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一只聪明的小鸟,是绝不会在一个地方摔倒两次的。
贺吟是天上明月,他摘不到,那就做被月光普照的芸芸众生吧。
他要离开这个地方,所以无论贺吟是怎么想的,为何会性情大变,他都已无意探究。以后,贺吟也好,神君也罢,都只会成为他记忆的一角,被时间渐渐冲刷成一粒尘。
那么在此之前,就让所有的事都善始善终,才好将账清算个干净。
“即便是神君,三十雷戒鞭也是疼痛难耐吧?”
贺吟神情一动,涩然地吐出两个字:“樾之……”
沈樾之语气放得轻松了些:“而且啊,神君是替我受的罚,若我现在一走了之,未免太过忘恩负义,我们鸟族可不是这样的。”
他站起身走到门口,却没有马上推开殿门,深吸了一口气说道:“所以,我就等照料到神君伤好了,再离开九重天吧。”
第18章 不要再对他这么残忍
贺吟眼中燃起星点光亮,但如烟火一般,转瞬即散,只留下袅袅雾气。他敛目,哑着嗓子道:“多谢。难为樾之,还要在我这个讨厌鬼身边多待一阵子了。”
既然是亲口说出的话,沈樾之自然是要尽心尽力做好,他将照顾贺吟的事情都揽在了自己身上,连着几天都在帮着熬煮汤药。虽说他的右肩被捏碎了,但比起雷戒鞭的伤来说,还是小巫见大巫,再加上医仙每日来为他治疗,这几日已好得七七八八了。
好在贺吟也没作什么妖,每日送去的汤药都喝得很痛快,不像前世那样,耍赖撒泼,还要沈樾之哄着喝……沈樾之带在怀里的蜜饯都没有出场的机会。
此次百年一遇的青羽会算是被毁了,听说参赛者也陆陆续续回到各大仙门了。沈樾之在九重天,收到了楚元帆代万器门送来的礼物,是一把通体赤红的赤焰弓,说是相逢一场,留作赠念,望下次青羽会还能结伴同行。
除此之外,他也就没怎么见过其他人了。有时候他也会好奇言昱怎么样了,可转念一想,他在九重天,言昱也进不来,只好等之后出去再去寻人了。
他也算是恢复自由身了,每日都在房中研究,下界后要从先从哪里开始游玩比较好。为此,他还给裴渊也传音了——他们这种见多识广的仙,肯定知道哪里最是好玩。
不多久,他就收到了裴渊的回信。
「樾之小友,展信佳。
听说你要下界游历,且先听我絮叨一番吧。
要说美景美食,自然是要数人间一绝。人间山川河海,四时美景各有不同;五湖四海之中,又诞生出许多因地制宜的美食。人族性情温顺,只要不滥用法术,就可以隐匿在人群中。
但若是你喜欢奇特的地方,想多长长见识,那也不妨去魔界转转。魔界与仙界截然不同,新奇玩意众多,且魔族大多不拘小节,做事修炼全凭本能,或许与你的性子合得来。听说那处还流传着不少奇门左道的异术,甚至有白骨再肉这样的秘术……不过这里的事情,仙族也无法详尽了解。
算了,魔界对你这种灵力地位的小山雀来说,还是太危险了,我怕你去了就要变成烤小鸟……总而言之,你还是去人界玩吧。」
沈樾之:……奇怪,好像微妙地被阴阳了。
但人间总归是好的,从前就听蓬莱仙洲里的友伴们说过,人间热闹得很。沈樾之略一思索,就决定下界后先去人间兜一圈。
决定了去处,等贺吟的身体好得差不多了,他就可以辞行了。这一世的贺吟太有迷惑性了,在他身边待的太久,沈樾之有时会在这种虚幻的岁月静好中,产生一丝不该有恍惚——就好像他们本该如此。
算了,这简直就是庸人自扰。
沈樾之见时辰差不多了,熬好今日的汤药,往书阁的方向走去。刚踏进庭院,就看见一青衫男子站在书阁门前,正往里面走。
他眯了眯眼睛,瞧了好几遍,才敢确认那人是言昱。
沈樾之满心疑惑,掩了气息悄悄靠近书阁,附耳听去——
书阁中传来饮茶的声响,而后就听贺吟开口问道:“特地换了衣裳过来的?你从前不是最喜欢穿月蓝吗?”
言昱斟酌着回:“那些衣服不适合我,我已经烧掉了,以后也不会再穿了。”
贺吟的声音听起来无波无澜,沈樾之却知道,他这是动怒了,“先前我还见你穿过太和门从前的弟子服,可真是有心了。我很好奇,你从哪里找来的衣服?又是谁告诉你,宿光仙君从前会穿成这样的?”
“扑通”一声闷响传来,听得沈樾之眉头一跳。
虽说当时他是故意掺了坏心思,就等着看贺吟向言昱发难,但若是言昱此刻将他供出去,恐怕他更没什么好果子吃。
“回神君的话……”
沈樾之一颗心高高吊起,在他即将离开九重天的这个节骨眼上,他实在不愿意节外生枝。
下一刻,言昱断断续续地说:“没有谁告诉我,是我自己猜到的。我查阅了仙门过去的典籍,其中有一些关于师父的记载,也有服饰方面的描述,所以我就想着若是这样穿,或许会引起神君的注意。”
危机解除,沈樾之的呼吸渐渐顺畅了起来。他想,这么看来,言昱虽然心高气傲,说话又难听,但到了关键时刻还是很讲义气的嘛。算他没救错人!
茶盏触桌,冷冷一声响,伴着贺吟落下的四字评语:“东施效颦。”
沈樾之一怔,又听他讲:“罢了,你起来吧,以后不要再做这种蠢事。我今日叫你来,原是要问另一件事。青羽会上……”
“你与沈樾之相处得怎么样?”
沈樾之有些茫然,不知道话题怎么就落到了他自己身上。
言昱干笑了两声,“还、还好。”
“是吗?可我怎么听太和门的弟子们说,你们曾发生过口角?”
沈樾之回想起来,言昱总把他当做情敌,先前是对他不大客气的。但是,贺吟有闲到连这种小事都要亲自过问的地步吗?
房中静了下来,连衣料摩擦发出的细小响动都听得一清二楚,过了好一会儿,才听言昱低声道:“神君,那时候是我太自以为是,知晓他是神君的人,就觉得他理所当然该与太和门一同行动。是我失礼了,青羽会上对他多有怠慢……”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另一道冷冷的斥责打断了:“你这般品性,如何能做宿光仙君的亲传弟子?”
听这意思,大有替宿光问责之意。
“神君,我知道错了,那时都是我不懂是非,目中无人,我今后一定会改。而且,现在我是真的将沈樾之视作救命恩人,我一直想找个机会向他道歉。”
见贺吟不做声,言昱也跟着急了起来:“而且,虽说我是师祖替师父收的徒,但是这其中实则是有缘由的!我与宿光仙君同出一族,虽不是宗族中的近亲,但师祖算出,我身上带着一些机缘,或可帮助宿光仙君醒来,这才替宿光仙君收了我做徒弟……”
“我知晓了。既然如此,那就顺着师父的意思吧……你且留在太和门,帮着师父继续寻找让师兄醒来的办法吧。你这么有心是好的,不过这种事也不用太勉强。我努力了这么多年,也只窥见天道中残留的一线生机,也许此事也需要我再花些心思……”
末了,又听贺吟缓缓道:“若是真能等到那一天,也算是有你一份功劳。”
沈樾之耳边响起嗡鸣,几乎忘记了呼吸,直到胸肺中炸开一阵剧痛,他才渐渐回过神来。
原来……原来贺吟从来没有放弃过,复活他的师兄。
若是……若是被他发现了,自己其实是一只凤凰呢?
贺吟会不会像上辈子那样,抱着他的腰腹,亲昵无间地问,“凤凰失去了内丹,也会死吗?”
不要、不要再对他这么残忍。
他不想再听了。他亦不会再傻傻地答——“都说凤凰会涅槃呢……我舍不得你,所以,我不会就那样死掉的。就算没有了内丹,我也会想办法回到你身边。”
沈樾之开始不受控制地发抖,他甚至听得见自己嘴里发出“咯咯”的怪响,背上一瞬就被冷汗打透了。他抬头望了望,又四下扫了一眼,发现眼前的景象扭曲得厉害,似是蒙上了层雾气,让他分辨不出该向哪里逃。
如果真的让贺吟知道了,他有一颗可以使人起死回生的凤凰内丹,他的结果是什么?
沈樾之不敢想、不敢猜、不敢赌。
他跌跌撞撞地回到房间里,信纸飘落在地,他将它捡了起来,捏在手中枯坐到深夜。在这一段时间中 ,沈樾之终于想明白了一件事,这些天来,是他太得意忘形了。
贺吟之所以对他还不错,是因为还不知道他的秘密。一旦他身上的封印松动,身世泄漏,贺吟还会对他有什么情分吗?恐怕只会把他看作一味复活宿光的药罢了。
他不能就这样坐以待毙。
沈樾之垂头,目光又落到信上“白骨再肉”四个字,幽幽烛火落入他的眼,照得那处明明灭灭。良久,沈樾之闭上了眼,伸手打了个响指,信纸中间燃起星点火焰,瞬间蔓延开来,将信烧了个精光。
他决定了,他要去魔界。
人人都想要这颗凤凰内丹,无非就是看中了它能起死回生、扭转乾坤,那么若是世间有能达到相同结果的秘术,凤凰内丹也就并不是什么独一无二的好东西了。
仙界和人间都不会研修这种“歪门邪道”的法术,那么,他要去找,势必要从魔界找起。
魔界危险重重,但一切都是未知,他随机应变就是了,未尝就真的会变成烤小鸟。反之,留在九重天,才是真正的死路一条。
而且,万一他真能找到秘术,说不定他就无需再担心这悬在他头上足足两世的利刃了。到那时,拨云见日,往后的日子,一定日日是吉日。
沈樾之打定了心思,就立刻给贺吟传音请辞——这个破地方,他是真的一天都待不下去了!
…………
离开的日子,沈樾之特意没有告诉任何人。
他收了收自己的东西,才发现自己原来能带走的这么有限,只占了他储物袋的小小一角。
两世加起来,其实他在九重天这个地方,度过了不少时光。每个角落都充斥着他的回忆,有他的喜怒哀乐,也藏着他所有不可说的心思。
他一边向外迈着大步走,一边不住地触景生情。这里,他曾埋了一坛桃子酒,这里,他曾打翻过一只笔洗,这里,他学会了变身的法术……
最后,他走到了九重天与下界的边际处,他站在一片祥云下,想起来,就是在此处,他夙愿得偿了。
神君偏爱素净雅白,他只着过一次红衣——是在成婚那日,为了沈樾之穿的。
彼时,贺吟正在九重天等他,两人要一起去三生石处许誓。沈樾之匆匆地从蓬莱仙洲赶来,远远就见到了那抹艳红的身影,好似矗立在雪山之巅的一支梅。
他想,他永远无法忘记那一刻的心情。
贺吟向他伸出一只手,微微偏着头,眉目如画,顾盼生辉。他笑着唤道:“樾之。”
于是日月颠倒,山河崩塌,唯有一片艳色的春雪,缓缓融在了沈樾之的心头。
“樾之。”
沈樾之耳边又传来这样的声音。
他知道要离开了,不能在沉溺于前尘往事之中,闭着眼向外走去。可才走了一步,他就被一只冰凉的大手握住了腕子,回头看去,是张泫然欲泣的脸。
“樾之,你等一等,我还有话要对你说。”
沈樾之眨了好几下眼睛,这才发现,眼前的贺吟并不是幻象。
他的目光落在了贺吟攥着他的手上,贺吟被烫到了似的,手指骤然间松开,倒退了一步。
沈樾之没说话,他在等贺吟先开口。
贺吟喉结上下滚动着,露出一个苦涩的笑来,“怎么也不打声招呼再走。”
“神君日理万机,我怎么会用这种小事打扰呢?”沈樾之坦然开口,目光清凌凌的,“更何况,我与神君已是两不相欠,我想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两不相欠……”贺吟来来回回念着这两个字,颤抖着吐出一口气,眼底浮现痛色,“樾之,你何至于把话说到这个份上?”
见沈樾之打定了主意闭口不答,贺吟很轻地叹了口气,他道:“罢了。我来,也不是为了和你说这些的。”
他走到沈樾之面前,令利风化刃,划破了右手的食指。泛着淡金的神血立刻涌出,贺吟无知无觉一般,并拢两指,凌空画起了符印。
沈樾之微微仰起头,贺吟专注的眉眼倒映在他眼里,以至于让他一时忘了要做什么,就那样怔怔地望着。
显然贺吟对此术法的画法已熟练于心,一气呵成地完成后,他长袖一拂,将其送入了沈樾之的眉心。
灵台传来近似酥麻的怪异感觉,沈樾之如梦初醒地捂着额头连连后退,盯着贺吟问:“你对我做了什么?”
“我不会害你。”贺吟的声音听不出情绪,他深深地望了沈樾之一眼,最后背过身去,“你我好歹师徒一场,临别前,我就送你一点逢凶化吉的运气吧。”
听他这么说,沈樾之心里直犯嘀咕,谁知道他这黑心的前道侣到底在想什么……总不至于给他动什么手脚,好握住他的命门吧?
沈樾之气,气贺吟的横行霸道,更气没有好好学习术法的自己——但凡他当初上点心,就不会连贺吟是在做什么的都看不懂!
他敷衍地道了声谢,转身跃入下界,穿越了三界交界处,朝着魔界的方向走去。
…………
沈樾之一进入魔界烬都,就被此处的景象给镇住了。
前世沈樾之从未去过魔界,他对于魔界认知,几乎都源于书中,或是从他人那里听来的三言两语。
问题就出在了这里。
在他有限的阅读经历中,看的大多都是仙界编纂的书卷。仙界与魔界向来势如水火,书上的描述自然也不会好到哪里去,很多都有失偏颇,带了太多个人视角的情感,将魔界描述成了一个黑暗、堕落、混乱至极的炼狱。
可是,不是这样的啊。
沈樾之望着眼前的景象,几乎忘记了呼吸——
黑如泼墨的天幕之上,数万盏朱色皮灯笼浮空而驻,星星点点地织就了整座都城的光亮。赤色透过灯笼,泼洒在幢幢鎏金楼阁之上,将如起伏如野兽脊背的屋檐照得波光粼粼。屋檐飞翘,下挂串串瘦长的骨白色风铃,乱摇绊撞,随着风声向来者一展歌喉。
楼阁的大门和窗子都是敞开的,许多魔族在其中自如生活,就连风流之事也毫不避讳,誓要与天地同欢。
好一个极尽奢美、风情万种的烬都!
沈樾之随着熙熙攘攘的人流,走到了烬都最为繁华的一条主街上。他听过路人说,这一条街的商铺都是三太子的私产,只见商贩夹道而设,不见尽头……实在是热闹非凡。
只是,这卖的吃食实在是有些难以评价。
什么泛蓝的肝肺眼珠汤、用头骨盛的脑花羹就不提了,还有泡着蛟胎的血酒、闪烁卷曲的妖怪指甲……
这时候,沈樾之的肚子传出一阵肠鸣。他越看越觉得满心绝望,直到目光捕捉到了一个包子铺。
这包子铺在一众奇形怪状的店铺中显得格外正常,几个摞起的大蒸屉不断飘出蓬松白雾,旁边还放着一桌子面剂子。
刚走过去,就见牛头店主就咧开一个亲切的笑容,迫不及待地打开蒸屉招呼他:“小弟,要俩包子尝尝不?”
沈樾之眼中燃起希望之火,下一秒,就听他说:“人魂馅的,我早上亲自去忘川河抓的,包鲜的!”
沈樾之:……
你们魔族都有异食癖是吗?!!
他真的要对这个充满异食癖的地方绝望了。
婉拒了牛头大哥的好意,沈樾之沿着主街一直向前走,他饿着肚子走马观花,不知走了多久,眼前出现了一栋格外奢美的高楼,光是风铃就气派地挂了一大排。他抬头望去,只见三个龙飞凤舞的大字刻在牌匾上——衔春楼。
哦,听起来就不是什么正经地方。
正当沈樾之要离开时,忽从衔春楼中传出一道声音:“三太子殿下有赏!”
帘幕轻扬,香风四散,玉楼金阙的楼阁之中,舞姬们还未来得及荡落,就见一阵炫光自上而下飞泼洒而出——
那是实打实的灵石、珠宝、金叶子,一股脑地从三楼雅间飞出,随着叮叮当当的脆响,落成一片灿灿的金色雨幕。
随着这一嗓子在人群中炸响,一时间整个坊市炸了锅,无数魔修如潮涌入,飞身扑向金雨之中。
沈樾之脑袋还懵着,就被汹涌的人群冲了进来,他一抬头,就见三楼有一男子穿着黛紫长袍,坐在雕花长榻上,怀里斜倚着个美人,笑得一派风流,活脱脱纨绔公子做派。
他一边挥手撒钱,一边朗声道:“姑娘们今儿个演得好,本太子高兴,邀你们同乐!”
楼下人群疯了一般冲上来,吵嚷之间,有小厮顶着篮子接、有魔修施法拦、还有人撕了自个法袍当网兜。如此这般,金银财宝很快就被捡没了,很快就有人为了抢最后几块灵石起了争执,甚至大打出手,丑态百出。
沈樾之蹲下身,向不死心仍在搜寻的人问道:“大哥,这位三太子殿下是谁啊?”
“三太子你都不知道?哪儿来的土包子!”那人不耐烦地推了沈樾之一把,从他脚下捡了一片金叶子,“三太子就是魔尊如今唯一的子嗣啊,自然也是未来的魔界之主。”
“那为什么叫他三太子?是还有两位姐姐吗?”
那人动作一滞,挠了挠脸,有些不自然地说:“因为魔尊的前两个儿子,都死在了仙魔大战中……只剩下这位三太子了啊。”
第20章 故人之姿
沈樾之沉默地站了起来,想要仔细瞧瞧这位富有且慷慨的三太子时,却发现早已不见他的身影。
他只好放弃了对这位传闻中的三太子的好奇,抬脚打算离开衔春楼时,发现这里还有不少人在用膳。饭菜的香味不断地钻进他的鼻子,他大致扫了一眼,发现衔春楼的菜色,有几道居然看起来很正常。
正纠结着,一个穿得很是清凉的美艳女子走了过来,拉着他在一处坐下,并递了一卷羊皮过来。沈樾之看了看,发现只有菜名,没写价格,于是犹疑着问:“姐姐,你们这儿吃饭贵不贵啊?”
女子捂嘴一笑,“不贵不贵,我们做的是良心生意,你尽管点就是了。”
沈樾之对美人一向没什么防范之心,随手点了两荤一素,另点了一壶女子推荐的酒。出乎意料,衔春楼的菜色味道非常不错,酒液更是唇齿留香。沈樾之饱餐了一顿,有些微醺地掏出钱袋,准备付钱。
那女子走了过来,将账单递到沈樾之手上。
沈樾之只瞧了一眼,顿时吓得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酒意瞬间不翼而飞了。
这,这,他吃了什么,竟然吃出了三万灵石的价格?!
沈樾之揉了揉眼睛,来来回回数了好几次那串字,而后大叫道:“你,你不是说这里做的是良心生意吗?这点东西,凭什么要这么多灵石?”
“菜价是不贵呀,贵的是酒价。这位公子,你点的可是本店最贵的佳酿,这酒要十年才能酿出一批,素有软黄金之称呢。”女子无辜地眨着眼睛,话却是句句不饶人,“公子生得这般俊俏,衣冠堂堂的,该不会是要做吃白食的泼皮吧?”
沈樾之这才发现自己被坑了,顿时悔得肠子都青了——这什么黑店啊,怪不得食单上不写价格,原来是在这等着宰他呢!!!
“我……我身上的钱不够,可否先付一半,然后打个欠条?我保证一月之内必来结清……”
“不行哦。”
话一说完,就不知从哪冒出来了数名彪形大汉,围在了沈樾之身边,“不赊账是榴娘我亲自定的规矩,小美人,就算是你,我也不好破这个例呀。”
见这架势,他今日不交钱,是走不得了。
名为榴娘的女子眼珠一转,调子也拉长了,终于图穷匕见——“不过,你若实在没有钱,不若留下来做工抵债?我这正好有个适合你的活计,只需要一个月,就能还清你的债。”
沈樾之心中警铃大作,一双杏眼瞪得大大的,问:“你们这里……是正经的那种工吗?”
榴娘没回,“咯咯”地笑了起来,听得沈樾之寒毛直竖。随即她定定看着沈樾之,语气笃定地道:“小美人,你不是魔界中人吧。”
“你……你怎么知道?”
“我们魔族,可不会天天把这种话挂在嘴边。”
榴娘鲜红的指甲划过沈樾之的侧脸,“我们修魔的呢,讲得就是一个随心所欲,顺应天性,享乐为先。什么正经不正经的,我们啊,最讨厌那些束缚天性的条条框框了。”
沈樾之沉默了。榴娘说的好像也没什么不对。
“不过呢,你放心,你若是不想与客人做风流生意,我也不会干预。我叫你来,无非就是最近新排了个曲子,楼里缺个能跳的少年罢了。你若是不愿意就算了,衔春楼榴娘从不强人所难。”
说着,榴娘松开了对沈樾之,摸出了一个巴掌大的算盘,皮笑肉不笑地道:“那我们就来算算你欠的账……”
“我愿意我愿意!”沈樾之压住算盘,正色道:“就让我为衔春楼当牛做马吧,我很能吃苦的。”
他若是不顺这女子的意,三万灵石,他要什么时候才能凑得齐啊?去哪里做工不是做……比起来的话,在这儿只需要跳跳舞,不比给龟毛前道侣做仙侍强一百倍。
更何况,沈樾之从前在话本子上看过,打探情报什么的,最好的地方就是青楼了——这里人员混杂,消息流通,榴娘看起来也是见多识广,说不定,他可以在这里打听到死人复生的办法。
“这就对了嘛,小美人。”榴娘收了算盘,拍了一下沈樾之的额头,“姐姐不会亏待你的。”
…………
第二日,榴娘就将他叫到了房中,只见桌上放着一把琵琶、一本乐谱和一把长剑。
沈樾之一开始还不解其意,后来才明白,原来榴娘是在排一曲剑舞。据说先前是找了几个姑娘来跳,始终达不到她想要的效果,这才想着找个少年试试。
魔界美女如云,个个身姿妖娆,可男魔们的审美不知道是在什么时候走偏了,渐渐变成了如今这种崇尚魁梧犷悍的模样,更不必说近来半人半兽之貌也逐渐成风……
榴娘实在无法想象这首曲子配上彪形大汉的效果,于是花了很多时间,苦苦找寻美貌少年。也算是皇天不负有心人,沈樾之主动撞上来了,榴娘一眼相中,自然不会放走他。
在榴娘的指导下,沈樾之手持长剑,跟着节拍练习起来。
他们鸟族生来体态轻盈,在歌舞方面颇有天赋,在榴娘的教导下,渐渐掌握了精髓,跳得像模像样起来。
日子一晃,就过了半月之久,沈樾之渐渐和楼里的姑娘们熟了起来,其中,他与一个叫翠翠的舞姬最为要好。
初夏的风已经开始燥热起来了,吹得人昏昏欲睡,两人倚着栏杆,一起吃着刚买来的酸果冰碗。
沈樾之扭头问她:“翠翠,你说,这世上真有能复活死人的办法吗?”
“怎么可能?就算是我们魔族,也研究不出来这种东西吧……这不是和天道对着干吗?”翠翠打了个哈欠,不经意地提起,“不过,说不定千瞳阁的主人会知道吧。”
“千瞳阁?那是什么地方?”
翠翠推了他一把,“你到底是哪里来的乡巴佬,怎么这也不知道、那也不清楚!”
沈樾之腹诽,那不都是因为他以前只知道围着贺吟打转,才变成了一只脑子里被爱情棉花塞满的井底之鸟。
“这千瞳阁啊,是三界之中最有名的拍卖阁,在那里可以拍到各种奇珍异宝。千瞳阁十分神秘,从不会暴露买卖双方的信息,至于它的主人更是从不以真面目示人,但听人说,他通晓天下之事,但凡有问,皆可获解。”
沈樾之眼睛一亮,急急追问:“真的吗?怎么才能见到他?”
“你?”
翠翠笑得肚子都痛了,她抹了抹眼角的泪花,“你还是算了吧!千瞳阁一年才开一次拍卖,在拍卖当夜出价最高者才能见他一面,听说拍品都没有低于十万灵石的价格,你看看全身上下能掏的出几个子儿啊?”
被这话重伤的沈樾之两眼一翻,失去梦想变成了一只大咸鸟。
翠翠看出了他的失落,连忙捡了个别的话头说:“哎,听榴娘说你进步飞速,剑舞已小有所成,给我看看行不行?”
沈樾之浑浑噩噩爬起来,依言为她跳了一小段舞,看着看着,翠翠的神情逐渐古怪起来。
一舞结束,她迟疑地道:“你……你这跳的都是莲步,不是女子该跳的舞吗?”
“啊?”沈樾之呆头呆脑的,“我也不清楚,我只是按照榴娘教的来跳啊。”
两人对视一眼,沈樾之立刻明白过来——好啊,他这又是被榴娘给骗了!
…………
隔日,沈樾之再去练舞时,开门见山就问:“榴娘,你教我的,都是女子的舞步?”
“呀,被发现了。”榴娘用团扇点了点鼻子,丝毫没有被拆穿的尴尬,“你说得没错,但我觉得你很适合跳这支舞啊。”
莲步也就算了,这支剑舞中段,有些动作实在是过于柔媚了……腰、胯及臀扭摆成的形状实属夸张,令人羞耻。沈樾之从前就觉得有些不对劲,但为了还债,硬着头皮就跳下去了。
但现在他已经知道了怎么回事,就断断不能再忍了。
“我跳不了这种,你不然还是另寻他人吧。”他气鼓鼓地撂挑子,这榴娘简直就是欺鸟太甚!
榴娘连忙拽住了沈樾之,说道:“欸,别急着走啊!这舞下个月就要上演了,你走了我怎么办……”她寻着主意,向下一瞥,忽地眼睛亮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