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渊额上的汗滴了下来,齐曜伸出袖子帮他擦汗,“我这里呢,眼下正好缺一个能神通广大的侍卫,护送我安全回京。我思来想去,道长英武神姿,正是不二人选。不知你意下如何?”
“我……”裴渊第一反应自然是拒绝,他是出来历练的,不是真的还俗入世做谋臣的。
齐曜求他,带着他去摸自己肩胛的伤处,眼里雾气氤氲,可怜极了,“我手下的人还剩不到三成,你若不帮我,我就是真的要死在路上了呀……”
最终,裴渊还是没能舍得拒绝他。
就这样,他做起了太子殿下身旁举世无双的裴侍卫,也成了太子殿下口中时常念叨的阿渊。
齐曜比他年长几岁,且性情通达、心思玲珑,裴渊时常冷着一张脸不说话,也不觉无趣,总能自如应付。回京的路上,他总是格外包容,处处体贴,带着裴渊看遍人间烟火,体验人生百味。
两人在回京路上几经生死,性命相托,裴渊的心也开始跟着乱了。
后来,他明白了自己这种想要时时刻刻都跟齐曜在一起的渴望,叫情。
他修了十几年的道,竟就这样被轻易破了。
可他不后悔。
后来,齐曜趴在他怀里,长发交缠,皮肉相贴,带着一丝沙哑问他:“阿渊,你会不会怪我坏了你的修仙之途?”
“我已经得到世上最好的宝贝了,人不能贪得无厌。”裴渊亲了亲他湿漉漉的眉眼,“而且,没有你的地方,于我而言就是炼狱。我不愿再成仙了,留在人间与你做夫妻便足矣。”
“阿渊,得之我幸。你这么好,要是可以,我真想给你生个孩子……等我登基了,第一件事就是封你为后,好不好?”
两人十指相扣,裴渊在心里说道,亦是我幸。
大齐三百七十九年,天降暴洪,各地连起水灾,扰得当时监国的太子殿下夜不能寐,一月下来,人清减了一圈。
齐曜随从不向裴渊诉苦,但裴渊知道齐曜最大的心愿就是大齐能海晏河清、天下太平,看到百姓困于水灾他比谁都着急。
裴渊不忍看他焦心,便在探测地形后,采铜炼胚,择地开炉,历经四十九日昼夜,炼成了一口青铜钟。此钟一成,他便以灵钟为阵眼,做法以令镇水止雨。
钟内有他的精血,再配上阵法,果然见效——灵钟之音响彻大齐四野,震散乌云,连月的暴雨终于停了下来,洪灾终于得到转机。
大齐上下,无不感念裴渊之举,颂他为救世活仙,唤他裴仙人。可裴渊自己知道,他铸此灵钟,本不是为了百姓作想,他甚至不在意到底死了多少人……他只希望,他那忧国忧民的太子殿下能松一松眉头,然后睡个安稳的好觉。
齐曜后来才知道裴渊做了什么,又是感动又是后怕,抱着人哭了一夜,等稍微冷静了一些,他就捧着裴渊的脸,说,我要娶你。
裴渊笑着说:好。
太子力排众议,将与裴渊的大婚之日定在了秋日。
此时齐曜已监国多年,皇帝病得已连下塌都成问题,离真正登基其实也就只差一个仪式了。原本齐曜想等登基后再成婚,直接让裴渊做大齐第一位男后,可裴渊做到这个地步,齐曜也不想再等了。
左右他这一生都只会有裴渊一个伴侣,早些成婚,又有什么关系呢?
他要与裴渊携手坐在华车之上,享受举国上下为他们送来的道贺的溢美之词,百年之后和这个人躺在梓宫中,生生世世都不分离。
然而,人的愿望在命数前,总是显得那么渺小。
或许一切早有征兆——明明是卜算了数次的吉日,从一早就骤降狂风,坐辇上的红纱都被吹丢了;他们同牢合卺时,殿外大雨倾盆,雷声震耳;礼成之时,更是电光划破长空,连香炉里的青烟也逆旋而上,绕成奇怪的轨迹。
四周宾客无不屏息,裴渊似乎也感受到了这样的氛围,他捏了捏齐曜的手,在雷声落下后耳语道:“阿曜你瞧,老天爷都给咱们击掌庆贺呢。”
齐曜笑了出来,一下就轻松许多,他回握住裴渊,小声道:“就你贫。”
洞房之夜,齐曜还准备了一个小小的惊喜。前几日他偷偷命人做了一块盖头,将裴渊支走后蒙上,坐在了房里。在外都说裴渊是嫁给他做太子妃的,他心里总觉得是委屈了裴渊,在两人房中,他愿意为裴渊做一回新嫁娘。
彼时天空雷声轰鸣,电光翻涌,仿佛无数惊雷在空中角斗。裴渊正欲推开房门,骤然间,一道紫色雷霆劈下,直击其身。电光火石之间,他只觉天旋地转,耳畔轰鸣不止,眼前瞬间一片空白——前尘往事,竟随雷声消失殆尽!
原来,今日的雷并非普通的云雨之雷,而是裴渊即将飞升的劫雷!
他脑中混沌一片,唯有一个声音在他耳畔念念:杀了他,杀了这个人,你就可以飞升成仙了。
誓言也好,旧情也罢,在这一刻都成为了牵绊,他已什么都不记得,只知道要挥剑斩断阻拦他飞升的牵绊。
于是,裴渊抽出佩剑,一脚将房门踹开,持剑极步入房中。阴风阵阵灌入,吹得盖头飘落在地,随着一道白光撕裂天际,裴渊亲手将剑插入了齐曜的胸膛——
一剑穿心,杀妻证道。
自此,裴渊的无情道,大成了。
齐曜瞪着双眼,怔怔看向裴渊,他怎么也不敢相信,持着这柄剑的手,曾无数次抚摸过他的面庞,牵起他的手。
他的心上人,亲手杀了他。
裴渊冷酷地将剑抽出,温热的血溅在眼皮上,顺着面庞缓缓淌下,宛如血泪。他眉头微蹙着抹去,心头传来一种难言的不适,但失去记忆的他不懂为什么。
于是他拔步离开布满了红色囍字的寝宫,离开了这个会让他心痛的地方。
齐曜倒在地上,抓着红盖头,泪眼朦胧地看着裴渊离去的背影,断断续续地叹道:“阿渊,我不怪你……”
裴渊在一片电闪雷鸣中飞升。
自此,人间少了一位裴仙人,仙界多了一位明渊真君。
第74章 他所做的一切,都值得
太子大婚当夜,雷火坠下,轰击东宫,致使殿宇震裂,燃起大火。太子当场薨逝,宫中上下惶惧,莫敢言其详。
后大齐国史只以“天雷震宫,太子薨”寥寥数语记之。
大齐失去了唯一的储君,朝局顿时倾摇,天下亦随之起乱。异姓王周成德,昔为大齐统将,虽受封王侯,却仍执兵权不释。其人野心勃勃,久怀不臣之志,早已显露狼顾虎视之态,实乃大齐隐患之首。
此番大变之际,周成德以“清君侧”为名,率十万铁骑直入京师,一举篡夺皇位。自此大齐沦亡,而大周肇始。
这些都是裴渊在很久以后从书卷上看来的……实际上,他飞升后,几十年都未能想起一点人间的事,活成了天帝手中最利的一把刀。
天帝让他降服仙岳中的作祟的魔兽,他便去了,天帝让他统帅仙兵仙将,他便做了,后来天帝让他带人去蓬莱仙洲杀光凤凰一族,他也依言而行。
他那时麻木得很,心中一片空荡,浑浑噩噩,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何在此间。
只是每夜裴渊都会做着一模一样的噩梦,醒来时什么都不记得,只记得有人一直在轻声唤着“阿渊”。
蓬莱仙洲向来是易守难攻的宝地,甚至连进去的入口也非常人可寻,裴渊想了个办法,满天下地找从蓬莱仙洲出身的人,最后还真让他找到了一个叫桐青的树精。
他以利诱之,让桐青带他们进入蓬莱仙洲,自此开始了对凤凰的清剿。
裴渊立于空中,冷眼看着凤凰们绝望哭叫,很可惜,这副血流成河、尸横遍野的场景并未唤起明渊真君的一丝怜悯,他觉得一切都如此索然无味。
一把火烧了蓬莱仙洲后,他回去向天帝交差了。
但,也正是这一天起,他梦里的那个人,突然开始变得清晰了。
“阿渊……我不怪你……”
是谁?到底是谁?
为什么每次想起你,我都会流泪?
裴渊捂着头,记忆像是浪潮一遍遍冲撞着他的脑袋,誓要水滴石穿。
渐渐地,他开始想起来了。
他曾是凡人,在人间负剑游历,喝过竹叶青,铸过一口钟。
他……成过婚。
是真的拜了天地、敬告祖宗的,是真心实意想要与之过完一生的。
他的心上人,叫齐曜,是个很好很好的人,是最好的太子殿下。
他亲手杀了他的阿曜,在本该苦尽甘来的洞房花烛夜。
阿曜,阿曜……阿曜,我怎么会忘了你啊,阿曜?
我怎么会……忘了你啊?
想起一切的时候,裴渊只觉得肝胆俱碎,痛彻心扉。他跪在地上不住干呕,除了血什么都呕不出来,最后只能孤零零地躺在一片血泊之中,哭得像个找不到家的孩子。
这世上再没有一个人,会像阿曜一样待他了。
裴渊曾试过寻找齐曜的转世或是魂魄,可他日日搜魂,都没能再找到齐曜的一点踪影。后来他才知道,人在极度心碎时,若有怨恨便会化成厉鬼,可若是没有怨恨便会碎魂,三魂七魄尽数消散,再不入轮回。
阿曜,你为什么不恨我啊?你凭什么不恨我啊?!
裴渊觉得自己的魂魄也碎裂开来,一片又一片,尽数随着齐曜离开而离开了。
昔年无心之言,竟一语成谶——没有齐曜的地方,于他而言,哪里都是炼狱。
绝望之下,裴渊又想起来,凤凰的内丹能扭转时空,或许能够修正过去。
可是凤凰一族,早被他亲自带人杀光了。
既然阿曜回不来,那就一起死吧……天道如此待他,他也要在死前拉着天道一起同归于尽。
裴渊开始寻找能将三界一同毁灭的阵法,最后在一本古籍之上,他找到了可以用怨力炼成的灭世大阵。
原本这个大阵该更早启动的,但机缘巧合下,他得知了当年蓬莱仙洲有一只凤凰逃了出去。
对于齐曜复生的任何可能,他都不会放过,于是裴渊重新戴起面具,以大周国师身份在三界游走,寻找这世上最后一丝补救的可能。
期间他在人间捡过一个小女孩,收她为徒,授她法术,只因为那女孩长得有五分像齐曜,尤其是一双会说话的眸子。后来他掐算出这个女孩乃是大周皇室最后的血脉,一个复仇计划悄然形成了。
裴渊恨毒了大周的开国皇帝,周成德那个老匹夫,怎么敢趁着齐曜死了就谋反!
在齐曜生前,周成德就总是明里暗里给太子下绊子,扰得阿曜整日忧心,他本想等阿曜登基后便名正言顺地杀了周成德,没想到命运弄人,竟叫老匹夫得逞了,还堂而皇之改国号为“周”。
裴渊想起一切时候,周成德早就死了,江山由他的子孙接手,但裴渊不会轻易放过大周皇室。
明渊真君同司人间运道,若明目张胆令人皇驾崩,未免过于显眼,会引火上身。于是他另辟蹊径,暗中着手,将大周皇室子嗣的气运尽数调薄。
就这样,大周皇室子嗣一代比一代艰难,到了这一代,只得了一个皇女。
偏偏这么巧,大周最后的血脉,就叫他给碰见了。
裴渊问女孩名字,女孩说自己叫小昭儿。裴渊说人都要有个姓氏才行,记好了,丢下你换来荣华富贵的娘亲名唤郦莺……不如你就随她吧,取个同音字“厉”作姓,如何?
厉昭点头,一颗仇恨的种子,就随着名字在她心底种下了。
多年来,他从来没有放弃寻找最后一只凤凰,也找到过不少赝品,一次又一次的失望之下,他也开始怀疑关于凤凰的传说到底是真是假,怀疑自己是否在做无用功。
那时裴渊已心存死志,对世间一切都觉厌倦至极,所以也没停下灭世大阵的准备——万一齐曜真的回不来了,三界共沉沦将会是他谱写的最好结局。
怨力不够,裴渊就复生了暗獒,假借厉昭的身份将其送去魔界,因为无辜枉死之人的怨念往往最深,怨力最强。
随着灭世大阵所需要的怨力越来越多,他教会厉昭如何利用魔气化咒。从魔尊那换来的魔气,足以让厉昭以咒术将人魂引入灵钟,收集怨力。
与此同时,他还会时不时前去蓬莱仙洲,在海底牢狱拷问凤凰亡灵,不断试探凤凰的下落。
功夫不负有心人,他终于找到了沈樾之。
在魔界他以噬心镜试出了沈樾之的凤凰身份,又借厉昭之手在人间破除了沈樾之身上的凤凰封印,直到在蓬莱仙洲亲眼看到沈樾之可以回到过去,他总算看到了一点希望的曙光。
就是这小凤凰身边的贺吟碍事了些,不过还好,他也以灭世大阵将最大的阻碍除去了。
今夜,谁都不能再阻拦他与阿曜重聚了。
酒杯摔下,裴渊离开了武神庙。
…………
没费什么力气,裴渊就在蓬莱仙洲找到了沈樾之,又或者说,沈樾之一直在此等他。
红衣人坐在蓬莱仙洲最高的断崖上,缓缓转过头来看他,眸中已没有了往日神采。
“樾之啊,我懂你的感受。”
裴渊立在不远处,眼睛眯着弯了起来,“因为这滋味我已尝了数百年了……现在只会是你最开心的日子,因为随着时间的流逝,你只会越来越痛苦。”
沈樾之的声音宛如一潭死水,激不起半点波澜:“你想说什么?”
“你还有救回贺吟的机会,在这世上,你是唯一一个能救回他的人。使用回溯,你还能阻止凤凰被灭族……”
沈樾之打断了他:“你根本就不在意这些吧?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哈,确实。”裴渊的眼神变得沉冷,“我要你回溯到大齐三百七十九年,助我救下一个人。”
“你的所作所为,就是为了他?”
“是。”
“我为什么要帮你?”
“你以为你有拒绝的权利吗?”
沈樾之静静地看着裴渊,许久都没有再说话。
“你我毕竟也算相交一场,事成之后,我自不会再难为你。”裴渊一手负于身后,一手以自身鲜血画符,而后抬手送入沈樾之额心,“这是同生共死咒,我劝你收了小心思,若我在回溯中遇到什么不测,你也无法独善其身。”
“知道了。”沈樾之木然地开口,攥住了胸口血红的传音法器,移开了目光。
他无意与裴渊再纠缠,催动灵力燃起凤火,便将其引入丹田,灼烧着凤凰内丹。这一次他甚至都没感受到什么痛苦,或许与心中的悲怆相比,肉身上的痛苦已不值一提。
沈樾之感受到了熟悉的感觉后,一把抓住了裴渊的小臂,很快,那种剥离灵魂之痛也传到了裴渊的身上。不多时,两人眼前均是一黑,再次睁眼时,当真回到了大齐三百七十九年。
此时,距裴渊大婚之日,还有一个月。而沈樾之,也不过就是蓬莱仙洲中,一只无忧无虑、连人形还不会化的凤凰幼鸟。
尽管两具躯壳中已换成百年之后的灵魂,伤痕累累、疲惫不堪,但当时光回转至此刻,他们无疑是重新握住了一次抉择的机会。
裴渊第一次以回溯之术回到了过去,还没有太多的实感,直到有个清冽的声音从头顶传来:“阿渊?”
这声音让裴渊浑身猛然一震,眼眶立刻酸热起来,他不敢抬头去看,生怕这又是一场梦。
一双骨节分明的手将他的脸捧了起来,那张数次在梦中若即若离的美人面终于动了起来。
“怎么哭了?”
齐曜轻轻蹙眉,用指腹揉去裴渊眼角涌出的泪,谁知越擦越多。他不知道的是,裴渊积攒了数年的委屈、痛苦与久别重逢的喜悦,在这一刻都化作了咸苦的泪水,止不住地淌了满面。
裴渊跪在地上,向唯一能给予他救赎的神明伸出手,祈求道:“阿曜,抱抱我。”
“你这是怎么了?”齐曜虽是这么说着,但还是跪坐下去,将裴渊揽入怀中,轻轻地拍打着他的脊背,“没事了……有我在呢。”
裴渊想,我这一生机关算尽,为恶不悛,所求也不过就是想要再见你一次。
能再次回到这个怀抱之中,就说明,他所做的一切,都值得。
与齐曜共度一夜后,裴渊的脑子终于清醒了一些,他起身去蓬莱仙洲将沈樾之抓回了上京,用法术囚于笼中,正挂在东宫的侧殿。
这一次,他不会允许半分差错的发生——包括同样来自未来、知晓一切并与他有深仇大恨的沈樾之。
沈樾之趴在金笼之中,右爪上系着一条细细的金链,无论如何也挣不脱,索性也就不挣扎了。
他盯着裴渊,不无讽刺道:“正如你现在只是一个未飞升的凡人,我也不过就是个雏鸟,能对你造成什么威胁?你未免也太草木皆兵了吧。”
裴渊拿着一根草,伸进笼子里在沈樾之脑袋上轻轻甩了两下,哂笑着道:“樾之你一向聪慧过人,我思来想去还是不放心,不得不防患于未然啊……”
“哦。”沈樾之闭上眼睛,“别忘了给我带吃的来,就凭我现在这小身板,几顿不吃是真的会被饿死。”
裴渊依言倒了些竹实。
说起来齐曜对裴渊提回来的这只鸟也是摸不着头脑,裴渊什么时候开始喜欢养鸟了?裴渊听后只答,此鸟乃是恶妖,费了不少功夫降服,但大婚在即,我不愿杀生,只好带回来教化一番,等其改过就会放归山林。
裴渊还特地嘱咐齐曜千万不要靠近这只恶鸟,否则将有性命之忧。齐曜不疑有他,点头应下。
一月的时光匆匆而过,很快,就到了大婚前夕。
按照大齐的习俗,大婚前双方是不能见面的,裴渊在三天前就出了东宫,在齐曜安排好的一处宅子里歇下。
齐曜正在东宫处理奏折,批阅完已倒了深夜时分。他站起来活动了一下酸麻的手脚,将窗子打开,秋夜凉风瞬间灌入,吹得他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他挽起一头绸缎似的长发,不由自主地想起了裴渊。
从小到大,大齐的太子殿下都是自己穿衣洗漱,从不假手于人,后来遇见裴渊,为了能多与这人亲近亲近,他就装作不会的样子,每日都缠着裴渊给他束发。
裴渊一开始也是笨手笨脚,但他不嫌弃,哪怕裴渊给他梳得像个疯子,他也泰然地顶着乱糟糟的头发出门。日积月累,裴渊的手艺越来越好,他也开始恃宠而骄了——若是没有裴渊,他宁可披发一整日,也不愿让别人碰他的头发。
现在,不知道裴渊在做什么呢?会不会也和我一样感到寂寞呢?
齐曜又无端想起宫侧殿的那只红毛小鸟,裴渊走时匆忙,不知有没有给它备足饭食?
他本想着叫宫侍去照看,但看天色太晚,也不愿再叫人。思来想去,他披上了大氅,拎起竹实和提灯,独自往侧殿走去……
殊不知,这一去,便揭开了一段来自百年之后的故事。
…………
大齐三百七十九年,十月初三,黄历示吉,定为太子大婚之日。
宫阙重重,威仪深深,自拂晓起,钟鼓齐鸣,声传数十里。长街铺满朱红绸缎,两侧张灯结彩,百姓簇拥观礼,皆口呼贺词。宫门外,金甲侍卫列阵以待,远远看去,好似绵延的金色祥云。
午时将至,轿辇缓缓入宫,十里红妆,车驾相衔。华服侍女执伞,佩刀侍卫开道,鼓乐声声震彻天穹。太子妃隐于红色幔帐之中,不见其真容,却能隐隐见到一抹修长端直的身影。
金殿内早已布置得一片火红,雕梁画栋间悬灯千盏,辉映胜昼。百官分列左右,朝服整肃,屏息静候。
太子身着火红吉服,立于长阶之上,看着远方的仪仗,心事重重。
一切其实都与从前没有什么不同,这日一丝阳光也没有,狂风大作,乌云满布,轿辇四周的幔帐在裴渊下轿的那一刻就被风掀飞了。
但裴渊不在意,因为他已做了万全的准备。
这劫雷今日是必定劈不到他身上的。
他要留在人间,与齐曜相守一世便足以。
齐曜接裴渊下轿,本想说些什么,一抬头见裴渊身着一袭男子制式婚服,金丝银线织就满身锦绣,衬得他风姿俊美、气度非凡,一时间竟是大脑中空白一片。
裴渊紧紧地回握住齐曜,在他掌心挠了挠,压低声音道:“怎么,被夫君迷住了?”
“胡说八道。”齐曜扭过头,红透的耳根暴露了他的口是心非。
礼官高声唱令,二人携手入殿,正欲行礼之际,天象陡然异变。只见一道白光自云端倾泻而下,伴随震裂天地的霹雳轰鸣,一声长喝骤然响彻金殿——
“且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