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渡渊本就不是循规蹈矩,在意他人眼光的主,巴不得昭告天下眼前人便是他的心上人,以后也只会完完全全地属于自己。
“还是说岑溪你不愿?”
“自然不是。”
心声比思绪快,楚云峥几乎立时反驳,只是观念告诉他,不应当是这样的。
“不是就好,这个呢不用你愁,我会办得很妥帖的。”
便是没有今日这一出,叶渡渊也早有此打算。
张了张口,楚云峥终究没说什么,私心里他也希望能有一日可以光明正大地站在这人身边。
“观礼吧。”
把话题拉回来,就不用再想些有的没的了。
被人群推挤着走,其实没什么意思,可很快眼前的平静就被打破。
轿夫们猛地停下脚步,萧玥随着惯性往前栽倒,扶住一旁的几案才稳住。
“什么人,知道这是谁的轿子,又知道今日是什么日子吗,敢在此地放肆,我看你是活腻了。”
萧玦带着怒意的声音响起,一时间众人议论纷纷。
拦轿之人身着月白色长衫,衣袖处已经洗得泛白,身材高挑只是过于清瘦,寒冬腊月都穿的很少。
萧玥自扇后抬眸,只一眼就愣住了,手指按住窗沿,想出声却不能,她若在今日与垣郎有任何牵扯,那阿爷就一定不会放过,毕竟萧家的名声胜过一切。
霍垣无视众士兵举起的刀戟,越过人群看向萧玥,只见那清透的眸子渐渐泛出水光,坚定地冲他摇头。
可他还是往前走了三步,步伐异常坚定。
“这是要,抢亲?”
看着眼前一幕,楚云峥觉出了几分兴致,这书生胆子倒是大,也够不要命的,连帝王的亲都敢抢。
但很快他又反应过来,“所以,这就是那位萧小姐的心上人。”
移开目光不看他,叶渡渊点了点头,“或许吧。”
这人是,并且他为什么会在这时候出现也与自己有脱不开的关系,但是这就不必与岑溪说了。
好在楚云峥没有要刨根问底的意思,只是抱着胳膊站在一边看戏。
萧玦的剑都已经架到了颈侧,划出了一丝血线,霍垣却恍若无觉,继续往前走,也就是这一刻,萧玥才不能再忍,出声阻止。
“这位公子,今日是我大喜之日,何故阻拦?”
声音里带着几不可闻的颤抖。
霍垣的眼中染上一丝痛苦,他本以为这是玥儿自己的选择,那他尊重也会祝福,可如果只是威胁和权衡,甚至是拿自己做筹码,那他宁死也不能做困住她的枷锁。
“小姐当真是心甘情愿的吗?”
这话问出口便已经是出格,可他不能不问。
怎么可能是自愿的呢,可就算是打断牙齿活血吞,萧玥也只能一字一句地告诉他,“当然是自愿,能嫁与可汗为妻,那是多少人求不得的荣光。”
真心相爱的人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又怎么会分辨不出来。
“那玥……”
话语只起了一个头,一支羽箭穿胸而过,封住了他所有的话。
再控制不住情绪, 萧玥扔了手上的锦扇,扑到轿边,却被随行的女官拦住。
霍垣应声倒地, 血液蔓延开来, 视线逐渐模糊,只见青天,日光也格外晃眼。
这一变故发生的太突然, 楚云峥站直了身子,下意识循着箭矢飞来的方向看去,一个黑衣人站在那里丝毫不藏,好似生怕别人发现不了。
连面都蒙的很敷衍, 这不符合常理,他拍了拍叶渡渊的手臂, 示意他看。
叶渡渊看了一眼,没什么太大的反应, “嗯, 挺嚣张的。”
站那儿不动可不就是要给萧玥看的, 萧玥没看到之前这罪魁祸首都不会走。
正如他所料,萧玥也确实抬头看到了射箭之人,那是阿爷身边的影卫。
大婚之日见了血已是非常不吉利, 更别说这人与妹妹怕是还有些牵扯,萧玦嫌恶地挥了挥手, 当机立断, “也不知是何处发了癔症的书生,快拖走,别误了吉时。”
萧玥还想挣扎,却被用锦扇挡着捂住了嘴, 女官用只有彼此能听见的声音告诉她,“可敦莫急,大汗让我们听您差遣,只要您想,会有人救他的。”
听到这句,萧玥才软下身子不再挣扎,只是眼角挂着的泪无声落下,她不再出声,点了点头。
那样多的血,该有多疼啊!
带着恨意的目光直直地钉在萧玦的后背,明明她已经妥协了,为何阿爷还是不愿意放过他,非要至他于死地吗?
“是你做的吗?”
楚云峥的声音很轻,但指向性非常明显,见微知著,有些细节经不起深思,尤其是像他这样在自己面前学不会隐藏的人。
叶渡渊本没料到岑溪会这么快发现,下意识问了句,“什么?”
“箭手,或者更多。”
那种违和感越来越强烈,除非故意忽视,否则太过明显。
不愿把自己阴暗的一面展露给岑溪看,叶渡渊的眸子里透着无辜,脸上也没有任何被拆穿后的慌乱,“岑溪,你在说什么,我与这书生素昧平生,何来杀他的必要,或许是耶律璟做的也未可知。”
有那么一瞬间,楚云峥觉得或许是自己误会了他,可他太了解叶渡渊了,每次心虚的时候耳根都会泛红,根本克制不了。
转头就走,身子却晃了晃,怒意上涌,心口都一阵一阵的疼,楚云峥偏头吐出一口血,才觉得稍微好些。
叶渡渊被他吓了一跳,伸手想去扶却被一把推开,手僵在半空有些无措,但他哪是会轻言放弃的性子,甚至有些不服气,“你何必为了旁人来与我置气,便是真生我气,那打骂皆可,莫要与自己的身子过不去。”
楚云峥吐干净嘴里的血沫,抹了一把唇角,看着他的眼睛,“你觉得我是因为这件事才同你生气?”
“难道不是?”
“呵。”
对牛弹琴,何必多言,楚云峥甩袖离开,背影都透着怒意。
他当然知道阿渊不可能还是记忆里纯真的模样,要没有些手段也走不到今天,他只是气这人要求自己事事不能瞒他,可他又是怎么做的。
装傻充愣,被发现了还试图揭过。
叶渡渊站在原地百思不得其解,只是后悔不该掺和这样一桩事,就该让耶律璟自己头疼去。
可没站两秒他就动摇,还是小跑着追了上去,辽国的种种他管不了,可岑溪不容有失。
楚云峥进出辽王宫不必遮遮掩掩,宫里人都知道这是可汗的爱侣,只是今日可敦要入宫,他又如此失魂落魄地走在宫道上,属实有些可怜。
流言便悄悄滋生,传播。
另一边,礼乐照旧,可原本欢愉的气氛却被中断,萧玥目光无神地坐在辇轿上,仿佛被人抽走了神魂。
从城东萧府到汗王宫,这一路并不远,可在她看来却是一生都难以逾越的长。
萧柯既作为国之栋梁又作为外戚,自然是早早就在宫中准备观礼,听到宫外变故之时亦是惊诧万分。
在这个时候杀霍垣,但凡有点脑子的人都做不出来。
“是不是底下那几个不成器的东西做的。”
他的暗卫一般人都调动不了,除了那几位嫡出的公子。
萧管家藏下眼中的锋芒,开解道,“许是哪位少爷想替郎主您分忧,好心办了坏事。”
管家跟了他二十余载,是心腹亦是手足,萧柯自然不会怀疑,只是为家中那些子弟动怒,“一群蠢材,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
“玥儿看清了吗?”
这才是他最关心的事,那个书生死便死了,断了她的念想未必不是好事。
可是杀人的罪过不能落到萧家头上,否则这就是抹不平的嫌隙。
这个年纪的小儿女,情情爱爱便当做不能逾越的大事,动辄要死要活的,最是麻烦。
“小姐应当不知。”
说得再委婉也只是猜测。
“知情人都灭口,绝对不能透出去半个字。”
“郎主放心。”
大婚的流程繁琐且复杂,萧玥明显的心不在焉,整个人都不在状态,完全是司祭说什么便做什么,耶律璟倒是没有责怪。
宫外之事他也有所耳闻,叶渡渊之前问他要了两个人,答应了不会伤人性命,只是如今看这度把握得并不好。
大礼之后无非就是酒宴,都是应付群臣,只是即便身为君王,在这洞房花烛之日,也得被灌得醉醺醺的才能放过。
而今才只是午时,入了洞房也还有合卺酒这一系列的流程。
只是礼官才刚端着诸样礼器上前,就被耶律璟挥退,“你们都先下去吧。”
若是寻常时候自然要遵上令,可自古以来成婚的规矩不能轻易更改,礼官得规劝,“大汗,依照礼制,这些不过明路,便不能算是完婚。”
如此倒是合了他们的心意,“本汗说都退下,尔等是听不懂吗?”
砸了一对花瓶才将众人喝退。
耶律璟垂首看向坐在拔步床边,不曾遮面,连心神都不知道飞往何处的女子,一时间不知是该可怜她,还是该高兴自己的计划能顺利往下推了。
“桓郎如今还好吗,可有性命之忧?”
忍到现在已经是萧玥的极限,若是可以,她恨不得此刻就能出现在霍桓的身边。
他是个读书人,说是手无缚鸡之力也并不为过,这样重的伤,萧玥根本就不敢想他要如何才能撑得过去。
真论起来,耶律璟也不知她口中之人如今是死是活,可,“无人来禀,当是无碍。”
在某些程度上,他还是信任叶渡渊的。
擦去眼泪,萧玥的面上归于平静,甚至有种过度的冷酷,“我有一个条件。”
这便是答应的意思了。
“你说。”
耶律璟坐下与她平视,并没有君王的倨傲。
“我要你留我阿娘一命。”
今日出发前,萧玦见她字字句句都只有对权势的渴望,没有分毫亲情的残余,阿爷对她是有感情但更多还是利用。
在这个家里,也只有最说不上话的阿娘待她赤诚,可是赤诚之心也最无用,她亦不敢也不能替自己多说什么。
磨平她的棱角本不是耶律璟的初衷,点了点头应下,“好,我答应你,”
宫中鼓乐喧嚣,热闹非凡,还就主侧两殿最是清净,叶渡渊一直躲藏着小心翼翼地追到侧殿门口,难得吃了个闭门羹。
记忆里,岑溪似乎没同他生过这样大的气,再是恼怒也都会给他一个解释的机会。
不能拍门,那样太过招摇,好在窗子没锁,于是叶将军以一个极不雅观的姿势翻窗进入,落在窗边的软塌上,怕冷风灌入,他还没忘转身把窗合上。
他心心念念的人就和衣卧倒在床榻上,用背对着他。
叶渡渊放轻了脚步走到榻边,慢慢落座,手想去摸他的肩头,但终归没落下,张开又收紧,很是局促。
有人进入,楚云峥又怎会不知,轻轻动了动却没转身,心口处还在拧着疼,情绪果然还是不能有太大的起伏。
怪他也只是一过性的,并非就有多在意,只是情绪上头难以克制。
身后久久没有动静,可呼吸声犹在。
这是要与他比耐心?
真要如此,楚云峥倒也无惧,正好予他一些时间好好想想究竟错在何处。阖眸睡下,他的呼吸逐渐平稳。
知道他这是睡着了,叶渡渊一直悬着的心才稍微放下了些,岑溪与自己置气倒没什么,照他对自己的心软,总会原谅,无非是怕他气大伤身。
褪去鞋袜,从床尾处爬上去,叶渡渊挪到他身侧不远处,就这么看着,但看着看着就察觉出了不对劲。
呼吸是平稳的,可面色为何会透着潮红,手背贴到他的额头上,滚烫的温度一下子灼到了叶渡渊的心底。
怎么会莫名起了高热!
侧殿寻常是不用人伺候的,叶渡渊确定戴好人皮面具,不会出差池后,出门打了一盆凉水,回来后小心地解开对方的衣襟,仔细地从胸腹处开始擦洗。
和梧昨日便说过,岑溪用药太多,若是可以不能太过依赖。
一连换了三盆水,才算擦完,在那之后,叶渡渊又换了几次帕子,给他冰敷额头,希望通过外力能将这高热降下来。
可他的身体只靠这些根本不起作用,还是寻了太医。
是以辽王宫内流传着齐国美人因可汗大婚而伤心病倒,可汗知晓后连洞房都未入,怜惜万分地一直陪着。
楚云峥这一病就是三日,这三日耶律璟每日来这儿点个卯就玩消失,既让众人觉得他冷落了可敦又不真正在这对有情人面前碍眼。
直到第三日清晨,楚云峥才睁开了眼。
都说病去如抽丝, 刚醒的瞬间,楚云峥的脑海都是一片空白,什么都记不起来。
偏头看向叶渡渊的眼神里都是空洞和虚无, 很是骇人。
叶渡渊守了他两个晚上, 一直未敢合眼,这会儿困意上涌才有些冲盹,可察觉的有一道目光盯着自己, 他强撑着看过去,见到是人醒了,第一反应是爬起来摸上他的额头。
不热了,终于退烧了。
在这个风寒能要人性命的时代, 连日的高烧绝不是什么好的征兆。
可叶渡渊的欣喜未能持续很久,在触到他虚无的目光时心下猛地一沉, 有些不好的预感涌了上来。
好在老天保佑,待他不薄。
那只青筋明显, 苍白无力的手吃力抬起, 抚上他的脸颊, “怎么,弄成,这样。”
几个字说得断断续续, 明显吃力。
叶渡渊若是不去照镜子,只怕也发现不了他如今极度不修边幅的尊荣。
青黑的胡茬在肆意生长, 眼里爬满红血丝, 身上衣服被揉得皱皱巴巴,不知在哪儿滚过,看着可怜的很。
握住他摸到自己脸上的手,叶渡渊低头, 一滴泪顺着面颊滚落,落到楚云峥裸露在外的手臂上,分外滚烫。
若说之前,泪水只是为了让岑溪心疼,原谅他的手段,那么此刻的叶渡渊是真的刻骨铭心的痛。
“岑溪,我错了,你不要这般惩罚我,好不好。”
便是打叶渡渊三十军棍都不会让他害怕,可眼前人虚弱无力的模样简直是在往他心上划刀子,要他的性命。
连另一只手都抬起想要替他抹眼泪,可总也擦不完,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楚云峥还是如同哄孩子一般,“哭什么,我这不是没事吗?”
语气里已经没有了要与他计较生气的意思,楚云峥的潜意识里总觉得阿渊小他几岁,也就顺理成章地把人当孩子看。
即便做了那些出格的,也一道尝了情事的禁果,仍改不了这固有的认知。
不懂事的孩子可以教,再过分也不能扔了不要呀!
明明是他犯了错,如今倒委屈的不行。
实在是没有心力哄他了,楚云峥就靠在他身上,听他絮叨,手上没力气就贴在他背上摩挲,以前也是没觉得竟是能这样磨人。
“饿不饿。”
终究觉出不妥的叶将军不再闹笑话,问出了关心之语,本来他刚醒时就想问,也是被情绪冲昏了头脑。
整整三日未进水米,怎么会不饿,但刚醒时也不过就能喝些米汤。
“你可终于醒了,再不醒只怕我这殿宇早晚得被人一把火点了。”
耶律璟推门入内,身后竟是跟着萧玥。
这三日,叶渡渊给谁都没有好脸色,楚云峥还在昏睡时耶律璟从不与他搭话,就怕做了这被殃及的池鱼。
萧玥最初听了宫中的传闻也想着要来解释一句,真来见着了才发现与自己想象中并非一回事。
算计了萧玥一场,叶渡渊心里并无愧疚,但她来看岑溪,总觉得不怎么自在。
咽下最后一口米汤,楚云峥被扶着靠坐在榻上,勉强笑了笑,“这几日,有劳大汗照拂了。”
听见这话,耶律璟连忙摆手,“别,我可什么都没做,你可千万别谢我。”
萧玥始终沉默地站在一侧,只是眼神有意无意地盯着楚云峥看,并非是好奇,可目光又实在是太过灼热。
连叶渡渊都觉得不妥,但眼神还没投过去就被楚云峥拉住衣袖,转而用更为平和的语气问,“萧姑娘可是有话要和我说。”
知道她对耶律璟无意,这场婚事也不过只是利益所致,便不称呼她为可敦,也算尊重。
“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
此话一出,在场的人都愣住了,还是楚云峥最先反应过来,“萧姑娘可曾去过齐国。”
萧玥没有信口开河的必要,她既这样说总该有缘由。
“不曾。”
萧玥摇了摇头,阿爷最厌恶齐国人,不会允许萧氏子弟踏到那片国土之上。
“那许是认错了。”
纠结了一下,萧玥还是说出了口,“可是,你与我舅母有七分相像。”
没头没尾这样一句,实在是莫名。叶渡渊已经有些不耐烦,可楚云峥却听出了萧玥没说出的话音。
“所以呢。”
“我知道这么说很冒昧,但是,您确定自己是齐人吗,我舅父家的表兄年幼时为人所害,至今不知生死,亦不知下落,若还活着,应当也是这般年岁。”
不能怪她想太多,而是实在太像,舅父舅母又被这件事困住了太多年,既能遇见那便多问一句。
萧夫人的娘家景氏在大辽也是一等一的豪族,只是他们在政事上一向中立,为了避嫌,与萧氏虽是姻亲但交往不频繁,和君主的关系也就还算缓和。
景家主当年遍布辽国寻子一事连耶律璟都曾有所耳闻,可年深日久,一直都没个结果,知道的人都说这景公子只怕早就不在人世了。
若放在寻常,楚云峥大可毫不犹豫地说自己自然是齐人,可实际上,他确实不知道自己来自何处,父母又是谁。
见他脸色愈发苍白,叶渡渊坐下揽住他,顺着他的心口,头都不曾偏移地赶人,“二位若是没有别的事就先回吧,他太虚弱了,需要休息。”
萧玥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耶律璟隔着衣衫攥住手腕,抬头去看,只见君主冲她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操之过急。
出了殿门才道,“不管他是与不是,你都逼迫不了,他愿意认那才是,就他身边那人,本汗劝你别轻易招惹。”
连可汗都如此忌惮的自然不会是常人,可希望就在眼前,萧玥也不能轻言放弃,“他们究竟是谁?”
“现在还不能告诉你,不过他若真有意,应该会来寻你。”
即便把人拖上了同一条船,耶律璟对她也不是全然信任,自然不会和盘托出。
怀中人在微微发颤,连呼吸都好似在抖,叶渡渊心疼地不知该怎么安慰,只能一遍遍告诉他,“没事,我在。”
知道自己的情绪起伏得太大,楚云峥在努力压制,可想到某些可能,他就做不到冷静,微微仰头,想要寻求一个答案,“阿渊,我会是辽人吗?”
若只是这个,那算什么问题!
下颌骨压在他的发顶,把人完整圈在怀里,叶渡渊用坚定的语气告诉他,“你是哪儿人都好,岑溪,你只是你,而且她说的也只是一种可能,你若想寻那我就陪你去找,你若不想,那也无妨,我永远都在。”
岑溪样样都好,只是思虑太多,怎么能不伤身呢。
被他这一番话托住所有的情绪,楚云峥也慢慢归于平静,其实时至今日,他已不是孩提,没那么在乎父母亲族是谁,又在何方。
可人总该有来处,也算有归途。
有些事情不能只凭想与不想去做决定,“阿渊,我想知道真相,但,不通过旁人,我只信你。”
知道岑溪心软如斯,叶渡渊也并不意外,“好,我让人去查。”
那日过后,萧玥总是寻到机会就来偏殿坐坐,不是带着亲手做的点心,就是辽族特有的风物,回回都不空手,也不说什么过分的话。
这让叶渡渊想赶人都找不到话柄。
在这期间,耶律璟让人带来霍垣平安的消息,她就更是无所顾忌。
对于萧玥说的那些,楚云峥从来都是笑着去听,但听进去多少,谁都不知道,唯一一次情绪外露还是在看到景夫人画像的那一刻。
画像的传神程度比之真人可能最多就六七分,但只是这几分也足以窥见相似。
楚云峥有些晃神,第一次对那些不过心的话有了实感。
萧玥要的就是撬动他心门的那几个瞬间,每次也是点到即止,不会过分引他厌恶。
舅父舅母待她也很好,如此算是报答吧。
“她,每日都要来?”
比起能恶语相向,拳脚相加的耶律璟,叶渡渊如今拿萧玥更没有办法。
平日里,岑溪闲暇的时光都是自己的,如今倒好,多出这么个不知道是不是的表妹,来与他抢人。
连阿渊他都能当成孩子看,那么比阿渊还小上一两岁的萧玥在楚云峥这里就更是要宽容几分。
“你总不至于连这都要和她计较吧。”
亲手剥个橘子放他面前,也算是哄人了。
“怎么不至于。”
叶渡渊拿起尝了两片,时节不对,酸的有些过分了,但又舍不得丢手,就这么忍着酸意吃了个干净。
“你查的事情有进展了吗?”
楚云峥状似不在意地提起,可了解他的人就会知道他其实有多想知道。
聊到正事,叶渡渊也就不吃那些不着边际的醋了,“景家十八年前确实丢过一个孩子,地点也恰好在辽与齐交界的城池,我找到了当年寻人的告示。”
停顿了片刻才道,“上面说,其子脐上三寸有一月牙形的胎记。”
他们有过肌肤之亲,这个胎记,叶渡渊不仅在楚云峥身上见过,甚至还亲吻过,不会记错。
也就是说,岑溪很有可能就是当年景家丢的那个孩子,光论概率,八九不离十。
可楚云峥却没有预想中的激动,又或者说萧玥来的这几日他心中就已经有了答案,带着答案去回溯问题就会容易接受的多。
“你要去景家看看吗?”
叶渡渊问得小心翼翼,他至今都看不明白岑溪心底最真实的想法,只是无论他作何想,自己都支持就是了。
从他手边拿了一瓣橘子,不等叶渡渊阻止就放进了嘴里,被酸得半晌说不出一个字,缓了一会儿才道,“过几日吧。”
而他还未至景家,倒是先等到了萧柯。
“萧相在这儿见我, 不觉得太招摇了吗?”
冬季的御花园略显凋敝,草木虫鱼尽皆不显,池中飘着一层冰, 没有任何看得过眼的景致。
楚云峥倒了两杯热茶, 一杯给自己,一杯推到了对面,目光所及之处, 叶渡渊抱着从辽王宫兵器库里寻的剑站定,在听不见他们对话的地方守着。
“都道这最危险之地有时也最安全,楚指挥使不当不知。”
萧柯很是从容,听说玥儿与眼前人相处甚欢, 也不知是谁更精通这笼络人的手段。
“咱们之间,还是打开天窗说亮话来的好。”
假惺惺的寒暄意义不大, 只是徒劳浪费时间。
萧柯从袖中取出一物放到他面前,是一个精致的瓷瓶, 以楚云峥的揣度, 不出意外应该又是哪种罕见的慢性毒了。
“此乃补药, 大补,每日掺杂一点在吃食中,无色无味, 于身体大有裨益,王上为家国操劳日久, 最是需要。”
话说的冠冕堂皇, 其心却最是当诛。
并没有第一时间收下,楚云峥反问了他一句,“而今可敦是萧氏女,长伴君侧, 如此侍君之事,为何不由她来。”
萧柯并未回答,而是道,“楚指挥使,不当知晓的事不问,我以为这是聪明人之间的共识。”
楚云峥笑着点头,收下了这瓶药,也象征性地问他讨要了一颗自己并不需要的解药,毕竟明面上自己也是因为毒才会受制于人。
不到半个时辰的光景,这两瓶一模一样的药就都放在了耶律璟的面前。
一瓶来自楚云峥,这另一瓶自然就来自萧玥了。
原来萧柯不是不用萧玥,只是不够信任,怕她不受控制,双管齐下才能保险。
“他还真是怕本汗死不掉啊。”
耶律璟非但不觉得惊慌,反倒有些兴奋,他只怕萧柯没有动作。
不过,“他为何这般操之过急。”
这是唯一楚云峥想不通的地方,帝后圆房的消息虽是假的,可传出去也不过才几日光景,就算要耶律璟死,不也应该在有继承人之后吗?
“因为窃国者侯,他要的只是看得见的权势,至于王位上坐的是不是耶律氏的血脉他并不在乎,甚至也不需要是萧家的,只要能被控制,就是最好的选择。”
若论对萧柯的了解,在场的只怕没人能比得上萧玥,她清楚地知道自己的阿爷最初想要一个萧氏子是因为完全可控,可自己如今成了变数,那就不妨一起舍了。
跳出忠君爱国的定势思维,这并不难理解。
“过不了多久,本汗就该做父亲了。”
说这话时,耶律璟的面上极尽嘲讽。
为了做的逼真,耶律璟真的吃了会让人显出虚弱的虎狼之药,只是这药效浮于表面,不会真的伤身。
连萧柯买通的太医都瞧不出端倪,足够以假乱真。
而果然如他们所料,中宫接着就传出了喜讯,为贺王上自登基后的第一个子嗣,大赦天下,减赋税三成。
萧柯闻之此讯,特意进宫给王上道喜,彼时耶律璟裹着鹤氅,时不时轻咳两声,难得的有些虚弱畏寒。
“大汗这是怎么了,可是哪里不适?”
摆足了忠臣的架势,分外忧心。
他既这般演,耶律璟也陪着他揣着明白装糊涂,“无妨,只是有些风寒,过些日子总会好。”
“大汗乃一国之根本,务必要保重身体,让玥儿小心侍候。”
言辞之恳切,也是难为他了。
把话题往他希望的地方引,耶律璟故意提起,“可敦如今有孕,一切以她腹中王子为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