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君今日悔不悔by北境有冻离
北境有冻离  发于:2025年09月1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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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仍在下着,但势头渐收,不似先前那般纷纷扬扬。
沈樾之伸手接住一片雪花,捻着这份凉意,心中莫名泛起一丝惴惴。
当他看到桌上贺吟留下的传音符纸,听到贺吟说“今日不要出去,在房中等我”后,那种不详的预感便更加强烈。
虽然这要求实在反常,沈樾之还是依言在房中等着贺吟,他随手找了一本书看,睡了一觉又一觉,终于在夜半时分等到了贺吟。
门关上时,卷进了一片寒气,刺得沈樾之一下就醒了。他看着面前隐在阴影处的男人,身披风雪,面色苍白。
即便狐裘将他裹得密不透风,沈樾之还是能感受到,贺吟似乎在细细发颤。
“跟我走。”贺吟的嗓音好似格外粗粝,“此间事我已安排妥当,你现在就跟我回九重天。”
“什么?”沈樾之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
贺吟从狐裘中伸出一只泛青的手,人却站在原地没动,再次催促道:“过来。”
“你是说,国师,还有瘟疫,你在一天内就都处理好了?”沈樾之感到荒谬至极,又觉得贺吟看起来十分古怪,“发生什么事了?神君,到底为什么突然要回九重天去……”
贺吟许久没有回话,四周的空气都变得焦灼了起来,沈樾之愈发不安,正当他要开口再问一问时,那道躲在黑暗中的修长身影终于动了——
只见那人指尖淡金一闪,一缕细光便射入了沈樾之的额心,沈樾之顿时感到一阵眩晕袭来,紧接着,眼皮就不受控制地沉了下去。
“樾之,原谅我……”
这是沈樾之昏睡之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
冬,向来是沈樾之最讨厌的一个季节。
从前不是这样的……从前他还是一只无忧无虑的小鸟,不谙世事,也不曾为情所困,向来不识愁滋味。
他喜欢每一个季节,喜欢生机勃勃的春、热情洋溢的夏、凉爽丰饶的秋,也很喜欢能玩雪溜冰的冬天。
但从与贺吟做了道侣后,他就开始讨厌起这个寂寥凄清的季节。
几十载冬,他都独自守在冷冷清清的九重天上,扒拉这手指头算日子,算着什么时候贺吟才能从寂落海回来。
冬日漫长得仿佛没有尽头,足以一点点浇灭他心中那点希冀,那点情热。
有时候,他也会给贺吟传音。
最开始的那两年,他还不死心,常常是想说什么就要发一条过去,一日下来,能传个上百几十条的。
但没有过回音,一次也不曾。
后来,他也发觉了自说自话的没趣儿,实在是像个没人搭理的丑角……渐渐就发得少了,隔几日才传上一回。
再后来,他想通了——贺吟正忙着与心上人相会,根本就没空理会他。
那,就不要打扰了吧。
最糟糕的时候,沈樾之会出现幻听幻视,或许是因为在脑中幻想了太多次,贺吟会突然回来找他,导致了他头脑都有些混乱起来了。
窝囊成他这个样子的,倒也是很少见……明知道侣是去见另一个人,却连阻止的资格都没有。
沈樾之缓缓睁开了眼,眼前是无比熟悉的红莲纹样,他楞楞看了好久,一时分不清自己身处哪一世。
前世今生的记忆在脑海中不停轮转,他感到一阵眩晕,用力地闭了闭眼。
那种许久不曾感受过的悲凉又涌了上来,沈樾之像过去的每一回一样,用手紧紧扼在喉间,一遍遍告诉自己:“没关系……不要紧的……我可以的……”
这里是贺吟的寝殿,每一处都残留着贺吟的气息,沈樾之就是想避也避不开。
于是他赤着脚下床,匆忙来到门口,试图逃离此处,却发现门上被下了极其复杂的禁制,别说是他,恐怕其他大能来了,一时半会也是很难解开的。
他又试图去翻找储物袋中的红莲玉匙,想要通过这东西来将门打开,结果找了半天,发现储物袋中根本没有这玩意……
沈樾之后知后觉地明白过来,恐怕是贺吟怕他借机逃走,特意在他醒来之前就给收走了。
这态度摆明了就是叫他哪里都不准去,就只能在九重天等着此处的主人回家。
此时此刻,沈樾之已说不出心底是愤怒、惊惧,还是痛苦,数种情绪搅在一起,根本叫人无力分辨,于是不管不顾地大喊道:“贺吟?贺吟,你给我出来!”
“之前还说会尊重我的决定,那现在这算什么?既不说清楚原因,又没问过我的意愿,就把我关起来……王八蛋、混账,你到底把我当做是什么?!”
他一边骂,一边疯狂砸着殿里的东西,好像这样就能引起谁的注意一样。
可他的算盘还是落空了——如从前的每一年一样,九重天寂静无声,除他之外没一个活物。
到了最后,这出独角戏他也唱累了。他披头散发,靠着柱子滑坐在一堆碎片之中,缓缓抱住了自己的双膝。
…………
被关在这里有多久了?
十几天?抑或是二十几天?
沈樾之不清楚,日复一日,他对时间的概念已经模糊了起来。
他试图用传音法器联系过裴渊,但或许是此处的禁制太过强大,他竟没能传出任何消息,自然,也没法传音给贺吟。
从一开始的愤怒发泄,到现在,沈樾之已经慢慢冷静了下来。
在最初的情绪退去后,沈樾之开始回想起更多的细节,直觉告诉他 ,贺吟不太对劲。
而且沈樾之也十分担忧人间的状况,越想越觉得坐不住,贺吟就算有再大的能耐,也不可能在一日之内就将人间的瘟疫全部解决。
这正是贺吟能用神力强行净化咒术,却始终没有直接净化上京所有中咒者,而是让裴渊寻找解咒之法的原因——他虽为神,但神力并非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但,他现在非是自由身,难道就要在这里一直等到贺吟来找他吗?
正当沈樾之灰心丧气之时,门外忽然响起了“笃笃”的敲击声。
沈樾之一骨碌从地上起来,一路撞倒了许多东西,但他已经顾不上那些了,一路跑到门口,紧紧扒着门,高声问道:“是谁?”
门外的声音传进来,有些发闷,“是我,裴渊。”
“裴渊仙君,你怎么会进得来这里?”沈樾之又惊又喜,心头连日的阴霾一扫而空。
“是神君前去寂落海潜修前,给我发过一道传音,说是要我多来陪你说说话、解解闷。你也不想想,要是没有他的特许,凭我如何能进的来这九重天啊。”
沈樾之面色微怔,又听裴渊道:“只是我前些日子一直在寻找破咒之法,没能及时见着神君的传音,这才来得晚了些。小山雀,你可别怪我啊!”
“怎么会呢?见到仙君,我高兴还来不及。”沈樾之一顿,语速变快许多,“你可有研究出破咒之法?现在人间状况如何了,那大周的国师可有再行祭祀?疫病可有得到控制?”
他说出口,才猛然发觉自己话实在是太密了,抓了抓耳朵,有些难为情地道:“对不住……我好长时间没和人说过话了,是我太急了些。”
“无妨。”裴渊淡笑出声,“据我所知,人间的状况不太好……但好消息是,我已将此咒术破解得差不多了,有八成把握能替人间除难。”
又听裴渊道:“好了,樾之,若是你没什么事,我就要先下界去了。这破咒阵法好不好使,我还得要在人间试过了才知。”
“等等!你先别走!”沈樾之这时候也顾不上别的了,用力地拍了拍门,急切道:“裴渊,你带我一起去好不好?”
“这……”
“你听我说——我不能留在这里一直到明年春天,我有更要紧的事情要办。”
大周国师乃是妖道,无论是从他自身安危还是人间大局来看,都不得不除。
裴渊怪叫道:“樾之,我若是放你出来,神君知道了不得杀了我!”
沈樾之:……
“我保证不会连累你的,仙君。”
沈樾之急着离开这个鬼地方,也是不择手段了,“这样,你先带我下界,等到了人间咱们就分开,我绝对不让第三个人知道是你带我出来的,行吗?”
“这个,我……”
沈樾之听出了他的为难,再三保证自己有办法糊弄过去,绝对不会让贺吟去找他麻烦。
裴渊又是在外面纠结了老半天,最后实在顶不住沈樾之的乞求,终于松口道:“好吧,樾之,你这回可真是欠了我一个大人情……以后,你可得记着还啊!”
沈樾之自是一口应下。
裴渊虽身居高位,平日里也爱钻研法术,但毕竟是贺吟留下来的禁制,他在外面试了一天一夜才算是给解开了。
沈樾之得见光明的时候,就见到裴渊满头大汗,瘫坐在地,累得跟条死狗一样。
“多谢,仙君。”沈樾之一揖,“以后有用得上我的地方,尽管使唤就是。”
裴渊连连摆手,口干舌燥地说:“得了吧你!到时候神君问起来,你别给我供出去就成了!”
迟则生变,两人立刻动身,做贼一样溜出了九重天。一路上沈樾之都心惊肉跳,不住回看,直到双脚踏上了人间的土地,他才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他刚挂起笑脸,准备再向裴渊道一回谢的时候,却见这人早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跑没影了。
沈樾之:……
以前怎么不知道裴渊有这么怂。
沈樾之重整心情,打算去国师府找厉昭问个明白。
人间已彻底入了冬,天地间一片肃白,风呼啸而过,卷起雪末,扑面生凉。
靴子踩在厚厚的积雪上发出“咯吱”脆响,吸吐间带出寒凉白雾,沈樾之叹了口气,忽然想,要是这时候也能有条大氅就好了。
他正走在路上,偶然听见路人在一旁道:“喂喂,走快点,再迟要赶不上国师开祭坛了……到时候要错过了福泽降世,看你怎么办!”
沈樾之瞳孔一缩,立刻上前两步一把抓住那人,厉声质问道:“什么祭坛,你刚刚说什么?”
那人也是被吓了一跳,搓了搓冻红的鼻头,颤颤巍巍道:“就是,今日,国师要在灵钟庙举行‘安魂钟’祭祀,为大周子民降福驱疫啊——”

什么叫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沈樾之算是知道了。
他松开了男人,而后快步拐进了一条鲜有人来的小巷中,用了缩地千里的法术——此刻他已顾不得规矩,心里一片焦灼,只想尽快赶到灵钟庙。
毕竟晚一步,都有可能牵扯到无数人的性命。
转瞬之间,沈樾之已抵达灵钟庙附近,只觉附近格外嘈杂,当他走出隐蔽的角落时,整个人都被吓呆了一瞬。
乌泱泱的人挤在一起,根本不见庙宇的入口在何处,唯有攒动不已的人头。
最外围的皆是衣着朴素的平民百姓,再往里看,是一群穿着官服的大臣们,他们按着官阶在门口井然有序地列队,平静乌纱帽形成了一片沉默的黑压压的海,宛若一堵无言的高墙。
最前方立着几十个披甲的侍卫,佩刀寒光毕露,森然护卫在门前。
再往里,庙内的情形就看不见了。
民众们议论纷纷,像是嗡嗡的蜂群,沈樾之敏锐地在其中捕捉了一些对话:
“你说,陛下之前不是下旨明令不再行任何祭祀了吗,怎么突然就回心转意了?”
“啧,毕竟国师是真有通天之能,疫灾总不见好,就算是陛下,也不得不借助国师之力,不然这天下都要乱了。”
“听说陛下已有近一月不理朝政了,近来都是国师代政。要我看啊,这国师才是真有才能的主,比那昏庸无能的皇帝可强太多了!”
亦有年轻的母亲在低声啜泣,不断念着“国师保佑,保佑我儿能消灾度难,身上疫病皆消……”
沈樾之下意识皱眉,他先前只知道厉昭大权在握,却不知道他在寻常百姓间的威望也如此之高。这下……倒真是有些难办了。
但现下显然已经没有太多时间给他思考,忽闻一声振聋发聩的钟响,而后庙门被从内打开,只见厉昭一身缥缈云袍,站在高阶之上,神色肃然,眉目微冷。
有了法术的加持,厉昭说的话得以传入所有人耳中:“瘟疫已蔓延至大周各地,万民涂炭,若不在今夜敲响安魂钟,大周将无一日安宁。”
他这一番话,引得人群中爆发出一阵暴动。
“求国师大人救我们!”“国师大人,尽快开启安魂钟,为我们降福吧!”……
厉昭抬了抬手,冷声喝止道:“稍安勿躁。”
他扫视一圈,吵闹的人群顿时噤若寒蝉——这张面孔向来温和儒雅,今日却像覆了霜雪般冰冷,叫人不敢直视。
“现在,我将开启祭祀,你们在外静心等候即可。”
随后,庙门再次合拢,发出沉闷的声响。
沈樾之悄悄隐了身形,穿墙入庙,一进去,他就感受到了一种渗骨的冷意。
青天白日之下,庙中竟悬挂着数枚赤色灯笼,入目一片血色摇乱。厚重的香雾弥漫开来,混着浓重的血腥味,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祭坛中央,一口巨鼎静静伫立,鼎身缠满符箓,符纹之上,隐隐有异样的赤光。鼎中不断有黑雾冒出,沈樾之一眼就看出来,那不是因燃烧而产生的普通黑烟,而是魔气。
此祭需以红绫将染疫与康健之人一同捆缚,共度七日,七十九对被绑成了粽子的人们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不断挣动着,宛如一条条在地上蠕动的大虫。
他们俱已面色青灰,满是血丝的眼中写满了惊恐,只是被黑符封住了口鼻,半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厉昭立于祭坛之上,冷眼俯视下方,双手执法铃,低声诵咒。随着咒声起,庙中的侍卫依次将被捆缚之人推至鼎旁。
烈火已经在鼎中燃起,火舌熊熊嘶吼,映出众人绝望的面孔。那些未染疫的人泪流满面,拼命挣扎,但被红绫与病者绑作一体,根本无法挣脱。
“住手——”
沈樾之从暗处走出,振声道:“厉昭,你疯了,竟敢用这等邪法收魂?!你知不知道,这不是祈福,而是逆天而行!”
厉昭闻声,缓缓侧目而去,唇角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淡笑:“沈公子?真是许久不见。话说回来,你身旁那位红衣侍卫去哪了?”
“他死了。”沈樾之凉凉说道,不带丝毫感情。
“原来如此。”厉昭嗓音清浅,语气温和,笑意却始终未达眼底,“沈公子,我与你并无利益冲突……你不过是个游方之人,为何定要处处阻我?”
沈樾之右眼皮一跳,一种强烈的不安涌上心头,但事已至此,他已无退路。
“这祭祀只会引祸,不会救人。”沈樾之声音拔高,“无论你最终的目的是什么,我都不会让你继续害死无辜的人了!”
厉昭眼中闪过一抹狡黠的微光,“不让?你以为你阻得了?不如,我们让外面的人来评评理——看看他们是要你多管闲事,还是要我来救他们的命。”
随着厉昭一声令下,庙门“轰”地被人推开,让原本守在外面的百姓顿时看到了沈樾之。
火光映得少年面容发绯,他整个人站在血阵之中,犹如妖魅一般。
厉昭退至一旁,长叹道:“诸位,瞧见了吗?就是这个人要毁了祭礼。难道,他连你们最后的一点活路都想要断去?”
沈樾之聚起一道灵力,打在了钟上,立刻有无数惨叫从钟体中传来,凄厉到听者无一不汗毛倒立,冷汗直流。
“大家听到了吧,这就是被厉昭害死的人所发出的惨叫!”
沈樾之举起手遥遥指向厉昭,“他根本不是什么为国为民的国师,他而是这场瘟疫的始作俑者!正是厉昭下咒害得你们变成这样,当咒术侵染你们的身体,魂魄离体后,就会被收入灵钟……他是一个彻彻底底的妖道!”
话语落下,立刻引起一片哗然。
厉昭却不甚在意地笑了笑,他振臂高呼:“你们难道要相信一个妖孽所言?诸位请看——”
他转身一掌按在灵钟上,不知做了什么,钟体忽地震颤了起来。
钟声骤然响起,仿佛从九幽中传来一记闷雷,震得整座庙宇微微颤动。
沈樾之闷哼一声,胸腔里像被铁锤重重一砸,几欲呕血。他气息全乱了,脊背又痛又痒,火烧一般。
并且,他感受得到,体内那股一直被封锁的灵力猛地翻涌,似是被唤醒的浪潮。
“你这妖道,做了什么?”
“揭开你的真面目罢了。”厉昭哂笑着负手而立,凝望着他,“你若不来,今日好戏还开不了场呢。”
沈樾之已无暇顾及其他,他咬牙屏息,手掌一翻,灵气如剑倏忽落下,斩断了所有的红绫。那些身体康健之人立刻爬了起来,撕开了嘴上的黑符,边呼救边四处逃窜。
“大家看到了吧。”沈樾之忍受着疼痛,声音难免带了点颤,“他打算用活人生祭,各位难道觉得这样的办法是正道所为吗?!”
厉昭回道:“此人修为甚高,不愿我祭钟,还要在我身上泼脏水。”
“你们所见的这些人,都是本就是该处死的刑犯,他们以戴罪之身求天赐福,也算是赎罪。他们身死,便能为大周清除疫灾,保诸位平安……又有何不可?”
人群中嗡嗡作响,他们二人对峙,各执一词,他们不知道该听信哪方。
就在此刻,钟声第二次响了起来,这灵钟原本就存满了人魂,怨力极强,沈樾之根本抵挡不住。
灵力也无法再平息,他感到背脊骤然一热,流窜的灵气冲了上来,胸口剧痛无比,他半跪在地,喷出一口血沫来。
金红火焰刹那间自他周身燃起,光芒比当空烈日还耀,直冲云霄,卷起滚滚热浪,轰然掀翻庙宇的檐瓦。
火光中,一只巨大的凤凰张开双翼,羽翼遮天蔽日,尾羽如流动星河,每一片羽毛都泛着古老而神圣的流光。
民众皆是看呆了,嚅嗫道:“是……凤凰……”
竟是在这时候,沈樾之身上的凤凰封印被强行冲破了!
“果真是凤凰。”厉昭面色微沉,秀丽的面容微微扭曲,大喝道:“诸位,你们可知,凤凰之血能助人长生,凤凰内丹更有逆命之效,只要斩下这妖物,你们就能长生不死!”
这话像是在绝境中投下的火种,瞬间点燃了百姓心头的贪欲与恐惧。
“妖孽!是妖孽!”
人群中不知是谁第一个开始这样说,随后,有更多贪欲熏心的人开始指鹿为马,颠倒黑白——
“杀了这妖孽,我要活命!”
“神仙都不救我们,靠它就行了!”
明明自古以来,凤凰都是祥瑞,却在此刻,因为长生的诱惑,可以轻易变成“妖孽”。
沈樾之无措地站在原地,手脚冰凉,心头如覆冰雪。他看着那些逐渐红了眼的人们,心口似被重重撞了一下——这些,就是他原本想救的人啊。
厉昭拾阶而下,继续蛊惑道:“诸位,还在犹豫什么?你们的妻儿老小,可都在家中等死呢。凤凰就在眼前,它不过是一只妖,何需心慈手软?”
百姓们被逼得失去理智,拿着刀、棍、火把冲上庙阶,沈樾之听到有人颤声喊:“杀了它,我们就能活!”
沈樾之的呼吸越来越急,他感到体内的力量失控地沸腾,情绪也在失控的边缘。他不想杀人,可这些人却一波波涌上来,眼中贪婪的凶光毕露。
没有一个人站出来,为他说说话。
沈樾之忽然凄凉地笑了,天地之大,到底何处才是他的容身之所?
一瞬间,他好似又回到了当年,断崖边被人逼要内丹的时候……原来这世上的人,也没有那么多的不同。
凤凰长鸣,声如裂天。
沈樾之背脊弓起,强忍着体内碎裂般的疼痛。
他身上的封印以邪力强行破开,生成了反噬,妄动凤凰之力反而会损害自身。此刻,每一息都像在以血肉为燃料烧尽……他的时间不多了。
凤凰瞳中光芒一闪,猛地张口,吐出一团炽烈凤火。
那团火焰犹如从太阳上剜下一块火心,直冲大鼎,焚烧之势狂猛无比。
巨鼎发出刺耳的轰鸣声,铜壁在高温下逐渐泛红、龟裂,最终“咔嚓”一声,化作滚烫的铜水,沿着地面流淌开来。
人群顿时发出惊恐的呼喊,但仍有人在厉昭不断的蛊惑下,想要冲上前去搏命。
沈樾之心头泛起一阵寒意,羽翼猛然一振,扇起一阵狂风,将冲在最前面的民众尽数掀翻在地。
一时间,乱作一团。
厉昭这才真正了解凤凰的力量,顿时不敢再掉以轻心。
他抬手结印,不消片刻,地面从中碎裂开来,地底竟是伸出了一只惨白的手!
紧接着,爬出一阵阴冷黑雾,那些被咒术侵蚀的“人”陆续现身,个个黑纹缠身,双眼空洞,仿佛被剥去了魂魄,只剩下一个行尸走肉的躯壳。
沈樾之眼底掠过一丝怒火,欲要再一次振翅,却发现身体猛地一滞——强行维持真身,已经把他的身体逼到了崩溃边缘。
下一瞬,凤凰之力熄灭,逼得他不得不从真身化回人形。他以人身半跪在地上喘息,额上冷汗直流,胸口起伏得像要炸开。
傀儡们鬼气森森地扑来,双眼烧红,行走间虽带着诡异的僵硬,却势大力沉。它们如潮水般涌来,瞬息间便将沈樾之团团围住,欲要将他死死困锁其中。
沈樾之看准时机,翻身而起,抓过地上一截残断的香案横木,借着力道一记横扫,打得几具傀儡翻滚倒地。另一只手抬起,掌心蓄起微弱凤火攻去,顷刻间令一片傀儡化为焦炭。
可还来不及喘息,厉昭已然逼近。
国师衣袍猎猎,无风自动,他抽出长剑,灌以灵力,带着杀气直指沈樾之眉心。
沈樾之身形一闪,以脚隔开,两人在院落中一触即分,沈樾之靠在树上喘息,额上的冷汗流进了眼里。
“凤凰,你也不过如此。”
厉昭冷声低笑,再度逼近,“既然你自投罗网,今日就留命于此吧!”
沈樾之撑着快要崩散的身体,凭空一抓,一把剑在他手中化形,咬牙迎了上去。
厉昭在鼎盛时期,手中法剑连连猛攻,剑气森寒。下一瞬,剑光骤亮,直取沈樾之眉心。
沈樾之侧身一闪,身形如燕,堪堪掠过厉昭的剑锋。借着这个破绽,他手腕翻转,指尖聚起一缕凤火,猛地抹过厉昭的胸口——
厉昭向后撤身,可已经避之不及,“刺啦”一声,衣料被烧裂,他身上袍子瞬间撕开一道口子。
也正是这一举动,让两人一时都愣了。
沈樾之瞳孔骤缩,那层层云袍之下,赫然是一件以金线织就的龙袍!
这一招,将里面的束缚衣带也顺势一齐烧断了,雪白的锁骨与饱满的胸部顿时暴露在空气中,再无可藏。
这……绝非一个男人所有。
厉昭,整个大周中,最赋权柄的国师,竟然是一个女人!
沈樾之倒吸一口凉气,不由再次打量着面前的人。
此人面白无须,身形不高,喉结也不甚清晰,沈樾之先前从未多想过,现在得知谜底,不由感慨自己以前真是有眼无珠了。
不过,厉昭很聪明,她从一开始就没有用任何的法术,只是束胸绾发,作男子打扮,因此就连贺吟也未能看穿她的伎俩。
厉昭抬手拢住半敞的衣襟,眼底浮现浓浓杀意,讽道:“看够了吗?”
沈樾之慌忙收回目光,脑中零散的线索,在此刻串联了起来。
怪不得厉昭能在朝堂之上左右权柄、专树女威,怪不得她所做之事,都是在有意无意地削弱皇帝的威信。
沈樾之轻声叹道:“从一开始,你就是为了夺取皇位?”
厉昭没有否认,忽地对天大笑,声音里俱是藏不住的恨意:“皇位?那本就该是我的东西。”

沈樾之一时没能理解她这话是什么意思。
来不及多想,他就看到厉昭倒退三步,随手在昏死的侍卫身上扯了一件披风,裹住了身上破碎的衣物。
这时,不知从何处冲出一个布衣书生,面色激愤,指着高台上的女子厉声喝道:“牝鸡司晨,妖妄祸国,难怪苍天降灾于世!”
他声音高昂,字字如钟,迅速引起人群骚动。上京的百姓本就积怨已久,此时仿佛找到了宣泄口,纷纷跟着怒声喊骂:
“原来她是女子?!”
“竟敢觊觎龙位,还妄图以咒术害死我们!”
“此女藏头露尾,定是不祥之兆!”
短短片刻,怒声如潮,越聚越多,指责之声此起彼伏,厉昭顷刻间就成了这天下最该死的人。
厉昭面色铁青,扫视着群人,眼底恨意似波涛汹涌。她原本清丽温润的容颜在这一刻被愤怒与杀意彻底扭曲,宛如一尊玉面修罗。
任谁见到这副模样,都无法把她与那位光风霁月的国师想到一处去了。
“呸!”厉昭啐了一口,“你们男人就是这么一群无知愚昧、反复无常的狗东西,觉得女人不能坐拥天下、指点江山,对吗?但我今日偏偏就是要告诉所有人,这皇位,女子也是坐得的。”
沈樾之不知她还有何后招,“厉昭,不要再执迷不悟了,这与你是男是女都无关!你踩着百姓的尸骨篡位,就算是做了皇帝,天下又有谁会信服你?到时候,你又如何能守住这江山?”
厉昭冷冷打断了他的话:“住口——自古皇权更迭,哪一次不是踏着血与泪走来的?我一路走到这里,没人知道我付出了多少!今日就算神仙降世,也拦不了我的去路!”
她这般说着,眼也不眨地划破了自己的食指,以指为笔、以血为墨,在半空中画起一个十分诡谲的法阵。
奇怪的是,自她指尖滴落的血珠,并未落地,反而缓缓悬浮,顺着法阵蜿蜒流动,似有了生命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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