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为了你,不要给自己负担。萧柯主战,他在一日边境就一日不得安宁。耶律璟要杀他,我不介意添把火,更何况我还问他要了一石繁蔺草,咱不亏。”
只字不提送出去的万两黄金,叶渡渊笑得云淡风轻。
相信阿渊是个心有成算的人,楚云峥不再多言,更不会质疑。
“咚咚”两声,门被叩响,怕打扰他们,和梧一直没敢直接推门进去,得了应允才入内。
“有事?”
叶渡渊偏头,分了半点目光给和梧,只是语气里的不耐烦藏都不藏。
就这么被打扰温存的时光,不怪他会挂脸。
好在和梧也习惯了这位主的过河拆桥,卸磨杀驴,不同他计较,扬了扬手中的箭矢,“刚刚有人钉在门口的,信你自己看,我没拆。”
他本在院子里磨草药,被这箭矢吓了一跳,本以为是叶渡渊招来的,好在只是送封信,虚惊一场。
信应当是耶律璟让人送的了。
叶渡渊接过信件,展开放到楚云峥的面前与他一道看,只是看完后两人的神色都变得很奇怪。
怒而站起,叶渡渊的不满几乎是写在脸上的,但人还没动又被楚云峥拉着坐下。
“他这分明是要占你便宜。”
就知道辽族的狗崽子不安好心,还谈合作,就应该把他剁碎了喂狼。
这是醋坛子又翻了!
楚云峥颇为无奈地叹了口气,手指勾住他的腰带晃了晃,权当安抚,“只是演戏,怎可当真。既然决定要与他同舟,那就不要置气。”
倒是不能怪叶渡渊反应大,实是耶律璟的提议太欠打,他竟然想要楚云峥主动去找萧柯,去与虎谋皮,当细作。
更过分的是要他借着萧柯的手,送岑溪做他的男宠,简直欺人太甚。
有叶渡渊在身侧,楚云峥的心境要开阔很多,只要能达到目的,过程不那么重要。
“不行,这太危险了。”
瞥开那些私心不谈,萧柯这种和江钦不分伯仲的老狐狸,他不能放任岑溪去冒险。
“不急,他不是也说了等他先做第一步的安排吗,你不妨先看看他要做什么。”
他的阿渊只要遇到有关自己的事情就会很情绪化,这不是好事,得改!
看着楚云峥已有决断而分外坚定的目光,叶渡渊揽住他劲瘦的腰肢蹭过去,没再说什么,但手上的动作还是在诉说着他的不满。
纵容了他的得寸进尺,楚云峥任由他的手在自己身上游走,一点一点褪去碍事的衣衫。
一晌贪欢,自然是情难自已,不知疲倦,难分昼夜。
而耶律璟那边大肆张榜寻人,惊动了不少朝臣。民间本就乐于流传可汗的风流韵事,这下更是顺风流传,挡都挡不住。
罢了三日朝后,耶律璟不能再佯装昏君了。
一上朝就有数不清的朝臣有本要奏,这半数以上还都是想插手君王的私事。
和齐国一贯重文轻武的传统相反, 后辽的朝堂几乎是武将的天下。
这也就是耶律璟身负一半齐人的血脉,最终也能凭借军功坐上这至高之位的原因之一。
就连萧柯早年也是从军营里出来的。
大老粗们说话就不讲究那些弯弯绕绕,文绉绉的劝谏, 开口就是, “大汗稀罕男子,玩玩也就罢了,但怎可被人戏耍, 有损您的英武。”
“您要是真喜欢,再挑十个八个的入宫伴驾也不是大事。”
早年耶律鹤山的后宫人数最盛时有一百三十七人,活到成年的王子都有二十三个。
这样一比,如今的汗王能算得上是洁身自好了。
“可本汗还就只喜欢那个, 众爱卿以为该如何是好。”
耶律璟斜靠在兽皮红木椅上,手里还拿了一串佛珠盘着, 语气里满是不舍和可惜。
“这,美人虽好, 可终究是个齐人, 我大辽地大物博, 总也不缺好看的人,可大选,总有替代。”
朝臣们不介意君主风流, 也不在乎他喜欢的是男还是女,可喜欢齐国人就让他们有些难以接受了。
君王善战, 定能克齐, 但若日日受这温柔乡里的枕头风,只怕哪天就成了英雄冢中的枯骨。
防不胜防!
众人的目光汇聚到一处,就连耶律璟都笑着看过去,“萧相以为呢?”
耶律璟在位一年, 最疑惑的就是萧柯想控制他却没有往他身边塞人,这不符合常理。
萧柯立于众臣之首,如今算是这朝堂之上为数不多的文臣了,遣词造句之上也要文雅许多。
“情爱一事,臣等本不该干预,只有一点,老臣有话要说。”
他本不欲管束这些闲事,可辅政之臣也有他不可推卸的责任,规劝君王,听与不听另说。
而这一日的耶律璟似乎心情格外地好,于人前也给足了他作为宰执的面子,“萧相但说无妨。”
“大汗如今已过加冠之年,后宫却空置,您需要一位可敦。至于其他便随您心意。”
果然还是来了,他身边最好掌控的莫过于枕边人。
本来还怕他不提,耶律璟还准备让自己的人起个头,如今倒是省事了。
假意低头沉思,最后才像妥协,“萧相所言在理,本汗记得您的小孙女去年就已及笄,还未许人家吧。”
萧柯的小孙女萧玥今年正好十六,恰是待嫁之年,只是不知为何,一直没人上门说亲。
耶律璟这话一出,当即就有人附和,“萧家的女公子姿容出众,才艺更是冠绝燕都,仔细想来,与大汗当是绝配。”
他的可敦必须出自世家,这是满朝文武不用明言的共识,萧家女当然是极好的选择,更别说这还是耶律璟自己提起的。
按理来说,自家人应当最好拿捏,但萧柯却没有第一时间答应,不知是在权衡什么。
一时间朝野上下一片寂静,群臣观天望地,没人敢妄言,耶律璟看着眼前这一幕都觉得荒唐。
若非他还在上面坐着,这大辽的朝野不是成了他萧柯的一言堂。
只有佛珠滚动的声音在回响,耶律璟故意松手,只听啪嗒一声,珠子落到地上。
内侍跪地想捡,却被他抬手拦住,脚尖点了点那珠串,把它往旁边拨了拨,站起身,一步一步走下来,到离萧柯半米之外站定。
“萧相不语,是觉得本汗不堪为配,耽误贵府千金了?”
耶律璟唇角带笑,只是这笑意不达眼底,在萧柯的角度看,怎么都像是挑衅。
这话一出,殿内群臣跪了半数,剩下那一半也随之跪下,高呼,“大汗息怒。”
“谁说本汗动怒了,这不只是,在问萧相的意见吗?”
说着没动怒却也没让群臣起来,他在等,等这老狐狸表态。
萧柯看他片刻,最终打破这僵局,“大汗说笑了,玥儿孩童心性,只怕当不得可敦的重任。”
这是婉拒的意思了。
“可本汗觉得她很合适。”
耶律璟给他拒绝的机会却又不留余地地把话说死。
这任谁看来都像是年轻的王在赌气,一个见都没见过的人谈什么合适呢。
只到这儿可还不够,“来人,拟旨,择吉日,本汗要迎萧氏女萧玥为妻,册为我大辽的可敦。”
声音落地,只有礼官应承的答复,众人悄无声息地交换了几个眼神,不敢轻易站队。
“怎么,诸位爱卿不准备恭贺本汗吗?”
在萧柯难得阴沉的脸色下,“恭喜大汗,贺喜大汗”的声音此起彼伏。
不出一个时辰,可汗要迎娶萧氏女的消息就传遍了辽国,毕竟为庆祝君主大婚,免赋税半载,于百姓而言才是真正的大喜事。
“公子,您家娘子真是高挑,鲜花当配美人,买两枝吧。”
楚云峥的画像贴满后辽的大街小巷,他出门便不能太招摇,取了一顶女子常用的幕篱戴上,遮住了上半身。
他在病中清瘦了不少,不看五官不听声音确实雌雄莫辨。
而叶渡渊为了避免麻烦,戴了半幅银质面具。在后辽,因为可汗在战场上喜欢这种面具,所以在民间,年轻男子争相效仿,风靡一时,并不扎眼。
接过盛放的腊梅,叶渡渊递过去两枚金豆子,“多谢您夸赞。”
明知只是小姑娘为了卖花而说的漂亮话,那声娘子还是叫到了叶渡渊的心里。
双手捧着比一篮子花都要贵的金子,小姑娘尚有些惶恐,“公子,用不了这么多。”
等人走远才传来一句,“无妨,收着吧!”
这声音与第一句不像,倒像是那位带着幕篱的“娘子”所说。
原来竟也是男子吗?
“喏,娘子。”
叶渡渊把花伸进幕篱,递到楚云峥的眼皮底下,隔着帷幔凑近偷香。
楚云峥也没驳了他的兴致,接过花笑了笑,顺手插在了腰封之间,比花纹瞧着生动地多。
街上百姓们的话头无一例外地从大汗为一齐国男子痴迷到即将娶妻,终是萧家女公子更胜一筹。
“阿渊,你说耶律璟此举到底为何。”
既恨不能立刻除了萧柯,转头却又要娶人家孙女。
不愿这些闲事夺走岑溪所有的注意力,叶渡渊握住他的手,与他贴的更近,“谁知道他在想什么,去上影楼赴约,自会清楚。”
上影楼是家乐坊,汇集燕都所有名角儿,不论勋贵或寒门皆可入内,耶律璟有时会来这儿听曲儿,这一点,萧柯也知道。
既是乐坊便少不了雅俗共赏,有叶渡渊的身段和气质撑着,他们刚入此门,就吸引了不少姑娘们的目光。
坊主甩着水袖迎上来,飘带自人面上滑过,香气四溢。
“两位公子,不是常客吧。”
后面那位虽遮的严严实实,可坊主是什么眼力,一下子就能瞧出虚实。
像这种地方,叶渡渊有许多年都不曾踏足,乍一进来还有些不习惯,错步将楚云峥挡住,退后两步,从袖中拿出一物抛过去,“此物之主邀我们来此赏乐。”
坊主接住银锁看了一眼,神色微变,也不再上前,而是欠身做了个请的手势,“二位贵客随我来便是。”
楼上的一号雅间焚香品茗,清幽非常,一推窗便能将楼下的景致尽收眼底。
他二人在窗边落座,坊主亲自将茶倒好,请他们稍待便将门合上,退了出去。
楚云峥取下幕篱放到一边,手抵到唇边掩住,轻咳几声,一下就吸引了叶渡渊全部的注意。
“怎么了,是不是在外面待得有些久,着了风。”
叶渡渊从对面坐到他身边,面上全是关切。
“没事,呛着了。”
准确来说是被这一路上来的脂粉味呛着了,楚云峥才是真的不入烟花之地,真的进来不是为了拿人就是为了抄家。
也就这屋子里的味道稍微淡些。
“你以前去长生楼,除了饮酒,还做其他吗?”
非是为了翻旧账,楚云峥只是忽然想到就问了。
就像上影楼虽是乐坊,其实美人侍君稀松平常,而长生楼作为云京第一楼,自然也不会只是普通的酒楼。
这下轮到叶渡渊呛着了,一口茶水不上不下地堵着,说实话,三年过去,长生楼的门往哪儿开他都记不清了。
“没有,我去那儿连酒都很少喝,全是给表哥点的,更不可能有任何其他的不当之举。”
当年在云京,叶小世子虽是顶着纨绔之名,可素来洁身自好,可谓是万花丛里过片叶不沾身。
知他说的是实话,楚云峥淡淡地移开眼,按下他想要起誓的手指,“没不信你。”
看到楚云峥眼底的那点笑意,叶渡渊才后知后觉道,“你刚刚,是不是吃醋了。”
窥见了事实,他往前凑了凑,楚云峥都退到了窗边,腰正抵着窗框,避无可避,这次倒是没有否认,“是。”
他的少年风姿绰约,最是出挑,到哪儿都能引人注目,就像明月,不能私藏,自然是无限遗憾。
第一次得到岑溪毫不避讳的肯定,叶渡渊自是欣喜万分,比起退让隐忍,他更希望他的岑溪能够得寸进尺,不要小心翼翼。
“咳咳。”刻意的咳嗽声响起,耶律璟就站在门边。
顶层的厢房是只属于他一人的,平日里不会有人打扰,也是没料到一进门就能看到这样的画面。
“二位,收敛些,这还有人呢。”
被他这一说,虽然本也没干什么,楚云峥的耳根还是微红,伸手把叶渡渊推开了一些距离,正了正衣冠坐直。
而被推开的叶渡渊就没那么好脾气了,斜睨耶律璟一眼,“有话就说,说完就走。”
不要打扰他的好事!
他越是这般说, 年轻的汗王就越是不紧不慢,坐下后给自己倒了杯茶,慢慢品味。
等茶水快见底时才开口, “我要娶萧玥, 可她不会愿意的。”
从一开始耶律璟就知道萧柯为什么犹豫,燕都这么大,又不是只有萧家才培养眼线。
“你娶谁, 与我们何干。”
叶渡渊也没有耐心陪他兜圈子,需要他做什么直说最好。
被他这么一噎,耶律璟都罕见地沉默了,“真论起来确实无关, 但一个不受宠的配上一个受宠的才更有胜算。”
说完手指隔空点了点楚云峥,示意这个是受宠的。
“萧家后宅的那些权力置换你们不必了解的太清楚, 但是阿峥你,是必不可少的一环。”
香炉擦着鬓角被甩到墙上, 香灰洒落一地, 耶律璟偏头躲过, 再转脸就对上叶渡渊暗含警告的眼眸。
“耶律可汗与谁都这般熟稔吗?”
叫得够亲近的。
虽说已经能算是同盟的关系,可耶律璟遇上叶渡渊就是剑拔弩张,谁也不肯相让。
“那当然不是, 阿峥可是我心心念念的美人儿,大辽境内无人不知。”
明知这会惹怒对面的人, 耶律璟还是照说不误。
“你……”
“好了, 都少说两句。”
楚云峥出言打断,面上全是无奈。
这两人一个是一国之主,一个是戍边名将,怎么就能和街边抢糖葫芦的孩童一般幼稚。
“耶律可汗不妨先说说你的计划, 至于做不做就在我了。”
给了叶渡渊一个挑衅的眼神,耶律璟从怀里取出一个手札,洋洋洒洒,连字带图写了三页,有他所有的计划和预判。
耐心看完后楚云峥最大的疑惑就在于,“你怎么能确定萧柯就会按照你的预设来呢。”
耶律璟的设想环环相扣,理论上来说是可行的,但不确定性就在于萧柯是个活生生的人,不是这纸上随意的一个墨点。
他的行为是不可控的。
这个问题当然不能忽视,耶律璟也早有打算,“一方面我算了解他,另一方面就是萧柯的心腹,是我的人。”
萧柯或许是这两年才将他这个最不可能的继承人放在眼里,可耶律璟不一样,他从很早以前就在设想今天。
那份手札阅后即焚,耶律璟也没在这久留,选了个人声鼎沸的显眼处听了两首曲子,叫人喂了一碟葡萄,把戏做足。
叶渡渊把窗关紧,不去看那糟心的人,走过来把楚云峥扣到怀里,声音闷闷的有点不悦,“你真要按他的计划来,陪他疯吗?”
他其实不太看好耶律璟的设想,一切都太完美了,经不起任何偏移。
安抚似的亲了亲他,楚云峥没有丝毫挣扎,用最平静的语气解释,“不是陪他疯,是我们能够试错。”
“他的计划成功,那顺水推舟除掉萧柯这样一个主战的不稳定因素,于大齐有利;即便失败,那也是辽人自己内部的斗争,咱们大可作壁上观。”
楚云峥冷静的分析,清醒又无情,耶律璟于他来说还够不上朋友的界线,利益至上,不讲人情。
叶渡渊不是不知这一点,只是担心他的岑溪在这个过程中能不能全身而退。
“阿渊,你应该相信我的。”
这一刻的楚云峥笑得自信又张扬。
虚与委蛇和忍耐是过往这么多年来他做过最得心应手的事情,不会有破绽,也不能有破绽。
萧府在城东,是繁华之地难得的寂静之处,宅院厚重里带着古韵,是累世沉淀的世家大族。
敕封可敦的旨意在传遍燕都之前就已先进了这道门。
高门朱户养出的大多是娴静温顺的闺秀,世家女亦是攀比成风,可萧玥却是此中的异类。
虽名声在外,实际却是全然不同。
“我不愿嫁,阿爷您也逼不了我。”
一身骑装的少女腰间还别着马鞭,极盛的容貌之下是更为难驯的性格。
萧氏主支与旁支的小辈加在一起也有十数人,萧柯最宠的还就是这个与他年轻时最为相像的小孙女。
可是,“以前纵容你也就罢了,可而今御笔朱批,满朝文武都知晓的事情,由不得你任性。”
萧玥当然知道圣谕意味着什么,可她不想就这么做了祖父与可汗之间较劲的牺牲品。
“您答应我的事从未有食言过,您说过我的婚事您不插手,也不强求我一定要嫁与门户相当之人。”
在大辽士庶不通婚,能答应萧玥这种无理的要求,已然是萧柯重利本质中的例外。
可任何例外都不能有损萧氏一族的名声。
能做可汗的可敦,这是至高无上的荣耀,萧家不能不识好歹,做实无视君上的传言。
萧柯看着年岁尚轻的孙女,放缓了语气,“阿玥,阿爷私心里也希望你能如愿,可你转念想想,做可敦在大辽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来日待你诞下小王子,一切就又会不一样。”
不过转眼,一切就又与利益挂钩,任何精挑细选的傀儡都不如血脉来的稳固。
他对萧玥的宠爱是真,可因势利导的算计也是真。
萧柯并非没有想过要把萧家人推上那个位置,只是不能由他来提,他得故作为难,顺水推舟。
只是原本他不想用自己最欣赏的小孙女。
明白自己终究还是成了棋盘上的一颗弃子,萧玥转身要走,却被门口的一排侍卫拦下。
脾气一贯张扬的她并不会因为阻拦就退让,抽出腰间的马鞭在地上一甩,“欻”的一声,扬起浮尘。
“我倒要看看你们谁能拦我。”
她三岁学骑射,五岁学摔跤,可不是什么手无缚鸡之力,任人拿捏的软柿子。
到底是主家小姐,侍卫们敢拦却不敢真的动手,都是你看我,我看你的等萧柯指示。
这孩子的性格太像自己,有时候也不是好事。
“玥儿,你若不听话,溪庭的那间书铺,明日连铺子带人就都会从燕都消失。”
至于会不会从这个世界上一并消失,就看际遇了。
萧玥猛地回头,眼里写满了不可置信。
“您威胁我?”
及笄之年,难免少女怀春,心有所想意有所念,萧玥心底自然也有属于她的那一轮明月。
但明月高悬不可摘,她从不曾在祖父面前吐露分毫。
因为萧玥清楚地知道她的爱于寒门清贫子弟而言未必是好事。
竟然还是逃不过!
萧柯也不想逼迫太过,还是留了余地,“玥儿,你的一切阿爷都知道,只要你按阿爷说的去做,最多三年,你与他还是能成为眷侣。”
届时做了垂帘听政的太后,没人会去指摘她的私德,就算是养上十个八个的幕僚都不是什么出格的事。
世家女下嫁寒门在这个世道会为人耻笑,可高位者的垂青只会让人艳羡。
“好了,带小姐下去休息,这几日就不要外出了。”
萧柯挥了挥手不欲多说,他知道自己这个孙女是个聪明人,只需要点到即可。
而萧玥为了情郎的安危也没再反抗,任由小厮拿走她手里的马鞭,“请”她回房歇着。
“郎主,小姐如今只怕是面服心不服,难以规束。”
老管家看了一眼萧玥的背影,从小看到大的孩子,什么脾性再是清楚不过。
萧柯当然也清楚,可眼下强求不了太多,“暂且如此,你让人把那个书生看好,别出什么岔子。”
“是。”
前厅无人,门房倒是径直地跑到里头,跪下,“郎主。”
才刚起个头就被管家训斥了一通,“慌慌张张的成何体统。”
门房处供职的小厮当即噤声,俯首贴地不敢多言。
萧柯也有几分烦躁,可还是给人开口的机会,“说。”
“门口有人要见郎主您。”
这个时间点无外乎是一些上门祝贺的同僚,见与不见皆可。
“告诉他们今日萧府闭门谢客,请他们改日再来。”
满朝文武谁没在这朱户前吃过闭门羹,不是稀奇事儿,也不会有人会记恨。
可门房却跪着没动,欲言又止。
“怎么,还有事?”
管家替主子问了一句。
“来人瞧着眼熟,小人仔细看过,恰是可汗前日张榜大肆搜寻的画中人。”
那男子虽带着幕篱,可风吹起的瞬间,他看到了七分。
画中人,那个耶律璟在朝堂上都毫不避讳的齐国“美人”。
如今全城都在寻他,即便为着可汗的婚事分散了一些注意,也还是瞩目,怎么会在这个关头找到萧家来。
不明动机,那见见也无妨,“请他进来。”
楚云峥的每一步都踏得很稳,没有丝毫慌乱,就算要入狼窝,唇边都是带笑的。
“萧相,久仰大名了。”
摘下幕篱,楚云峥微微欠身,礼数周到却不卑微,他是齐人,不必遵循后辽见世家豪族的跪拜大礼。
那日只是背影,画中亦难描绘出一个人容貌的精髓,这是萧柯第一次正面端详楚云峥。
神仪明秀,朗目疏眉,出众却不女气,能称得上美,不怪能让年轻的君主念念不忘。
不过,“本相曾经是不是见过你。”
虽已年过六旬,萧柯的记性却出奇的好,他能肯定自己见过这个年轻人,并且不是近日。
在意料之中。
“一年以前在云京,承恩殿上,楚某曾有幸与您有过一面之缘。”
萧柯虽主战,可齐与辽之间也有过短暂的安宁,后辽国主新丧之时,他曾出使过齐国,当时并不算很愉快。
可眼前人却在当时给他留下了不小的印象。
“原来是你,不过齐国皇帝的近臣怎会流落到我大辽,还到了需要以色侍君的地步?”
第62章
都说齐人最是重视三纲五常, 把顺从君主看得格外重要。可眼前这位楚指挥使却敢殿前斥君,不敬主上。
当然最令人意外的还是素来以暴戾无情著称的灵帝非但没有动怒,还好脾气的哄了一句。
是以连萧柯一个他国使臣都看出了非同寻常之处。
虽然他与谢铎从未越过雷池一步, 可这一段过往于楚云峥而言就该深埋地底, 这辈子都不再见天光。
藏住眼底最深的厌恶,楚云峥并不辩解,“所以我来请萧相帮忙, 祝我脱离苦海。”
“哦?何为苦海。”
这就是在明知故问了。
“贵国国君强掳我来,又全城戒严,我既逃,便是不愿。况且我是齐人, 不该长留此地。”
萧柯用审视的目光看了他片刻,抬手让人上茶, “先坐吧。”
他是厌恶齐人,可有利用价值的姑且可以另当别论。
楚云峥毫无负担地落座, 肢体是舒展放松的, 好似这次会面就只是寻常访友。
萧柯身为一国宰执, 总还是要道貌岸然地替君主说上几句,聊表歉意,“大汗年纪轻, 行事难免狂悖,老夫替他给楚指挥使致歉。”
“不过, ”话锋一转, 他还有疑惑要解,“楚指挥使久居齐国都城,为何会出现在边境,又怎么会恰巧被大汗瞧上了。”
他与耶律璟的斗争再过分那都是大辽内政, 可涉及齐人就不可同日而语了。
老谋深算的目光从楚云峥的面上掠过,明明没有久盯,却仿佛快要把他看穿了。
若换个年纪轻,不经事的,只怕没打两个照面就该露出马脚了。
楚云峥直接迎上这目光,并不心虚,“谢铎于石崖关一役战败,败于叶氏,而我是叶渡渊的杀父仇人,自然就成了他断尾求生的工具。”
“帝王的宠信就如蜉蝣一般朝生暮死,您应当比我清楚。”
这话不真但也不完全假,端看对方愿意信多少了。
“楚指挥使年纪轻轻倒是通透,不过你请老夫帮忙,老夫只怕是有心无力。”
整个后辽能与耶律璟分庭抗礼的就只有萧柯,他说这话无非是利益不够,不愿出手。
楚云峥心下有数,“那依萧相之见,楚某当如何,自救。”
言辞格外委婉,意思却足够分明,价码和条件都放到明面上,才有权衡与妥协的可能。
“大汗正值盛年,难得遇到心仪之人,老夫自然是想尽力撮合,只是可惜楚指挥使不愿。不若这样,深宫寂寞,你陪大汗些许时日。”
“待到我萧家女诞育新王,届时你就自由了。只是在此期间,老夫还有诸多事情要劳烦你帮忙。”
萧家有女却不能惟命是从,恰逢此时有人送上门来。
就像瞌睡了正好有人送枕头,这个坑是故意挖的,人也得自己愿意跳进来才行。
“萧相所图看来不小啊!”
装傻就没意思了,楚云峥也得让他看得出自己的聪慧。
“那楚指挥使意下如何。”
萧柯举杯,一个异乡人在这偌大的燕都,他可轻易拿捏。
“如您所愿。”
杯盏轻碰,交易达成。
“好,那就要先委屈楚指挥使一二了。”
人是他在街巷中无意间碰到,绑回来的。
楚云峥双手被束缚着请进了马车,萧柯坐在主位,与他同乘。
把大汗心心念念的美人完好无损,片刻不耽误地送回去,才是他为人臣子的用心。
宫闱之内,只耶律璟一人能骑马,也只萧柯一人能乘轿。
没人觉得不对,也没人敢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