行把丸子托起来的时候有点脚滑。丸子压着嗓子叫道:“你稳一点啦。”
陈迦行也小声骂道:“你快点好不好,怎么这么沉...”
“你说谁沉,我才九十斤不到,是你弱鸡,弱鸡夹心...”
“烦不烦啊,我松手了...”
“别啊,呀...”
丸子攀到了墙上,她朝墙那头招了招手,又冲墙这头的陈迦行招了招手问:“出不出来玩?”
那晚,陈迦行就和丸子一起坐到了何文雨的电瓶车后座。丸子在雨中兴奋地举着自己的两只手。她又把手放下来,搂住何文雨的脖颈,在他脸颊上很重很重地亲了一口。
陈迦行偏头看着城郊新建好的新式小区。再过去一点就是春风街商贸区了。电瓶车停到了离“寂寞芳心”不远的一间地下网吧附近。
何文雨付钱给他们各开了台电脑。但是陈迦行闷闷地玩了一会儿电脑游戏,转头就发现旁边两个位置上已经没人了。他走出网吧透口气,看到丸子和何文雨靠在附近小巷墙边。丸子从何文雨手里抽走烟,故意在滤嘴那头咬了一口,牙印交叠在一起。何文雨一只手伸进了丸子的衣服。他们歪头亲在一起。丸子自始至终抬着一只手,拿着那支慢慢燃尽的烟。
之后丸子会像说笑话一样讲给陈迦行听,何文雨很硬了,一直顶她。陈迦行那时就那么站在网吧门口看着。宿舍里的男生会讲起所有这些那些词汇,然而是何文雨和丸子让这些词变成了真正的动词。
隔周,他们第二次逃出学校。这次何文雨把他们带到了一间新开不久的量贩式KTV。快凌晨,何文雨重新送他们回学校。丸子边攀围墙边和陈迦行说:“我把胸罩送给他了。”
她说完,自己嘻嘻哈哈笑起来。不知道在笑什么。
他们那天撑手坐在矮墙上,两个初中生决定“浪漫”地等等看日出。陈迦行只记得,由于等错了方向,到天光大亮的时候,他们也什么都没看到。
但凌晨一两点的时候,丸子把自己的校服脱下来,盖在了他们两个人的腿上。丸子拉开自己的领口,给陈迦行看何文雨在她颈间种的草莓印。她像解释一条定理的演算方式那样,仔细地和陈迦行说明,要在很薄很薄的皮肤上用力吮吸才能有这样红红的印子留下来哦。
陈迦行嫌恶地推了她一下。丸子又笑了。她搂住了陈迦行,把头靠在陈迦行肩上说:“小宝宝,等你长大有了喜欢的人,就知道了。”
陈迦行本来想回嘴说,你才比我大五个月。但他思索了几秒钟,突然脱口嘀咕道:“‘喜欢’是怎么样?”
丸子笑得颤起来。
还未完全回暖的春天。山峦、河道、工厂,睡在夜雾里的国旗。空气中有青草叶和新塑胶跑道会有的气味。丸子用耳语那样的声音和陈迦行说,“喜欢”的时候,你的心和你的胃就痒痒的。
周末傍晚,陈迦行在餐桌上想起丸子说的话。他摸了摸自己的胃。齐农拿筷子在他眼睛面前挥了挥问:“怎么,胃不舒服?”
陈迦行摇摇头,又低头吃饭。
最近齐农在戒烟了。吃过饭之后,他一般会立刻站起身去阳台上点支饭后烟。现在就是有点无措地咬着一根香烟糖在房间里走来走去。陈迦行洗完碗出来的时候,齐农已经跑去阳台上骚扰齐建铭的鹦鹉了。
齐农冲鹦鹉骂:“凭什么你从来不对我说‘你好’?”
鹦鹉回嘴道:“滚,滚开。真行。”
齐农用力晃了下鸟笼,挂到了窗台上。陈迦行走过去,趴到齐农背上。齐农小叹了声说:“我一天抽一支不行吗?”
陈迦行说:“那算什么戒烟啊。不行。”他玩着齐农脑后的头发。这两天他好像刚理过发,发尾干净整齐。他抚了一下齐农的后颈,抚过那几颗散落的褐色小痣。齐农咬着糖咕哝了一句:“痒啊。”
陈迦行摸了摸齐农颈间薄薄的皮肤。齐农说起,天气回暖之后,要陈迦行记得带换洗的被单和薄被去学校,他已经洗好晒过了。下一周回家的时候,也要把厚被子拿回家晒一下。他说完,背后那块“狗皮膏药”也没什么动静。齐农转回头,问陈迦行:“听见了没?”
陈迦行像是刚从哪里神游回来,把额头抵在齐农背上,小声说:“听见了。”

第20章 野百合也有春天(三)
事实证明,陈迦行根本没听见。被单和薄被是齐农抽空给他送到新民镇中去的。齐农在他腿上连着踹了两脚,骂道:“还在盖冬天的被子也没把你热死啊。”
陈迦行说:“热就不盖啊。”
齐农继续骂:“不盖感冒了怎么办?”
他给陈迦行铺好床单,换掉被子,又把陈迦行柜子里堆满的泡面全部扫出来,扬言要拿去扔垃圾房里。这期间陈迦行就手插在外套口袋里,低头在齐农身后跟来跟去。齐农终于拎着厚棉被的袋子准备走的时候,陈迦行拽住了那只袋子。
齐农松手,他也松了手。齐农说:“犯什么病了。”他重新拎起袋子。陈迦行在他手背上掐了一下,又摸了摸。他突然莫名脱口对齐农说了句:“我这周末回省城,去我妈那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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