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缺少核心的部分,其他即便都凑齐了也没用。
楚云峥本也没觉得他能在短时间内寻得替代,点了点头,并不强求。
出城半个时辰后,楚云峥交代亲卫们护好和梧,不必日夜兼程赶路,自己先行一步。
常衡给了亲卫,他不能推拒这份好意,如此倒是正好。
不辞辛劳地赶了半日路,实在是乏得厉害,楚云峥才在路边的驿站停下用一碗素面,歇歇脚。
站起身时感到眩晕,手指按在额头上晃了晃,意识还是不可遏制的抽离,等感觉到不对时已经来不及。
楚云峥再度清醒时,眼前一片漆黑,有人给他蒙上布条,双手被捆束在身后的椅背之上,无法动弹,只有嘴没给他堵上,留了一点余地。
“阁下是哪位,绑我来又有何求。”
即便软筋散的药效还没过,楚云峥整个人身上都绵软无力,明显处在下风,他的声音里也听不出任何慌乱。
虽然他生平树敌不少,想要他命的人也如过江之鲫,可这到底不是云京,仇人也不应该是一批。
眼前的布条被扯掉,突如其来的光明让他下意识闭眼,再睁开时眼前就是一位老者。
楚云峥很确信,自己从未见过。
能出现在这里,还精确让人绑走楚云峥的老者自然就是叶执。
“楚指挥使,久仰大名了。”
叶执住着拐棍走到楚云峥面前,那日城主府一见之后,他让人仔仔细细地调查过这个青年的所有过往。
从前倒是不知,他那位好侄孙竟还有断袖之癖。
这般称呼他又像是云京旧人,不明境况,楚云峥也不搭话,只是平静的看着对方,用眼神施压。
“不愧是御察司那种血腥之地出来的,够处变不惊,也难怪我那侄孙会栽你手上。老夫叫叶执,你随那小子一道叫声叔公也行。”
叶执与叶家母子那点往事,闲暇之时九福就跟竹筒倒豆子似的给他抖落干净了,语气相当不平。
话里话外都是说他家主子脾气好,任由人欺负还不秋后算账。
阿渊重情这一点,楚云峥一直都知道,这是好事却也不好。
好在他是出了名的冷血无情。
“叶老找我,总不会只是想叙话,还是说,是想用我,来威胁阿渊?”
楚云峥挑破对方尽力想要拉近距离的假象,都用捆缚这样不讲情面的方式了,何必还这么虚伪。
“我请你来,没有恶意,也不是想和小渊作对。”叶执坐到他的对面,看样子是想好好谈,“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说过,我有一子,患有腿疾,不良于行。”
这样难得大快人心的事,九福怎么可能落下。
“嗯。”
楚云峥从始至终都很冷淡,不关心目的也不关心对方究竟想对他做什么,唯一有点兴趣的就是希望他快些说完,不要耽误他去找阿渊。
能与他闲谈,总不会是要他命的。
“我知道,你与后辽可汗耶律璟有些牵扯。”城主府到底是叶执做了十数年主的地方,叶渡渊就算想换人一时都换不干净,总会有他的耳目。
听到这里,楚云峥原本放松的神色才有了一丝变化,“叶老说话,要讲证据的。”
他与耶律璟有所牵扯倒是没什么,毕竟坦荡,可阿渊断然不能有,因为人言可畏。
常衡在全城布下天罗地网都抓不到的人,做事怎么可能留下痕迹。
“你不用紧张,老夫找你,只是想要他给你的药。”
叶执谨慎了一辈子的人,若非有极大的执念吸引,他绝不会在这个关头得罪叶渡渊。
他的儿子就算千般不是,也不过才至中年,但凡有一丝希望,都不能让他后半辈子做个废人。
可阿渊让人弄断的腿,楚云峥又怎么可能替人接上。
“叶老这似乎,不是求人的态度。”
他动了动被捆得紧紧的手和脚,就这么明示。
人在屋檐下总得学会自己拆瓦,毕竟除了阿渊,就连在谢铎面前他都学不会低头。
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叶执用拐杖敲了敲地面,还是妥协,“给他松绑。”
一个连死都不怕的人,没什么能拿来威胁。
动了动被绳子勒得通红的手腕,楚云峥并没有站起身的力气,靠在椅子上仰头,从怀里掏出一个药瓶递了过去。
恰恰是和梧后来配的缺乏繁蔺草的药液,本来是递给他看看,他顺手揣怀里了,倒是能派上用场。
叶执用眼神示意手底下人去接,心里还存有疑惑,“楚指挥使倒是配合。”
楚云峥闻言笑了笑,带了几分自嘲,“识时务者为俊杰罢了。”
“去验验。”
要给叶承林用,叶执当然不会轻易相信。
验药有没有毒,楚云峥不怕,和梧配的东西,缺少一味药材最多无效,可要验效果的话。
“叶老,药液不够量,药效可不行,少倒点儿。”
楚云峥要的不过是拖延时间等药效过去,寻机会离开。
验出药液无毒,叶执拿着药瓶离开,留了不少人看着他,“楚指挥使,待我儿康复,老夫自会放你离开。”
但这话有几分真就不一定了。
留他活着就是给叶渡渊留话柄,这种成精的老狐狸做事,绝不会给自己埋后患。卸磨杀驴,斩草除根才应该是他们的行事风格。
晚膳叶执虽没有略过,却也只是清水配馒头,楚云峥只求恢复体力,并不挑剔。
啃几口馒头才喝一口水,虽然食材简单,但他吃起来也不狼吞虎咽,很是得体,
听到门口有异动,楚云峥才停下手上的动作,叶执没有给他留任何可用的武器,目光锁定在装水的瓷碗上,若是到迫不得已的地步,碎瓷片亦可取人性命。
可推门进来的人才让他震惊。
“怎么又是你?”
楚云峥是真要怀疑耶律璟入临城究竟是有所图谋还是说根本是冲着自己来的了,不然为何会出现在此地。
一次两次是巧合,次次出现就是别有用心了。
再或者,是他与叶执勾结,有更大的图谋。
“哎,本汗不辞辛劳赶来救你,你这就有点不识好歹了吧。”
耶律璟才解决掉门口的一众守卫,剑上血都还没干,听出他话里的嫌弃和怀疑,有些不悦。
这时候再说不需要就有些不识好歹了,但楚云峥并没有很想承他这份情。
人情债也是债,总不该有债多不愁的想法。
他冷着一张脸没有说话,也没有起身。
“站不起来,要搭把手吗?”
第55章
也不知叶执用了多大剂量的软筋散, 两个时辰过去了,楚云峥的身上都攒不出什么力气,连端碗水都费劲。
骨节分明的手伸到面前, 手心朝上, 经络纹路清晰,透着力量感,但他只扫了一眼就移开了视线, 徒劳地撑着椅面借力。
耶律璟有些看不下去他这无用功,弯腰想抱都被擒住手腕推开。
“不必。”
他们还没有相熟到可以有肢体接触的地步。
作为草原上最受青睐的鹰,耶律璟还从未被这么不留情面的拒绝,他都笑着舔了舔虎牙。
弯腰看他, 语气里多少带了些不甘心,本没有多喜欢, 但真被嫌弃就不一样了,“本汗姿容甚佳, 文治武功, 样样出挑, 何处不及叶渡渊啊?”
耶律璟的自信由内之外,不容反驳。
楚云峥也不否认眼前人的优秀,在这样的年纪能执掌一方, 无疑是出众的,可, “你不是他, 便无从比较。”
有些人认死理,耶律璟也不好计较。
但是不是他的,时间都不能再耽误了,不让抱就不抱, 耶律璟还是强硬地拉过他的胳膊搭在自己肩上架住,“你现在没得挑,将就下出去再说。”
真让他以一当十那也是不行的,在旁人的地盘终归不安心。
可惜有些事情注定事与愿违,耶律璟的话音刚落,外面就传来错落的脚步声,来的人不少。
一排侍卫破门而入,分两列站开,提刀相对,叶执在其后缓慢行走,浑浊里透着锐利的目光在他们身上徘徊。
“看来,是老夫低估你们的交情了,楚指挥使的手段比我想象中的高明。您说是吧,耶律可汗。”
耶律璟的画像贴满临城的大街小巷,叶执不用猜就能知道面前这个异族人是谁。
老头子当面挑衅,耶律璟都不为所动,还能偏头和楚云峥抱怨一句,“看看,本汗的容颜这么轻易就能被人认出来,你责任不小。”
被这么忽视,叶执也没有动怒,药是假的,可能拿出真药的人这不是自己送上门了吗?
叶承林用了药后疼的死去活来,可疼痛之后患处依旧没有知觉,起身就扑到地上,半晌爬不起来。
“耶律可汗,老夫同你做个交易如何?”
叶执笑得和善,这世上所有情感都不如利益来得牢固,恩威并施效果才显上乘。
“哦,凭你,也配同本汗做交易?”
耶律璟垂眸看他,并没有因为此刻的劣势而有任何妥协,他这个人,这辈子最讨厌的就是有人趁火打劫,还试图威胁他。
“临城的城防图,薄弱之处都有标明,城中有老夫培养的心腹,您若需要,他日里应外合,可不费一兵一卒夺取临城,不是美事一桩吗?”
叶渡渊此刻正好不在城中,天时地利人和占尽,只要耶律璟点头,一切就会水到渠成。
他已致仕还乡,远离北境,城池失守也只会是叶渡渊好大喜功,妄图扩张疆域的过失。
人竟然可以忘本至此,无耻至极!
楚云峥推开耶律璟的搀扶,勉力站直,言语中尽是嘲讽,“叶家世代戍边,寸土不让,您身为叶氏族老,却为一己私利欲与外人勾结,来日冤魂入梦,必索尔命。”
“放肆。”
叶执身边的心腹上前一步,刀锋威胁更甚。
耶律璟侧步挡住,眼神凉薄却不屑,手指夹住刀尖,用内力震断,持刀人受这冲击力,后退两步才稳住。
等着一切发生完,叶执才出来打圆场,“底下人不懂事,可汗莫怪。”
楚云峥被挡的严严实实,叶执想看都看不到,对他们的关系又有了自己的揣测,“可汗若是喜欢,待咱们聊完,您和楚指挥使都可自行离开。您与我那侄孙算是敌手,夺敌所爱,不失为人间快事。”
耶律璟闻言眉眼微弯,笑意在唇角一闪而过,“好啊,那咱们借一步说话。”
在叶执看来,没有人能放弃唾手可得的利益,尤其是像耶律璟这样年轻的野心家。
一步之外,想要说的话还未出口,脖颈处便是一凉,血液喷溅,叶执的瞳孔突然散大,一个“你”字刚刚开头就被封喉。
他至死也不会料想到会是这样落幕。
随手扔掉夹在指尖的利刃,耶律璟有些嫌弃地看着手上沾到的血,偏偏他没有中原人用巾帕的习惯。
大概是局面大快人心,楚云峥难得好心地扯了衣服的一角给他。
一切发生的太快,没人猜到耶律璟会突然发难,叶执手下人想找大夫才发现主家已经没了气息。
把手上的血迹擦拭干净,衣角攥进手心,耶律璟才开口,“在草原,叛国是重罪,每一个有此心者都当诛。他,就当是我替叶渡渊清理门户了。”
最后这一句是对着楚云峥说的。
虽说成王败寇,赢了就行,可耶律璟这人毛病颇多,也看中过程,更何况,原来他想要叶渡渊的命,如今倒是有了些不一样的想法。
“杀了他们,替叶老报仇。”
看着乌泱泱喊打喊杀的一群人,耶律璟也有些头疼,抄起刚刚随手靠在椅子旁的剑,可还没等他杀几人。
“嗖嗖嗖”几声箭响,面前众人应声倒地,擒风背着箭袋,带人赶到。
“属下来……”
“行了,不用跪,把他带走。”
耶律璟眼神示意之处恰是楚云峥。
“什么意思?”
楚云峥退无可退,眼前的局面于他而言,不过是刚出虎穴又入狼窝。
耶律璟后退两步,摆了摆手让擒风上,还算有耐心地多解释一句。
“这老东西给了本汗一点灵感,当然是要拿你和叶渡渊做交易的意思。你不会真的觉得,本汗是那种做好事不留名的大善人吧。”
“你拿我,威胁不了阿渊的。”
人能有所求反而胜过看不穿摸不透,楚云峥并不做无谓的挣扎。
可一切想拿自己做筹码的人才是天真。
短短几面,虽然不足以让耶律璟摸透他的性子,却也多少有点了解,“你放心,我要的是互利共赢,不会让他难做。”
日头东升西落,转瞬又是一天。
直至夜幕,叶渡渊才走完每一个营帐,探望过伤兵,鼓舞完士气。
可即便是他自己,心里都没有成算。
而恰是此时,木槿生闯入营帐,面上带着喜色,声音还因为剧烈奔走未能平复,“主上,我知道破局之法了。”
原来木槿生连夜翻阅了二十一卷兵书,看过往战策,列出的可行之举铺了半张桌子,可始终不得章法。
后颈都因为长时间的垂首酸涩不已,他抬手捏了捏,推门出去透透气。
因为心中有事,思绪停留在旁处,脚下步子就没有归途。木槿生不知走了多久,才被路边的啼哭声所吸引。
定睛看去,竟是一老妪跪在田埂边哭得泣不成声,险些晕厥。
“大娘,这是怎么了,地上凉,您先起来。”
木槿生伸手把人扶起来,寻了一处有干稻草铺着的地方让人坐下,半蹲在她身前,耐心安慰。
“造孽啊。”老妪皲裂的手上全是豁口,脸上也干瘦,抹了几把泪才断断续续说清楚了始末。
这几年,月城家家户户都奉大祭司之命圈养家禽,大到猪牛羊,小到鸡鸭鹅,吃光了庄稼地里的粮食不说,辛辛苦苦喂大的牲口,每到重量合格了就要上交。
每家每户给的补助根本就不够充饥,青壮年们面黄肌瘦不说,孩子们也是饿的嗷嗷哭,再这样下去,只怕终有一日要过上易子而食的日子。
原来这就是谭衾轻易放弃月城的原因吗。
“本来,村里还偷偷养了一头猪,就等着年节,全村人能有个盼头,可,可”老妪说着说着又开始控制不住的号哭,“可那牲口不知吃了谁家的瘟鸡,没了啊。”
大量的饲养牲口,定时回收,是给谁准备的?
猪食用瘟鸡会死。
木槿生将这些综合到一起,有了一个想法。
他激动地站起身,“大娘,多谢您,等过几日我让人给村上送年猪,莫哭了。”
说完,他拔腿就跑,留下老妪一人在原地没缓过神来。
这娃娃说要干啥来着?
“所以,你觉得那大量消失的家禽是谭衾用来喂养猛兽的。”
叶渡渊认真听完木槿生的话,只得出这样的结论。
“对,猛兽多为肉食动物,从动物习性下手,大量炙烧肉类,再其上涂抹剧毒,可以一试。”
瘟鸡难寻,也怕会对人类产生影响,可毒不一样,毒的种类可控。
毒杀难以驯服的野兽也不是一件坏事。
于战场之上,让兵士携带大量肉食投掷,比起后天驯养产生的记忆,天性才是最难打破的。
此法虽不同寻常,乍一想觉得离谱,但未必没有奇效。
“好,我这就让人送大量的牛羊肉来。”
徐家的商队遍布天下,以物易物种类繁多,短时间内筹措也并非难事。
短短两日,上千头牛羊就被驱赶至月城城郊,由人专门负责养殖,宰杀,烹饪。
而最擅制毒的和梧也在一路颠簸中抵达了月城。
进了军营大帐,和梧话都没来得及说就先给自己倒了两杯水灌下去,这一路晃得他腰都快断了,真是受不了他们这一路奔袭的苦。
“你怎么到这儿来了?”
叶渡渊清醒的记得自己是让这人留在临城好好照顾岑溪的。
好不容易才把气喘匀,和梧一边捶腰一边问他,“楚云峥没和你说?他不应该比我先到一步吗?”
就那快马骑得,他光是想想都觉得受不了。
“你说岑溪比你快一步,他也来了?”
“他没来吗!”
第56章
两人话音落地就发觉了不对, 和梧一口水呛在嗓子里,咳得昏天黑地,还要腾出手去拍叶渡渊揪他领子的爪子。
“咳, 冷静, 你先冷静点。”
本来喘气就费劲,他再这么一拽更是不易。
可叶渡渊怎么可能冷静得了,肩上的伤口撕扯着疼, 可他此刻分毫顾不上。
一想到岑溪的身体状况,就更是着急上火,“他没有到过月城,你们是一起出发的?”
理解他的心急, 和梧也不与他计较,“三日前的早上, 他说要来月城见你,于是带上了我和二十亲卫, 从石崖关出发。但是因为他着急见你, 所以我们并没有同路。”
“按照常理, 他应该比我们先到,但也不排除被其他事情绊住的可能性。”
和梧用最简洁的语言给叶渡渊概述了一下前因后果。
这话也只是安慰,他私心里明白楚云峥应当是遇到了什么事。
不过, “他右手的筋脉已经续上了,提拉重物, 挽弓舞剑都不再受束缚, 就算真遇上什么事也不会毫无还手之力,这样说你应当能放宽心一点。”
毕竟,你也不知道还有蛊毒的事情。
筋脉续上了?
就这短短十日不到的光景,显然发生了不少他不知道的事情。
可如今不是深挖这些的时候, 叶渡渊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你现在去找木槿生,来了就搭把手,把你们分开的地点告诉我,其他的你不用管。”
如今大敌当前,就算再是心焦,他都不能离开月城半步,他是主帅,必须做叶家军的定海神针,不能自乱阵脚。
不能分拨太多兵力放于私事之上,叶渡渊只是让临城来的亲卫顺着去问去找,而他压着所有的情绪,在等这与夷族不可避免的一战。
说是后悔冲动谈不上,可这一仗确实不可控因素太多,他有不能逃避的责任。
烹牛宰羊,城中热闹的像是年节,叶渡渊为求速度,征召全城百姓帮忙,凡来者皆可领一刀生肉。
在这样吃不饱饭的光景下,是不是同族,是不是敌对关系都已经不那么重要了,凡是听到消息的百姓都带上家中的劳动力来帮忙。
只为换一口吃食。
看着底下忙得热火朝天的众人,恍惚之间叶渡渊又觉得兼济天下,不该只落在史书文策之上。
不为圣主,只问凡心。
谭衾这个人做一族之长,实在是算不上合格。
忙活了大半日,攻城车里的巨石全部换成了肉食,烹饪鲜美,涂满无色无味的剧毒。为了避免浪费,只用了一小半,总该先试试效果。
可真到了城门口叫阵之时,没有人应,门楼之上的也不是守将,而是大祭司谭衾。
“大祭司亲临,倒是重视叶某,既有杀器在手,不妨再战。”
叶渡渊提声高呼,并没有想过暗箭伤人,先杀主帅。
谭衾却像没听见他的话,眸光一直凝聚在他的脸上,似乎是想透过他去怀念某位故人。
某位,此生都无缘再见的故人。
战鼓声起,三次未捷,就在叶渡渊的耐心耗尽,准备强攻之时,谭衾才开口。
“不必再战,我开城相迎。”
北风吹起她飘逸的乌发,谭衾的脸上有不属于这个年岁的美。
随着她的话音落下,厚重的城门大开,没有军士也没有一只猛兽,只有被风卷起的沙土。
这样的举动太过反常,叶渡渊拉紧缰绳,□□良驹在原地踏了几步,并不冒进。
“主上,当心有诈。”
之前兽战就是出其不意,如今这招空城不知还有什么在等着他们。
见他们踟躇不前,谭衾也不以言语动人心,抱着她的小狐狸,一步一个台阶的下了城楼,踏着北地的风沙,无惧可能的箭羽,走到叶渡渊的面前。
仰头看他,好半晌才说了一句,“你的眼睛真像他,比你哥哥还要像。”
眼前这副五官处处透着熟悉但又掺杂着别人的模样,到底不是他。
这个他是谁?
叶渡渊心头微怔,他哥像,他更像,那么只能是父亲。
谭衾迷离中带着怀念的心绪到底清醒,笑着看他,是难得的真心,“你下来,我同你说几句话,夷族王都,我可以双手奉上,本来也是要给你的。”
当年想给你父亲,如今给你也没差,她本就不再有心力去管,下一辈也没有出挑之人,不如归顺一个明主。
叶渡渊松开缰绳,抬手制止了下属的劝阻,走到谭衾面前站定,“你说。”
他也想知道谭衾的未尽之语是什么,当年又为何与谢铎狼狈为奸构陷父帅。
谭衾不再看他,而是将目光投射到遍地的黄沙之上,“我和你父帅初见那一年,他和你如今差不多的年岁,一样的意气风发,是我梦里少年将军的模样。”
提到叶承江,谭衾身上一直围绕不散的冷意渐渐融化。
但她也并没有提及太多过往,因为有些回忆不需要分享,她知道叶渡渊想听的是什么。
“当年昌河一役,你哥哥的死,只是意外,但夷族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那一战并非是与夷族相争,可她的卿相背着她给另一方援军,终至齐国战败,主将身故,虽说成王败寇,死生天定,可到底沾了因果。
“至于你父亲,我们只在二十年前有过书信往来,此后再没有过任何联系。谢铎那狗贼拿来构陷他的信笺出自我名义上的夫君祁厌之手。”
“而祁厌,三年前就死于鸩酒。”
她亲自调制,亲眼看着他毒发身亡。
她与祁厌本就是怨偶,彼此磋磨了半辈子,就这样本也能忍,可他非要踩着自己的底线,那就怪不得她心狠了。
“祁厌死后,就只有谢铎了。”
说这句话时,谭衾的眼底有深深的释然。
这二十六年于她而言太漫长了,前二十三年还能靠听着他的事迹勉强度日,后三年就只余替他复仇这么一个念想撑着了。
其实谭衾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当初不到半年的情谊能这样轻易就困住她的余生,或许是因为求之不得吧!
“那五十只猛兽,原本是我替你给谢铎准备的大礼。如今连驯兽师带凶兽我都可以一并给你。”
她着人驯服了三年,只为有朝一日能踏到云京的土地上,把谢铎那个昏君撕碎成片。
用以告慰亡灵!
“你给我写信,是……”
“是故意想激你,父兄之仇但凡有血性的男儿都不可能视而不见。”
而你也确实没有让我失望。
话到这里,便已经没有再说下去的必要了,谭衾拿出独属于夷族大祭司的圣印,单手托住递到叶渡渊面前。
“这个给你,夷族以后臣服于你,大祭司由你来选。”
夷族这么多年偏安一隅,难得安宁,虽然她恨这片困住她的土地,也恨这些如蛆附骨的责任,可最后还是想给她厌恶的一切寻个靠山。
当年就该归顺,不过是一直与叶承江争那一口气。
接下圣印就是接下了夷族的重担,此后夷族的百姓就也是他的臣民,这不单单是攻城掠地。
叶渡渊垂眸深思,回想起出行前的场景,最终选择拿过谭衾手上的印,率领大军正大光明地进入琅郓城。
百姓们闭门不出,只敢从窗中窥伺,虽不知新主是谁,但没有硝烟燃起,没有谁家的夫婿被催着上战场。
总归是好事。
竹晟知道谭衾的想法,一早就让人收拾好了府邸,遣散所有亲卫,静待人来。
让大军驻扎休整,叶渡渊只身一人跟着谭衾。
“我带你去看看我最引以为傲的兽军吧。”
这三年,谭衾只要闲下来就会到驯兽场,那里是除了祭台她出现最多的地方。
而驯兽场也远比旁人想象中要大许多,每一只凶兽都有独属于自己的场地,甚至会让他们互斗来增加战力。
每一个巨大的笼子面前都有一大桶肉食,散发着异香。
叶渡渊本欲从这里入手,自然留心,多问了一句,“它们平日里的吃食有讲究吗?”
只当他是好奇,谭衾给他解释,“有,里面除了有增加嗜血性的药物,还有额外的增味剂,它们除了特意调配的食物,绝不会吃其他东西。”
所以说,他们想从食物下手也并不可行。
他的表情太过外露,还是让谭衾看出了端倪,但她只是微微一笑,并不拆穿。
“我的兽军,没有弱点,无懈可击。”
后来那些烹饪好已经加了药物的肉被叶渡渊让人焚毁,以免被误食,剩下还干净的就尽数分给连温饱都无法实现的夷族百姓。
至于兽军这种目前克敌制胜的法宝,叶渡渊虽不想用却也没有明着拒绝。
那是谭衾的执念,不该由他来打破。
报父仇是他叶家人的事,叶渡渊不希望其中还掺杂着外族人与父亲的曾经,这会让他觉得对不起阿娘。
让心腹来稳定军心,安排余下事宜,叶渡渊带了一队人马出城,他得去寻岑溪,这两日他的心就没有一刻是放下的。
而耶律璟也快马不停地把楚云峥带回了后辽。
他们回城的消息最早传入后辽宰执萧柯的耳朵里。
“相爷,大汗回来了,还带了一个齐人,二人共乘一骑,耳鬓厮磨,看上去亲密异常。”
萧柯手里拿着一小撮黄米,慢慢地喂着站在矮枝上的鸟雀,“少年心性,回来就行,不必管束。”
“可是,那是个男子,只怕朝臣知道后会有微词。”
君王的后院臣子不该插手,可事关后嗣,就躲不过文官的笔墨。
萧柯喂鸟的动作停了一瞬,而后才道,“喜欢男子,也不是什么坏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