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君今日悔不悔by北境有冻离
北境有冻离  发于:2025年09月1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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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嗯嗯真是好看啊,宝石没人会不喜欢吧?”沈樾之晃了晃脑袋,“不过也不是一定要有,听起来也没什么太大的用处……我们的灵石有限,还是拿来拍点其他更有用的东西吧。”
“这个我看也挺有用的。”隐鹤说着就举起了手,表示他要竞拍。
沈樾之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连忙在他耳边叫道:“喂,你疯了?都说了不要买了……”
话还没说完,就被人按住了脑袋,气得红毛球用屁股怒撞隐鹤,试图唤醒一点他的理智。
谁知隐鹤此人跟失心疯了一样,完全没理会他的劝阻,一味跟着叫价,最后以四十七万灵石拍下了这枚宝石。
小鸟急得在他肩上乱蹦,隐鹤无奈地一把捉住他,掏出储物袋,敞开了一点口子叫鸟去看。
沈樾之半信半疑,瞥了一眼,结果差点脚下一滑,从隐鹤肩膀上摔下去。
谁来告诉他,那里面闪得让人眼瞎、堆成一座小山的灵石是怎么回事?!
沈樾之一脸麻木地抬起脸看着隐鹤,伸出翅膀揉了揉眼睛,再看了一眼,确定自己不是眼花,也不是在做梦。
天哪,原来隐鹤的隐,是隐富的隐!
这储物袋中的灵石,实在是已经超过了他认知的上限了,他根本说不清这么大一堆是有多少钱,但可以说,是无穷无尽的财富。
“看清楚了吗?”隐鹤扶好肩膀上的小鸟,“这些对我用处不大,你若是看上了什么,就告诉我。”
沈樾之看着看着,突然反应过来,他啄了一下隐鹤的手指,凶巴巴地质问起来:“哦,原来你一点都不缺钱。那之前在衔春楼你说灵石不够,是在骗我了?”
隐鹤自悔失言,张了张嘴,话还没说出来,一张薄面就浸满了绯色。他闭着眼睛,好半天才支支吾吾地承认:“抱歉……只是觉得那套舞衣很适合你,你穿着一定会很美。我……我很想看看你穿上是什么模样。”
被这么一夸,沈樾之的怒火瞬时就被扑灭了,不知为何,忽地想起那夜在屋顶上,少年捧着一盏莲灯向他虔诚许愿的模样。他心中涌起一种十分古怪的感觉,就好像有根羽毛,一直在心上乱搔,使他始终无法入静。
沈樾之不知道要如何应对这种感觉,只好默默地挪了挪屁股,努力坐得离隐鹤远了些。
接下来的拍卖中,沈樾之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隐鹤虽并非每轮都参拍,但似与沈樾之心有灵犀一般,沈樾之中意的每一件拍品他都买了下来——宝石、蜜丹、玉簪以及各色鲛绡。
在这般费尽心思的讨好之下,沈樾之的脸色也越来越难绷了。
可恶,嘴角怎么压不住了。
拍卖会临近尾声,女拍师却呈上了一片看似十分普通的黑色鳞片,道:“本品乃上古凶兽遗物,名为玄鳞。鳞身刀枪不侵,久放如故,内藏极深灵力,但尚未能探清其到底用途为何。此物特殊,只待有缘人拍下……起拍价,五十万灵石。”
听了这话,不禁有人小声道:“啧,这东西看起来平平无奇,怎么敢要这个价格?”“就是啊,谁会傻到买个鳞片回家,万一既不能制器又不能入药,这钱不就是打水漂了。”……
沈樾之心中咯噔一下,那块黑鳞激起了他的回忆,死亡曾离他那么近——他绝不会认错,这鳞片,就是属于在青羽会上发狂、差点要了他性命的魔兽!
“这是那魔兽的东西。”沈樾之身体比脑子更诚实,不由地朝着隐鹤颈侧贴去,“你拍下它,带着它向阁主问魔兽的出处。”
隐鹤应了下来,因为只有寥寥几人参与竞拍,可以说不费什么力气就得手了。他花起钱来完全不在意数字,又为了讨沈樾之欢心一掷千金,不知不觉中,便与他人拉开了差距。
直到最后一件拍品落锤,这场拍卖会已经进行了三个时辰。
此时,伴着宣告拍卖会结束的钟声,四周光线骤然亮了起来,随后,窸窸窣窣的音浪自上而下传来,似有千百只虫子在头顶爬过,直听的人头皮发麻。
沈樾之忍不住抬起脑袋,这不看不要紧,一看便被骇得血液倒流,以至于浑身的毛都炸了开来——
原本黑得什么都看不清的穹顶,此时密密麻麻地布满了白底黑仁东西,正诡异地闪动着……仔细看去,那居然是一只只眼睛!

第26章 你别走!
成百上千只眼,嵌在穹顶的每一寸,像皮下鼓起的脓包。它们大小不一、形状各异,有的湿润微张,有的干涸龟裂,还有的布满血丝,挂着欲坠的血泪。
这些眼珠无声地注视着下方,无喜无怒,却叫人脊背发冷,生出一种极强的眩晕感。
一想到刚刚拍卖的全程,都在被这些眼睛无声地注视着,沈樾之就觉得浑身后背发凉,仿佛被时时刻刻窥探着,一举一动都载在人审视之中。
“别看了。”手掌盖在他头上,投下一片阴影,“别被那些东西影响,它们只是些不入流的癖好。”
沈樾之挪动着僵硬的关节,他猜测这些眼睛可能正是替阁主举目千里、尽望天涯的器件,若非如此,仅凭一个千瞳阁,凭什么能做到全知全通?
这时候他想起来,来魔界之前,裴渊就在信中说过,魔界是个多么可怕的地方。
太过幸运,又被护得太好了,以他至于只看到了最光鲜亮丽的一面,没有发现阴面下的魔界,竟如此癫狂可怖。
这毕竟是在三百年前的大战中,擒杀活人来炼制血傀儡的一族啊——行事过于张狂无度,以至于触怒了天道,被降下神罚。
三百年前还没有他,这些自然都是从闲书里看来的。初见时不过书页间短短两行字,当时他不以为意,直到来到了这千瞳阁,他才猛然惊醒,原来每个字背后都藏着深可见骨的故事。
沈樾之暗道,他虽是来寻找能复活宿光的办法,但若是这法子太过歪门邪道,那还是算了吧。
他不愿牺牲自己,那么就更不能牺牲他人。他死过一次之后才想通,天地生灵,凡皆有命,怎可以高低贵贱来区分?
宿光仙君很好,他活过来会有许多人开心,但他的命,也并不轻贱。
人群的纷乱打断了沈樾之的思绪,一撮人已经开始陆陆续续离场。拍卖师走到了隐鹤面前,声音如古井般毫无波澜:“这位贵客,请随我来。”
她先是带着隐鹤去结清了今日的款单,沈樾之看着上面的数字,只有咋舌的份。而后,有人呈上拍品,隐鹤连点都没点,跟抓萝卜白菜一样,把满桌的奇珍异宝大把抓进了储物袋。
摸到那片黑鳞时,他才给停顿了一下,将这东西揣入怀中。
拍卖师到底还是见过大场面的人,见到隐鹤这般挥金如土的做派,也没有说什么,只在他装完后道:“主人有请。”
隐鹤点了点头,站起身随着她向千瞳阁深处走去。沈樾之有了刚才的经历,仍有些发怵,缩着身子悄悄贴住了隐鹤颈侧。
女拍师带他们走过幽黑曲折的长廊,通过最后的一个拐角,眼前豁然开朗。
光线来自于屋中四角放置的夜明珠,沈樾之不敢再抬头,只能谨慎地打量起四周。屋子以黑红色调为主,正中摆着一扇雕花镂金的屏风,前设檀木矮几,其上正温着一壶酒,旁边摆着两个盛满的酒杯。
正在此时,一个身形高大的男子从屏风后走出,拍卖师见了他立即低头行礼,喊了一声“阁主”。
他挥挥手,示意拍卖师离开,随着门扉闭合的声音,屋中只剩下两人,外加一只小红毛团。
千瞳阁阁主伸手指着酒杯,声音闷在面具下,难辨雌雄:“多谢阁下今日一掷千金,我身为千瞳阁主人,无以为报,只好备些薄酒。请先饮一杯润润喉吧。”
“千瞳阁新奇玩意诸多,取我所需罢了,何必言谢?”隐鹤大步流星地走过去,俯身拾起酒杯,一饮而尽。
“痛快!”阁主抚掌而笑,“阁下前来,使我千瞳阁蓬荜生辉……只是阁下府中三界珍奇无数,不知千瞳阁有什么能让阁下踏足?”
两人的目光在半空中交汇,刮擦出一片火花。彼此都是聪明人,隐鹤知道,阁主或许已经知道他的身份了。
于是他不再客套,取出黑鳞,开门见山地问道:“今日这件拍品,从何而来?”
阁主在主位落座,从袖中掏出柄玉折扇把玩起来,回道:“原来是为了暗獒而来。此物取自一种名为暗獒的魔兽,体型庞大,其鳞胜铁,刀枪不入、水火不侵。不过,这些也只是传说罢了,它消失已有千年……至于你手上这东西嘛,我是从魔宫中拿到的。”
沈樾之心中升起一种不妙的预感——这暗獒若是真与魔宫相关,势必牵连甚广,甚至要牵扯到魔尊了。隐鹤再厉害,也不过就是一个少年剑修,若是再查下去,如何能够全身而退?
“多谢阁主解惑。”隐鹤淡淡扫了他一眼,“我还有一问……”
“替谁问?他吗?”阁主问完,轻轻侧头,目光锁住了站在隐鹤肩上的山雀,“另一位小友既然也来了,不妨也先赏脸喝上一杯?”
沈樾之被点醒,看着桌上一满一空的两只酒杯,这才明白过来,这并非是阁主要与来客对饮……一开始,两个酒杯就是特意备下的。
这下是藏无可藏了。沈樾之只好化出人形,朝阁主一拜,讪讪地道:“对不住阁主,我并非是有意隐瞒,只是他一个人进来,我不放心……实在无奈,只好出此下策。”
隐鹤不免生出几分疑虑——沈樾之不知道的是,在变成山雀后,他特意又悄悄多加了一层障眼法。虽说不是什么多复杂的法术,但也非是一般人能看穿的,这阁主,到底是从什么时候知晓沈樾之身份的?
正当他想开口说些什么,就见沈樾之也端起酒杯喝了下去,道:“阁主,我想问一问,这世界上到底是否有白骨再肉、死而复生的办法?”
面具下,隐鹤长眉拧紧,面色忽地沉了下去。
阁主听他发问,摇了摇头道:“你们不守我千瞳阁的规矩,我仍应诺解答一问,已是看在你今日花了大价钱的份上。现在,还要我回答第二个问题,是否太过贪心了?”
余光猛地一闪,是阁主猝然掷出扇子,直直朝着隐鹤面中飞去。沈樾之身子一动,下意识想飞身上前格挡,正巧与隐鹤抬起的手撞个正着。
电光火石间,玉扇如附灵性,轻巧一拐,竟是绕过他们两个的阻挡,从隐鹤耳边划过,打落了他脸上的银面具。
“二位,怎么吓成这样?我又没想取你们性命……”那人拄着下巴,朝着隐鹤吹了声口哨,“哟,果然没猜错,是个美人!”
阁主抬起手,扇子便从地上飞入他手中,他抬手展扇,面具后传来一声模糊的哂笑:“我改主意了。我这人呢,平生就爱与没人玩,就算是死也要在牡丹花下死……美人,若是你愿意陪我一夜,把我伺候开心了,你问什么,我答什么,如何?”
这句话说得轻佻露骨,只当隐鹤是个玩物一般羞辱,可隐鹤没生气,只是淡淡地道:“你既然已看穿我的身份,就该知道我是代表仙界而来…… ”
阁主打断了他,嗤道:“仙界,与我何干?说到底,这里是魔界,在我们的地盘上,向来只听命于魔尊。你若非要强人所难呢,不如下次带着那些仙将来,再打上一架?”
这话说得就很是难听了,沈樾之强忍怒气,拉着隐鹤的手说:“不问了,我们走。”
“等等。”阁主起身,长袍曳地,和善的假面终于尽数撕开,“你们坏了我的规矩,还想就这样离开?当我千瞳阁是什么地方?”
隐鹤终于分了他一个眼神,“阁主这是何意?”
“人走可以,今日的拍品都得留下。二位坏了规矩,不会就想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吧?”他又调笑着说:“美人,真的不再考虑一下我的提议吗?”
隐鹤没有理会他,反而牵紧了沈樾之的手,带着他向门外走去。此时,阁主再次掷出玉扇,这次,竟是直直朝着沈樾之的咽喉而去——
“铛”的一声,沈樾之甚至都没有看清隐鹤是如何出剑的,便看到一柄又细又长的剑挡在他咽喉前,及时制止了。
这扇子看着风流又文弱,实则蕴含千钧力道,震得隐鹤手臂一抖。隐鹤的面色寒得厉害,他竖剑指人,捏着剑的指骨响动,俨然是动了真怒。
他眼中掀起滔天杀意,一字一顿地道:“你真是活够了。”
下一瞬,隐鹤骤然出剑,银光如练,直刺而去。
“唰——”
折扇一翻,便挡住那剑锋,火星四溅,却不见阁主挪步分毫。两人霎时分开,阁主持扇猛攻,步步生风,空气仿若被无形刀刃划破,嗤嗤作响。
沈樾之见情形不对,立刻侧身掠入,掌中短匕寒光乍现,与隐鹤一左一右将阁主围了起来,打乱了他的攻势。
“啧啧,仙界不是向来自诩正人君子吗?怎么也用二对一这么下三滥的法子。”阁主冷笑,折扇陡然一合,扇骨飞射而出,疾如箭矢。
“明明是你先不怀好意,还对我友伴出言不逊……”扇骨贴着颊侧飞过,削断了一缕发丝,沈樾之眸中却不见惊惧,“对你,用得着上君子之礼吗?”
阁主对上隐鹤,本就是勉强撑着一口气才没有落入下风,沈樾之一来,他也渐渐抵挡不住。终于,隐鹤剑势陡变,如惊鸿掠影,连斩三招,而后,寒光斜飘,剑尖悬在了离他喉结半寸的地方。
“你擒了我,就不怕我告诉他你的原身是谁?”阁主已是强弩之末,却仍不死心,“这位小友,你可知道仙界有一仙术,不仅可以更改面容,连年岁都能变换……”
隐鹤喝道:“住口!”
剑光已至,竟是要直取那人性命,即便及时后撤,也无法完全避开——寒光劈开了阁主脸上的面具,面具立刻一分为二,应声落地,这位阁主的真容完全地露了出来。
沈樾之闻声望去,惊叫出声:“三太子?”
怎么……怎么千瞳阁的阁主,竟会是他曾在衔春楼有过一面之缘的三太子殿下?
又听“当啷”一声,隐鹤握着的长剑脱手坠地,脱口而出道:“是你?!”
两人各怀心思,却不约而同地愣住了。趁着两人愣神之际,三太子身影一闪……一阵烟雾散去,一个活生生的人就这样不见了。
“哼,什么三太子啊,还不是打不过我们俩吗,还在这装神弄鬼的。”沈樾之回忆起这人轻浮的做派,倒也确实像那位传闻中风流纨绔的三太子,“隐鹤,你说这三太子真是千瞳阁主人吗?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一扭头,沈樾之的话就卡在了喉咙里,他见到隐鹤无比惨淡的面色,在月光的笼罩下,那人的身形单薄得像是一张纸。
“怎么了?”沈樾之立刻就急了,“你刚刚受伤了?伤到哪里了,给我看看……”
情急之下,沈樾之直接上手去摸索,一抬眼见隐鹤唇色都跟着白了,心中更是焦急。
隐鹤按住了他的手,试图安抚沈樾之,最后却连一个笑都没能扯出来,只好沙哑地道:“先回去吧。”随后他御剑而行,带着沈樾之离开了千瞳阁。
一路上,隐鹤心事重重,沈樾之叫了他几次,他却一点回应都没有,弄得沈樾之也手足无措起来。
沈樾之能感觉得出来,隐鹤现在心绪无比混乱,却不知道他为何突然变成这样。纠结了许久,沈樾之还是没能找到再开口的契机。
直到两人落地,隐鹤也没有再看沈樾之一眼,淡淡说了句“歇息吧”,然后抬脚就要离开。
沈樾之一看,立刻什么也顾不得了,从背后用力地抱住了隐鹤,大声道:“你别走!”
这一抱,他才发觉,少年的身子,竟是在不住地细细颤抖着。

“你到底怎么了?”
隐鹤的背绷得像是一把剑,他的沉默让沈樾之的心下坠,下坠,直至沉落深渊。
沈樾之隐隐有种预感——隐鹤要走了。
“好了好了,你不讲也可以,别不开心……你饿不饿,想吃什么,我给你做好不好?”沈樾之慌了起来,在这一刻,他还没有做好与隐鹤告别的准备,“或者,你不是喜欢看我跳舞吗,回去后给你跳我们山雀一族特有的舞怎么样……”
隐鹤一根一根地掰开了沈樾之的手指,始终没有回头。他道:“让我一个人静静吧。”
“你要去哪?”沈樾之不甘心,试图伸手去抓,却连一片衣角都没抓住,“还会回来吗?”
“会的。”隐鹤的声音似乎比刚才更哑了,“就算你不要我了……我也会回来的。”
就算你不要我了……
我要,要的啊——沈樾之猛地睁开眼,喉咙干得如同被粘住了一样,挤不出一点声音来。
他望着空荡荡的屋子,意识渐渐回笼……原来,又在做同一个梦了。
沈樾之捂着头,沉默地想,那一天,他为何什么都没有说,就这样眼睁睁让隐鹤离开了呢?如果他说出了真实的想法,会不会就不是这样的结果了呢?
已经连着七日,都没有见到隐鹤了。
如人间蒸发了一般,不论他向谁打听,都得不到一点隐鹤的消息,就好像从来没有过这个人。
沈樾之感受到了一种久违的寂寞,无论他在做什么,都总是会觉得太过安静了。
他强迫自己做点正事,于是去打听了魔宫选拔的事情,得知今年的选拔已经结束了,共计选出十五个人进入魔宫。若想继续进入魔宫探查暗獒的事情,恐怕要在他们身上下功夫。
其实暗獒与他也有关系,若不是贺吟出手,他差点就成为暗獒的一顿美餐了。他至少应该弄清楚,到底是谁想要他的命。
沈樾之翻着从翠翠那里借来的魔界史卷,试图寻找一些暗獒的蛛丝马迹,可是他翻来覆去的看,一个字也没看进脑袋里,脑海中只反复地想起少年临走前对他说的话。
他甚至发现,因为这个少年的到来,他想起九重天的时刻变得越来越少,包括贺吟。扪心自问,他目前还做不到全然放下,但至少,有一个名为“隐鹤”的角落可以让他透透气,短暂地避一避。
说好了会回来的……沈樾之想,隐鹤和某人又不一样,应该不会出尔反尔的吧?
外面传来一声闷雷,沈樾之浑浑噩噩的头脑被震醒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要下雨了,他觉得胸口很闷,于是下了床,走到了窗前。
窗子一开,闪电出现在夜空中,明光刺目,沈樾之下意识将眼睛闭了起来。
在雨丝落下之前,沈樾之听到了极其细微的声响,似是野猫踩过砖瓦,仔细一听,却又好像什么都没有。疾风刮过,吹熄了屋内的灯火,他敏锐地睁开眼,看见了一道雪亮锋影——
非是闪电,而是刀光!
长刀直冲面门而来,沈樾之根本来不及躲闪,只能尽力伸出小臂一挡。霎时间,衣裳连着皮肉被短刀割破,在沈樾之右臂上留下寸长的伤口,血汩汩流出。
那道黑色身影顺窗而入,风驰电掣地扑了过来,二话不说就朝他脖子抹去。沈樾之被逼得连连后退,狼狈地向右一滚,勉强躲过饮了血的刀刃。
沈樾之取出匕首,但很快就感到力不从心。他本就更偏好弓术,对于近战并不擅长,此时又伤在惯用手的小臂上,伤口被撕扯着,每动一下就要忍受钻心的疼痛。
这人动作没有丁点拖泥带水,招招皆是杀招,比起那些修道之人,更像是训练有素的杀手。
“你是谁?到底与我有什么仇?”
沈樾之敏锐地发现,在他说完话后,对方持刀的手似乎迟疑了一瞬。但很快,黑影就再次持刀攻了上来,在黑夜中与沈樾之缠斗在一起。右臂越来越沉重,沈樾之后背都被冷汗打透了,他咬牙堪堪躲过一招,衣袍却被削去了一大半。
他体力不支地喘着粗气,对方一脚踹得他向后仰倒,狼狈地倒了角落里……他爬不起来了。
沈樾之心中充满绝望,眼见着那刀锋就要落下,他闭上了眼,什么都来不及想,只从心大喊道:“隐鹤!!”
剑刃破空而过,尖唳如鹤鸣,灌着江翻海沸之力,一击之下,只听“铛铛铛”三声,竟是将黑衣人手中的长刀斩碎成了几截!
修长的身影鬼魅般出现在黑衣人身后,单手扣住了他的喉咙,美如玉塑的手此刻青筋暴起,宛若杀神降临,欲要生生扭断此人的脖骨。
沈樾之知道,是隐鹤回来了。
这一刻,他的内心涌起了一种难以用语言形容的欣喜,他呆呆地看着少年宛如天神的身姿,情不自禁地念起了那个名字:“隐鹤,隐鹤……”
也正是在这一瞬,闪电再次撕裂天幕,照亮了整间屋子。
沈樾之借这光亮看清了,这是个一身夜行服的男子,以黑布遮面,身量不算太高,胜在劲瘦有力,此时被制在隐鹤手中,却仍如一头不屈的黑豹。
显然,在这片刻之中,男子也看清了沈樾之的脸。即便他被掐得几乎断气,沈樾之仍从他的眼中看到了一闪而过的惊诧。
正此时,黑衣人腕间扭转,射出一道暗器直冲沈樾之。隐鹤见了,当即去拦,黑衣人趁此刻翻身一跃,从窗逃走了。
此乃调虎离山之计,隐鹤面色难看,还欲再追,沈樾之立刻叫了起来:“别去!隐鹤,我受伤了,好疼,你过来看看我……”
隐鹤果然顿住了脚步。他蹲了下去,燃起掌心焰,用左手端起沈樾之的伤处细细看了起来,那处血肉外翻,凝固的血色让隐鹤眼皮猛地跳了起来。
他深深吸了口气,手中凝起灵力,就往伤处送去。
沈樾之看着隐鹤侧脸的轮廓,忽然抽回了胳膊。隐鹤只来得及吐出一个“你”字,就被沈樾之打断了:“是不是我的伤好了,你就又要走了?那我不要你治了。”
隐鹤怔住,借着焰火的照映,看清了沈樾之额间那层细密的汗,巴掌大的脸呈现出一种被浸透的瓷白。明明是痛得狠了,沈樾之却只咬着下唇,倔强地看着他。
“……抱歉。”
“你知道我想听的不是这句。”
沈樾之没再抗拒隐鹤为他治伤,他看着隐鹤紧蹙的眉头,放柔了声音:“有什么事,不能同我讲讲吗?我们不是好友吗?我对朋友的定义,并非只能在一起开怀大笑,必要的时候,也是可以抱在一起取暖的。”
“我还没准备好……”隐鹤轻轻一叹,“再给我点时间。”
时间?还要他等多久?
他等不了——沈樾之后知后觉地明白了,隐鹤对他来说,是离开了就会感到寂寞的存在。
尽管不愿承认,但他比他自己想象中,还要在意隐鹤的离开。
沈樾之手臂不再流血,隐鹤收回掌心焰,站了起来。
屋内回到一片漆黑,沈樾之一眼就看出他要走,伸手胡乱一抓,攥住了右臂,隐鹤闷哼一声,隔着衣料,沈樾之摸到了一种温热的濡湿。
这不对劲。
沈樾之见他还要再走,于是不管不顾地喊了出来:“你若是再走一步,我就一辈子都不理你了!”
果然,隐鹤脚步一顿,整个人僵立在原地。沈樾之眼疾手快地爬了起来,点燃油灯,瞧见了隐鹤垂在身侧的右手,指尖处正向下滴着血珠子。
“你也受伤了?怎么伤得这么严重?”
奇怪的是,隐鹤的衣裳没有破损,只隐隐洇出点红。沈樾之走了过去,一把掀开隐鹤的衣袖,小臂上果然有一道伤口,连伤的都和他很相似。
隐鹤不敢再动作,小心翼翼地去瞧沈樾之。沈樾之眼圈都红了,指着那处伤口说:“你最好给我个说得过去的解释。”
“刚刚震碎长刀的时候,没留意有片碎刃飞进了袖子……无碍。”隐鹤不甚在意地收回手,“伤得同你相似,也算是有缘。”
沈樾之又是急又是气又是心疼,抬手要给隐鹤治伤,被隐鹤拦了下来:“我自己来吧。”
隐鹤坐在一旁的椅子上,沈樾之就抱着膝盖,静静地倚着他小腿坐在地上,手里还攥着一小片衣角。隐鹤垂眸一看,就知道自己这回是走不了了。
过了很久,他才艰涩地开口道:“其实……这些天来,我并未去太远的地方。”
“猜到了。”不然,如何解释隐鹤能这么及时赶来救他?
“我去查了查三太子的事,他很像我认识的一个故人……我没想好要怎么将这件事讲出来。”隐鹤眸光轻轻颤动,“我……我害怕。”
沈樾之瞧着隐鹤,伸手摸向少年的颊侧,“你怕什么?”
他的声音一下子变得很轻,像是嚼碎了痛苦,回味只余不甘与疲惫:“我知道,你喜欢无坚不摧、所向无敌的英雄。很长一段时间里,我也以此为准来要求自己……可是,我知道,我不是。”
沈樾之仍旧在抚摸着他的脸,这种无声的安抚让他得以将话说了下去:“我怕你知道了我的过去,知道了我的缺陷,知道我并不是一个值得仰望的人,就不想要我了。”
“你觉得我是这样的人?”
沈樾之有些气苦,他早已当隐鹤是可以全心信赖的生死之交,可隐鹤却似乎一点都不信他。
“不是,是我不信任自己……”隐鹤微微倾身,颤抖地道:“烂泥一样的我,你不会喜欢,真的不会的。”
沈樾之感受到了他巨大的惶恐,心下微叹,而后伸开双臂,对他笑了一下:“好了,来,抱抱。”
隐鹤面上露出一种近似空白的神情,他身子绷得很紧,直到一个柔软温暖、带着馨香的身体贴了上来,将他紧紧抱在怀里。
这个怀抱让他想起,从忘尘洞出来时,阳光从树叶间隙中流下,铺了他满怀——那是他第一次感知到,自己还活着。
“都过去了啊,抱抱。”沈樾之拍打着他的背,任他将头搁在自己的肩窝里,“如果你不想说,我以后再也不问了好吗?你对我来说,是很重要的人……只要是隐鹤,过去是什么样子,都没关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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