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挚爱反目成仇后by愿棠
愿棠  发于:2025年09月2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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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已晚,不是清晨, 朝服有何用,那便只能是他要再去见君王一面, 送他这最后一程。
只要边军被控制住无法及时驰援,那燕都就是他萧氏的一言堂, 帝王的生死也只在他的唇舌之间。
三更是吉时, 那最好就不要拖到五更, 免得坏了国运!
“是,郎主。”
萧昌明低垂的眸子里藏了太多心绪,退出去的时候便给守在门口的小厮一个眼神, 小厮立时心领神会地往外跑去。
夜色里的宫闱分外安静,萧柯的轿辇经过时所有的宫人也只是沉默的跪在宫道边行跪拜大礼。
便是对政事不敏感的人, 在看到萧相这个时辰入宫, 也都嗅到了一丝不对的气息。
轿辇没有一丝停顿,就这么堂而皇之地抬到了帝王寝殿的大门口。
他迈出步子,一步又一步地走上阶梯,站到最高的那一层往下看, 将整个王宫尽收眼底。
年过半百的人在这一瞬间忆起了他的童年,他的阿爷曾经说过,终有一日,萧氏也是要站在大辽最高点俯视群雄的。
甩袖转身,萧柯没有丝毫犹豫地踏步进了主殿,殿内没有侍者,只有熊熊燃烧的炭盆和清苦浓烈的药草味。
床帐被高高束起,耶律璟歪倒在石床上,面色苍白,意识尚且还算清晰,正一勺接一勺地喝着萧玥喂给他的药。
“宰执怎么这个时候入宫,是有要事要禀吗?”
声音听起来绵软无力,很是虚弱。
萧玥将碗收起,沉默起身,临走前看了祖父一眼,那一眼里的情绪很复杂,可沉浸在自己世界中的萧柯并没有读出来。
“老臣此来,恭请大汗殡天。”
言辞谦卑,可这话语却满是大逆不道。
一旁的药碗被猛地拂到地上,“放肆,咳咳咳,你简直,咳”
耶律璟伏在床榻边咳得起不了身,倒真像是病骨沉疴,时日无多的模样。
萧柯并不想与他逞这口舌之快,踩着碎瓷片走到他的面前,微微俯下身子,“大汗,您若是不那么有主见,臣与您本也是可以和平共处的。”
就像他与耶律鹤山,过往三十年虽说有过政见不合,但最终都会握手言和。
“就因为我不像父汗那样事事退让,由您做主吗?”
似是终于将这一口气喘匀,耶律璟问出了这句早就想说的话。
那荒唐的老头子做了一辈子的汗王,可实际把持朝政,推行政令的却不是他自己。
“您既然知晓,又为什么要反抗呢?老老实实做一个尊荣之主不好吗?”
就像是面对不听劝告的后辈,萧柯说出的话还带着几分诱哄。
“你这是篡位夺权,来日必将遗臭万年。”
这样的威胁,分量还是太轻了。
“所以我需要您写一份诏书,先传位于宗亲。”
来日还会回到可敦所出的王子手上。
萧氏子弟不会做实这大逆不道之名,实权足矣,不必虚名。
若是耶律璟不那么难掌控,他也不用铤而走险。
“你做梦!”
被当面驳斥,萧柯亦不恼,只是用最平淡的语气告诉他,“如今,我的亲兵充盈着宫闱,您不必做无谓的挣扎,诏书我已经代您草拟完毕,只要盖上打印,您就该病逝了。”
象征着君王权势的玉印就放在主殿的书台之上,将那黄绢铺展开来,萧柯亲自动手,盖下印章,上面的人选是他精心挑选的乖孩子。
耶律璟就这么冷眼看着他离开,坐起身时脸上的虚弱之感顿时消失地无影无踪。
楚云峥就站在主殿门口等着,这是他与萧柯最后的约定。
“去送他上路吧,待此间事了,我给你解药。”
这是他精心为耶律璟挑选的死法,死在床榻之上,死在齐人的手里,把萧玥和萧家摘得干干净净。
看着面前活生生的人,楚云峥吩咐下面的仆从,“去敲丧钟吧。”
眼见可汗还活着,侍者哆嗦着跪下,根本不敢接这话,生怕说错一个字就是万劫不复是深渊。
还是耶律璟发话,说了“照做”二字,那小太监才小跑着出去。
没一会儿功夫,丧钟之声响彻整个宫闱。
文武百官急急忙忙地换好朝服往宫里赶,这大辽的天怕是要变了。
萧柯站在朝堂之上,手指摸过那至高之位的扶手,到底没有坐下,他这一生被声名所裹挟,到底不够坦诚。
等到百官陆陆续续进殿,用眼神估摸着人差不多到齐了,把那一纸黄绢递给司墨的大太监,“宣读大汗的遗诏吧。”
太监尖锐的声音在大殿里回荡,一纸诏书未曾读完就有人指着萧柯的鼻子大骂奸佞。
可汗正值盛年,一向身体康健,怎么会说病逝就病逝了,这其中必定有蹊跷。
这是众人心照不宣的事实,只是敢说出来的人不多。
萧柯就这么平静地听着,等这只出头的蠢鸟说完最后一个字,就吩咐人把他拖下去,杖毙。
“宰执就是这样生杀予夺,滥杀无辜的吗?”
熟悉的声音响起,群臣朝殿外望去,那处站着的分明就是鲜活且健康的耶律璟。
原本被拖着要杖杀的文官立时甩开压制着他的人扑过去,声泪俱下地喊着,“大汗,奸佞误国啊!”
萧柯的眼中闪过一丝讶异,意识到了某些人的背叛,可也并没有过度惊慌,只是高声道,“来人。”
话音落地,配着重甲的兵士将大殿团团围住,刀尖所向却是君王。
一直披着伪善的忠臣皮,这奸佞也终于是要露出马脚了。
萧管家自人群中现身,走到萧柯的身边,手里拿着调兵遣将的虎符。
萧柯胜券在握,不紧不慢地为眼前的局面寻了个绝妙的借口,“把这个冒充大汗,欺君罔上的贼人拿下,就地斩杀,以告慰吾王的在天之灵。”
“我看谁敢。”
“您还是看不清局面。”
“是吗?”
耶律璟这两字的问句刚刚落下,萧管家手里的虎符就化为齑粉,一柄锋利的匕首就这么刀刃向里的横在了萧柯的脖颈之上。
“你。”
不可置信的声音卡在喉咙里,萧柯无论如何都想不到这跟了他数十年的老伙计会在这种时候倒戈相向。
耶律璟挥了挥手,满殿带甲的军士尽皆退去,“萧相,诱你露出真面目可真是不易。”
到了这种地步,萧柯再想不明白那就真是傻了。
“你给我做局。”
听他这般说,耶律璟好脾气地摇了摇头,“不,是你自己作茧自缚。”
没有多说的必要,篡位夺权,其罪当诛,不过是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把这件事做实,“押下去,来日候审。”
成王败寇,自古如此,没什么可说的,但要他做阶下囚,那绝无可能。
在众人措手不及的目光里,萧柯猛地撞上那锋利的刀口,血液喷涌,“小子,你没赢。”
这最后的嘴硬终究是随着他最后一口气的消散没了意义。
心愿未能达成,自是死不瞑目。
大殿的血迹洗刷了一晚上才清干净,朝臣的班子也得从头到尾换新。
百姓们只道萧相利欲熏心,最后自食恶果,只是可惜了萧氏二百三十六口人都随他陪葬。
萧玥在行刑的前一日,去了一趟天牢,最后见了父兄一面,面对他们的指控和谩骂,她只问了一句,“阿爷的计划,你们知道吗?”
怎么会不知呢,作为利益的既得者,他们只用躺在萧柯铺好的康庄大道上就行。
“所以,你们也不无辜。”
萧氏女萧玥于萧家满门抄斩的那日“自缢”于中宫,享年十六岁,可汗耶律璟法外容情,许她于城郊风水宝地安葬。
与此同时,城外多了一对神仙眷侣,修篱种菊,怡然自得。
“那我们,也该离开了。”
在辽国待了两个月,叶渡渊早有离开的想法,只是在走之前他得陪岑溪再去景家一趟。
这一次没用易容,而是以真容示人。
甫一登门,景喻就没忍住捂嘴和大哥小声说,“二哥哥这次带的人好好看,比之前那个强了不少。”
叶渡渊是习武之人,这样的音量自然逃不过他的耳朵。
景钦倒没觉得有什么,他家弟弟多养几个也无妨,“之前那个贴心,如今这个样貌好,你二哥哥要是喜欢,都能养着。”
这话听得楚云峥都觉得耳根子发烫,赶紧去牵叶渡渊的手,生怕这小心眼的醋坛子又生闷气。
他可不曾有过三妻四妾,朝三暮四的花花肠子,大哥误我!
倒是景家主见多识广,一眼就瞧出了叶渡渊是谁,只是还是礼貌地先问了一句,“不知阁下可是齐国守将,叶将军。”
原来老丈人认得他,叶渡渊当即点头,“正是晚辈。”
得了这句肯定,景家主反而觉得有点不安,这样的身份怕是不好拿捏,日后若是给他家孩子气受,他们未必能有撑腰的底气。
景夫人倒也是这般想的,悄悄拉过儿子的手,用所有人都能听见的声音与他耳语,“岑溪啊,阿娘觉得还是之前那个好,这个叶将军看着锋芒太过,你驾驭不了。”
这话听得叶渡渊眼角都不自觉颤了两下,原来那个中人之姿都算不上的皮囊到底哪里好了?

楚云峥笑着回答,明白爹娘的顾虑。
拉住景夫人的手往里走,楚云峥打算把他们的过往好好掰开来说与她听, 也好让他们放心。
“叶将军, 不介意的话,我们借一步聊聊。”
由景家主出面来敲打未免太过,可景家大哥就刚刚好。
景喻也想往前凑, 却被推着脑袋拒绝,“小孩子家家的不要偷听,去听你二哥哥讲故事去。”
被大哥制裁的景小姐只好捂着脑门一脸不服地走了。
待到无人之处,景钦脸上那独属于谦谦君子的温润气息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很陌生的威势。
是故意营造出来的,叶渡渊能感受到, 但他并没有觉得不适。
要想抱得美人归,总是要过大舅哥这一关的。
真与这人面对面时, 景钦也不藏着掖着, 不管对方是何人, 景家的态度总要让他知晓。
“叶将军,景氏虽说不从军,或许也没什么可以威胁到你的, 但是岑溪是我们一家失而复得的珍宝,你既要取走就务必珍而重之, 若是有丝毫怠慢, 无论付出什么样的代价,我都绝不会放过你。”
自执掌北境以来,从未有人敢在叶渡渊面前这样大放厥词,可这一次他只是虚心受了, 并且极为诚恳地表示,“大哥放心,只要我一息尚存,就绝不会叫岑溪受半分委屈,来自谁都不行,包括我自己。”
四目相对,这是属于男人之间的承诺。
景钦的手重重地拍在叶渡渊的肩上,算是认下了。
楚云峥这里一边给爹娘和妹妹诉说过往,一边还不住地往门外看。
动作实在太明显,景夫人都没忍住叹了一口气,“你别担心,你大哥既不吃人,估计也打不过你那位小将军。”
可是阿渊不会还手的,楚云峥莫名的就是知道。
好在这时候一道爽朗的声音终结了他的担忧,“阿娘怎么这般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儿子的威风。”
看神色,好像相处甚欢。
“怎么能是他人呢,你弟弟的伴侣那也一样是我们景家的人。”
“对,不是外人。”
景家夫妇虽说担忧但也接受良好,谁让自己儿子喜欢呢。
他们在景家吃了最后一顿晚膳又留宿了一晚后才上路,景家人虽说不舍,但还是尊重楚云峥自己的选择。
只是希望,“岑溪,你记得时常写信,阿爹阿娘空了就去看你。”
他们也习惯了各个城池之间奔走,去看看孩子也并不费事。
“您二老保重身体,我会再回来看看的。”
“没事,我们这儿有你大哥呢,不要惦记,好好过自己的日子,要是受了委屈也别忘了说,阿爹阿娘还有你阿兄会替你撑腰的。”
“还有我呢。”
景喻也不甘落后。
“好好好,还有你,人小鬼大的丫头。”
叶渡渊走前带了十一车的繁蔺草还有耶律璟盖了国玺,保证五年内不犯边的诏书,至于通商,还得等到他肃清完其他再说。
一路车马劳顿,他们先是回了临城休整几日,而后才再度启程回石崖关。
路上在徐园逗留了两天陪伴徐氏,就这么一段时日,徐氏变了许多,或许是受佛家思想的熏陶,整个人变得平和,不再焦躁。
临行前让人给他们准备了几车名贵药材,嘱咐他们带上。
看着越来越壮大的车队,叶渡渊都有几分无奈,“阿娘,不需要那么多,城内又不是买不着。”
徐氏拍了拍儿子肩上蹭上的灰尘,笑着告诉他,“这百年的山参,天然的牛黄,天山雪莲,鹿茸,可都是我托你舅舅,让商队走遍各地寻来的,可遇而不可求,哪里是边境药材铺子里能有的。”
“那也不用这么补吧。”
“这里面哪样都不是替你寻的,小楚的身体底子虚,药补也好,食补也好,都要关注。”
徐芸前些日子特意请教过一些医师,还准备了一本食谱,也一并塞箱子里了。
“阿娘你真是越发偏心了。”
叶渡渊嘴上抱怨,实际心里却慢慢松了一口气,能够这样已经是他之前不可求的局面了。
楚云峥站在一侧没有说话,似乎是不知该怎么介入,但心底暖意横生,只在最后道了句,“多谢老夫人。”
“以后也是一家人,不必同我见外。”
看开以后,徐芸也觉得这孩子没处可挑,长得俊俏,人也上进识礼,真是越看越满意。
反倒是自己家这不服管教的霸王才难驯。
看出了楚云峥的不自在,徐芸直接拽住他的衣袖把人带到一边,告诉他,“他若是敢欺负你,你就写信告诉我,我替你教训他。”
楚云峥无措的目光频频朝叶渡渊望过去,叶小霸王笑着点头,还不忘调侃他,“可不敢,岑溪,快,把这令箭收下,我可不敢冒犯。”
被他这么一打岔,楚云峥也笑了出来。
辞别之后,这一路上春风荡漾,暖意横生。
让和梧带着车队先回城 ,叶渡渊与楚云峥还是决定先去小院看看。
到底是第一个让楚云峥能安心住下的地方,意义对他来说还是非同一般。
春日里万物复苏,村口的农田里已能看出绿意,不再是冬季的荒芜萧瑟。
两人共乘一骑,马匹就晃晃悠悠地踩在松软的土地上,也是凑巧,在道上就碰见了挎着篮子刚从地里给人送完饭回来的秦氏,身后还缀着秋秋这个小尾巴。
楚云峥下马把小姑娘抱起来掂了掂,“秋秋,是不是没有乖乖吃饭,还是这么轻。”
小姑娘伸手搂住他的脖子,吐字清晰地反驳,“才没有,我可乖啦,倒是楚叔叔感觉瘦了。”
叶渡渊跟在他身后下来,手中牵着缰绳,日头久了,他也变得谦逊了些,对着秦氏微微点头,还唤了声,“郑家嫂子。”
秦氏听了有些受宠若惊,连连答应,只是想到了什么又有些踟躇。
“若是有话不妨直说。”
叶渡渊能看出她的纠结,脾气比之从前也好了不止一星半点。
楚云峥转头,把怀里的孩子放下来,也安慰她,“是啊,若是嫌他不好说话,那同我说就是。”
其实这事真论起来,郑家并不占理,也是她的错,之前太见钱眼开了。
“楚公子,先前赁与你们的屋舍,原先是我家小叔的,他已有多年没回来过,可就在前几日,不知怎的,竟是回来了。”
毕竟租期未至,眼下还能在家里挤挤,可到底不是长久之计。
但真让她开口收回房子,秦氏又不知该怎么说,毕竟叶渡渊帮了他们不少,做人不能这样忘本。
而且上下尊卑分明,他们不能仗着对方好说话就得寸进尺。
叶渡渊看了她一会儿,就在快把人看得冷汗都出来前笑出了声,“就为了这事啊,没关系,也不是什么大事儿,我们过几日就搬回城里,你到时候再来把屋子收拾收拾,物归原主就是。”
如今没了母亲的阻挡,自是不必委屈岑溪在这乡舍久住,有这往来的时间倒不如多温存一会儿。
他们本也是说好了的。
原以为会比登天还难的难题就这样轻松解决了,秦氏站在原地有些愣怔。
还是秋秋握住她的手晃了晃,“阿娘,叔叔们都走了,咱们也快跟上啊。”
“哎,好,咱们跟上。”
小院里留的东西不多,原本光秃秃的银杏树都抽了新芽,若说楚云峥对这儿有什么不舍的,那一是隔壁那个给他不少欢愉的小姑娘,再就是这树下搭好的秋千架。
楚云峥坐了上去,脚在地上蹬了几下,颇有几分孩子气,秋千也随着他这动作慢慢晃动起来。
叶渡渊看到后,放下手里正在进行的事,绕到他身后,扶住背后的护栏,“坐稳了,我来给你加把劲儿。”
随着力道的增加,秋千的幅度越摆越高,叶渡渊看准机会踮脚翻了上去,吓了楚云峥一跳。
好在这秋千当初搭的够结实。
多了一个人的重量,秋千的速度就渐渐慢了下来,楚云峥窝在他怀里,吹着和煦的风,却总有一种这太平日子过不长久的感觉。
“在想什么,这么出神?”
人在他身边,心思都不知道飞到何处去了。
“没有,我只是挺舍不得这秋千的。”
不好的预感还是不要说出口了,一点都不吉利。
“这有什么的,等回去了我再给你搭新的。”
叶渡渊一点都不觉得亲自做这木工有什么不妥。
“好。”
“邦邦”两声,门板被拍响,秋秋从院门后面探出头,楚云峥立刻从他怀中退出来,坐直,生怕带坏了小孩子。
“怎么了,秋秋。”
怀里突然空了,叶渡渊无奈地笑笑,还是好脾气地问小姑娘。
“阿娘说,邀你们一起去吃晚饭。”
这要是放在以前,秦氏是绝对不会主动这样说的,或许是他们不在这儿久待,当是饯别了。
“嗯,马上来。”
等他们到时,桌子摆在院中央,菜肴当是有十多道,远超他们平日里的标准。
秦氏的手在襜衣上擦了擦,面上还是有几分局促,“粗茶淡饭,招待不周,还是要请两位多担待了。”
“不会,我们随意吃一点就好,嫂子不必太破费。”
楚云峥看了一眼桌上,语气分外真心,本就不是多挑剔的人,专门为了他们备这一大桌,很是没有必要。
秦氏口中的小叔是个相貌很英气的男子,年纪约莫三十上下,看起来沉默寡言的。
“小叔,你去请那位先生一道出来用膳吧。”
“还有旁人吗?”
叶渡渊只是随口一问。
还是秋秋接了一句,“有哦,是个爷爷,和小叔一起回来的。”

秦氏的小叔是个镖师, 这些年走南闯北去过不少地方,结交的朋友也多。
“叶将军,你们先坐吧。”
“不急, 等人到齐再一起吧。”
“那先喝口水吧。”
秦氏倒了几碗茶, 不是什么名品,但也是今年新上的。
其实不渴,但总不好一直拒绝, 叶渡渊端起茶碗,举到唇边,准备喝上两口,却在看到门边出现的那道身影时, 瞳孔倏地放大。
茶碗落到地上,碎成了很多块。
楚云峥原本低着头, 听到动静看了过去,在看清的瞬间, 脸上的神色也变成了震惊。
“父帅。”
叶渡渊往前走了几步, 这个有几年没在人前喊出来的称呼就这么脱口而出。
站在门边的赫然就是失踪三年, 生死皆不知的安平王,叶承江。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在场的郑家人面面相觑, 没明白这是什么走向。
倒是楚云峥控制不住情绪的红了眼眶,没人能明白他这一刻的激动, 叶承江的出现才是他与阿渊之间最后隔阂的消融。
当然, 他更多的是替阿渊感到高兴,高兴他的父亲尚在人间。
叶承江也没料到会在这个乡野之地见到儿子。
非是他不想寻,而是三年前变故太多,他也是近日才断断续续的回想起那段过往。
这一桌子的精美菜肴并没有派上用场, 比起满足口腹之欲,叶渡渊更想知道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
“父帅可要,借一步说话?”
毕竟当年的事情牵扯太多,有些事情不足为外人道。
反倒是叶承江摆了摆手,顺势坐在了长凳上,“没事,就在这儿说吧,当初要不是有郑小兄弟相救,你我也未必有今日再见的机会。”
“好。”
叶渡渊拉着楚云峥在他对面坐下,洗耳恭听。
记忆回溯到三年前,那是一个雨夜了,他本应该出现在乱葬岗,或者是其他更上不得台面的地方。
比如葬身狼腹,被野狗吞食。
可是这一切都没有发生。
他醒来时,躺在温暖干净的床铺之上,屋子里点着昏黄的灯,桌边坐着一个不算熟悉,但也有所耳闻过的年轻人。
“叶将军醒了。”
那人递了一杯热水过来,也正是这杯水让他明白一切非是梦境,他是真的没死。
“是你救了我?”
叶承江沙哑的声音响起,有些不解,他与眼前人并无交集,若要真说有,那也只能是怨而非恩。
眼前人摇了摇羽扇,笑着摇头,“不,违抗圣命是冒天下之大不韪的举动,我可做不来,楚云峥救你,只是可惜他那下属太不中用。瞒着父亲送你出来,也算是全了我和他这些年最后还剩的交情了。”
这个他,指的自然还是楚指挥使。
“所以,当年是江淮救的您。”
听到这里,楚云峥已经能分辨这人是谁了。
“不错,就是右相江钦之子,江淮。”
江淮当年会出手相救,其实也不在楚云峥的预料之内。
构陷叶氏,江家首当其冲免不了责,留叶承江一命无疑是放虎归山,自绝后路。
可若此刻江淮出现在面前,楚云峥大抵也能猜到那只小狐狸会说什么,他一定会摇着那把破扇子告诉自己,“与灵帝之争未见分晓,就当是结个善缘了。”
“那您为何一直没回北境,没来找我与阿娘?”
这是叶渡渊最为不解的地方,既然还活着,为何不与他们团聚,反而让所有人都觉得他已经不在人世了。
“因为我,失忆了。”
当初离开云京前,江淮还给了他一大笔资财,说是早年楚云峥存他那儿的,没机会还干脆就给你吧。
可谁知路上遇到了山匪,按照常理,他一个身经百战的武将,区区山匪不该给他造成什么威胁,可坏就坏在那一日,山匪劫的不止他一人。
还有一对年逾六旬的老夫妻,和他们尚在襁褓中的重孙。
有了这样的掣肘,动起手来就难免有所顾虑。
“之后就是伤到了头部,被郑小兄弟所救。”
得知了前因后果,叶渡渊当即就起身给郑牧行了一个长揖大礼,“郑兄之恩,叶某铭感五内,凡有所需,绝不推辞。”
郑牧原先并不知道他顺手救下的人竟有这样大的来头,当即起身将他扶起来,“客气了,这一路,叶大哥也没少帮我的忙,救过我,两两相抵,不谈恩情。”
他为人也爽朗,施恩并不求报。
他们之间各论各的叫法,听得秋秋都直挠头。
“也就是前些日子,无意间撞到了头,才想起了往事,然后就片刻不停的赶回来。”
叶承江停顿了一下,生平第一次用那样肯定的眼神看着儿子。
“阿渊,这三年,你辛苦了,做得很好。”
走过北境的城池,听着百姓对年轻的将军称赞有加,叶承江压根就不敢想这个人人称颂的小将军,竟会是他曾经最恨铁不成钢的纨绔子。
扛过最苦最累的那三年,叶渡渊都不觉得有什么难熬,但这句时隔许久的夸赞,真的让他鼻尖发酸,用尽力气才没有失态。
楚云峥握上他的手,什么都没说,只是攥住,默默给他力量。
“好了,吃饭吧,别浪费了这一桌子的好菜。”
看出了儿子的窘迫,叶承江发话打断这伤感的情绪。
“对对对,吃饭。”
秦氏也不知自己家的祖坟是不是冒了青烟,才能掺和进这样的因果,但总归不是坏事。
沉默地吃完了这顿饭,叶渡渊自己都说不上来究竟是什么心情。
既已相认,叶渡渊断没有让父亲住在别人家的可能,不知该如何报答,只能一味地留下让农家几辈子都吃穿不愁的金银,并许诺若有难处只管去寻他。
原本还想在小院多待些时日,如今倒是耽搁不得,楚云峥那莫名的心绪也在这一刻得到了印证。
“阿娘就住在离这儿不远的徐园,您要去看看吗?”
备的马匹不够,叶渡渊还问郑家先借用了一下。
叶承江自然也是想见妻子的,可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不急,先去石崖关内看看。”
三年的光景转瞬即逝,只这城池还一如往昔。
老帅尚在人世且已回归的消息一经传出,全城的百姓都沸腾了,更不必说军中那些以他为榜样和标杆的军士。
对石崖关而言,这一日不输年节。
可是在云京,在更多不明真相的人眼中,叶承江这个名字并不是劳苦功高的戍边名将,而是一个通敌叛国却还苟且偷生的败类。
提到这个,就算父亲尚在人世,叶渡渊都怒不可遏。
“所以,阿渊你想做什么?”
叶承江这话带了引导的意味,儿子已经和记忆里大相径庭,与其去猜,不如直白地问。
“打回云京,替父帅您正名。”
可话音刚落,叶渡渊就觉出了不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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