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挚爱反目成仇后by愿棠
愿棠  发于:2025年09月2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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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渡渊脱掉身上的鹤氅都寻不到地方放,还是秋娘子上前接过先替他拿着。
“为了不让公子觉得是在故意做给您看,下面的所有人您可以任择。”
底下有近百人,已经是挑选后觉得能接这任务的,所有人自然都在水准之上。
“你倒不怕我是个高手。”叶渡渊活动了一下手腕,简单放松放松筋骨。
虽然他在他爹眼里是个文不成武不就的小废物,于武之一道上也确实没什么建树,但也不是真正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纨绔,和一般的武夫相较也是不逊色的。
若说这个,秋娘子还真是不怕,“若公子真是个中高手,那岂非正好可以试试他们的深浅。”
叶渡渊扫视了一圈,随手点了个各方面看着都不出挑,甚至还偏瘦弱的男子。
不过有秋娘子的自信在前,他不曾轻敌,但拉开架子后才发现对方的身法快的惊人,明明两人原先隔着十几步的距离。
但就在他还没有反应过来之前一柄寒凉的刀背就已经贴上他炽热的脖颈,若是正面,只需轻轻一划就能送一个人无知无觉的离开。
叶渡渊下意识吞咽了一下,喉结就在刀背上滚过,有几分心惊,那人甚至不知是何时就到了他身后。
点到即止,身后的人很快又退开回到了人群。
“他叫小十,看着瘦瘦小小的,其实身形最快,是暗楼里相当出色的年轻一辈。”
见叶渡渊尚还没完全缓过来,秋娘子点了一句。
“好与众不同的身法。”
不似他也不肖岑溪,叶渡渊还从没见过。
“当然,暗楼里的武功路数与其他不同,这种是追求杀人于无形的速度,除此以外还有其他,公子要试还可继续。”
“不必。”叶渡渊抬手,不必再在这种没有意义的事情上浪费时间,他有更关心的事,“这些人里我能带走多少。”
“全部。”
“全部?不用,我不需要那么多人。”
带一百来号人那就不是刺君而是逼宫了,真要如此才是大逆不道。而且这种未必有命回来的活他也不想拉太多人垫背。
“那就由公子来挑吧。暗楼的规矩是谁接谁能领酬金的一半,如此重赏愿者自然不在少数。”
人为财死,稀松平常。
“拿命来换就只给一半,秋娘子未免剥削太过。”
“暗楼有数千张嘴要喂,有上百孩童要养,不曾入奴家的香囊,自然也别无他法。”
“孩童?暗楼还是善堂不成。”
“公子若是好奇,可闲暇时再叙,先挑人吧。”
叶渡渊的思绪回到正事之上,他的目光认真地从每一个人的脸上划过,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没在这些人的脸上看到对死亡的恐惧,反而只有对这样一件送死任务的志在必得。
可奇怪的是他又不觉得这只是金钱的力量,他有些迷茫地望向秋娘子。
读懂了他的疑问,秋娘子压低声音对他道,“公子出身富贵,自然不会懂穷苦人家一角银锭便是命的感觉。饥寒交迫的死也是死,能用命来换最大的利益,何乐而不为呢。”
这是底层穷苦百姓的悲哀,也是大齐的君主金雕玉砌繁华之下看不见的腐朽。
王孙公子可以一掷千金,老百姓们却得搏命。
叶渡渊从没见过这样的景象,他背在身后的手都在微微颤抖。
瞧出这位心地不坏,秋娘子也软下了语气,“公子不必觉得愧疚,您的这笔金银够很多人这辈子都不必担心食不果腹,病无可医了。公子亦是在做善事。”
这话残忍却又真实。
叶渡渊只需要三十人,可看着这一百多双刻满渴望的眼眸便无从开口。
“这样,我雇佣这底下全部的人,但是这一次我只需要三十,剩下的我另有图谋,秋娘子看可行否。”
按理来说暗楼从来都是一单任务一单结,断没有这种预定式的先例,但看着底下的人,秋娘在心里感叹了一句自己真是个好东家,还是点头了。
“公子既是雇主,那便依公子的意思办吧。”
“多谢,不过我并不清楚他们都擅长什么,既然要选择,那就请您代劳,还望上心。”
“如此也好,公子放心。”
秋娘子当然也希望让最有可能活下来的人去,由她布局再合适不过。
“明日亥时我入宫,亥时一刻,诸君自便,我要你们引走南安殿前的护卫,把他们往今上寝殿处引,不必恋战。”
“好。”
很快叶渡渊又被蒙上眼送回了他刚刚待过的雅间,九福早就在里面急的不知转了多少个圈,听见推门的声音就赶紧往上迎。
见他家世子爷是全须全尾毫无损伤的回来,这才松下一口气。
瞧着主子兴致不高,只当是还为王爷的事忧心,“世子,夜深了,您早些回去吧,只有您好好的,老爷夫人才能好。”
提到这点,叶渡渊的脸色更沉了,“回府吧。”
来走这一趟,他的身上掺杂了多种味道,甜腻的脂粉味,阴郁的潮湿感还有似有若无的血腥,冲击着他本就混乱的思绪。
这一夜,注定难眠。
而秦楼楚馆的风月之地,在其砖瓦之上也有一人独坐许久,将热酒等到泛着薄冰,终究一口没饮,目送着那人远去。
第二日,叶渡渊安排好一切,送走徐氏后将自己关在书房许久,直至暮色降临,他将自己贴身带了十六年的玉佩取下,让九福在他走后送去楚云峥的府上。
他看着更漏,数着一点点失序的心跳,起身取下高高挂起却没穿过一次的衮服。
那件和郡王同制,象征着贵胄的礼服。
他并无官身亦未列朝堂,要见君王也只能凭着祖荫,凭着父辈的荣光。
换上这件最华贵的衣衫,叶渡渊一直枯坐到戌时中刻才让人套了一辆车,车旗上红底墨字,一个大大的“叶”在风中招摇。
这个时辰基本街头巷道都已无人迹,但还是有几家朝臣听到了消息在犹豫要不要也换身官服入宫。
叶渡渊的马车还未至宫门,消息就已经传到了灵帝的耳边。
谢铎虽年华正好却后宫空置,一直独居于东乾殿,这个时辰他正在沐浴准备更衣就寝,毕竟丑时刚过鸡鸣三声后,他就该起身换朝服了。
他虽算不上贤明,却也没违祖制,不算勤勉但也说的过去。
谢铎靠在浴池边,泡在热气腾腾的池水中,“这个时辰来,你说他是真不懂规矩还是故意为之。”
盛和小心翼翼地打理着帝王黑亮的发,将它们理顺洗净,“奴婢对这位世子知之甚少,只是这个时辰您该安寝了,不妨请他明日早些来。”
“不,如今朝野上下多少双眼睛都在盯着呢,朕倒要看看他要做什么。你让人传话叫他去南安殿候着,朕等会儿再去。”
叶渡渊到宫门口时,已经有小太监在候着了,“叶世子,陛下请您先去南安殿外候着。”
如他所料,叶渡渊微微颔首,如今应当正好是戌时,从宫门口行至南安殿也恰恰只需要一刻钟。
不紧不慢地压着步速,在南安殿门外站定的那一刻,看着面前这一扇厚重的门,叶渡渊的内心反而达到了一种平静。
听着“有刺客,护驾。”的声音在空旷的皇宫内院响起,看着南安殿外的护卫都拔出佩剑往东乾殿的方向去,他的手按上那扇门,只轻轻用力就推了开来。
擅入帝王的书房本就是死罪,而他如今信步闲庭,也算是长进了。
“外面在闹腾什么。”
谢铎正由着宫人替他更衣,一头湿发散落在身后,盛公公也在尽力绞干,唯恐寒风侵袭,让主子受了凉气。
宫闱之内这个时辰喧闹实在是不成体统,也不怪帝王不悦。
盛公公正忙着也腾不出手,给旁边的小太监使了个眼色,小太监会意小跑着去窗边往外瞅了一眼,当即就慌得直往后退,碰倒了一旁的花瓶。
这可是在御前,盛和当即就呵斥道,“蠢东西,笨手笨脚的,还不快自己下去领罚。”
小太监扑通一声就跪下了,但手还颤抖着指向窗外,“外面有,有刺客,和禁卫军打起来了。”
“那还愣着做什么,护驾啊!”
盛和当即就把巾帕甩到一边,用胖乎乎的身体挡在灵帝身前。
下一刻,外殿也是涌进了配甲的禁卫,禁卫军统领林煜跪下请罪,“臣护驾来迟,请陛下降罪。”
除了外面还在缠斗的众人,更多的人都在东乾殿外一层一层地护着。
谢铎拨开挡在前面的盛和,披了一件大氅就出了内殿,神情淡漠地垂首,“林卿有功夫在这儿跪着,不如去给朕擒个活口回来,问问是谁这么浪子野心,敢在大内刺君。”
觉出了君王那潜藏的怒意,林煜不敢多留,应了句是就拔剑出门,这批刺客的身手都不错,竟能与百里挑一的禁卫平分秋色。
可若说这些人的目的是君主,却又没有很强的进攻意图,甚至在缠斗片刻后都萌生了退意,三三两两地放暗器,寻机会撤离。
林煜的剑本已刺向其中一人的左胸,下一剑就是脚筋,总能留下个活口,可出剑之时却被人一剑挑开,让贼子逃之夭夭。
剩下被擒住的几人也都咬破毒物,自尽了。

第15章 毁证
这一剑力道极大,碰撞的瞬间林煜就觉得虎口一麻,但他没有停顿地起剑上劈,却在看清来人时停在半空中,“楚云峥,你怎么在这儿。”
楚岑溪收剑后撤,仿佛刚刚什么也没做一般,“自然同你一样,是来救驾的。”
自那日一别,他心中总是难安,见叶渡渊进出风月之地的那一刻,那种不安就达到了顶峰。他派人时时刻刻在安平王府门口守着。
知道那人要进宫,他便片刻不敢停地跟来。
刚才出剑也全凭本能,楚云峥不敢赌那想象中的万一,尽可能地善后。
“一个活口都没有,林卿就是这么做朕的禁卫军统领的吗?”
在外面彻底静下来之后,两排禁军先一步出殿,谢铎被护在正中间。
“臣无能,可……”若非有人故意阻碍,不至于此。
但谢铎并没有给他开口说完的机会,“你是无能,自去领三十刑杖,再有下次,你胜任不了的事自有旁人接替。”
能在禁军做到这个位置的多是世家子弟,要罚也不能太过。
“是,谢陛下开恩。”
帝王打断便是不愿多听,有些分辨注定就没有意义。林煜转身的瞬间看了楚云峥一眼,却连对方的一个眼神都没有触到。
明明只是个出身微贱的下等人,却偏偏能仗着帝王的恩宠在这宫里目中无人。
林煜的那些心思,灵帝不清楚也不在乎,刚刚电光火石间的一瞬他看得分明,“楚卿今日是早知会有刺客,特意赶来替朕分忧的不成。”
对上目光的那一刻,楚云峥就知道对方什么都清楚了,可还没等他说什么,冲天的火光就吸引走了所有人的视线。
那个方向
“呦,南安殿怎么走水了,快快快,都快去救火啊!”
才刚刚静下来的夜又躁动了起来,众人放下刀剑又去拎水桶,奔波不停。
盛公公还心有余悸地小声道,“这夜不太平,陛下您还是进去避避风,别着凉了。”
见人不为所动本还想再劝两句但在触及那沉下来的脸色时彻底噤了声。
“朕记得,安平王世子还在南安殿门口候着,楚卿,你随朕一道儿去看看,可别被误伤到了。”
一刻钟前,叶渡渊站在空置的南安殿内,自下首瞧着上方那象征着权柄的龙椅,第一次对江淮的话有了实感,但却只看了几秒就挪开了视线,循着记忆里那天楚云峥说过的方位去寻找。
殿内只留了几盏不算明亮的烛灯,视线有些昏暗受阻,叶渡渊在立柜的暗匣中摸索,寻到了状似信封的物件。
取出来迎着灯看,只信封上的几个字就足以让他心颤。
一把扯出里面的信纸,叶渡渊一目十行地扫视,深刻明白了楚云峥那日说的像到底是到了什么程度。
他打小就临摹父亲的字帖,可就算是让他来写都会有些许细微的差别,而不是像这封连笔画的转折处都细致入微。
但他可以肯定父亲绝对没有做过,也绝无可能为了什么去拿大哥的性命作赌。
修长的手指按在单薄纸张的两端,叶渡渊的手都不由自主地轻颤,但纸张碎裂的声音在寂静的殿内响起,愈演愈烈,直至粉碎地拼不起来。
叶渡渊知道这不对,但既然要错那就一错到底吧。
他不能调兵,因为这会把叶家死死地钉在反臣的耻辱柱上;他亦不能劫狱,因为父亲不会配合也会拖岑溪下水。
他能掌控,能利用的只有自己。
手碰到燃烧的烛台,他面无表情地挥落,看着小小的火苗一点点窜高,烧掉那一方立柜,将那所谓的罪证慢慢吞没,直至成灰。
一步一步后退着走到殿外,叶渡渊关上这扇他亲手推开的门,然后掀起华丽的衮服,转身笔直地跪在南安殿的正门口。
灵帝没有传轿辇,就这么和叶渡渊一步一步往南安殿走,速度不快,也不知凌迟的是谁的心。
那道黑暗中孤独的背影太过惹眼,才会让楚云峥一眼捕捉。
先映入叶渡渊眼帘的是一双黑色的皂靴,上绣龙纹,昭示着主人的身份。
“臣,叶渡渊,叩见陛下,陛下万安。”
双手合于面前贴地,以头触之。即便知道面前的人要以一个可笑的罪名去冤他满门,此刻的叶渡渊还是只能恭恭敬敬地行礼,做足一个臣子的本分。
“抬起头来让朕瞧瞧。”
严格意义上来说谢铎没见过十岁以后的叶渡渊,充其量只是看过画像,他不曾入宫谒见,身为君王也不可能特意去看一个臣子。
这样轻佻的语气本不合时宜,但叶渡渊还是直起身子微微仰首,和君王的目光相接。
看清的瞬间,谢铎的眸中闪过一丝惊艳,但也只是一瞬,而后用余光瞥过楚云峥的面容,不放过任何变化。
年幼时的叶渡渊圆润可爱,一眼就像宫中年节时画师最喜欢的那种娃娃,也是他最厌恶的那类,享尽父母疼爱,无法无天。如今年岁渐长,倒是愈发棱角分明,丰神俊朗。
有着介于少年的意气和青年的内敛,当真是和记忆中完全不同。
“你倒是和叶将军长得不算相像。”
心虚波动都藏在平静之下,谢铎的声音始终淡然。
这话让叶渡渊没办法接,容貌天生,他确实更肖母几分。
不过灵帝本也没准备让他回答,而是看着面前黑烟不断,火势仍未完全被扑灭的南安殿问,“卿怎么在这儿跪着,没一道去救火?”
“臣父曾言,皇家重地,臣子非召不得入内。”
叶渡渊面不改色,仿佛扎根于此,从不曾挪过地儿。
“是吗,你倒是守规矩。”谢铎仰头看了一眼几乎没有星的夜空,“盛和,让人搬张软塌来,朕就在这儿,等火灭。”
帝王不说起,臣子就得一直跪着,冬日的青石板寒冷刺骨,可灵帝只是倚在软枕上仿佛忘了。
“陛下。”楚云峥在一旁站着,自是看不下去。
“哦,朕倒是忘了,楚卿,你也去下头跪着,好好想想怎么同朕解释,为何你的剑不是指向刺客,而是阴差阳错地和同僚撞到了一块儿。”
叶渡渊原已如入定一般,对外界对寒冷都没什么反应,却在听见这句话的瞬间瞳孔微张,掩在衣袖中的手也蓦然攥紧。
“是。”
楚云峥来到叶渡渊的身旁,只隔开一个人的距离,撩袍下跪,没瞧出半点不情愿。
明明这两人都按照他的意思在下面跪着了,可看着这肩并肩,甘之如饴的模样,灵帝莫名觉得心头火起。
南安殿外空旷的很,倒是非得这样贴在一块儿,取暖不成。
可有些话,谢铎身为君王可以想,但不能在众目睽睽之下脱口而出。
“禀陛下,火势已灭,并无伤亡。”
可南安殿却烧毁近半。
虽只是烛火,但恰遇东风,便有燎原之势,一发不可收拾。
南安殿作为天子书斋,里面卷帙浩繁,名家典籍更是数不胜数,不过最为珍贵的孤本都在藏经阁。
“去,看看都烧毁了哪些,还有什么能挽救的。”谢铎卷过大氅的一角,轻轻掸了掸,似乎并不把南安殿被烧这件事放在心上。
盛和作为天子跟前伺候茶水笔墨的大监,这些事儿他自然最为清楚,一挥拂尘指使着身后一众小宦官,“走,都随咱家进去点点,手脚都小心些,要是碰坏了什么不该碰的,都仔细些自己的脑袋。”
将这些听进耳里,楚云峥从跪下的那一刻起就心如明镜般知道身旁的人干了什么。
火中取栗,胆大包天。可做都做了,只盼他没留下什么把柄。
夜风越来越凉,已近子时,天色黑沉地没有一丝光亮。
帝王撑着头闭目不语,若非眼睫轻颤倒似已入眠。
很快盛和就捧着一份刚做好,笔墨还未干的书录出现。
听见逼近的脚步声,帝王并未睁眼,“说。”
“禀陛下,南安殿藏书原九百一十三卷,今剩七百三十六卷,损毁部分有修复的可能……”
各项书目都做了详细统计,细致入微,可灵帝却不耐烦听这些,“说重点。”
盛和有些不解,但还是试探着开口,“烧毁部分多集中在殿东侧,多为各地藩王驻军给陛下的请安折子,还有就是近些时日朝中诸位大臣所奏之事。”
还不是他想听到的,谢铎开口,“朕放在左侧立柜暗匣里的东西呢。”
就像关键词检索,听到的瞬间底下跪着的两人心也都拎了起来,即便叶渡渊知道结果也不能完全放松。
“左侧三排立柜尽皆烧毁,只剩木质框架,陛下所说的匣子亦不见踪迹,多半是因火势过大,在大火中湮灭成灰。”
谢铎听见这话神色没变,这才是最诡异的一点。
能定安平王罪责的实证连同那个暗匣一起被毁尸灭迹,可帝王却并没有太多的反应。
“楚卿,朕给你瞧过的那纸罪证就这么没了,你说,朕该如何是好。”
被点名询问,楚云峥不能置若罔闻,“陛下既已派江大人往北境,那么不日就会有定论,想来也不差这一点半点。”
听了这话谢铎没说什么,过了半晌才像是突然想起,“盛和,朕怎么记得今日回东乾殿时,朕将那个匣子随身带回去了呢。”

第16章 疯子
这种事盛公公如何能知晓,但主子说是那便就是了,当即一拍脑袋,做懊恼状,“瞧老奴这记性,您确实是随身带回去了。”
但这不可能,叶渡渊明明亲眼看见也亲手撕碎了。
谢铎带着戏谑的目光划过眼前的两人,“既然两位爱卿都在,那就和朕回东乾殿看看,是不是朕记错了。”
说罢,帝王起身,仪仗在前,并不回首去看人跟没跟上来。
灵帝的神情并不似说笑,叶渡渊心下震颤,又因跪了太久腿脚酸麻,起身后一个踉跄,身形不稳,楚云峥揽住腰托了一把又很快松开。
接触的瞬间,压低了声音的“别慌”二字伴着熟悉的安全感传来,让他心下定了许多。
东乾殿毕竟是寝宫,臣子只得在侧殿等待,但也没有帝王亲自去取的道理。
盛和倾身附耳,听了帝王不宣之于众的密语,点头就进了正殿,而后双手捧着一个匣子出来,妥善的放在谢铎的手边。
谢铎的手指就这么一下两下,轻轻地敲着木匣,神态悠闲,但没看到他人预想之中的焦急,倒是无趣。
他挥了挥手,示意这满殿的闲杂人等都退下,独留叶渡渊一人,当然还不忘补充道,“楚卿且在门口候着,朕也有话要交代你。”
只剩下两个人的偏殿明明空旷却又有种难以言喻的逼仄。
谢铎当着叶渡渊的面掀开木匣,取出那封和被他烧毁的如出一辙的信,声音很轻却带着彻骨的寒凉,“惊讶吗,朕这儿还有一封。”
“本来只是留着欣赏,倒是不曾想你竟是如此胆大,半点都不像忠心耿耿的叶家人。”
最后那半句在谢铎的唇齿间加重了声量,听起来格外的讽刺。
“你知道我爹是无辜的。”
圣怒之下,君臣间的礼数统统都被抛诸脑后。
“当然,甚至这两封信都是朕亲自临的。”
君子六艺,他谢铎样样俱佳,用五年甚至更久的时间去模仿一个人的字迹,怎么可能做不到最好。
“为什么。”
还能站在原地问出这三个字,已经用尽了叶渡渊所有的克制力。
“朕以为江钦说出的是朝野尽知的真相。”
没有哪一位帝王能够容忍功高震主的臣子,尤其是这个臣子还是那么的不知情识趣。
“可是我爹从没有,也不会有不臣之心。”
叶承江这辈子只知御敌打仗,护卫边境,从没对不该奢望的东西动过一丝一毫的妄念。
“朕知道。”
这三字恰恰才是让叶渡渊心惊的根本。
帝王明知这不是威胁,却还是要除之而后快。
“但你知道十一皇子心术不端,不配为君是谁说的吗,是你爹,是咱们大齐赫赫有名的叶将军。”
谢铎出身冷宫,母妃只是一个卑贱的宫婢,他身为皇子却谁都能踩一脚,说是任人欺凌也丝毫不为过。
可惜他的这些哥哥们大多都狼子野心,算计来算计去只剩他一人得利。
但即便如此,他在旁人眼中一样不配。
他的好父皇瞧不上他,高高在上的太后娘娘也只是想拿他当傀儡,如今他至少掌了一半的皇权,自然不会再做忍让。
叶渡渊没听过这句话,但想也知道应当是很多年前,今上还没登基的时候。
毕竟他爹再是狂悖,也不可能这么没分寸。
可一句陈年旧语便足够让一个人这么多年都耿耿于怀吗?
“所以陛下是怨我爹,所以才……”
“当然不是,良将择主,无可厚非,若我是叶将军,也不会把宝押在一个看不出前程的人身上。但是你爹要做纯臣就别怪朕容不下他了。”
谢铎看着这金堆玉砌的宫殿,忽然转身笑了起来,笑到眼角都映出一丝泪花。
他上前几步,和叶渡渊的距离近在咫尺,一字一句,“当今大齐的天下,朕是君王,朕要谁死,谁便不能活着。”
那双瞳孔里写满了嗜血的疯癫,比他原先表露出的还要恶劣万分。
大抵是已经明牌到这个份儿上,叶渡渊也不在乎所谓的君臣之道了,只见他半步不退,问道,“陛下既已是大齐之主,生杀予夺也只在一念之间,那又为何还要给自己找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才能杀我父帅。”
“是只有扣上这样千夫所指的罪名才能让你心安,才能让你敢吗。”
这样突然提高的音量让谢铎面上的笑容一僵,但很快他的头轻轻侧过,几乎是贴在叶渡渊的耳边用气声呢喃。
“无德者为君,忠勇者却要烂在这无尽的淤泥里,不有趣吗?”
“疯子。”
叶渡渊抬手将帝王推开,那样的力道让谢铎连退三步都没能稳住身形,跌坐在地,可即便如此,他还是笑得开怀。
“疯?呵,先帝也说过,可那又如何,道德和纲常是束缚尔等的枷锁,而朕,在规则之外。”
说完,谢铎拿过一旁的烛台,取过那张薄薄的信纸,就这么看着火舌一点点吞噬,直至燃烧殆尽。
“即便没有这纸罪证,他也得死。不过能看你们这样跳梁,也不枉朕废了这些功夫。”
叶承江的命,从五年前他就想要了,一个不能任他差遣的臣子,得不到那不妨毁掉。
“你是一个不错的倾听者,朕说完了,至于你,”谢铎站起身掸了掸衣袍上并不存在的尘埃,“来人。”
帝王提声唤人,门口早就站满的侍卫便捉刀破门。
“将叶世子押入御察司,由金吾卫副统领带人严加看管,若有闪失,尔等提头来见。”
把人放进御察司却又另寻人来看管,摆明了是对楚云峥的不信任。
“陛下。”
“朕没让你说话。”
两名配甲的兵士按上叶渡渊的肩头,强硬地逼着他弯腰,就这么押着他走出大殿。
楚云峥的目光紧紧跟随,连眨眼都不曾。
“这就是爱卿说的,出身微贱,不当与世子深交吗?”
谢铎幽幽的声音传来,其中深意,不言而喻。
以前是不想给叶渡渊招惹麻烦,但事已至此,楚云峥不再替自己辩解半句,“言语欺君,臣,死罪。”
见这人毫无掩饰之意,就这么笔直地跪着,谢铎心头火气,比刚刚被言语挑衅时更胜百倍,怒极之下他一把掐住楚云峥的下颌骨,强迫着对方抬头。
“好一个死罪,楚岑溪你还真是不怕死。”
但触及那深若幽潭,暗不见光的眼眸时,又用力将他甩到一边,“别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朕。”
谢铎一连踹倒三四个古瓶犹觉不解气,丫鬟仆从跪了一地。
他单手指着楚云峥,很少在人前这么气急败坏,“朕对你还不够好吗,这么多年,朝中三千朝臣谁能与你相较,你要拿谁杀谁,朕哪一次不站在你这边。”
见底下的人还是一言不发,似乎连反驳都懒得开口,谢铎深吸一口气,“滚,都给朕滚出去。”
等那些被吓得噤如寒蝉的下人都消失殆尽后,他才再度开口,“朕说过,只要你不掺和。”
“你应该知道这是朕对你最后的考验,只要过了,此后步步青云,扶摇直上,朕愿意让你做这一人之下的权臣。”
“可臣不愿,臣的青云路不能用他的骨血来铺就。”
楚云峥短暂抬头却又低下,在他心里没什么能和叶渡渊相提并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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