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挚爱反目成仇后by愿棠
愿棠  发于:2025年09月2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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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倒是叶承江抬手,示意他不必多言。
他的儿子是什么性格,他自己还是有数的。
固执又不听劝,经历太少还认死理。
“但叶夫人并未被收监,想来是已经出城了。”
御察司奉旨拿人可并未如愿,如今满城搜寻亦不得结果。
“罢了,老夫这一辈子走到今日,倒也无甚遗憾,唯一对不住的便是他们母子。”
“楚大人,老夫知道你与阿渊私交甚好,便仗着长辈的身份提点你一句,你是个纯善的性子,但今上心思太偏,若还有抽身的可能,莫要失了本心。”
与阿渊私交甚好!
原来他们自以为是的藏匿,竟也是如此漏洞百出吗。
看出他的疑惑,安平王补充了一句,“每月他寄往边关的家书里虽不经意,但或多或少都会提到你的名字。”
叶承江其实曾经从那些只言片语里读到过不同寻常的意味,但他并未提点孩子年少时一些未知的情愫。
年轻时声色犬马的轻狂他尚且不会管,更不必提这些懵懵懂懂的少年情谊。
其实,他亦没有以后了。
可这话楚云峥不会说出口。
交代完想要交代的,叶承江轻捏杯壁,一仰头就将这穿肠毒药送进了喉管,灼痛感自五脏六腑升腾起来,视线逐渐模糊,意识也渐渐剥离。
血液顺着唇边流下,气息也在一点点消弭,楚云峥就这么冷眼看着面前人失去生机,成为一具冷冰冰的尸体。
单指凑到鼻翼之下,未见半分动静,良将成枯骨,英雄难迟暮。
确定安平王已西去,楚云峥从袖中取出那一方小小的锦盒,盒中赫然是一枚指尖大小的丹药。
药丸暗色中带着青光,在幽深的环境里分外显眼。
隔着巾帕将丹药取出,楚云峥捏开叶承江已经泛着青紫的唇,把药丸压在舌苔之下,一切都做完后才松了一口气。
此药名曰三日还魂丹,产自域外,上一任主人正是已故的前工部尚书,只是可惜他并没有用上的机会,就先一步死在了御察司的水牢里。
他因着私心昧下,如今反倒万分庆幸。
这一枚丹药便有起死回生,令逝者还魂的功效,只是可惜这么多年楚云峥再是寻访,也只有这阴差阳错之下碰见的一枚。
真正可称稀世的珍宝,万金不换。
目光凝聚在自己面前的酒水之上,楚云峥的心里是前所未有的平静,他的手很轻很轻地摩挲着悬挂在腰间的暖玉。
那枚阿渊带了十数年从不曾离身,却在前几日留给他的玉。
玉质温润圆滑,和叶渡渊一点都不像。
可抚摸之间又带给他熟悉的感觉和极致的安宁。
就这样吧,就带着这份念想离开,只盼着他的阿渊往后余生能健康顺遂。
能有更好更优秀的人代替自己陪他走过接下来的每一程,不要像他这般无用,拼尽所有都难得两全。
楚云峥就这样哄劝着自己,努力地压制心底的万般不舍,端着酒杯的手都在不住地颤抖,可酒水晃荡之间却不曾外溢。
苦酒入喉,混着不知何时流下的斑驳泪滴,咸咸的,思绪飘远之前,他最后在心底道了一句,“珍重。”
酒杯落地,残酒在光影下麟麟闪烁,楚云峥的身体软了下来,倒在冷硬的地面上悄无声息。
有崔恕这样的先例在,安平王的“尸身”他能轻车熟路地安排好,一切落定,死的也不过是他一人。
这样,便也是最好的结局了。

安平王叶承江逝世于御察司,死于鸩杀。
同一日,御察司指挥使楚云峥被擢升为内卫总指挥使,从一品,统帅云京上下十八卫。
是武将中唯一的身无战功却能力压众臣的存在。
白布盖着尸身,在御察司阴冷的巷道中被抬着穿行,这样的场景在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每天都在无数次的重复上演。
叶渡渊待了几日,本已有几分麻木,可眼神不经意地一瞥,就被夺去了目光和心神。
“等等。”
他扑到门口去拦,看得更为分明。
那尸身垂下的手臂上有一串紫檀木佛珠,那是一件叶渡渊再熟悉不过的物件。
这串珠子是安平王唯一佩戴的饰品,因为它是世子叶渡渊亲自去庙里求来的,寓意着吉祥平安。
不知道磨了他多久才让他戴上,此后便没再摘下来过。
叶承江的尸首是由陈晖代为处理的,叶渡渊喊,他便也停下,并未因为叶氏满门不日抄斩而有所怠慢。
“这人,是谁。”
叶渡渊的声音里是压抑不住的颤抖,即便心中已经有了答案却还试图得到否定,去求得一个心安。
陈晖看了一眼这简陋木板上的人,心底有些不忍,却还是挑开白布的一角,露出死状略有凄惨的形容。
只一眼,就绞碎了叶渡渊强撑起的所有心防。
胸口处传来如重锤凿穿般的痛,有那么一瞬间连呼吸都是忘却的,比窒息感先到的是涌到喉口的血沫,喷涌而出,逼得他站都站不稳。
直面死亡是一回事,可看着一向伟岸的父亲就这样无声无息地在自己面前成为一具冰冷的尸身就又是另外一回事。
更遑论其面部的筋挛感无一不昭示着死前所经受的痛。
“鸩杀。”
叶渡渊从口中将这两字咬碎,混着血沫吐出。
远远的交谈声顺风而来,清晰可闻。
“指挥使又升官了,统领云京十八卫,那以后金吾卫那群小子谁还敢狂。”
“可不是吗,不过咱们指挥使替陛下做了多少事,背了多少骂名,就像今日安平王的死,知道这酒是咱们指挥使送的,朝中那些武将谁能放过。”
“谁许你们在这儿嚼舌根,都自去刑房领罚。”
郑晖一声呵斥,打断了那些御察司中如今人尽皆知的消息。
指挥使,楚云峥!
叶渡渊的脑海霎时空白,第一个反应是不可能,可下一个闪过的念头却是之前太傅崔恕的死。
病逝,毒杀,那般巧合。
可叶渡渊至今不信岑溪会那样对他,即便他已有多日不曾见过对方。
“我爹,是楚云峥鸩杀的吗?”
叶渡渊撑着地艰难爬起,唇边沾血,神色苍白憔悴,却有一种近乎妖冶的疯感。
仿佛离失控只有一步之遥。
这个答案就在嘴边,可陈晖却觉得有些难以启齿,他也隐约知道些什么,可事实就是事实,容不得他编造,便是他能骗过去,也堵不过所有知情者的嘴。
“指挥使也是奉了圣意,身不由己。”
言下之意便是默认了叶渡渊的问题。
那一根绷着的弦,“啪嗒”一声就断了,也带走了叶渡渊所有的情绪。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飘在半空中,“统领云京十八卫,天子近臣,风光无限吗。”
这甚至不是一个问句。
理智告诉他,岑溪或许没得选,可情感上又让他无从原谅。
“我要听他亲口说。”
可惜这件事没人能做到,毕竟指挥使如今还在那小小的牢房里人事不知,根本不可能出现。
郑晖沉默着挥了挥手,带着众人离开,没再回叶渡渊半个字。
看着那盖着白布的木板一点点消失在视线里,叶渡渊心底那点渺茫的幻想也不足以支撑他继续沉溺。
他从儿时就心心念念的人就这么成了他的杀父仇人,无论有何苦衷,那都不可原谅!
好似在水面上漂浮,时而深潜时而露面,头脑昏昏沉沉,一直似睡非醒。
微睁的眼眸被灯光晃到,楚云峥下意识伸手去挡,看着面前逐渐清晰的五指,有几分不真实感。
这里是,地狱?
可周身温暖的感觉又不像,适应了光线之后,楚云峥挪开手,看到了坐在一侧软塌上的谢铎。
看来还是现实。
但当他想要大幅度挥动手臂时却发现行动完全受限,顺着腕骨向上看去才发现包裹着绸布的铁链拴住了他的四肢,将他牢牢地困在小小的榻上。
察觉到他醒了,谢铎放下手里的奏折,走到榻边坐下,低头看他。
“那壶不是鸩酒吗?”
楚云峥亲眼看着安平王烟气,明明他也满饮,怎么会还有活着的可能。
“当然是,朕怎么可能给他留余地,不过是鸳鸯酒壶罢了。”
一壶装双酒,一半是佳酿而一半是剧毒,不过这佳酿里掺了软筋散,才会叫他昏睡多时。
还能活着自然是喜事,可看着眼前的形式,楚云峥无论如何都笑不出来。
“陛下这是何意。”
谢铎却完全答非所问,“你昏睡了两日,两日前,朕就下旨封你为内卫总指挥使,此后云京上下十八卫唯你独尊,在云京城内,除了朕,没人能再压你一头,就算是江钦那个老狐狸也得掂量掂量自己够不够格。”
听了这话,楚云峥的心中毫无波澜,在谁之上也都得在帝王之下,无甚区别。
晃了晃手腕处的锁链,发出框框的敲击声,只单用眼神都能看出他的质问。
“你放心,朕不对你做什么。”谢铎避开绸布的那一段,摸了摸冰冷的铁链,神情中满是对面前景象的欣赏。
“朕允你在外面风光无限,做朕最信任最宠爱的权臣,可私底下,你只是朕的囚徒,任朕摆布愚弄。”
毕竟连死都不惧,又有什么好惧怕别的呢!
谢铎犹疑了半日,最终还是觉得死太便宜他了,不如相互折磨。
“再过三个时辰就是叶家上下一百三十七口共赴黄泉的时刻了,朕足够仁德,允你再见他最后一面,你越决绝朕越高兴,朕高兴了他才能好过。该怎么做,爱卿你心中应当有数。”
这甚至不能算是威胁,更像是忠告。
锁链脚拷的束缚被解开后,披在楚云峥身上的是一件更为煊赫的锦袍。
金带玉缕,暗纹金线,配上他本就上乘的容颜,若非眼底有着死寂,当是这云京数一数二的贵公子。
年轻权臣的模样在这一刻变得清晰。
谢铎就这么眯着眼看着,最后在自己的玉匣里挑了一块宝玉,亲手给他系上。
也是直到这一刻,楚云峥才意识到一直挂在腰间的玉不见了。
他下意识去摸的动作落在谢铎眼里,眸光闪了闪。
四目相对,楚云峥却不敢露出丝毫端倪,那是阿渊留给他为数不多的物件了,若是谢铎知晓,只怕没有完璧。
反倒是灵帝状似无意般提起,“你昏睡前攥在手里那块,玉料不错,但配不上如今你的地位,朕让人收起来了,来日再给你。”
心下波澜骤起,面上却越发冷静,楚云峥颔首,踏出殿门的那一刻,才惊觉谢铎竟是将他囚在东乾殿的偏殿。
若有朝臣瞧见,那就是百口莫辩!
再度踏入阴暗冰冷的御察司,络绎不绝的道喜声将他淹没,只他一人在这圆满的喧闹中逆行。
“去将叶家人都提出来。”
短短两日,叶渡渊消瘦了许多,就连鬓边都生出了两缕扎眼的华发。
少年白头,被推着蹒跚向前,好似精气神都被泯灭,只剩一个骷髅架还在撑着。
初看向楚云峥的眼神里是茫然和空洞,那一身上位者的权势感,不知是刺痛了他的眼还是他的心。
楚云峥用尽所有力气才勉强藏住眼底满到快要溢出来的心疼,后槽牙死死的咬着,不能露出一丝破绽。
连话都不敢与他多说一句,生怕过往的亲昵会不受控制的跑出来。
擦身而过的瞬间,叶渡渊停下了脚步,连头都不曾有半分偏移,就这么直勾勾的盯着远处的黑暗,声音很轻,“楚指挥使,御察司阴冷吗?”
这话不知是在问对方,还是在自我感叹。
阴冷的吧,不然为何连心口都是透骨的凉。
只这一句就够击溃楚云峥所有的心理防线,曾经那个如阳光般明媚的少年,终究还是变成了现在的样子,而他亦是推手,亦不无辜。
可已经做到这一步,就没有回头路了。
楚云峥转身贴近他,那双没有半丝暖意的手就这么顺着脖颈慢慢地滑到脸颊,明明没有沾到任何,却仿佛带着血的粘稠和腥气。
他一如往日般温柔,可耳边呢喃的声音却万分残忍,“御察司里,冤魂太多,自然阴冷。”
在这一刻所有的所有,都不如这一句话给叶渡渊带来的杀伤力要强。
心脏痛到极致就会变得麻木,可恨意却在疯长,“楚岑溪,你会后悔的!”
叶渡渊一字一句,入骨入心。
这一面没有胜者,两个人都心死如灰,而楚云峥还要忍着心痛说出那诛心之言。
“世子多虑了,岑溪做过的事,九死不悔。”
说完便像是不敢多待,转身就走,生怕下一秒就藏不住猩红的眼眶。
是日大雪,那道冷漠的背影在叶渡渊心中留了很多很多年。

不能在这儿久留,他要亲眼看着叶渡渊平安离去才能心安。
楚云峥大步走到转角的暗处停下,神情掩在幽暗的烛火之下,眼底全是对谢铎的不信任。
大齐的国祚,在这位帝王的心中一文不值,连眼前的盛世都能肆意挥霍,更遑论是长盛不衰。
用这个来起誓,听来诚意万分,实则满是敷衍。
甩下这束缚感十足的锦缎,楚云峥定了定心神,如今万般事物都不及那人的平安重要。
恨便恨了,只盼还能有说清的一日。
在暗色中一柄长剑袭来,利刃的光芒逼着他退后三步,急促的脚步声在寂静中格外明显。
抬眸望去,竟还是那个老熟人。
林煜,可见三十廷杖还是太轻了。
迎着刀刃向前,楚云峥的面上带着讽意,刀架颈侧亦不能拦他。
眼见着刀口磨出一道血痕而那人恍若无觉,林煜反手用刀背替之。
看着对方这样的反应,楚云峥冷笑一声,低声质问道,“林统领此时来莫不是向楚某贺喜的,就是方式有些以下犯上。”
林煜闻之色变,楚云峥才觉得一直堵在胸口的怒意散了一点,他本没有心情去这样咄咄逼人,可有人偏偏要往枪口上撞。
而这才真正叫打蛇打七寸!
以前帝王再是明着偏心,他们在品阶上也是同级,灵帝不在的地方,林煜从不给楚云峥一个好脸色。
可如今一道圣旨横亘在中间,上下级之间骤然分明。
眼见着这个自己从来看不上的人一步一步地往上爬,到如今彻彻底底地把自己踩在脚下,林煜心中当然不平。
但还是那句,帝心似海,不容僭越。
压下心底所有的不甘,刀背微微施力,按在楚云峥的肩上,林煜看向他的眼睛,毫不避让。
”陛下口谕,午时三刻之前,楚指挥使不得离开御察司半步。”
在不伤楚卿性命的情况下将他留下,做不到就不必在禁卫军里待着了。
灵帝说这话时的神情还牢牢印在林煜的脑海中,刀柄被攥得更紧,今日无论如何都不能让人踏出去半步。
“让开。”
楚云峥震开身上的剑,半步后撤拉开身位,抬脚踢出悬挂在墙上的长刀。
一柄还沾着血,万分锐利的刀。
刀尖所向,滴答滴答落着血。
可即便刀剑相向,林煜亦不能退,“不能杀我,你便过不去。”
灵帝将这个任务交给林煜,一是清楚他们并无私交,不会放水;再就是林煜确实是内卫之中的佼佼者。
单论武艺,必在前三之列。
可楚云峥也不全然是光凭着灵帝的偏爱才走到今日的。
从他入御察司的那日起,就是靠着雷霆手段和实力越过了一个又一个的同僚,才坐稳指挥使的位置。
“你真当我不敢杀你。”
莫说面前只是一个林煜,便是谢铎,楚云峥也照杀不误。
叶渡渊是他的底线,他的小世子若是不在了,那就都一起殉葬吧。
一人为了前途,一人为了挚爱,刀光剑影之中只剩下毫无保留的厮杀。
最初林煜还碍着灵帝的命令有所收敛,但随着身上的血痕越来越多,他的剑法也愈发凌厉,不再有丝毫保留。
灯影在明灭中晃动,一旁猩红的池水也荡着波纹,外面天光大亮,里面却不见日月。
他俩在厮杀,可御察司的众人却像是毫不知情,无一人来打搅。
林煜被连刺三刀,血流如注,面色惨白,可人还站着拦在楚云峥身前,半步不退。
而楚云峥的臂膀和腿部亦是分布着血窟窿,只能以刀撑地,勉强站着不倒。
吐出一口血沫,林煜抹了一把嘴角,“我说过,除非踏着我的尸骨过,否则你出不去。”
若是再让灵帝失望,那么此生他都不会再有出头之日,那才是真正的生不如死。
真要硬拼也不过是目前的两败俱伤,而最棘手的却是眼前人真的不惜命,楚云峥亦没有必胜的把握。
“让我出去,过了今日,云京十八卫内楚某可尽全力保你荣华,决不食言。”
时间在一点一点地流逝,权利地位他都可以退让,这些都不重要。
“不行。”
帝王之言谁都不及,真让楚云峥出去他都未必有命能看到第二日的太阳,更不必说什么荣华。
那就只能抵死拼杀!
战到最后,双方均是力竭,林煜靠在墙边已被血色覆盖,若非胸口处还有起伏,竟是完全分辨不出是否还活着。
而楚云峥仰面躺在地上,大口地喘息着,完全没有能支撑自己站起来的气力。
他翻过身一点一点地向外爬,手指在地面滑行,留下一个又一个的血掌印。
云京城里万众瞩目的权臣,狼狈如斯。
离午时只差一刻,他注定赶不上了!
而谢铎确实不是君子,所言也无一字可信。
押送叶家数百口人的囚车,就这么浩浩汤汤地从御察司到菜市口,绵延不绝,两边百姓窃窃私语,更有甚者破口大骂。
谁还能记得一月之前安平王大胜后辽,从域外凯旋之时,云京街巷十室九空,百姓们夹道欢迎的景象呢。
江淮依旧坐在那个熟悉的茶肆,品着今冬上贡的新茶,垂首看着被困在小小囚车之中已全无意气的人。
明是构陷,心中却无半分愧疚。
不识时务者本就没有活着的必要,他给过叶渡渊机会的,是他自己把握不住,怨不得人。
权利争斗自古残忍,最忌心软仁义!
看着对面已经空置的雅席,江淮心底也是空落的,但交情往来,恩怨情分,在利益面前不值一提。
无数次被菜叶砸在脸上,叶渡渊已经没了去挡的心力,听着那些咒骂的言语,即便知道百姓们未必能接触到事情的真相,却还是不由自主地心寒。
为久经沙场,以天下为己任的父亲,也为马革裹尸,英年早逝的兄长。
独独不为一事无成的自己。
寒风吹过,久违的出了太阳,阳光刺眼却没什么温度。
纷乱的雪花飘落,迎着光线有着格外的美感,这件囚衣太薄,雪花被肌肤的温度融化,湿漉漉的粘在身上。
叶渡渊沐浴在阳光里,微微仰头闭上了双眼,感受着人世间最后一点点宁静,负罪感却愈发浓烈。
只可怜百年之后,史书之上,叶氏难逃骂名。
喧嚣乍起,百姓吵嚷着四散开来,押送的队伍就这么被冲散,一时间人仰马翻。
被耳边的吵闹打断冥思,叶渡渊睁眼就迎着一道寒芒。
囚车的锁扣应声落地,下一秒木门就被暴力拉开,他也被拽了出来。
虽然来人以黑布蒙面,浑身上下只露出那一双清亮的眼眸,叶渡渊还是一下子就认了出来。
冒险带人来劫囚车的人竟是秋娘子。
见他还在愣怔,秋娘子以刀背给他一击,用痛感召回他的思绪。
“别愣着了,逃命都这样三心二意,我看你真是活够了。”
这一刻也没什么雇不雇主的了,冒着这样大的风险来做赔本买卖,要是人还没救出来,气都能给秋娘气死。
接过扔来的刀剑,叶渡渊也加入了这场混战,边战边退,大概是没料到在天子脚下也有人敢劫囚,押送囚车的甚至不是云京十八卫里的上九卫。
而是填满了世家子弟,实力平平的下九卫。
这一场交锋,没人恋战,等精锐赶到时,叶渡渊的人影都消失在街巷之中,而总指挥使不见踪影,连封城的决策都不够迅速。
良驹在城中驰骋,远远地甩开追兵,直至城外二十里地才渐渐放慢速度。
看着面前一身劲装的秋娘子,叶渡渊有些恍惚,直到现在都觉得不真实。
明明此刻,他应该跪在菜市口,与众人同赴黄泉路。
摘掉碍事的面罩,秋娘甩了甩高高束起的秀发,露出不算出众的面庞,有些泛红。
冬日里都不可避免的一身薄汗。
自从遇见这个小公子,做的还都是不要命的活计。
“看见我,你很诧异。”
“确实出乎意料。”
毕竟原本已是黑暗笼罩的死局,却忽然被人撕开一道口子,透进了光。
绝处逢生,不外如是。
可秋娘只是毫不在意地摆了摆手,“暗楼做事,一向讲究银货两讫。你既给了银两,那我就不能见死不救,毕竟雇主都死了,我和谁两清去。”
虽然她不是什么好人,但做生意最讲诚信了!
“多谢娘子高义。”
叶渡渊一揖到底,礼数周全,是真心实意的谢。
可秋娘却避开不受,“谢就不必了,但有一点得说好,这一次就算是还差你的一次任务了,今日过后,你的死活可就与暗楼无关了。”
她到底不是慈善家,不能一而再,再而三地做好事。
“这是自然,得此一事,叶某感激不尽,若有来日,必会报答。”
叶渡渊一向爱憎分明,救命之恩重于山海,当然不能轻易揭过。
“不必,就当是你心软的福报了。”
暗楼本就不喜掺和朝堂纷争,恨不得敬而远之。
人救出来,秋娘也就不再多待,在走之前给他丢了一小袋银两,全当盘缠。
嗯,到底还是她最心善。

时光易逝,三年光景不过弹指,又是一年凛冬,雪覆千里。
“陛下,叶贼在关外连下三城,屡屡挑衅,实是目无君上,放肆至极,臣请王师直出关外,讨伐逆党,以振我大齐国威。”
胡子花白的老者于堂前慷慨陈词,额前青筋暴起,足见其义愤。
为人臣者,不受君命地侵占土地,同室操戈,可不就是乱臣贼子吗!
时间会消磨掉人心中的念想,真相也如同雪上爪泥,被一层层掩盖。
将众人的惊慌,焦灼,冷淡都看在眼里,谢铎难得生出了一丝悔意,悔恨当初只想捉弄人心,没干脆将那未尽的草芽除完。
他是帝王,不会有错。
叶家军不尊帝令,屡斩朝中任命的新将,也早就不是忠臣的代名词了。
时光将原本青涩的帝王雕琢地愈发威严,可那威严中又掺杂着遮不住的阴冷。
这至高之处的风,终是抹掉了谢铎最后的人性。
“诸卿谁愿为将,替朕摧锋陷阵,讨伐逆党。”
森冷的声音刮过寂静的太和殿,只余北风朔朔,让人冷颤。
半殿的武将竟是无一人敢应。
与叶家有旧的宿将顾念情分不愿出头,而帝党的众人又在这三年里折损过多,没人想蹚浑水。
谢铎身为帝王却也得面对无将可用的境地。
一群废物。
“既如此,那朕便御驾亲征,林煜为先锋,退朝。”
话音落地,谢铎便不再理会那满殿的“陛下三思”,径直拂袖离去。
宫内积雪甚深,墙角数枝寒梅迎风盛放,越是寒冷便开的越是艳丽。
“风寒未愈,怎么就出来吹风,若是病情加重,朕可是会忧心的。”
谢铎拿着鹅绒毯欲往上披,却被人先一步避开。
目光凝聚在那极富生命力的梅上,楚云峥连一个眼神都没分给身边人。
连续跪了三日冰床,莫说只是风邪入体,双膝也是早就没了知觉,红肿一片,走起路来都吃力异常。
顺着他的目光移至墙角,谢铎并不为他的冷待而恼怒,反倒放轻了声音迎合,“喜欢那株梅?”
没得到回应便直接挥手示意盛和,“折几枝带回去,放在瓶中留着观赏。”
也只有这句话才得了楚云峥的侧目,“不必,没了生机的死物,看着徒增烦恼。”
就像他,不知多少时日没走出过那扇宫门了,就这么彼此消磨,看着他的生机一点点消失殆尽。
望进那双铺满空洞的眸子,谢铎冷不丁地说了一句,“朕要御驾亲征。”
“那臣祝陛下埋骨边关,不复再见。”
言语之间早就没了君臣的界线,可没人敢当着灵帝的面斥他放肆。
毕竟帝王都只是置若罔闻地由着他。
并不意外于这样言语,若他真祝自己凯旋,才是怪异。
谢铎并不怕楚云峥的恨,却偏偏受不了那人的无视,任他如何招惹都不在乎,甚至他清楚的知道那人还坚持着活下去也是为了叶家那个贼子。
“你不想看看如今叶家军的主帅是何模样吗?”
便是极不愿提起叶渡渊的名姓,谢铎也还是提了,只为能勾起那人一星半点的兴趣。
看着楚云峥的眼瞳在微微颤动,谢铎忍了忍还是开口,“朕带你同去,以你为郎将,如何?”
这样的诱惑于他而言还是太大了,可垂眸看着手腕上那道蜿蜒狰狞的疤痕,楚云峥自嘲一笑。
“陛下倒是看得起我一个废人。”
当年林煜失手挑断了楚云峥右手的筋脉,如今的他连执箸都费力,更遑论是提刀了。
这件事,算是谢铎为数不多真正觉得无力挽回的点。
为此,他选了中郎将林启之带着圣旨去北境宣读,让他白白做了这马前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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