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挚爱反目成仇后by愿棠
愿棠  发于:2025年09月21日

关灯
护眼

以丧父之痛给楚云峥出了这口气,也挑拨了林氏。
只是发生过的事就是无法挽回,太医们尝试再多也不能令他恢复如常。
“那你便只是跟着朕,出去看看域外的风景,换换心情吧。”
折磨了楚云峥三年,谢铎也并不痛快,但他不会承认自己有错,只是一味地重蹈覆辙。
因霜寒而格外冷硬的布贴上锈红的刀,锃亮的刀刃上映着一张更加无情的脸,被风雪裹挟,没有半丝笑意。
帐外的布帘被刮得猎猎生风,生起的木炭也火星四溅。
“恭喜主上,又下一城。”
在黑漆漆的暗色里,一身纯白的木槿生分外惹眼,唇红齿白的文弱书生,是军中最招人的存在。
可叶渡渊的心神全在那柄刀上,没有偏移半分,甚至连那句恭喜都没听进耳朵。
这几年他除了给灵帝找不痛快,还总是拿边境蛮夷开刀,屡战屡胜早就不能带给他新鲜和快感了。
每到午夜梦回之时,就总有一道身影如蛆附骨般在他的梦中纠缠。
时而是年少时那个会笑着叫他阿渊的少年,时而是那道冷酷的背影。
让他在爱意里沉沦又在恨意里清醒,如此反复,难得安寝。
他既想杀回云京,问问那人悔不悔,但私心里又想着逃避。
没能得到回应,木槿生才又唤了一句,“主上。”
被声音拉回现实,刀已擦得分外干净。
将布往桌案上随意丢去,手指在刀刃上轻弹,听着震颤的声音。
“整军备马,还未到庆功的时刻。”
曾经如耀阳般夺目的人也变得寡言,把自己活成了该有的沉稳模样。
连日征伐,早就是人困马乏。
但面前这位并不是个能听劝的主,就像木槿生跟了叶渡渊三年,为他出谋划策,进言献计,按理来说也能算得上是朋友了。
可他也从来只配喊主上,不敢逾越半步。
“报。”
高声呼喊的小兵闯入营帐,高举战报。
木槿生接过那木筒,挥手示意人退下,而后取出里面的纸条,并未打开就递给了叶渡渊。
只扫了一眼,叶渡渊的神色就变了,纸条被攥得变了形,“原地休整,择日攻城。”
这八个字勾起了木槿生本不旺盛的好奇心,是什么样的消息能轻易改变面前这位的决定。
察觉到那点探知欲,叶渡渊也会在一定范围内给个解释。
“灵帝要御驾亲征。”
而楚云峥也随行。
真正让他心跳空拍的是这一句,但不必为外人道。
木槿生闻言当即止了声息,不再有任何好奇。
灵帝和叶氏的仇怨在北境无人不知,当年主帅枉死,全军上下皆缟素,万马齐鸣,恨意滔天。
而今,帝王御驾亲征,自是不能马虎。
“那主上早些安置,我先下去准备了。”
“可。”
外面风雪更甚,叶渡渊却提刀出门。
心火难抑,总还是要寻个发泄口,可大汗淋漓之后,心口的灼烧感却未能平息。
刀尖扎入雪地,末端却还在颤抖摇曳,欲平难止。
车马连日不停,哒哒的马蹄声下是积雪的松软,马车内外却是两个世界。
任谁见了都得说一声楚大人独得圣眷,能与帝王同乘。
石崖关内百姓在街巷间谈笑,聊着家长里短的闲话,半点不见战时的紧张和无措。
所有人都在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简单却幸福地活着。
远离云京那样的权利旋涡,百姓更能清楚地知道谁才是真正对他们好的人。
经历过流离的苦,才更相信那救他们于水火之中的人。
叶家军于边城百姓而言是友而非敌,是救赎而非压迫。
楚云峥掀帘看了许久,露出了一点久违的笑意。
天子亲临,自然住在太守府邸的主院,而身为宠臣的楚云峥也同在。
边城的平静确实和云京大不相同,就是难得长久。
三声战鼓起,搅乱了所有的安宁。
披上最坚不可摧的战甲,执上最利的刃,叶渡渊横刀立马,剑指石崖关,一声攻城令下。
自有这世上最锐不可当的雄狮怀着悲愤之情,为他摧锋陷阵。
可即便如此他还是一夫当关,冲在千军万马之前。
刀刃卷满鲜血,在人群中穿梭拼杀,刀光剑影之中,唤醒的是骨子里压抑太久的血性。
虽说担了御驾亲征之名,可谢铎等闲不上战场,就这么站在门楼之上垂首,弯弓搭箭。
箭在弦上却在下一秒被人攥在指尖,锐利的箭头划破皮肉,鲜血滴答滴答地落下,可那人却仿佛察觉不到疼痛一般。
视线也始终追随着万人中那一个小小的黑点,就这么看着他左冲右突,杀出重围。
阿渊似乎变得坚毅了。
用眼神一点点地描摹,楚云峥仿佛找到了坚持这么久的动力。
手指被大力地掰开,才勉强分走他微末的注意力。
对上谢铎怒意横生的眼瞳,他毫无波澜地错开眼神,和往昔的一切相比,这点算不得痛。
在北境战场的风沙中锤炼出的狼早就不是当初那个只会花拳绣腿的世家子了。
和林煜相争,叶渡渊几乎能压着对方打,只是一个转眼的漏洞就能轻易将人挑于马下,刀尖直取咽喉。
但他并未轻易就取人性命,而是唤人将其绑缚。
鸣金声起,眼见着势颓,城中自是不再恋战,石涯城易守难攻,可以死守以待援军。
似乎是感受到了那灼灼的目光,叶渡渊福至心灵般地抬首,和那人四目相对。
一瞬间,心跳失序,痛感不受控制的爬上心间。

楚云峥的面上久违地有了属于活人的气息。
谢铎就这么冷眼看着,到底还是忍无可忍地拂袖离去。
“陛下,林将军那儿,要设法营救吗?”
副将小心地觑着帝王的神情,不太敢在这时候触霉头,可挚友如今生死未卜,他也不能不管不问。
“一个废物,死便死了。”
瞧着叶渡渊比当年更加出挑,越来越有老永安侯的气势,翻腾的情绪将谢铎的心防搅得七零八落,无暇去管其他。
可恰恰是这样的无心之语,最是诛心。
没有看到副将骤然变换的脸色,谢铎的心里全是要如何漂亮地赢下这一局。
战后退回城中的伤兵就这么斜躺在城中临时搭建的兵营,随处可闻的呻吟迭起。
稚童的啼哭声伴着母亲的哄劝,嘈杂一片,却又尽是徒劳,只能自欺欺人般把孩子藏进怀里,不去看这硝烟血色。
仿佛只要遮住那一双双干净的眼眸就可以隔绝尘世的苦难。
这样的场景,任何一个良心尚存的人都不忍多看。
副将走在这片哀鸿之中,几乎没有挣扎地做了一个顺从本心的决定。
当夜子时,更鼓敲响,城门换防之际,厚重木板划过地面的声音响起,门楼大开,以迎明主。
城中喧嚣四起,灵帝在睡梦中被死忠之士敲晕,趁着混乱带走,一时间御史府内乱做一团。
在睡前,房中点了安神的香,楚云峥难得入眠,一时竟是没被吵醒。
似梦非醒之间,冰冷的触感从面颊滑到耳后,又凉又湿。
迷茫的睁开眼,在一片水雾中,一张熟悉掺杂着陌生的脸映入眼帘。
熟悉的是那依旧好看的眉眼,而陌生的是盛在其中的冷漠。
凭着本能想要摸一摸那只有在梦中才能出现的容颜,伸出的手却被大力攥住,痛到让他下意识闷哼。
不是梦!
楚云峥一时间连痛感都忘却,就那么痴痴地看着那张沾了血迹,却更显俊秀的脸。
一句“阿渊”哽在喉中无论如何都唤不出,莫名的有种近乡情怯的懦弱。
察觉到那份依恋,叶渡渊嫌恶地揪住他的衣领,轻松地将他拽起,额头相触的瞬间,情绪超脱控制,又将人推回床榻,瘦骨与木板相撞,惹得楚云峥眉头紧锁。
“都说灵帝最器重指挥使大人,原来也不尽然,不然怎么就丢下你这条最忠心的狗,自己跑了。”
恶言脱口,双方皆是一愣,叶渡渊那隐在坚硬盔甲之下的胸膛不自觉地起伏了两下。
可楚云峥的心思却放在另一件事情上,“他跑了?”
“怎么,舍不得?放心,我一定会把他抓回来,亲自剜刀削肉,以慰我父帅在天之灵。”
原本有些消退的戾气又再度凝聚,叶渡渊也不再允许自己有任何的心软。
对谢铎,楚云峥无论如何都不会有正面的情绪,只是为阿渊未能第一时间手刃仇人而遗憾。
但“父帅的在天之灵”?
不可能,当年在尘埃落定之后,他曾见过叶承江一面,虽只是远远的,但楚云峥能肯定安平王没死。
可他没有开口的机会。
粗粝的麻绳握在掌心,叶渡渊单手扣住他的两只手腕,一圈一圈的压在白布之上,原本的伤口渗出鲜红的血迹,却没能让人停手。
捆好后绳结收紧,叶渡渊收回跪在床榻上的腿,身侧有兵士想来押人却被他一个眼神逼退。
手指勾住绳子一端将人扯起,楚云峥未来得及束起的长发飘散,本就是入睡时的长衫,前襟一勾就开,露出光洁的胸膛。
似乎比以前瘦削太多,可见骨感。
踉跄着被他拖着走,楚云峥甚至不曾穿上鞋袜,踩在冰凉的地面上,连脚趾都泛出青白。
阴冷的风吹过,让人冷颤不已。
石崖关内有多处地窖,湿度极大。叶渡渊选了一处最隐蔽不见人的。
没让任何人进,他亲手将这个人束缚在冰冷的木桩上。
就这么吊着,一言不发。
楚云峥亦没有半点挣扎,任他施为。当年的事站在对方的立场上,他该恨自己的,无论真相是什么,他被自己“抛弃”也都是事实。
那样柔和的眼神对叶渡渊来说不是温存,而是凌迟,是对他心智不坚的惩处。
没有留下任何一句话,他只是将这个轻轻松松就能乱他心曲的人排除在视线之外。
重新回到新鲜的空气之中,他不由地松了一口气。
一日,两日,磨得反而是他的心。
但最让叶渡渊心绪复杂的还是明明已经在战场上磨得刀枪不入的心防还是很轻松地就能让那人攻入。
也只有那一个人。
当断不断,深受其乱。
朔北城墙外的风彻夜不停,叶渡渊听着风雪,立在庭中,把自己融进这片雪里。
却还是在听见那人的消息时乱了心神,动作快过思绪。
城墙之下,看着那人垂首,似鸿毛一般在风中轻轻摇晃,叶渡渊的心漏了一拍。
三步一个台阶的跨上城楼,又停在原地有些踟躇,最后上手去拽那已经冻到发硬的绳。
仅凭一己之力,就将那人拉了上来。叶渡渊触到他的身体,像是拥入了一块散着寒气的冰。
颤抖着手去试探鼻息,在没感到任何动静的瞬间,指尖就已被掐破,偏偏还觉不出痛,而是被巨大的恐慌淹没。
恰是一缕碎发落在鼻翼之间,感受到那些微的起伏,叶渡渊的眸子一怔,将人抄进怀里,抱起就往御史府跑。
“主……”上。
木槿生没跟着一道去,就在门口侯着,看到叶渡渊的身影,一句完整的话都没问出口,一道残影就从面前刮过。
“去把军医请来。”
跑的那般匆忙,想来也是没来得及。
放到暖榻之上,叶渡渊有几分手足无措的慌张,扯过被褥给人裹紧,这才想起来要叫医者。
跨过门槛便与人相撞,若非他捞得及时,文弱的大夫当场就能坐到地上。
“主上莫慌,莫慌。”
帽子都给他撞歪了。
“别收拾了,过来看看。”
拉过大夫的衣袖就往里带,把人扯到床边。
大夫本还在整理衣冠,毕竟这是体面,但瞥到榻上之人青白的面色后,当即坐到床边开始切脉。
越摸面色越沉重,看得叶渡渊都心慌。
“如何。”
“去煮参汤,我先行针吊命,内里空虚也先管不着了,当务之急是要让他身上暖起来,这都没有活人气儿了。”
数根银针铺在楚云峥的身上,裹了一层又一层的锦被,身子却还是微微发颤。
似乎只有这一点动静才能昭示着他还活着。
“搓手足,快。”
见这样都未能有所好转,大夫的面上也浮现出几分焦灼,不管是谁,这也都是一条命。
叶渡渊闻声而动,坐到床尾摸到楚云峥冰凉的足底,用两只手捂住,不间断地揉搓,看着那白透的足渐渐有了一丝血色,他才松了一口气。
顺着床沿滑到另一侧,叶渡渊把人抱起从背后环住,想要继续去搓热那双手,却在看到干涸的血迹后停了下来。
拉开大氅,叶渡渊换了个方向,让人整个窝进他怀里,手就贴在他胸腹之间,用体温给对方暖着。
其实他也在雪中浸了很久,但充沛的情绪早就灼烧不已。
“参汤来了。”
九福端着热气腾腾的汤,风风火火地往里冲,虽已经长成大小伙子了,性格里却还保有那一份难得的真。
当年,叶渡渊提前送他走也费了些功夫,这傻小子还抱着他的腿要死要活地不肯离开。
看见抱在一起的人,他还愣了下。
明明他家主子恨眼前人恨到了骨子里,这是什么情况!
“愣着做什么,给我。”
叶渡渊腾出一只手去接。
“哦,哦,好。”
九福赶紧上前把碗放到叶渡渊的掌心,又往前凑了点。
是那张熟悉的脸,真要论起来,连九福都有些怨,最初的时候主子有多难熬他是看在眼里的,而这个人难辞其咎。
深褐的汤汁一点都喂不进去,顺着唇边滑进领口,给纯白的亵衣上色。
叶渡渊一连送了几勺,全都喂了衣衫。
“喂不进去。”
他偏头看向大夫,眼里都有几分逼问。
喂不进去,这他能有什么办法。
大夫搓了搓手,试探道,“把下颌骨卸下来,往里灌。”
方法有些粗暴,但应该会有效。
手摸到下颌骨的位置,叶渡渊迟疑了一下,微微用力,只听得咔哒一声。
滑到后颈拖住,用力撑住让人抬头,接过大夫递来的竹板,压住舌根,将参汤往里倒。
虽然还是半泼半洒,但好歹是能喂进去一点。
放下药碗,把骨关节复原,叶渡渊直接用袖口拭去楚云峥唇边沾着的水渍。
看着怀里一点点缓过劲来的人,心情又有难以言喻的复杂。
呛咳的声音响起,叶渡渊下意识地将人放回榻上,后退三步,眼神有些飘忽,莫名心虚。
但楚云峥并没有醒,只是因为风寒侵体,不太舒服才无意识咳嗽。
只是不想让他那么轻易地死,只是如此。
叶渡渊一遍又一遍在心里默念,让自己接受这个借口。
还有汤药要煎,交给九福他也放心。
知道楚云峥没有性命之忧,叶渡渊便不想久留。
拔足准备离开的那一秒又被大夫一句,“今夜或许会起高热,亦是万分凶险,只怕熬不过去。”给钉在了原地。
强硬地转了个身在榻边小几上落座,只点了大夫在隔壁候着,叶渡渊让其他人都走。
他只是有些善心还没处使罢了。

楚云峥夜里果真起了高热。
潮红的面颊上泛着细密的汗珠, 薄唇上却没有血色,透着白,他的呼吸声很重, 每一下都觉得胸膛在震颤。
叶渡渊本也没有照顾人的经验, 这两三年在军营更是摸爬滚打,没什么忌讳。
想摸摸他都觉得无从下手。
还是九福来接手,一点一点教, 才好起来。
屋子里生了一炉又一炉的炭火,而盆里的水却漂着浮冰。
手浸泡到水中都不自觉的寒战。
“我来吧。”
叶渡渊接手,亲自绞巾帕给楚云峥擦拭身子降温。
扯开他的衣襟,露出苍白的胸膛, 滚烫的肌肤都隐隐有热气升腾。
手指碰到那片温热又弹起,凌空停滞了有一会儿才心无旁骛地开始照顾人。
折腾了大半个时辰才给人擦完身体换了衣衫。
又灌了一大碗药汁下去, 到了后半夜热度才渐渐退了下去。
叶渡渊撑头小憩片刻,跟大夫确认这人目前没了性命之忧后就准备离开。
走之前还丢下一句, “都记住了, 今夜我没来过, 是木槿生看不下去才救的他。谁说漏了,自己去领罚。”
明明灭灭的光影在眼前交织,一会儿在冰水中被冻透, 一会儿在烈焰里被灼烧。
那些恍惚间的拉扯让楚云峥一直都不清醒,他想要睁眼却像隔着一层纱, 看不清又摸不着。
被压制着徒劳承受, 挣脱不了。
呼吸突然变得急促,楚云峥猛地睁眼,又被强光刺激得闭上,反复两次才适应光亮。
温暖包围的触感太过陌生, 一下子让他以为还在梦里。
五根手指在他面前缓慢晃动,涣散的眸光慢慢凝实,顺着手往上看,看到了手的主人。
眉眼如画,很是和善。
主上甩袖走人,还拎走了试图在这儿浑水摸鱼看热闹的九福,只能是他来善后了。
大夫笑眯眯地低头,看见人醒也是松了一口气,就主上昨夜那模样,这人若真有个三长两短,只怕还有的要麻烦。
撑着床榻想要起身,奈何身上实在乏力,楚云峥想要再一次尝试时被人按住肩膀,让他躺好。
“莫要再动了,你身体太虚,好好躺着就是。”
“您是?”
刚开口,嗓音太过嘶哑,喉间像燃着团火,楚云峥低咳几声,亦未能缓过来。
“我姓和,单名一个梧字,是军中随行的医者。”
和大夫一边解答他的疑问,一边倒了少许热茶,扶着人坐起,让他小口小口喝着。
在楚云峥身后堆了几个软枕,和梧让他靠着半坐,总躺着也容易喘不上气来。
只是这样轻微动一动就出了一层薄汗,楚云峥仰头靠着都得借力。
实在是虚弱!
“多谢。”
熟悉的环境,这里还是御史府,几天前被阿渊带走时待的地方。
是阿渊带他回来的吗?
楚云峥的心底闪过这样的念头,又被现实所击溃。
阿渊明明,是想要他命的,又怎么可能……
眼底划过痛色,思绪却被另一桩事占据,既是军医,那应该清楚。
“你见过安平王吗?”
提到王爷的名字,和梧的神色冷淡了几分,“自然,叶家军中,怎么会有人没见过主公。”
和梧少时投军,这么多年,视安平王为伯乐,是以才会在他走后,继续留在叶渡渊门下,否则以他的性格,寻一处乡间瓦舍,种些瓜果,闲时给百姓们义诊,才是最妙不可言的事情。
初听时,楚云峥心中有过一丝希望,但很快察觉到不对劲的地方。
“不,我不是说从前,是说这三年里,你有没有见过。”
阿渊说是自己杀了他父亲,明面上确实是,可叶承江明明还活着,这中间一定有什么漏掉的细节。
提到这个,和梧的面色才彻底冷下来,治病救人是他的职责所在,可再三挑衅就过分了。
“楚指挥使何必明知故问呢。”
这就是没见过的意思了。
“我知道说了你未必会信,但是安平王没死,至少在御察司没有。我在叶家被处刑的一旬之后曾经见过他。”
楚云峥的面上全是认真,没有半点玩笑的痕迹。
打量着他的细微反应,和梧面上看不出信没信,只是告诉他,“你先好好休息吧。”
事实上,这话和梧不仅听进去了,还有几分是信的。
于是这些字句被分毫不差地转述给叶渡渊听。
“和大哥,你相信他的话?”
“这时候倒是知道喊哥了。”昨天夜里怎么就没大没小的。
和梧虽不能说是看着他长大的,但也年长了他六七岁,这孩子何时有过昨天那样的手足无措,太过罕见了。
被这么打趣,叶渡渊也没法替自己分辩,确实关心则乱。
他不至于不认。
并非故意要他窘迫,和梧不执着于这个话题,“所以你不信他。”
不是问句,而是已有定论。
“我曾经,最相信他。”
没有回答却胜似回答,里面掺杂了太多叶渡渊不可言说的心绪。
曾经二字最是伤人,终是时过境迁。
当年那种灭顶的恐慌感叶渡渊至今都无法忘怀,多少个午夜梦回时分,楚云峥的决绝比寒夜都要冷。
“罢了,不信便不信吧,主公若是还活着,又怎么可能不来找你,不来找夫人呢。”
和梧深知,即便叶承江当年没死,现如今还活着的希望也很渺茫。
“那人虽然没有性命之忧,但身体亏空的厉害,按理来说,不应该。”
不像是传闻里那般风光无两,更像是被人磋磨许久,不然不至如此。
和梧犹豫了一下,还是多了这句嘴。
“他的事,不必特意告诉我。”
叶渡渊的手敲在木桌上,连旁边的文书都被震起。
越是如此,越是难掩心虚。
楚云峥靠在榻上,就这么看着窗外落雪,朔北的雪细密又干燥,连形状都棱角分明。
三天了,除了每日有人来送餐食,再无人踏足此地,便是进来的也都低头不语,连视线都不敢和他对上。
就是这样的冷待,才最是难熬。
直到第三日午时,才有了第一个人到访,也能称得上是熟人。
今日营中给所有将士们裁了新的冬衣,异常厚实,样式还好看,足够应付这个寒冬了。
叶渡渊让人去分发,没说什么旁的话,但眼神总是不经意地往上面瞟。
若是想要冬衣,那开口就是,最好的总是会紧着他先,只怕是有些心思不能说出口。
九福一向自诩是主子的第一知心人,把所有可能不可能的因素考量一番,就只剩下最后这一种了。
但面对楚云峥,他也别扭,干脆挑了一件最丑的端着,给人送来。
听见门外的响动,楚云峥循声望去,看到穿得格外喜庆的九福,周身环绕着的冷淡都消融了许多。
阿渊身边跟了很多年的小厮,他怎会不认得!
“是你啊,长高也长得俊俏了。”
这并不是哄人的瞎话,叶渡渊能带在身边的就没有容貌差的。
夸人的话总是分外动听,九福的唇角不自觉地上扬了一个小小的弧度,但很快又意识到了什么,臭着一张脸把手里的衣物扔到床榻的边缘。
“小爷可不吃花言巧语这一套,喏,这是冬衣,军中人人都有,不要多想。”
刻意强调后一句,有些欲盖弥彰。
还是和当年一样傻乎乎的,一串糖葫芦就能哄住。
那时候楚云峥经常去找叶渡渊,都是避着人,要想九福替他们望风,还不能向家里告密,只要两个铜板的小食就够了。
“你笑什么,不许笑了。”
这还是这许多时日,或者说是这三年来楚云峥鲜有的真正开怀时刻。
九福还有些炸毛,看着就怒气外露。
这是最好套话的人,楚云峥可不会轻易把人气走。
“好九福,问你一件事,你家少爷最信任你,你一定是知道的。”
本还有些爱答不理,听到后半句,九福连腰板都挺得更直了,骄傲之色藏都藏不住,“那是自然。”
但骄傲之余还带着谨慎,提防着半侧过身体,“但你别想从我这儿知道什么军中的秘密,我是不可能背叛少爷的。”
先把心防提高,再问些无关紧要的事就会变得格外容易。
“不让你为难,我只是想知道那天是谁把我从城墙外带回来的,是阿渊吗?”
还是心存幻想,楚云峥问过每一个他能见到的人,但得到的答案都只是一个沉默的摇头。
九福下意识想要开口,但莫名想到黑漆漆的军棍,当即就把头摇成了拨浪鼓,“当然不是。”
这一句话就打破了楚云峥所有的幻想,因为九福是不会说谎的。
可问还是要问的,总得知道是谁救了他。
“那是谁救了我?”
回忆着叶渡渊那天说的话,九福一点没有篡改,“是木先生。”
其实也不算骗人,本来也是木先生把主子带去,这才救下人来。
真要寻根究底也确实是。
这个木先生,楚云峥见过,人很温和,长得也很出众,最让人记忆犹新的是他身上那股文人特有的书卷气。
“能违背阿渊的意思,他在军中地位不低吧。”
这样暗暗的试探,带着万分的小心,楚云峥不知道自己想听什么样的答案,可又不能装作不知。
他缺席的那三年,还是太久了。
提到木槿生,九福就有话可说了,“那是当然,木先生可是叶家军的大脑,是我见过最聪明的人,最重要的是他对主子可好了,主子对他也好,说是最为信任都不为过。而且他们一起经历过……”
九福本就有些话痨,说起来就没完没了,恨不得跟竹筒倒豆子似的全说出来。
楚云峥就这么静静地听着,越听神色就越暗淡,情绪上涌,不自觉地低咳起来,竟有些止不住。
末了看向掌心又很快攥紧。

血色绯红, 还是太过惹眼。
被咳嗽声打断,九福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有点莫名心虚。但很快又支棱起来, 军师和主子的关系就是很好很好。
即便是夸大, 那也只有一点点。
谁让眼前这位先丢下主子的,他只是有些不平。
谁离了谁都行!可主子就是迟迟走不出来。
苍白的面上因为剧烈咳嗽多了些颜色,好不容易止住, 心口处撕裂般的疼痛又分去楚云峥的全部心神。

文库首页小说排行我的书签回顶部↑

文库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