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还扣在一起, 话头是怎么偏到这里来的。
叶渡渊的眼瞳颤了颤,似乎是在想该怎么回答,可楚云峥明显没打算让他糊弄过去。
“阿渊, 我好歹也做了那么多年司职审讯的刑狱官, 真话假话,一眼就能看出来了。”
说到这里,叶渡渊才反应过来, “所以,你刚刚是故意套他话的。”
难怪,能聊那么多,可他们之间的对话一个字都没提到自己, 又是怎么看出来的。
知道他的疑惑,楚云峥也没打算回答, 只是紧了紧手指,“是我在问你问题, 别跑偏了。”
“指挥使大人都问出来了, 我就坦白从宽, 争取原谅。我待木槿生,最多同袍之谊,绝无其他想法。他的话, 以后也不会有。”
以后没有,那就是以前有过。
从那位木先生说三句话就要不着痕迹瞥一眼叶渡渊, 和那不自觉紧绷的肢体, 欲盖弥彰的表情,可以说是不言而喻了。
他本意不是试探,只是有些东西摆在明面上,勾他去探寻。
“那你觉得, 我还该留他在帐下吗?”
叶渡渊不是不能做这个决定,只是想问问楚云峥的想法。
岑溪若不愿,那他也不介意荒唐,从心一回。
惊讶于连这事都问他的意见,楚云峥挑了下眉,笑着问他,“木先生在公事上有任何失职,懈怠之处吗?”
仔细回想了一下过去的几场战事,叶渡渊毫不犹豫地摇头,“未曾,只从主帅的角度看,木槿生是个合格的谋士,无可指摘。”
这评价不低。
好在楚云峥不吃这等飞醋,点头认可,“那就是我善妒,没有容人之量了。”
“自然不是。”
叶渡渊这次回应的更快了,也明白了楚云峥的意思。
可真明白了,又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不快。
手松开了,叶渡渊快走几路,连背影都透出不愉。
这下轮到楚云峥摸不着头脑了,这怎么跟被踩着尾巴的猫似的,要炸毛了。
不过他也摸清了阿渊的脾性,顺毛哄很快就会阴转晴,但也不能总哄着。不然就会惯的像现在这样,有什么也不说,就让他猜。
把手背到身后,楚云峥就慢慢踱步,等人回头。
而叶渡渊也在等人追上来,久等不到,就压着步子,故意磨蹭,再等不到才会自己回头。
察觉到他有要回头的意动,楚云峥低头藏住翘起的嘴角,单手按住心口,眉头微蹙。
映入叶渡渊眼帘的就是这样一幅病弱难支,下一秒就会倒的场景。
那些不可控的回忆重回脑海,叶渡渊登时什么脾气都没有了,小跑着回到楚云峥的身边,扶住他,低声问,“怎么了,心口疼?是不是刚刚累到了,我就说和梧这家伙不靠谱,你别任他欺负。”
听他在耳边絮絮叨叨,楚云峥也就放心的靠在他身上借力,既不抬头也不说话,不过这沉默也是同他学的。
久未得到回应,怕他是难受得说不出话来,叶渡渊躬身想要抱他,才被按住手臂拦着。
对上清明又不见痛色的眼神,叶渡渊还没反应过来,就听到一句,“还生气吗?”
好啊,这是骗他呢!
想丢手不管,又怕他是真的没力气站不住,叶渡渊算是被他拿捏得死死的,没好气回他,“不敢生气,怕你又吓我。”
这是真话,现在整个临城,就这一位是祖宗!
“所以,你这又是闹什么脾气。”
在倒打一耙这件事情上,楚云峥越做越顺手。
“没有。”
把脸别开不看他,算是叶渡渊最后的抗争。
当然,用处不大。
被人捧着脸扭回来,又被轻轻碰了唇边,叶渡渊的眼睛倏地睁大。
雪化了,连风都柔和了不少。
默默叹了一口气,叶渡渊缴械投降,“没有闹脾气,只是不高兴你好像一点都不在乎。”
不在乎旁人是不是对我有什么非分之想,不在乎我会不会被旁人轻易勾走。
这就是无端揣测加冤枉了,偏偏身边人蹬着眼睛等他回应,还不能随意敷衍,“我不在乎你?你自己听听,这像话吗?”
知道用反问的方式,他还是会不依不饶,干脆说得更清楚,“旁人怎么想,我管不了,我也不想把因为你而产生的情绪加诸到旁人身上。”
楚云峥一直过分清醒,哄他一句还不忘敲打一句,“但是,如果你动了不该有的心思,御察司里曾经有三十六种刑具,虽然我不太喜欢,但总有一种会契合你。”
明明是威胁,反而让叶渡渊开了笑颜。
之后几天,闲暇之时,他们还是会去和梧的药庐点卯,事做多少不重要,重要的是有这样名正言顺待在一起的时光。
盛宁八年,腊月初一,是难得的良辰吉日,宜出行。
定了这日大军开拔,叶渡渊提前敬过天地庙神,一早就准备起身,而他醒的时候,楚云峥已经在桌边坐着了。
“今日怎么醒的这样早?”
不过刚刚寅时末,外面夜色尚未消退,屋里也不过只点了一盏油灯,灯影昏黄。
楚云峥心里装着事,这一夜迷迷糊糊,始终睡不沉,早早就醒了。
由着他从背后抱住自己,抬手拍拍缠在自己颈间的胳膊,翻旧账,“这不是怕你又无声无息地消失。”
这话叶渡渊没法接,但这次他没打算自己走,离开之前一定会和岑溪好好道别。
“既然醒了,那去城门外送我吧。”
临城的百姓还从未见过他,这未尝不是个好机会。
每一次叶氏出征远行,城中都是万人空巷,百姓们会自发簇拥到城门口,替为他们守卫家园,开辟疆土的军士们祈福。
守土是责任,拓疆则是抱负。
虽然这些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百姓们不懂,但也衷心希望他们的君主能够如愿。
“我若出现,那这断袖之癖,龙阳之好的名声,可就洗不掉了。”
楚云峥亲手替他戴上护心镜,手拂过肩甲,抚平那些褶皱,神情很是平静,并没有过多的期待。
即便大齐的民风再是开化,同性之好终归是少数。若他只是普通人,也无惧指摘,可他要争一争那个高位,就不该有任何污点。
即便是为了江山稳固,帝王都不该好男风。
可叶渡渊却并不在意,甚至另有看法,“岑溪,若是坐到了至高无上的位置还要受人指摘,那所谓权力就会变成幻影,毫无意义。”
他本就不在意旁人的看法,他日功成名就便更不会。
“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还有做昏君的潜质?”
被他这套歪理说服,楚云峥说不出是该高兴还是该忧愁。
手指戳上他的面颊,叶渡渊手动帮他挤出一抹笑意,“什么是昏君,什么又是明君。想做帝王的人怎么可能没有私心,只要能给百姓安稳的日子,不苛捐杂税,做到问心无愧,就足够了。”
他本来也曾有过忠君爱国,抵死效忠的诚心,甚至一度觉得江淮这人离经叛道,可事实证明,姓江的才是真的通透。
天边泛起一抹鱼肚白,楚云峥终究如他所愿,“你去整军,我去城门口等你。”
私心里,他也想亲自相送。
“好。”
交换一个不带情欲的吻,他们之间点到为止,诉尽不舍。
书写着“叶”字的军旗迎风而立,在朔北的风中猎猎作响,象征着所向披靡,战无不胜的精神,永远屹立在北境。
高头大马之上,叶渡渊玄甲劲装,恣意潇洒。这还是楚云峥第一次看他如此意气风发的模样。
上一次不愉快的记忆被他下意识地忽略,那不够潇洒,只有怨恨。
而从今往后,希望他的少年只有恣睢,不再是怨恨。
楚云峥站在人群里,出挑异常,只一眼就能清楚捕捉到他的动向。
虽然答应了阿渊会来相送,可到底不想太招摇,他并没有往前走,想说的想做的在清晨时分都说完也做过,不必再强调。
可年轻的上位者却并不满足于这样的隐晦,他们之间从来坦荡,也无需隐藏。
抬手示意所有人稍待,叶渡渊停在人声鼎沸之处,手握缰绳和楚云峥遥遥相望,最后翻身下马,在百姓的张望和窃窃私语中坚定地朝某个方向走去。
看着那人越走越近,楚云峥唇边的弧度再也压不下去,被毫无顾忌的选择,和这如同昭告天下一样的方式,他的喜悦注定溢于言表。
百姓们虽然不知道将军是要去往何处又会停在哪里,可还是默契地让出身边的路。
两人之间隔着的人海自然分开,人们的眼神在他们之间徘徊,有疑惑,但更多是好奇。
真有这么多人围观,楚云峥反而有些不自在,只是情绪一向不外露,小声问他,“停下做什么,别误了算定的吉时。”
叶渡渊手里握着一小块铁制品,四四方方,小巧玲珑,“这个是能调动临城剩下守军的麟符,这一半给你,若有任何异动,见它便如见我。还有,副将常衡是可靠之人,有事亦可寻他。”
不知是不是关心则乱,越临近出发,叶渡渊的心里就越是不安。
接过这小小的符节,楚云峥收下也只是为了让叶渡渊心安,最后一遍叮嘱,“阿渊,万事要顾念己身,我等你平安归来。”
“好。”
抬手把人抱进怀里,就这么在万人面前相拥。
原本的喧嚣归于寂静,竟是无一人再敢出声,只一个孩子举着糖葫芦,指着他们。
“阿娘,我就说那日的人是将军,因为这个哥哥我也见过。”
那日长街纵马,怎会无痕,小孩子口无遮拦,并不知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
月明星稀, 夜风阵阵,时间流转好像都在变慢,这才是叶渡渊离开的第三天。
主院里竹影斑驳, 一侧放置着武器架, 是平日里院主人操练之处。
楚云峥的手指挑起长枪垂落的红缨,右手握住枪柄,尤想一试。
身后传来一声轻笑, 分外陌生。
“谁?”
这个院落,除了洒扫的下人,日常鲜有人靠近,更遑论是这样明目张胆的窥视他。
楚云峥转头看去, 来人并不躲闪,就站在原地任由他看, 单看五官,立体出挑, 一双如黑曜石般的眸子异常明亮, 也有几分熟悉。
“是你。”
虽没见过全貌, 可一双有特点的眼瞳足够说明一切。
那日城外青山之上,执弓要取阿渊性命的便是眼前人。
确定这一点后,楚云峥的眼神变了, 变得冷淡中带着狠厉,默默将右手背到身后, 走到了放满刀剑的架子前。
扫视一圈, 好像是要挑个趁手的。
“你不必这么紧张,我来,可不是要同你动手的。”
来人身姿挺拔健硕,发尾微卷, 带着域外独有的风情,言语间轻松随意,并不挑衅。
可楚云峥却置若罔闻,剑身在夜色里闪着银光,剑尖直取来人,丝毫不讲道理。
但凡是惦记过阿渊性命的人,在他这儿都没有多言的必要。
没料到楚云峥的脾气这么不好,来人匆忙躲闪,脸上却还是多了一道血口,尝到血腥气后,才收起那份玩世不恭。
脚尖轻点,欺身直上,来往之间难分伯仲,见招拆招之外并不给对方速战速决的机会。
但拉长时间线对如今的楚云峥来说,弊远大于利。
他的身体经受不住鏖战,额角慢慢渗出冷汗,招架起来也越发吃力。
咬破舌尖强破自己撑住,楚云峥的招式越发大开大合,不顾己身安危,只要对方死。
“啧,美人儿竟然这么凶,我这人最是肤浅,也尤爱好看的皮囊,伤了我这张脸,可是要付出代价的。”
看出他的精力不济,来人也不再留手,省去彼此拉扯折磨。一掌推上他的手腕,力道极大,楚云峥感到极致的酸麻,那柄剑立时脱手。
顺势低头,将剑接住,架到眼前人的脖颈之上,来人笑得张扬,“忘了同你认识一下,我叫耶律璟。”
楚云峥被剑刃逼着仰头,却在听清人名的瞬间偏头去看。
虽然在云京的这三年,他已很少去管朝廷上的事,可该知道的还是知道。
耶律是后辽的国姓,而后辽前任可汗新丧,如今的君主,单名恰恰是一个璟字。
他这突如其来的动作,险些撞上剑锋,还是耶律璟反应够快,手腕微微外移,让了分毫,可剑的锋芒还是削断了几缕青丝。
“刀剑无眼,美人可要当心啊!”
耶律璟的面上浮现出过度的心疼,眉眼含情,分外轻佻。
“可汗到访,总不会只是来寻我的吧。”
即便刀架颈侧,楚云峥的面上也看不出任何慌乱,甚至更多的是游刃有余。
越是这样,耶律璟还就越是欣赏和好奇。
“美人你……”
“楚云峥,我叫楚云峥。”
这一口一个美人,他还真是消受不起。
“好,阿峥。”耶律璟笑着挑眉,顺势改口,“你这么说可有些偏颇了,本汗还真就是来找你的。”
这个称呼还是越界,可楚云峥提对方也未必会改,干脆不再浪费时间,直白问道,“那可汗此来,所为何事?”
在临城的地界,甚至是最为核心的城主府,辽人却能随意进出,如入无人之境,这是很值得反思的一件事。
“本汗只是有些好奇,我那一箭明明不偏不倚,你为什么会还活着。”
耶律璟的箭术冠绝后辽,虽然射中楚云峥只是个意外,他也想知道这个意外为什么会有不一般的结果。
“命不该绝,天赋异禀,可汗希望是哪个答案,那就是哪个答案。”
旁人的幼稚,楚云峥可没耐心陪着胡闹。
知道他是在敷衍,耶律璟也并没有恼火,而是干脆把剑收回,抬手抛掷,分毫不差地直入剑鞘,二者相合之后因余力而微微震颤。
没了颈间利刃的威胁,楚云峥也没有后退,他相信眼前人绝不会只是为了这一桩无聊的事情而冒险出现。
他来这,定有所图。
而自己,绝不能退。他得替阿渊守好临城,守好这一方百姓。
明明清瘦病弱,可眼底却没有半分怯懦,甚至有着丝毫不藏的杀意。耶律璟确信,若非眼前人识时务,那是真有想搞死自己的心。
“你的右手,才是惯用手吧。”
毫无预兆地换了话题,耶律璟仿佛真的只是对万事万物都抱有好奇心。
眼前这人的剑术极佳,但有些时候力道不连贯,再加上气力不济,若是全盛时期,自己未必能赢。再加上,右手一直背在身后不现于人前,总不能是想礼让自己三分。
这本就是楚云峥不愿提及的短处,而今被眼前人点破,他的眉眼更加冷峻,“汗王的问题有些多了,想来是后辽国泰民安,无事操劳。”
后辽地处北境之北,极寒之地,每年冬日于辽人来说,都是一场浩劫,总会有无数的老人孩子见不到第二年的雪化,闻不到春日芬芳的繁花。
这也就是辽国屡屡犯边,侵扰北境,妄图攻占北境数城的原因之一。
而耶律璟身为君主,那就有责任让他的臣民们安居乐业;叶渡渊身为守将,那就必须寸土不让。
战争一事,各有立场,难言对错。
楚云峥虽是想刺他,可提到的也都是事实,耶律璟也不惧大方回应,“借你吉言,我大辽百姓,总有一日会安居乐业。”
眼前这个新汗王,看着倒与已故的老可汗不一样,但人心隔肚皮,表现出来的也未必为真。
眼神盯住他的右臂,耶律璟才再度开口,“我辽国有一种断骨再生,断筋重续的秘法,你若需要,我可以帮你。”
背在身后的手抓握成拳,楚云峥的心底起了一丝波澜,可这不足以动摇他,“多谢可汗记挂,可无功不受禄,不必费心。”
就这样不给自己留退路的拒绝,耶律璟微微偏头,尤为不解,“你们中原人就是想得多,本汗不过是想帮帮你罢了。”
月影微斜,渐渐升至中空,夜色渐浓。
第三个人的脚步声出现在院子里,楚云峥想出声制止,避免无辜之人受此牵连,再转头时,原本立在面前的人,已经没了踪影,好似刚刚只是他一个人的幻梦。
九福端着小厨房刚煮好的宵食,有些疑惑他怎么还在院子里站着,“公子,冬夜里冷,莫要在外头待太久,您要是冻病了,回头等主子回来,我可得吃不了兜着走了。”
先前称呼楚云峥一声哥,后来又觉得不对,九福干脆还是叫公子了,总好过和梧,私底下都管他俩叫祖宗。
这些都不太重要,“你刚刚,有看见什么人吗?”
“人,什么人啊?”九福环顾四周,有些摸不着头脑,“主子之前不是说不许旁人扰你静养,这院子等闲不得进,别说人了,我这一路走来,连只狸奴都没看见。”
难道刚刚真的只是幻觉?
可人又怎么能幻想出没见过的人!
目光被地面上某物吸引,楚云峥弯腰捡起,那是几缕断发,独属于他的断发。
说明刚刚发生过的一切都是真实存在的。
快步走回书房,楚云峥在桌上铺了一张宣纸,寥寥几笔,耶律璟的大致模样就跃然纸上,特征之处尤为清晰。
九福跟着他进了书房,替他研墨,眼睛倒是一直往纸上瞟。
主子不在,他总是要帮主子看着些的。
嗯,男人,一个长得很俊秀的男人。
但还没等他问什么,就见楚云峥收笔,提起那张纸让它自然风干,然后举到他面前,“你之前,见过他吗?”
“我应该,见过他吗?”
这中间,怎么还有自己的事呢!
听九福这样回答,楚云峥的心里也就有数了。
“让常副将来见我,不,我去找他。”
从前没见过,楚云峥也不想第一面就太盛气凌人。
常衡在城里也有宅院,此次留守临城,便没在军中久宿。听人通禀之时,本已欲就寝,又穿好衣衫,去堂前见客。
楚云峥背手立于中庭,手里握着那幅画像,来求证一件事情。
“楚先生夤夜到访,有失远迎。”
常衡人还未至,声音便先到了。他跟在叶渡渊身边三年,很早就在将军的密室里看过这位的画像。
自然知道眼前人的重要性,对常衡来说,将军的立场就是他的立场,将军爱重的人他也会真心善待。
“常将军客气了,这个时候叨扰,实在是惭愧。”
单论年岁,常衡还要虚长楚云峥几岁,客套些也没错。
常衡让人上茶,被楚云峥拦下,“常将军,时辰不早了,我只有一个问题想请教,不会耽误您太久。”
“好,你说。”
常衡也不与他多客气。
将那幅墨迹才干的画递过去,楚云峥并没多问,而常衡展开画卷只一眼就认了出来,“耶律璟。”
一年前,大齐与后辽有过一场战事,辽国的率军之将就是耶律璟,只是那个时候他还只是后辽的王子,并非后来的可汗。
“楚先生恕我冒昧,这幅画您是从何处得来?”
耶律璟于战场之上喜欢半幅面具遮脸,只有眼部及以上会外露,他能认出来是因为近战之时曾挑落过他的面具,但也只是一刹。
“就在刚刚,他出现在城主府里。”
第51章
一个连在战场上都遮遮掩掩不露真容的人, 就这么堂而皇之的出现在这里,动机太过可疑。
“常将军,你让人按照这幅画像, 多绘制几幅, 于大街小巷各处张榜,他既来了,就别想轻易离开。尤其注意眼部特征。”
容颜或许可改, 眼睛总不能剜了去。
“好,只是这事是否应信去告知主上一声。”
叶渡渊走之前特意告诉过常衡,临城的一应事宜都由楚云峥说了算,他自然不会越俎代庖。
“不急, 此时不要让他分心。”
楚云峥也想先看看这人究竟想做什么。
临城城郊的小屋里,耶律璟取布条擦拭着自己的佩剑, 脑海里全是刚刚和楚云峥切磋时的画面。
叶家子,艳福不浅。
“大汗。”
来人单膝跪地, 右手成拳贴在胸前, 给他行礼。
思绪被打断, 耶律璟的眸中闪过一丝不悦,可终究没有发作,“说。”
“萧相来信, 问您何日还都。”
耶律璟出行已有半月,身为一国君主, 本不该如此冒险地深入敌营。
“什么时候, 你也成了萧柯的喉舌。”
声音很是平淡,却带着质问的压迫。
萧柯是后辽权贵出身,三朝元老,辅政重臣, 也是压在耶律璟头上的一道枷锁。
“属下不敢,只当萧相是担忧您的安危,这才多嘴了。”
双膝跪下,以首触地,擒风从小就跟着耶律璟,向来最是忠心。
“担忧?只怕忧的是我不能早早崩逝,挡了他的路吧。”
萧氏一族早就有问鼎王位的野心,只是虚伪至极,又想要千秋之后的好名声。
可惜,耶律璟成了萧家扶持傀儡上位的计划里唯一不可控的变数。
一个流淌着异族血脉的杂种最后凭着军功和民心,踩着萧氏的门阀上了位。
这样大逆不道的话,擒风不敢接,只能垂首听训,等王上的情绪平复后才问,“如今,临城只余一半兵力,恰是攻占的良机,为何您,不做打算?”
以大汗的聪慧,不会想不到。
可耶律璟只道,“不急,叶渡渊也不是蠢人,不会那么轻易给人可趁之机。更何况,就夷族最近闹出的动静,短时间内,他解决不了。”
夷族虽兵力不足,将才也稀缺,可在诡之一道上颇有建树。
就他所知,夷族那位大祭司最近弄出的动静不小,不是好对付的。
“所以您是想,坐山观虎斗?”
耶律璟闻言但笑不语,光是观可不够,他要的可是一个入场的机会。
远处,天光破晓,撕裂夜的帷幕,透进了光。
三日的急行,月城就在前方不远,叶渡渊下令就地扎营,给人困马乏的大家喘息的余地。
叶渡渊拍了拍马匹的红鬃,喂了一把草料,用只有一人一马能听见的声音问,“追月,你也想他了吗?”
马儿的耳朵抖了抖,鼻腔里发出轻鸣,是愉悦的认可。
万物有灵,楚云峥喂过它一个月,他们早也是伙伴了。
“也不知他有没有按时休息,追月,咱们早些拿下,回去陪他。”
叶渡渊凑到追月的耳边呢喃,唇边是不自觉溢出的笑。
脚步声响起,叶渡渊收敛了唇边的笑意,在属将面前维持主帅的沉稳。
在三步外站定,木槿生将温好的酒递过去,仿佛之前的所有都没有发生过,只是言语和肢体间保持着更胜从前的疏离。
“营帐扎好了,沙盘也已放置妥当,明日是攻城吉日,祝主上旗开得胜。”
接过那壶酒,叶渡渊灌了两口,用手背抹去顺着喉结往下流的酒液,只答了一个字,“好。”
月城是夷族的门户,先下月城再取王都,才是叶渡渊真正想要的。
叫了几位将领入大帐,叶渡渊在沙盘上选好线路,定好了攻城良策,明日他会亲自为前锋,攻下月城。
虽说答应了岑溪要顾念己身,可战场之上,身为三局主帅,断没有藏头缩尾,只让下属拼杀的道理。
等一切都安排妥当,叶渡渊提笔写了一封信,虽说时隔不久,他还是想先给岑溪报个平安,省得他牵肠挂肚,思虑太过,容易伤身。
手抵在唇边吹了声哨,盘旋在天上的海东青一个俯冲,稳稳地落在了他的肩上。
猛禽培养不易,整个临城就只有两只,一只他带着出征,另一只就留在城中,往来书信,以防不测。
看着海东青的身影消失在长空,叶渡渊在大营中走了一圈,鼓舞了士气。
对阵夷族,本该难度不大。
腊月初五,从晨起时分就天色阴沉,北风阵阵,砂砾纷飞迷人眼。
这在北境并不常见,可天气的异变,不能成为退缩的理由。
叶渡渊看着面前漫天的黄沙,还是坚定地道,“擂鼓,攻城。”
战鼓声起,马蹄声声连地面都在震颤,兵临城下,因着是奇袭,夷族并未做好万全的准备,兵刃相接的那一刻,夷族人似乎未有战意。
就连守将都是边战边退,攻城车都未曾用上,夷族几乎是将这座城池拱手让人。
大军入城,城中百姓犹在,但凋敝贫穷之感扑面而来。
兵士们争相庆祝这不费吹灰之力的胜利,只叶渡渊敏锐地察觉到了不对。
他虽未和夷族大祭司谭衾打过交道,但传闻中这是个极为难缠的对手,只要能伤敌一万,就算自损八千都在所不惜,绝不会这么轻易把边城奉上。
这其中一定有他们未曾窥见的阴谋。
“今夜全城戒严,任何人都不得懈怠。”
军令传了下去,叶渡渊的心绪也并没有放松,都说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藏在暗处的才是真正的危机。
和梧与他想到了一处去,在粮草,军械多处设防,以防有诈。
可一连两日都风平浪静,没有任何异常。
甚至两日后,楚云峥都收到了叶渡渊写的第二封信。
【岑溪,见字如晤,展信舒颜。嗯,不该与你这般客套,我有些想你了,如今大军已经入主月城,归期未远,你要保重身体,等我归来,到时……】
满满两页信纸,絮絮叨叨地诉尽相思,还是像个初尝情爱的毛头小子,一刻都忍受不了分离。
叶渡渊和他自然是报喜不报忧,那些怪异之处也不会主动提。
看得太过投入,面前站了个人,楚云峥都未曾发现,还是放下信纸后才有所察觉。
发现他看到自己了,耶律璟才出声,“这样没有警觉性,我若是歹人,你可就凶多吉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