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君今日悔不悔by北境有冻离
北境有冻离  发于:2025年09月1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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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来都是这样的,他想要的,贺吟给不起——前世他求爱,贺吟小气得连半分都不肯施舍;今生他求自由,贺吟却贪得无厌,连一点喘息都不许他。
但他不会认输,也绝不会放弃。
“求不到,我就自己去争。一只决意要飞走的鸟,神君,就算是你,也未必能困得住。”
在这一刻,沈樾之心中对活下去的渴望,甚至超越了他对神权的恐惧。青羽会行不通,他再想别的法子就是了,桥到船头自然直,总有一天,他会离开这些复杂的人和事的。
至于眼下……先走一步看一步吧。
沈樾正色道:“不论怎么说,昨夜确实是我的错,我不该出去的。神君打算如何处置我?”
“这件事已经解决了。”贺吟声音森冷,呼吸有些乱,“不许再问了。”
他背身就往外走,走到门口处,脚步一顿,头微微一偏,光线勾勒出他的侧脸,眉心处紧紧拧成了一个结,“青羽会开赛前,我也同你说过了规矩……我说的话你都当耳旁风,从今日起你就禁足在此,好好思过吧。”
沈樾之还想再说什么,一声“咣”的关门声打断了他,他看着那道紧闭的门,将话咽了回去。
…………
贺吟自房中走出,便立刻回到了九重天最大的神殿之中。被晾在这里许久的裴渊,不知道从哪里找出来了一套茶具,此时正怡然自得地坐在矮几前斟茶。
见贺吟来了,裴渊还笑呵呵地招呼道:“神君,要不要尝尝我这道新茶……”
贺吟此时心比乱麻,见到裴渊那样子更添烦躁,他面无表情地落座上位,语气很是冰冷,“裴渊仙君来不是奉命协助本君查清魔兽之事的吗?我这里可不是来给仙君休憩的。”
“我并未见过魔兽,自然还是要神君来讲一讲昨夜到底是个什么情况。”很微妙地,裴渊察觉到了贺吟糟透了的心情,“不过神君啊,你一抬手就将魔兽挫骨扬灰了,倒叫我从何查起啊?”
贺吟知道昨夜他也冲动了,但他见到沈樾之浑身血淋淋的模样,真的是要跟着疯了。情急之下他也顾不得那么多,一心想要伤害过沈樾之的人全都灰飞烟灭,就如他上一世死前所做的一样。
“昨夜我有事吩咐沈樾之,去他房中找他……”贺吟面不改色地说着谎话。其实,昨夜他只是很想见一见沈樾之,像过去无数个夜一样,站在屋外,悄悄看一眼那人的睡颜,就安心了。
“发现他不在房中,我就去找他,很快就在竞猎场中找到了他。”
其实,他在没看到沈樾之的那一瞬间就慌了,立刻就动身去找人了。一开始他只在竞猎场附近搜寻,没找到人,后来开了灵力全域搜寻,可终究还是晚了一步。
“然后就看到他被魔兽擒住,我救下了他,失手将魔兽杀了。”贺吟抬起眼,淡淡地补充,“对了,沈樾之是迷路了,误入的竞猎场。”
裴渊:?
你要不要看看这话说出来自己信不信呢?
裴渊控制住微微抽动的唇角,假笑着问道:“这就是全部经过了?”
贺吟一手支着脑袋,“嗯”了一声,“剩下的你再去问问言昱和其他仙门子弟吧。”
好吧,好一个只手遮天的神君!
裴渊忍住翻白眼的冲动,伸手将茶具收进了储物袋中,正打算起身,却听上方传来一声叹息,紧接着就听贺吟道:“光喝茶没什么意思,你可带了酒来?”
“酒?有的。”裴渊瞧着贺吟眉目间一片郁郁之色,伸手从袋中掏出了一坛最烈的仙酒,“神君若是不嫌弃,在下陪你喝两杯?”
贺吟也没说好还是不好,只是自顾自地闷头喝酒。烈酒入喉,撕开一阵愁肠,带出无数深埋的过往。
凡人说,酒能解愁,可贺吟却不能理解这句话,不然为何他越喝越是满心苦涩,只觉得五脏六腑都要跟着燃尽。他支着头呆呆地出神,许久,一掀眼皮,看见还没走的裴渊,正在座下静静地自饮起来。
“仙君,我有一问,可否为我解惑?”贺吟头脑昏昏涨涨,有些话他压在心底太久了,久到都已经不知道向谁说才好,“一个人,若是转世轮回了,是否还可以看作是故人?”
裴渊拿起酒盏的手一顿,他用指腹摩擦过水痕,似乎也陷入了一段漫长的回忆中,没有立即回答这个问题。
贺吟见他不语,又垂下头去,一缕发丝从耳后拂落,遮在他微红的眼前,“如果是一个人,怎么会变得那么多?从前喜欢的,可以变为避之不及,连在一个屋檐下都觉得厌烦……”
这个自诞生就是神祇的男人,一生唯我独尊,很少有什么事能够打击到他的自信,好像自信也是他与生俱来的一种本能。也正是这份近乎自傲的自信,成为了挡在他眼前的一道迷障,令他盲目到一再忽视沈樾之的拒绝。
先前他只以为那只是沈樾之的嘴硬抵赖,或是羞于启齿,现在才知道,原来是真心实意的讨厌……他简直是错得离谱。
没有人会一直在原地等待。他醒悟得太晚,当他迈开腿去追时,连一片残影都捞不到了。
而贺吟这颗被失而复得冲昏了的脑子,终于被狠狠敲醒了——重新开始,意味着他也要回到原点,接受不一样的起始点。
光明正大地被一个人爱着,这样的特权,他错过了,就再没办法轻松地享有了。
金阶下,裴渊的声音传来:“神君所说之事太过玄妙,我不知如何解答。但我明白一个道理,一个再活一次的机会,已经是旁人求也求不来的好运了。我司人间运道,看多了悲欢离合,这世事变幻无常,但凡错了一个枝节,命数就会走向完全不同的结局。既然如此,我劝神君也莫要太强求‘永恒’二字,只讲顺从本心,尽力而为便是了。”
“你说得对。”贺吟抬起酒盏,遥遥向裴渊敬去,“是我陷入我执,反倒看不透彻了。”
两人相视一笑,一饮而尽。
…………
三天来,沈樾之一直待在贺吟的寝殿中。倒不是说他多愿意待在这里,一是因为他肩伤未愈,二是因为……他的前道侣不做人了,在门上下了禁制,以他的水平自然是无法破开的,于是只好被关在这里,整日与殿内那只玄凤鹦鹉作伴。
不知道贺吟是从哪里捡回来的这笨鸟,到了现在,灵智居然还没有全开。平日里,他也没法和这只鹦鹉聊太多,因为这只鹦鹉好像只会说酸甜苦辣咸。
沈樾之试着喂给过它一点零嘴,没想到它展现出了与平时完全不同的机智,两只绿豆小眼迸出精光,精准无误地将该食物的味道转述了出来。
好吧,这是个美食家鸟。不像他,吃什么都能凑合过。
沈樾之百无聊赖地靠在床上,试图教会鹦鹉小弟点别的话时,门忽地被人从外推开了。沈樾之嘴比脑子快,超大声地质问:“你到底打算关我到什么时候……”

看清楚来人后,他惊讶地叫出声:“裴渊仙君?你怎么会进得来?”
裴渊今日一反常态,没有穿他那身纨绔模样的锦缎长袍,而是换上了仙将的装扮——亮银的铠甲间泄出杀气,映射着点点流光,即便在黑暗中也亮得惊人。
他抬起黑色高靴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回道:“我能进来,自然是因为封在此处的灵力变弱了……”
顿了一下,还不待沈樾之再次发问,裴渊就双手抱胸,抢先开口道:“我们也好久不见了,有听说你受了伤,看来我送你的那点运气不怎么够用啊。”
沈樾之苦笑,摇了摇头,只道:“多谢仙君相助,是我自己不成器。”
“不过也许是用在了别处呢。”裴渊似笑非笑地望着沈樾之,“小山雀精,你猜怎么着?我夜观天象,发现你红鸾星动,怕是有喜事将近了。”
听闻此言,沈樾之两眼一翻,向后一躺,像只被晒足了九九八十一天的咸鱼干,摊平晾在了枕头上。他哈哈笑了两声,浑不在意地说:“一定是仙君你看错了,我哪里会有什么喜事。再说了,我现下只想活命,至于姻缘什么的,我早就不想了。”
裴渊从善如流地应和:“你说没有就没有咯,可能是我看错了吧。”
沈樾之这几天没见到任何人,自然也无从得知调查进展得如何了。好不容易逮到个人,他急不可耐地问道:“仙君,青羽会出现的魔兽查到来处了吗?为何仙界的地盘上会有魔兽出现?”
“你倒是比我还急。”裴渊嗤笑一声,“魔兽都让你家神君捏成渣了,上哪儿查去?只能靠你们这些亲眼见过的人描述,大概绘出它的模样。我回去比对过了,它与记录在册的魔兽无一只相同。”
紧接着话锋一转,“不过其实我觉得也不是什么大事,你们都太过紧张了。首先,魔界原本就很多喜欢炼制新兽态的魔修,仙界的册子必定是不可能全部收录的。再者说,竞猎场虽说是在仙界的管辖范围,但地处偏僻,本就处于三界交界模糊处,若真有一两只魔兽闯进来,也不是说不通的。”
“但是它……”
裴渊手掌一竖,打断了沈樾之的话。他面上全无表情的时候,那股征战多年的杀伐之气便暴露出来。这时候沈樾之才想起来,裴渊也是仙将中的统帅,平日再和蔼可亲,到底也是与他这样的小人物不同的。
“你也是遭受了无妄之灾,我理解,但这事不是着急就能有下落的。且再耐心等等吧。”
沈樾之没有说话,他已经察觉到裴渊对此事并不看重的态度,作为一个小小的仙侍,他也没有立场要求裴渊做得更多。
可是……可是他是真的差点就死了啊。
他先前还处于惊魂未定的状态,如今仔细一想,当他和言昱分头逃命的时候,魔兽只会追着他走,势要把他吞吃入腹才罢休。
或许这可以解释为,他原身的凤凰血肉让魔兽更感兴趣。可沈樾之总隐隐觉得哪里不对。
裴渊身形微动,一身银甲撞在床栏上发出脆响,逼得沈樾之的注意力回到他身上,“对了,你听说了没有——今天神君自请去了行刑场,好像要挨三十道雷戒鞭呢!”
“什么?”沈樾之一惊,捂着肩膀就要起身,“仙君,你莫不是在说玩笑话吧?雷戒鞭是神君的法器,向来都是只有他罚别人的份,什么时候轮到打他了?”
“是替你受的哦。”裴渊伸手摸着下颌,唇角玩味地勾起,“这届青羽会是不是有个‘不可夜行’的规矩?你们这些小仙坏了规矩,是该受罚。不过神君说了,他会代你受过这三十鞭。”
“谁要他这样做了?!”沈樾之咬着嘴唇,恨恨偏过头去,“此举是不是又要让我欠多一笔债?真是要还不清了,我看我就在这九重天里做到死好了,不,最好下辈子也赔给神君,这样他就满意了。”
“这又有什么不好?可以的话,我也想被神君养到下辈子啊。”
裴渊一口气叹得转了十八个弯,故意拉长调子道:“不过真可怜,雷神君也是戒鞭行刑时,不可用灵力护体,就算是神仙也是凡胎肉体受刑。听说雷戒鞭一鞭子抽下去,与渡劫时的天雷无异,抽在身上简直活活要将灵肉劈开,痛的不得了……可怜神君啊,遭这种罪还不被领情,都没有人愿意心疼他……实在是太惨了,啧啧啧。”
沈樾之:……
他很想说,贺吟还轮不到他心疼。可不知道为什么,他有些坐立难安,一下子连休憩的心情都消失了。
“想出去吗?我可以带你去哦。”裴渊将自己衣襟扯开了一点,“你变小点,躲在这里。”
“……我不想看那个场面。”沈樾之说完,把嘴巴紧紧闭了起来。
裴渊眨巴眨巴眼睛,无辜地道:“谁说要去看神君了?我见好友心情憋闷,带他出去散散心都不成吗?”
沈樾之不语。
片刻过后,一阵白光闪过,人影消失了,一个毛茸茸的雀头从凌乱的衣物中蹭了出来。他似乎被衣服压住了,艰难地抬起左边的翅膀将衣服从头上挪开,右边翅膀则是紧紧地夹在胳肢窝里。
受伤的小鸟当然飞不起来,要人托在掌上才能出发。
于是红毛小鸟仰着头,伸出左翅往前一点,示意裴渊给他做人肉轿子。
裴渊认命地照做,把鸟往怀里一揣,走出了九重天。
行刑台中,从未有过今日这般热闹的场景,一眼望去,颇有人山人海之感——盖因今日行刑台的主人,即将在此处褪衣受刑。
贺吟作为天道之子,无父无母,自天地灵气中孕育,从降生的那一刻就被写好了职责。他要掌管三界的平衡,要判明三界的公正,也要代天道来降下神罚。
三百年前,贺吟之所以在仙魔大战中为仙族出战,并非是偏袒,而是因为魔族使用了有违天道的手段谋求胜利,影响到了三界的恒定,所以他才对仙族施以援手,下场参战。
与其说他是站在仙族这边,不如说他是与天道站一边。
最后的结果,自然是仙族大获全胜,魔界退回原来的地盘。天帝借此机会想拉拢贺吟,因此尊贺吟为神君,不仅平时无论大小奏疏都要送到九重天过目,还划了一处仙岛给贺吟,专作为惩治做了错事的人——这,便是行刑台。
贺吟无心政事,但他的神职是公断世事,于是就顺势接下了此处,作为施下刑罚之地。这些年他的威名渐渐传遍了三界,恐怕有一大半都是这行刑台的功劳。
沈樾之对行刑台也只是略有耳闻,他从来没来过此处,一进来就被冲得打了个寒颤。
裴渊施了个隐身的法术,随后带着沈樾之就这样大摇大摆地走了进去。只是裴渊的战甲实在坚硬,他夹在衣襟和战甲之间,随着男人的走动,时不时就会磕到下巴,旋即忍无可忍地伸出了头。
一抬头他就愣住了。
高台之上,有一人着素衣负手而立。他敛目,静静立着,周身光华万丈,时间似乎停止的流动,甘愿为他驻足片刻。
“魔兽之事,沈樾之是主要涉事者,也是初次遇到魔兽的人。据我所查,他非是主动进入竞猎场,而是慌乱之下误入。但毕竟违反了规则,责罚不可免去,应罚雷戒鞭三十鞭。至于当夜在竞猎场其他人,我将通知各仙门此事,由掌门人自行定夺惩戒的方式。”
贺吟稍作停顿,随即他的声音极具穿透力地响了起来,令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但我作为沈樾之的师父,管教不力之责更重,理应由我代其受罚,以儆效尤。”
沈樾之顿时觉得耳中“嗡”地响了起来。
说罢,他展臂一挥,撤去了周身深厚的护体灵力,白衣如凋花层层飘落,最后在半腰处堪堪停下,露出他白皙精装的上身。又听“咚”的闷响,贺吟半跪在了地上,只见他祭出雷戒鞭,灵力顺着指尖流入其中。
雷戒鞭通体幽紫,由三根莹白闪电柱缠绕而成,此刻因灌注了灵力,竖在半空中散出点点银辉,夺目得令人无法忽视。它似有意识,来来回回僵持着,迟迟不肯落下鞭打主人。
贺吟见状,徒手在空中划了道符,这才见雷戒鞭不情不愿地高扬了起来,而后破空而下——
台上罡风如刃,鞭子笞在皮肉上的声响脆亮,瞬间传至行刑台的每一个角落,令闻者的后背都不由自主地跟着泛起凉意。
皮肉向外翻绽,雷电顺着神骨直劈魂魄,扬起的鞭子抽起一串混着淡金的神血,淅淅沥沥地在地上泼出一个弧度。
贺吟脊背挺直,无波无澜地开口报道:“一。”
沈樾之身上顿时被汗淋透了。
紧接着,第二鞭裹挟着万丈雷霆而下,精准无误地叠在了第一道伤口处。这回,贺吟身子不住跟着一晃,很快便稳住了身形,“二。”
覆满羽毛的鸟面看不出悲欢,沈樾之抬起头,呐呐地问裴渊:“真的要打足足三十下吗?”
世人修仙,无论修为高低,都要遭受天道降下的雷劫,渡劫成功才算正式飞升成仙。而雷戒鞭的力量本源与天劫相同,就算是有仙骨根基,打在身上也如断筋碎骨。
更何况……更何况贺吟生来为神,从来没有经历过天劫,恐怕这也是他第一次尝到这种痛不欲生的滋味。
“三。”
“四……”
第十下的时候,贺吟唇角渗出了血迹,左手在地上撑了一下才支起身子……沈樾之瞧见了,一滴汗从额上滑过,自鼻尖滴入了血泊之中。
空气变得稀薄起来,夹杂着浸满了腥气的红莲香,熏得鸟头疼。沈樾之心情烦躁,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一低头,张喙把裴渊的胸甲啄出一个洞来。
他迎上裴渊震惊的目光,带着几分鼻酸地说:“没意思,我不想看了。走吧。”
人群议论纷纷,随着他们声音渐大,一些声音也不受控制地钻入了沈樾之的耳中:
“你说神君这到底是在发什么疯啊?这不是自找苦吃?本来就不是什么大事,几乎所有参赛者都去了,人间还有句话叫法不责众呢!睁只眼闭只眼就过去的事,至于这么兴师动众的吗……”
“就是,这神君有时候也真是太轴了!没人要求他这样做啊,就算他要护着那仙侍,也根本没人会说什么……”
“哎呀,你们又不是不知道,神君他老人家就是这性子。这么多年来,说得好听点,叫做秉公持正,那说难听点不就是不知好歹么。他不懂变通,这些年在三界得罪了多少人……”
沈樾之越听,心里越不是滋味。他从前只当贺吟是高高在上的神祇,所有人都要尊他敬他,可今日一听,才知道,尊敬是如此居心不净的,也不知道那一声声“神君”里,掺了多少腌臜心思。
“先不走了。”
沈樾之从储物袋中用左爪掏出了一把瓜子,冷酷无情地仰着头道:“你靠他们近点。我要赏这帮恶言恶语的家伙,一人一个脑瓜崩。”

第17章 你可以离开了
裴渊按照沈樾之的意思往前靠了靠,只见红毛小鸟从盔甲里伸出淡红的爪子,一颗对准一只脑袋,咻咻几下,准头极好地掷了出去。
虽然只是一粒粒小瓜子,但上面加注了灵力,威力不逊于一颗石头。被打到的人“哎哟哎哟”地叫起来,甚至有几个大汉,直接重心不稳地往前扑倒在了地上。
“是谁?”“是谁敢在此造次?”……
恼羞成怒的质问此起彼伏地响起,人群骚乱起来,都在寻找罪魁祸首,甚至没人发现打得他们捂着脑壳直叫的,居然只是几粒不起眼的瓜子。
这样一来,专心看热闹的人少了,说风凉话的人也不见了,贺吟的声音也渐渐被混乱掩住了。
“……三十。”
最后一鞭落下,贺吟的背焦糊一片,血肉模糊,已是不能再看。这是沈樾之第一次见这般伤重的贺吟——毕竟,除了他自伤,放眼三界,又有谁能将他伤成这样呢?
贺吟用拇指擦去唇边血渍,淡淡扫了台下一眼,面色白得几近透明。他撑着地使力,慢慢地站了起来,身体不受控地微微晃了一下,而后很快站定。
站在台上,贺吟一丝不苟地穿好衣服,修长的身影如松柏一般,没有一点弯折的迹象。素白的衣料很快被濡湿,在他背上开晕大片刺眼的血污。
贺吟伸手收了雷戒鞭,目光虚虚落在虚空一点,虚弱地笑了一下。这一笑,如同被骤雨打得几近凋零的玉兰,任谁看了都忍不住怜上三分。
即便是在此种情形下,他依旧没有半分狼狈,只多了几分无可言状的愁绪。
他唇形微动,也不知道是在同谁说,声音全数湮没在烈风中。沈樾之实在是隔得太远,没能听清这句话,他问裴渊:“神君说什么呢?”
“不知道。”裴渊哂笑,趁机搓了一把鸟头,“想知道自己去问他啊。走了,别让神君发现我把你偷偷带出来了,不然搞不好下一个来这里的人就是我了。”
…………
将沈樾之送回来后,裴渊又特地将门口处的禁制恢复如初。这人再三叮嘱沈樾之不能把他卖了,沈樾之连连点头,心思却飘忽地飞远了。
他从桌子上摸了颗果子吃,嚼了半天,愣没吃出到底是什么味道来。玄凤鹦鹉见了,立刻扑棱着翅膀飞过来,咬了一口就大叫道:“甜的,甜的!”
沈樾之于是更心烦了。
他决定去睡觉,强制自己不去想这些事。
这个觉他睡得不算安稳,光怪陆离的梦一个接着一个,他记不清发生了什么事,窝了一脖子的汗。在一片浓重的血色中,沈樾之猛地睁眼,大口大口地喘气,接着扶着床沿干呕了起来。
“樾之,樾之?”
熟悉的声音自一片黑暗中响起,沈樾之一惊,抬头看向那处,只模糊地看到一个人影的轮廓。
“你怎么了?”那人渐渐走来,借着月色,一张雪白的面容映入眼帘,“做噩梦了吗?”
沈樾之闭眼将情绪强压了下去,阴阳怪气地道:“对,梦见了一个缠着我不放的恶鬼。”
贺吟静了一瞬。
沈樾之见他点了点头,倒退一步隐回夜色之中,“是啊,纠缠不放最是令人厌恶了,称得上是个扰人的噩梦。”
又听贺吟问:“在这里的几日,你有好好在反省吗?”
“没有。”沈樾之没什么好气地回。
贺吟短促地笑了一声,点点头说:“猜到了。”
见贺吟这样,沈樾之更是火大了。贺吟好似看出了他的烦躁,很快再次开口:“今夜我来,就是来告诉你,你的禁足结束了。你可以离开了……”
好似一瓢水,哗啦一下浇灭了柴火堆,只余下白雾弥漫在沈樾之的心间。他揪着被面,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喏喏应了一声。
过了许久,贺吟才开口打破这片寂静,他嗓音很是喑哑,语速很慢地讲:“我是说,你可以离开九重天了。从今天开始,你不再是我的仙侍了。既然你想走,我放你自由就是了。”
沈樾之双瞳一震,不可置信地抬起头,在黑暗中搜寻着贺吟的位置。
他想了这么久的事情,居然以这么突然的方式被实现了,连一点预兆都没有。这一刻,他居然说不清心中是喜悦更多还是惊慌更多,复杂的滋味在舌底蔓延开来,最终化为一种空落落的麻感。
“你说得对,我不可能拘得住一只鸟。先前没发现你在九重天过得这么不开心……把你带上来却没问过你的意见,是我自作主张了,对不住。”
前世今生加起来,贺吟从来没对他有如此示弱的时候。
贺吟永远都是站在判夺他人生死的高位之上,就算前世与他合籍做了道侣,也是不可触碰、无法融化的存在。
一向都是贺吟说什么就是什么,从前他喜欢,所以乐意惯着贺吟,现在则是碍于身份无法拒绝,渐渐也就习惯了……沈樾之从没想过,这位天神能向他道一声“对不住”。
沈樾之心下微松,撑着床榻的左手失了力气,整个人就不受控制地向床下跌去。不出意外的,贺吟移步过来,稳稳接住了他。
沈樾之攀上贺吟的脖子,左手看似无意地在他背上摸索,果然听见上方传来一声闷哼,借着月光,他终于看清了贺吟惨白的唇色。
“神君,你没事吧?”
贺吟的声音仍是淡淡的,只呼吸乱了两拍,“无碍,只是被绊了一下。”
……装,还在这里装。
沈樾之在心里翻了个白眼,那点伤春悲秋的心思一下子荡然无存。他“哦”了一声,终究是没继续再按下去,只用左臂半抬着贺吟站了起来,问道:“神君,你是不是……将里面的衣裳穿反了?”
贺吟面上神情一滞,语气平稳地回:“你说什么?”
沈樾之若有所思地瞧了他一眼,“方才我搀着你的时候,无意中摸到了……”他故意一顿,又指了指自己肩胛骨处,“这儿鼓了一片。”
贺吟没接话,长睫微落,在眼下透出一片密密的影子。
沈樾之见他不语,索性用灵力将殿中的灯火点燃,寝殿中一下子就明亮起来。在骤然亮起的光线中,贺吟额上细密的冷汗顿时无处可藏,他脊背僵硬,扶住窗槛的指节泛着青玉般的冷光。
他歪着头,露出一个漫不经心的笑来,轻飘飘地问:“神君从前从不用香膏,今日却用了,是觉得这东西能掩住血腥味吗?”
“你可以走了。”贺吟避而不答,只仓皇地指着门口的位置,身体绷得宛如拉满的弓。
到了这时候,还逞什么强……沈樾之这么想着,眉头拧在了一起,看向贺吟的目光带上了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复杂情绪。
贺吟抬起眼,恰巧捕捉到了这一丝微妙的、无法说出口的难过,他心中狠狠一震,莫大的喜悦冲到喉头,让他眼眶都跟着蓦地泛起了酸意。
原来沈樾之还是在意他的——无论沈樾之将他看作什么人,这只世界上最好最善良的小鸟,还是会在意他受过的伤。
这就够了。
贺吟默不作声,眼中似是被暴风搅起波涛的海,久久不能平静。许久,贺吟沉声道:“你都知道了。”
沈樾之适时地想起来了裴渊的嘱咐,他摸了摸鼻子,眼观鼻鼻观心起来,“嗯,怪就怪我鼻子太灵了吧。”
幸好贺吟也没有再追究下去,只淡淡地道:“没事,不疼的。”
这次沈樾之听懂了,贺吟不是在嘴硬,而是在安慰他。
这一刻,沈樾之有点难过,又有点动容。他怔怔盯着贺吟,想,在这个世界里的贺吟为什么对他这般好?
要是他上一世就能遇到这个贺吟就好了,他一定会少流很多眼泪,少伤很多心。
可惜,时机不对,就结不出正确的果。
这辈子他放下执念,不再强求,眼看着同贺吟那点浅得可怜的缘分大概也要尽了。也许这一别,他与这位上神真的再无见面的机会。仅从这一世看来,贺吟为他做了许多事,对他其实已经够好了,若是没有从前的纠葛,他说不定还会头脑发热地坠入爱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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