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易容,没有夜行衣,就这么毫不掩饰地出现在人前。
他是真的不怕在这儿被人瓮中捉鳖。
“你是怎么进来的?”
楚云峥把信纸用砚台压好,才抬头看他。
城主府的巡防加了一倍有余,这人是怎么做到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他的书房里,没引起任何人注意的。
听见这个问题,耶律璟斜靠在书桌的边缘,指了指门,笑着道,“自然是走进来的。”
耶律璟是耶律氏这么多年武学造诣最高的人,没有之一,娴于弓马,尤擅轻功,剑术枪法也都是同龄人里的佼佼者。
若是齐人,定然也能成为彪炳史册的悍将。
看见了那封信,他只抬手就轻松拿到,楚云峥想拦已是来不及。
“还我。”
楚云峥站起身去抢。
耶律璟转身后撤几步,粗略扫了几眼,自动过滤掉那些腻得慌的酸话,精准地看到,月城已被攻下,这个消息。
把这两张轻飘飘的信纸递回去,耶律璟还是好心地提点了一句,有些像喃喃自语,“竟然真能攻下月城吗?”
接过信纸还没放好就听见这句话,楚云峥直觉他话里有话,并非是真的疑惑,“什么意思?”
看着楚云峥突然变严肃的脸,耶律璟笑出了声,忽然觉得以前那个老不死的喜欢逗小美人也不奇怪,确实很有意思。
但也没有真的想把人逼急,还是耐心给他解释,“夷族大祭司叫谭衾,虽是个女子,但把持夷族朝政多年,一直周旋于你们齐国和我大辽,不是个简单的角色。”
这么说还不够明显,“耶律鹤山还活着的时候,曾经说过,近三年不许我动夷族,说谭衾在弄一种很可怕的东西,不希望我大辽做她试验的牺牲品。”
具体是什么,耶律璟也不清楚。
虽然他一直和那个老东西不对付,但事关百姓他就不会轻易试错,也相信耶律鹤山不会骗他。
楚云峥知道谭衾这个人,但也仅限于这个名字,是在谢铎和夷族的书信往来中看到过,可耶律璟提到的事情他并不知晓。
该有的警惕还在,“为什么同我说这个。”
他要真的一说就信才不正常,耶律璟也没觉得被冒犯,半真半假道,“自然是因为我与你投缘,想做件善事。”
没时间听他说这些空话,楚云峥取出空白的信笺,提笔记述,欲提醒叶渡渊小心,不论真假,多份防备总不会有错。
看着海东青飞远,耶律璟还由衷称赞了一句,“长得真漂亮,我出价的话,卖吗?”
并非真的想买,就是纯纯嘴欠。
不过看在他有心提醒的份上,不论用心为何,楚云峥都可以忍他几分,并没有开口叫人。
来的正事还没做,耶律璟从怀中取出一个琉璃瓶,放到了楚云峥面前的几案上。
“这是能助人断筋重续的灵药,其中一味药材是我大辽境内独有且罕见的繁蔺草,便是我,也没两瓶,这瓶赠你。”
他的善意来的太莫名其妙,让人不得不防,楚云峥将那瓶子推远,并不为这利益所动,“还是那句话,楚某无功不受禄,可汗收回去吧。”
可送出去的东西,哪里有往回收的道理呢!
第52章
“有时候我觉得你们中原人, 真的很刻板。谁规定了相欠就必须要还。做好事的人都不求回报,你们接受的人反倒瞻前顾后,不累吗?”
身处敌对阵营, 就不能有任何的利益牵扯, 这只适用于君子,可不是所有人都应该当君子的。
“我很欣赏你的剑法,只是想试试看如果你用右手, 能不能赢我。放眼大辽,只论剑术,难逢敌手,以前我最想和叶渡渊交手, 如今不过是多了一个你。为了满足我的私欲,算不得恩惠。”
耶律璟是草原上最恣意的雄鹰, 做不出挟恩图报的事。
手指碰上琉璃瓶的边缘,手腕上一直在撕扯的隐痛宣告着它那不容忽视的存在, 楚云峥闭了闭眼, 最终手指收紧, 将瓶子攥进了手心。
他希望陪在阿渊身边的会是更好的自己。
“药我收下,人情我也欠你,他日若有需要, 只要无关国事,无伤百姓, 楚某一定偿还。”
见他愿意收下, 耶律璟开了笑颜,回了他句,“不必,我想要的你未必给的起, 所以,不为难你。”
“还有,你也不必急着谢我,这断骨续筋之痛,非常人能忍,繁蔺草的药性极烈,有人用它能痛到咬舌自尽,熬过去,才是新生。”
凡事都有代价,超脱寻常的灵药自然也有对应的后果,用与不用都在个人选择。
来这一趟仿佛只是为了送药,耶律璟单手撑着窗框翻了出去,漫不经心的声音悠悠传来,“今日夜深,咱们来日再见。”
每每夜间相会,若非心中坦诚,实是不该。而拿人手短的楚云峥也不会在这个时候,喊人捉他。
当然,耶律璟能两次进出这里都不被发现,自然也不惧所谓的守兵。
夜深人静之时,九福也不会进来打扰,寝室里只有一盏灯,昏暗不清,照的人影在地上被拉的很长。
楚云峥坐在桌前,袖口高高挽起,手臂平放在桌面上,手指收缩又舒展,再一次感受那种无力。
用牙咬开琉璃制的瓶塞,清苦的味道在空气中弥散,熏得眼睛都酸涩难捱。
并非是他毫无怀疑地就信了耶律璟的话,而是他的手如今和废了没有任何区别,但凡有一丝可能,他都要试一试。
漆黑粘稠的药汁浇在伤疤交错的手腕上,与皮肤相接的瞬间,钻心的痛感袭来。
皮肤好似被人一寸一寸割开,早就麻木的筋脉变得痛痒交织。
“呃……”
楚云峥咬紧牙关,尝到了蔓延的血腥味,抓住放在一侧的巾帕,塞进嘴里咬住,他低头抵住桌沿,默默忍耐。
心底念的想的全是叶渡渊。
当年那般痛都能忍,如今自然也能撑住。
汗水慢慢爬上后背,浸透衣衫,视线也渐渐变得模糊,意识在一点点抽离,最后完全消失。
九福第二日敲了几下门都没有人应,推门进去看到桌边的人,手里的托盘都差点惊掉地上。
匆忙放下后赶紧把人扶起来,看见他苍白的唇色后更是惊慌,视线左移,看到桌上还剩半瓶的药,拿起来闻了闻,不出所料的皱紧了眉头。
凑到楚云峥耳边小声地唤他的名字,见他的眼睫在颤动,才微微放心。
楚云峥睁开的眼眸连瞳孔都痛到失焦,即便痛感已经忍过高潮,精力却没有恢复。
手腕无力地垂在身侧,九福不敢碰,只是问他,“我去给你叫和梧。”
“不用。”
沙哑的声音响起,楚云峥用手撑住桌面,摆脱九福的搀扶,以手腕发力,站起身。
站稳后,抬起手,手心朝上,那道曾经深可见骨的伤疤颜色竟在慢慢褪去,露出浅粉色,就像新伤不久。
手腕转动也不再有曾经的滞涩感,楚云峥用内力左手拍桌,震起盛着汤盅和薄饼的托盘,用右手指尖便能轻松托住。
不再是曾经连握笔都费劲!
把愣住的九福抛在身后,楚云峥大步走进院里,没有选剑,而是挑了悬挂在最顶端的那张弓,左手握住弓把,右手按在弓弦之上,微微用力,感受着手部所能承受的张力。
箭弦从如新月到满月,张至最极限之处。
这张弓是叶渡渊惯用的,约为四石,近二百四十斤,也是他臂力的极限。
试出如今所能承受的力度,楚云峥松了手上的劲,过犹不及,还得恢复。
欣喜压过疲惫,这么多日以来,他难得露出一个真心的笑容。
虽然楚云峥没有主动与和梧提起,可敏锐的和大夫还是发现了异常,“你的手,痊愈了?”
因为他先前时常带着的护腕一连两日都没再看到过,小九福那日也多嘴说了一句。
和梧主动提及,楚云峥便不会隐瞒,“是。”
“怎么做到的?”
楚云峥的手伤,和梧也一直在想办法,但是翻阅了不少医书,都没找到有用之法。
筋脉上的隐患和普通外伤不同,很难治愈。
提到这个,楚云峥难得沉默。
和梧有所察觉,才以玩笑的口吻不经意地问他,“不方便告诉我?”
非是不便,只是不知该不该说,毕竟是他族秘药。
但对上和梧求知欲极强的眼神,楚云峥又有些动摇,此药若能量产,用在军中,于筋脉有损的将士们,定是福音。
他楚云峥本也不是君子,于心有愧便只让他一人承受就好。
将剩下的半瓶药从暗匣里拿出来,楚云峥将它放到了和梧面前,“后辽的药,有一味药材叫繁蔺草。”
拿起药瓶,和梧先是开瓶闻了闻,而后倒出一点在手指上捻了捻,并没有问楚云峥,来自后辽的药他手上为什么会有。
“繁蔺草我在古籍上看到过,竟然真的存在吗。这个我拿回去试配其它的药材,晚些再还给你。”
“不必还我,我留着它也没什么用了。”
“好。”
耶律璟频频出现的消息,楚云峥到底没有瞒着叶渡渊,还是修书一封寄了出去。
不管那人动机为何,总不会是好事。他承情却也不会忘了立场。
耶律璟对阿渊起过杀心这件事楚云峥也不曾忘,功是功过是过,来日分开算。
这已经是入主月城的第五日了,可一切意料之外的事情都不曾发生,只是不知这风平浪静之下是否潜藏着更深的波涛。
“主上,据探子来报,琅郓城未有异动,谭衾似乎也未做部署。”
木槿生拿着斥候送来的最新军报,递给叶渡渊。
他提前翻阅过,还是觉得不对,但敌不动我不动的作法太耗时间,他们也不能一直这么等下去。
当然也不能排除,这才是谭衾故意做的局。
叶渡渊粗略扫了两眼,将信笺放在沙盘边,思虑片刻,做了决定,“今夜攻城,速战。”
就算是明知山有虎,也得偏向虎山行。
夜幕降临,天色渐渐暗了下来,看风向,今夜是西北风。
琅郓城的城墙起得格外高,是座易守难攻的城池,城中粮草充足,万事俱备。
“你说,今夜会有人来攻城吗?”
城东有座廊桥,桥上有一方祭台,是整个城池离天空最近的地方。
祭台之上坐着一名已近不惑之年的女子,可单看容颜依旧青春貌美,严寒之日也只着素衣,怀里抱着一只白狐。
小狐狸长得格外魅惑,冰雪可爱,耳朵毛茸茸的,就这么乖乖地趴在女子怀里,任她抚摸揉搓。
而这女子也正是夷族的大祭司——谭衾。
站在她身前的男子始终低着头不敢直视,“属下不敢妄言,不过一切都已经安排好了,城西的道路已然清空,只待您一声令下。”
“是吗,那你就去城门上守着,若有人来犯,第一时间来报,训练了那么久,也是时候放出来呼吸一下新鲜的空气了。”
谭衾的手有一下没一下地顺着小狐狸的毛,而后突然用力揪下来一小撮。
小狐狸尖锐的声音响起,露出了牙齿却到底不敢咬她,只敢委委屈屈地小声呜咽。
白色的毛随着手指的搓捻纷飞,谭衾的笑容里带着冷意。
她在乎的从来不是输赢,也不是夷族这群不识好歹的贱民,可当年母亲用性命把她牢牢地拴在这片土地上。
让她失去自由,失去情爱,失去所有,要她做这夷族表面光鲜的大祭司。
好,她认命,可总还是有人不肯放过她。
今天夜色很美,像极了二十四年前的夜晚,可终归回不去。
叶渡渊的大军抵达琅郓城城门之下时,战鼓声迭起,可门楼上无人,更是没有开城迎战的趋向。
琅郓城不适合强攻,叶渡渊也比上次谨慎,拉住缰绳不再前行,偏头对身侧将领道,“让人去叫阵。”
寂静的夜色里,鼓声和叫阵声交织,北风阵阵,过了好一会儿楼上才出现了几道身影。
“叶小将军来访,有失远迎啊!”
夷族将帅竹晟,和叶承江是一辈人,他也是大祭司谭衾手下最忠心的良将。
可他们之间不是这般能客套的关系,叶渡渊弯弓搭箭,只在转瞬之间,箭簇擦着竹晟的鬓边划过,死死地钉在城墙的砖缝之间。
“竹将军,要么开城迎战,咱们光明正大的比一场,要么您举旗归降,免得有任何伤亡。”
叶渡渊高声回应,言语间丝毫不客气。
他是来攻城略地,不是走亲访友的。
竹晟回身看了一眼那箭簇,并不恼火,反倒是笑着规劝,“小将军年轻气盛,难免行差踏错,老夫同你父亲也算有些交情,奉劝你一句,尽早退兵,方能周全。”
这话虽像规劝,可字字挑衅。
“狂妄。”
叶渡渊抬手轻挥,示意攻城。
既然多说无益,那就凭实力来见真章。
竹晟见他并没有要听劝的意思, 也不多言,没有排兵布阵,反倒是让人开了城门。
地面开始震颤, 似是重物踏过后的剧烈抖动, 在寂静的深夜里,虎啸狼嚎声此起彼伏。
烟尘过后,独属于猛兽的眼眸在火把的映照里泛着绿色的光。
城门之内纷至沓来的不是兵士, 而是源源不断的巨型兽,山君,苍狼,罴(熊), 姿态矫健,凶猛。
竟然是, 兽战。
这种只在古书里见过的战策,驱兽作战自可以一当十, 兽类天生勇猛异常, 若能应用得当必将是战时利器。
可猛禽易得却难驯, 一只性情桀骜的海东青要想驯服都要花费经年的时间,更遑论是兽中王者。
驱虎吞狼,稍有不慎就会反噬自身, 是以近百年来从未有人尝试过。
谭衾果然就是个疯子。
可疯子也有成功的一日。
叶渡渊从看清局势的那一刻起神色就变得凝重起来,抽出挂在马侧的佩剑高举, “杀。”
此时想退已是来不及, 那就唯有拼杀。
猛兽过境,嗜血残忍,一时间沙场之上哀鸿不断,叶渡渊正面迎上的便是那头最为雄壮的山君, 吊睛白额,眸光如炬。
跃身下马,人在兽类面前还是略显渺小,猛兽巨大的爪垫在沙土地上摩擦,大张深渊巨口,厉声咆哮,涎水顺着锋利的牙齿往下滴。
叶渡渊拉开架势从侧面以剑刺之,可山君虽魁梧,动作却并不笨拙,即便没有完全躲过,也只是伤其皮毛,而这流出的鲜血反而更加能激发猛兽的天性。
转身飞扑,将人按在身下,腥臭的兽嘴大张,欲咬人脖颈。叶渡渊猛揣其柔软的腹部,以手钳制兽颈,尽全力推拒。
可人兽之力到底悬殊,眼见着这牲畜越凑越近,叶渡渊按出护腕上的袖箭,猛地扎进这猛兽鼓动的脖颈。
血液喷溅,山君仰天嘶吼,叶渡渊一个翻身,趁着间隙退开,粗粗地喘息,看向腕间的袖箭袋,临行前岑溪替他绑上时的温度好像还能感受到。
“别瞧不起这个,暗器一道,危急时刻也可保命。”
当时他不要,还是楚云峥硬要他带着。
如今倒要感慨岑溪的远见。
被伤着要害的虎进入癫狂的状态,盛怒之下,大大的爪垫拍向眼前不知死活的人类,叶渡渊尽力去接却一连退后数步才卸下力道。
第二掌拍在左肩上,传来彻骨的疼痛,边上的将领赶来支援,却也是吃力的抵抗。
周围的兵士十数人才能围困住一头猛兽,这抵死拼杀的战场就这样变成了斗兽场,而他们并不是合格的驯兽师。
显得格外无措。
其实破兽战最简单有效的方法就是车轮战,用人命去填,前赴后继的鏖战之下总能把猛兽耗死,可这样的代价太大。
真要做实一将功成万骨枯的名声,叶渡渊也于心不忍。
“鸣金收兵。”
叶渡渊咬牙忍痛,做出及时止损的决定,不能再这样放任伤亡。
按住麻木一片的左肩,叶渡渊对上城楼之上竹晟的目光,第一次这么狼狈。
而竹晟笑着看他,并没有乘胜追击的意思,反倒是让人给驯兽师命令,将这些猛兽都唤回去。
若是刚刚叶渡渊没有本事自己逃脱,他也是要救的。
毕竟大祭司曾说过,“只是试试效果,叶家那小子不能死,叶家军的伤亡也不能多,否则,你提头来见。”
这个度就很难把握,好在叶承江的这个儿子不是激进的人,也懂得退让。
城门之下重归寂静,谭衾走在无人的街道上,看着猛兽囚于铁笼,她伸手在兽首上拍了拍,“乖,好孩子们。”
驯兽需要技巧和天赋,而夷族人在这方面得天独厚,这一点是大祭司发现的,恰恰能弥补族人不擅武力的短板。
竹晟立在一侧等着听她吩咐。
谭衾捋着虎须并不侧目,只问他,“那孩子受伤了吗?”
那孩子?
竹晟反应了一下,意识到她说的应当是叶渡渊,回忆了一下刚刚的场景,小心地答道,“与山君缠斗,应是伤了肩部。”
伤了肩部。
谭衾重复了这几个字,脸上的笑意不减,手指缠着虎须绕了个圈,“是这头吗?”
凭借着颈间的伤口,竹晟能确认,“是,正好是它。”
“哦?那可惜了,今夜给其他的宝贝们加餐,就用它做食材吧。”
松开手站起身,谭衾接过身边人递来的帕子,擦了擦手,而后嫌恶地丢在了一边。
每一头猛兽从选拔,驯养到能够出现在沙场上作战,都极其不易,珍贵异常,竹晟自然心有不舍。
“大祭司,它还未伤重至此,尤可……”
“竹晟,”谭衾一个轻飘飘的眼神就截住他的话头,“我的话你如果听不懂,就也去兽所待两天。”
谭衾独断专裁惯了,这么多年早就没谁有资格劝她,唯一有可能制止她的人也死在了三年前,也正因此,她才越发让人捉摸不透。
“是,末将这就去安排,一定会让您满意的。”
看着猛兽被运回兽所,谭衾站在四下无人的街巷,一滴水落在脸上,她仰头,用手抹去。
好像是落雨了,这个时节,北境很少有雨水。
“江郎,再等等,很快,我就能替你报仇了,我的兽军所向披靡,就连你的叶家军也难敌。”
她的声音似呢喃轻语,飘散在北境的风里。
叶渡渊回城时脸色惨白,木槿生迎上来都有些心惊,虽然猜到此战不会顺利,但看伤兵的数量也不该这般惨烈。
“这是怎么了,去叫军医。”
军中有不少大夫,叶渡渊将和梧留在临城,反倒是带了城主府经验也不差的老大夫。
“只是外伤,不致命,你让人去城中张榜,凡有医者皆许以酬劳,去给弟兄们看诊,药草不够就修书回临城,让常衡着人送来。”
叶渡渊对肩伤有着自己的判断,最多是骨裂,休养一两月总会好,可这个天对于猛禽撕咬的暴露伤,极易感染,若掺杂风寒,会很严重,耽误不得。
“好,我这就让人去做。”
老大夫挎着药箱匆匆忙忙进门,看见主位上的叶渡渊,虽然身上沾血,但好在不像有严重外伤的模样。
“见过主上。”
“嗯。”叶渡渊点头应下,褪去外衫,露出的伤侧的肩膀。
从左肩头斜下至胸部以上,皮肤表面可见明显肿胀青紫,部分形成瘀斑。
老大夫上手轻压,见他闭眸忍痛,心下便有了判断。
提笔写药方让人去煎药,然后拿出治疗跌打损伤的药酒放在桌上,“主上应当是伤到了骨头,药物还是次要,主要靠静养,不要提拉重物。”
可身在沙场,这根本不现实,更遑论,如今夷族占着优势。
“知道了,你也去营中帮大家包扎吧,我自己上药就行。”
叶渡渊将药酒倒到伤口上,咬着牙扯过白布随意地裹上,丝毫不顾念己身,他心中有更深的忧愁,这点痛算不得什么。
木槿生再进门时就看见眼前这一幕,但也没有立场劝解,出去一趟他也知道了为何会败的这样惨烈。
谭衾这招出其不意确实让他们没有招架之力。
“你有办法吗?”
叶渡渊用牙咬住白布的一端系紧,重新把外衫套上,抬头问木槿生。
即便可以暂缓攻城,他们也要防患于未然,不能就这么留着这个隐患,以防来日夷族掌握先机,主动来犯。
“猛兽怕火,宜用火攻。”
但凡了解动物习性的都知道这点。
“但是,”木槿生又自己推翻了这个方法,“北境的冬日太过严寒,于室外生火本就不易,若想维持,更是难上加难。”
想必这也是谭衾有恃无恐的原因。
“所以目前并无良策?”
叶渡渊眉心紧锁,也觉得万分棘手。
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谭衾探出虚实,只怕不会坐以待毙,反击会来得又凶又急。
“不,可以用火药代替。”
可即便是临城囤积的火药都不够多,工艺不够精良,匠术不够纯熟。
就算是想到此法有用都很难落实。
“擂鼓鸣金,以声浪震慑。”
木槿生博览群书,心思转瞬间便跳了几个维度,尽可能给叶渡渊提供可用的思路。
“未必有用。”
无论是擂鼓时还是最后鸣金收兵,那些兽类状态都似寻常。
他们能想到的谭衾未必想不到,只怕提前做过部署。
虽然几个想法都被否决,木槿生也没有乱了阵脚,越是紧急就越是沉着,他要向叶渡渊证明,留下他,必有用处。
“主上先好好养伤,我一定会想出克敌之法。”
这一夜的月城,雨后的天空上笼罩着一层薄雾,不见星月。
“不要。”
夜半三更,楚云峥于睡梦中惊醒,心跳扑通扑通地加速,他按住心口喘息片刻都平复不下来。
“怎么了,怎么了。”
九福最近一直宿在主卧旁边的耳房,严格贯彻主子不在,他要把人照顾好的准则,夜间都不擅离。
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还是倒了一杯温热的水递过去,站在床头担忧地盯着人看。
捂心口,这是又不舒服了?
接过水几口饮尽,楚云峥仿佛才从那个过分真实的梦里清醒,眼神尚还有些迷离,虚幻交织,让他心慌不已。
对上九福明显担忧的眼神,他才算彻底回到现实,垂眸看向素色的被褥,声音有些沙哑,“没事,只是做了个梦,你去休息吧,不用管我,我坐会儿就好。”
听到是做了噩梦,九福也松了一口气,拿过空杯子,熟练安慰,“梦境都是虚假的,明天我去街上买糖给你压压惊。以前主子就总是这么安慰我,吃完糖就不怕啦。”
吃完糖就不怕了,他提到叶渡渊,楚云峥反而觉得阵阵心慌,右眼都在跳个不停,不似好兆头。
第54章
梦里残阳如血, 天边的云层都分成多道,叶渡渊躺在泥泞的沙土之上,周身是黏腻的血液, 面色苍白如纸, 胸膛没有半分起伏。
而在他的身侧是舔舐着爪垫上鲜血的猛兽,待清理干净,便摇摇晃晃地走过去, 欲撕咬吞噬,不留全尸。
而楚云峥只能清醒地被困住,喊不出声也动不了,眼睁睁看着却无能为力。
好在最终惊醒, 这也只是一场梦境,醒来后就会清楚, 一切都只是假的。
可那种真实感让他久久回不了神。
从月城寄来的信件也永远都只有好消息,不会透露出任何的为难, 所以楚云峥也知道自己所能看到的从来都只是阿渊想让他看到的。
这几日筋脉恢复的越来越好, 他能肯定自己会是助力而非累赘。
没了睡意, 再难入眠的楚云峥在窗边坐了一会儿,还是决定结束这样惴惴不安的等待。
连夜收拾好行囊,因为赶路需要体力, 比起枯坐到天亮,他又强迫自己闭目休息了一会儿。
等天光破晓, 他去与常衡知会一声, 尤其提醒他要注意耶律璟。
这样一个不明动机的人在城中来去自如,实在是个不小的隐患。
“楚先生要去月城?”
常衡得知这个消息的第一反应便是不赞同,叶渡渊要他护好这位的安危,若是不放在眼皮底下, 变数就会不可控。
可楚云峥只是知会并非想与人商议,“是,我想去看看。”
只字不提那个毫无依据的梦境和自己内心的不安,就算被当做是无理取闹也无妨。
可斟酌了一下字句,常衡也没有拒绝,毕竟跟在叶渡渊身边时间长了,自然就会习惯接受而不是反驳,“嗯,您如果确实要去的话,我派人护送。”
为了防止他推拒,又补上一句,“主上说过,我得保证您的安全,我不拦您,您也不要为难我。”
身负守城之责,常衡不能擅离,但凡事都要安排妥当。
楚云峥素来是人敬他一尺他还人一丈,好言好语地商量,即便他不愿都无法拒绝,只能接受。
被簇拥着骑在马上,和梧尚还有些没睡醒,只记挂着,“你确定会有人帮我照看药庐吧。”
他是被人从暖意横生的被褥里薅出来的,明明前段时间还非常贴心地给他帮忙,怎么一觉醒来全变了,真是近墨者黑,和叶渡渊越来越像了。
“九福会在。”
为了照顾和梧的速度,楚云峥一直收力拉着缰绳,不让□□良驹撒欢。
听到这个回答,和梧一下就清醒了,“那你不如让我那些草药自生自灭来得好。”
就那家伙,还不知道要把他的药庐祸害成什么样子,心痛啊,心痛。
军中有大夫,带上和梧便是楚云峥的私心,他信和梧的医术,也信他这个人。
“对了,你那天给我的药我研究过,除了繁蔺草没有,其他七味药材我都试出来了。”
凭借药液去反推药材是一件难度极高的事情,和梧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做到,除了天分就是积累,对上万种药材了如指掌的积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