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君今日悔不悔by北境有冻离
北境有冻离  发于:2025年09月1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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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哒哒行驶,难免产生些摩擦,贺吟已经尽力端正坐好,却还是难免偶尔会碰到对面的厉昭。
贺吟蜷了蜷腿,意有所指地道:“真是抱歉,先前不知国师连马车都造得如此俭约,不知国师府是否也是一切从简?若是地方实在有限,我们再另找客栈也是一样的。”
沈樾之一口气没提上来,呛得连连咳嗽,赶忙找补:“大人,我这个侍从脑子一向不大灵光,你别听他胡说八道,樾之多谢大人愿意收留。”
厉昭摆手道:“我一向从简,让二位见笑了。小贺兄弟也是担心你,我能理解。”
“你若是嫌挤,就出去和马夫一起坐着。”沈樾之用肘撞了一下贺吟,白净的小脸上染了几分不快。
“这算是少爷的命令吗?”
沈樾之没吭声,却见贺吟低低地叹了一口气,竟还真的起身出去了,坐到了驭座上。
这一切发生的都很快,沈樾之甚至都还没反应过来,贺吟的身影就已经消失在了车帘之后。厉昭见了,不由哂笑道:“这位小贺兄弟,待你还真是忠心……我看他谁的话都不好入耳,只能听见你的吩咐。”
沈樾之也是有些恍惚,他原本只是想让贺吟消停一点,没指望着贺吟真的能听他的——毕竟叫这位九重天的神君去驭座,未免太过折煞,想也知道贺吟不会愿意的。
可没想到的是……贺吟竟真的千依百顺,唯命是从。
沈樾之觉得,他的心门被重重叩了一道。
无论如何,也不能再像从前那般刻意忽视、装傻充愣地糊弄过去了。
…………
马车停了,沈樾之与贺吟下了车,打量着眼前这座府邸。
国师府门前没有守卫,朱漆大门不新,却一尘不染,门匾字迹古朴,一看便是多年未换。
推门入内,府中却别有洞天。青砖铺地,浅浅水渠沿廊蜿蜒,清水叮咚作响,一路通入小小的荷池中。池中莲叶田田,蜻蜓低掠而过,轻轻拂开一池碧波。
四下皆无金玉浮华之饰,连花架都是旧木打成,葡萄藤盘踞其上,叶色葱茏,零星青果缀在其间。
厉昭又带他们去了厢房,窗棂以细竹编成,帘帐轻薄素净,角落里还挂着精巧香囊,收拾得妥帖而整洁。且房中约莫先前是熏过了什么,隐约透着股冷香,令人心旷神怡。
沈樾之略一打量,便收回目光,眸中泛起一丝异色。这里看似清寒,却处处见匠心,连花器茶盏的摆设都过于婉约精致,不似男子能留意到的,更像是出自某位心思细腻、审美独到的女子之手。
他记得这位国师,并未娶亲?
正疑惑着,女子柔婉的声音从后传来:“今儿个是什么日子,竟有贵客来访——爷也不差人提前回来说一声,害我都没准备妥当。”
一回头,一个身穿浅黄襦裙的女子向他们福了福身。
“菊瑛,别恼,我只是没来得及。”厉昭见了她就笑了,神色一下放松许多,方才有种回到了家的感觉,卸下了对外那进退有度的伪装。
厉昭对他们介绍,这是他府中的大管家菊瑛,若有什么需要都可以和她说。
沈樾之不由多瞧了两眼,心中暗叹道,难怪这国公府能如此井井有条,原是出自这位蕙质兰心的女管家之手。
这日他们回来已是傍晚时分,很快便见日头西坠,暮色沉沉了。
用过了晚膳,国师府已一片静谧,唯有书房前掩映的花树下,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
沈樾之指尖一弹,窗扇无声滑开,人便轻巧跃入,顺带着一把将贺吟也拽了进来。
“动作慢吞吞的,神君这是老了?”他声音极轻地揶揄道。
贺吟轻哼一声,整个人贴近沈樾之,在他耳边低语:“那你还不对我这个‘老人家’好些?”
“你少倚老卖老了!”
沈樾之乜了他一眼,余光扫到桌案上堆叠的奏章与书卷,神色一凝,心道这趟算是来对了,他倒要看看这厉昭在研究些什么邪术。
当他随手拾起翻开几页,眉头却一点点蹙了起来。
“……这是女子私塾的名单?”沈樾之不可置信,将纸页翻得哗哗作响,“还有这些,居然是对官吏施压推动一夫一妻的奏章?”
贺吟俯身看去,面上也露出些许讶然的神色,挑眉道:“看起来倒是个难得做实事的人。”
“还有这个。”沈樾之拈起一张边角微翘的纸,“记着他每月俸禄支出的大半用在赈济流落孤女上,连女子可依法休弃有暴行恶习丈夫的律文,也是他推行开来的。”
看了半天后,沈樾之有些迷茫地喃喃:“怎么看起来像个……好人?”
贺吟没答,只用手轻叩着纸张,“看起来像,不代表就是。”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不多时已将这不大的书房翻了个遍。沈樾之正欲收手,外头忽传来一阵脚步声。
“有人来了。”
贺吟使了个术法将乱糟糟的书案复原,而后将沈樾之一把拉进书架后方的暗影里,护在怀中。
外门吱呀一响,一个女声先响起来:“爷,都这个时辰了,就不要再做事了吧?瞧你眼都熬红了。”
“菊瑛,不必担心。”厉昭的声音不急不缓,带着一点倦意,却仍能听出是笑着说的,“我呀,不是被政事所累,不过是志在其中,自得其乐罢了。”
“那成,爷慢慢乐着吧,我去做点宵夜来。”菊瑛的声音里带着些无奈,“对了,今天那个姜大人又上门来了,送来了一条通体银蓝的鱼,说是从海里捕获的稀罕物。可谁不知道您一见鱼就犯呕啊,这人啊,连巴结都巴结得不走心。”
“是啊。”厉昭倚在菊瑛亲手缝制的靠枕上,舒服地喟叹道:“这天底下,还是菊瑛最懂我。”
沈樾之听到这里,已经无法再集中精神了,脑子里浆糊一片。
他伏在贺吟怀中,身形紧贴,连呼吸都落在彼此肌肤上。贺吟清浅而有节奏的气息扑打在他颈侧,带着灼意,烘得他脊背发麻。
他抬眼,与贺吟四目相对,看清了那双眼中燃着的一簇暗火,足以烧化万年的冰雪。
半晌,耳畔传来贺吟低哑的一声轻语:“樾之……别再动了。”

第44章 不许我亲,只许你亲?
沈樾之瞬间像是只被煮熟了的虾子,他从贺吟的双眸中看到了自己的倒影——他整个人都红透了。
贺吟用指腹重重揉了一下他的唇角,忍了又忍,才忍住在没在那处亲下去。
他曾得到过沈樾之的一切,也曾耳鬓厮磨、云雨享欢,自然知道沈樾之动起情来,是多么漂亮,多么令人难以自持。
重生后,沈樾之极少与他如此亲近,这还是第一次两个人这样亲密无间地贴着,以至于他不合时宜地想起了一些暧昧的回忆。
“无耻……”
“砰”地一声,贺吟感觉到怀里一空,只剩下一团轻柔的衣物。他感到面皮一痛,一抬头就见一只圆滚滚的小红鸟,张着喙气鼓鼓地盯着他。
“好啊。”贺吟摸着被啄的右脸,长眉一挑,“不许我亲,只许你亲?”
沈樾之:?
百口莫辩的小山雀拍拍翅膀,气急败坏地飞走了。
说起来,都怪贺吟这老狐狸心眼太多了,刚刚情况那么危急,沈樾之也被唬住了。
后知后觉地明白过来,就羞恼得不行——就算厉昭来了,贺吟明明就可以使个法诀带他移到别处,或隐去二人身形悄悄离开,怎么就偏偏要像个凡人一样,急急忙忙地躲进这么狭小的地方,抱在一起?
分明就是某人借机占他便宜!
真是无耻,卑鄙,下流!!!
…………
若不是七日之期如利剑悬于头顶,沈樾之真的不想再去找贺吟了。
他问了厉昭,得知安魂钟的仪式要在上京北部的灵钟庙内进行,于是带上某人,一起前往探查。
灵钟庙,是一处百姓人尽皆知的古庙,在大周香火鼎盛。它始建于两百多年前,庙中不设牌位,不供佛像,只有一口古钟供人参拜。
史载有云,灵钟乃是一位仙人于飞升前所点化。
那年天降异象,连月暴雨,江河泛滥,洪水成灾。彼时,有一位大道将成的青年至此,采铜炼胚,择地开炉,昼夜不休,历七七四十九日,终铸得一口青铜大钟。
此钟一成,他便以灵钟为阵眼,于该地设坛布法,镇水止雨。
竟也真就成了——钟声响起之时,苍穹震荡,乌云崩散,绵延数月的阴霾即刻消散,天光大亮。
更有老者口口相传,那位道人飞升之日,以指血点钟,钟声直贯九霄,荡涤四方邪祟,成为了真正庇护一方的灵物。
其人名讳早随云烟远去,唯灵钟仍存,护国佑民。
于是后人将这口大钟称作“灵钟”,庙宇也围钟而建,终年香烟缭绕,渐渐的,灵钟庙成为颇负盛名的转运之地。三百年来,灵钟每逢月圆就自鸣不休,为天下苍生驱邪纳福。
“少爷,想什么呢?”一道清冷的声音打断了沈樾之的思绪,“都跟你说了好几句话了。”
这话说得有几分哀怨,沈樾之白了贺吟一眼,没好气地说:“在想正事,不像某些人,脑子里就只有情情爱爱什么的。”
贺吟听了这话,坦然应之:“我又不像是裴渊他们修无情道的,想一想又如何。”
“裴渊?”
沈樾之惊得瞪大眼睛,“等等——你说谁?!裴渊?你莫不是诓我的吧!”看起来贺吟才更像修无情道的。
“我还以为你早知道了。”贺吟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的笑意,“哦,原来你们二人,也算不上是无话不谈嘛。”
沈樾之:……
自从收下了裴渊的传音法器,沈樾之就知道会被找麻烦——毕竟先前在青羽会上,他因为没带贺吟送的传音法器而被百般刁难。想来贺吟是相当在意这个的。
“裴渊看起来真的不像修过无情道啊?”沈樾之回想起来,总觉得裴渊在处理感情的方面颇有经验,“难道他真的是靠杀妻证道飞升的?”
贺吟嘴角抽了抽:“你少看点人间的话本子。杀妻只是证道的一种方式,太过极端,实际上无情道大多都不是靠这种离谱的方式飞升的。”
见沈樾之还在纠结,他又说道:“无情道并非指修行者完全没有情感,而是指将情感视为修行过程中的阻碍,需要通过特定的修行方法将其排除。修行者需培养内心的坚定,不被情感所左右,才能得以大成。”
“原来如此。”
沈樾之似悟非悟地点了点头,热得打开水囊咕嘟咕嘟喝了一大口,抬头就看见贺吟一袭白衣清清爽爽。在太阳下走了许久,这人仍清清爽爽的,仿佛冰做的,一点汗都没有出。
是了,这个人最畏寒,却不惧热。
倒是苦了沈樾之,本就是属火的体质,在这个热得异常的秋老虎里,整个人跟被火烤一样……他忽然就怀念起四季都气候宜人的老家蓬莱仙洲了。
这时候,一片阴影忽然自头顶罩了下来——贺吟似是看透了他的烦躁,不知从哪变出了一把竹伞,打在了他的头上。
沈樾之这时候也不讲究那么多了,毕竟他皮肤都被烤得发痛了。他连忙往持伞人处凑了凑,把露在外面的半个胳膊也收进了这片荫凉中。
贺吟低笑一声,任劳任怨地为这只娇惯的小凤凰撑伞。
走着走着,沈樾之忽然想起什么,斟酌着道:“我最讨厌这种天气……若是有雪就好了,我还是喜欢冬天。我常听人说,冬日观雪,需配红泥小炉温酒才最美。到时我自己酿些好酒,邀你来一起观雪可好?”
贺吟眸光微微一动,但很快就黯淡下去。良久,他抿了抿唇,挤出几个干涩的字来:“樾之,我……冬日没有空暇。”
“……这样啊。”沈樾之有些僵硬地偏过头去,长睫抖了抖,“那也没什么,我再叫别人就是了。”
原来不论轮回多少次,在宿光与他的选择中,贺吟还是会艰难地选择宿光。
第一场初雪后,想必贺吟就又要去寂落海,守着他那死去的师兄了吧——不,这一世的宿光甚至还算不上已死。昏睡不醒而已。
直到寒冷又漫长的冬天过去,春意复苏,他才会回来。
贺吟最是怕冷,却肯为宿光在那般幽深寒凉的寂落海中,忍受一个又一个冬。
这一刻,沈樾之忽然感觉到一种空落落的难过,难过到他已经无法分辨,贺吟到底是不是也是重生转世之人。
接下来,谁也没有再说话,沉默间,两人走入一个老市集。
此处是通往灵钟庙的必经之路,可原本最热闹的街市,此刻冷情得出奇,只有风声卷起落叶,在地面滚了一圈又一圈。
铺子只零零散散地开着几家,门前都挂着灰白长帘,不像是迎客的模样;而那些不开张的,则是干脆钉死了门板。行人偶有一二,皆低头匆匆而行,唯恐与他人相沾。
沈樾之觉得荒凉得有些寡味,有些心不在焉,却在这时,贺吟忽地抬手拦住了他。
下一瞬,风中带起一阵破空声——贺吟探手如电,猛然一抓,一只瘦骨嶙峋的小手就这么被扣在掌中。
“手脚倒是利落。”贺吟的声音依旧平淡无波,但沈樾之却知道他是生气了,“小小年纪,怎么学了这种勾当?”
沈樾之定睛一看,竟是个不足十岁的灰衣小童,面黄肌瘦,袖口补丁连片,手里还抓着一个钱袋子。
那钱袋子很是眼熟,沈樾之摸了摸腰间,果然空空如也。
沈樾之扶额,心道这孩子偷谁不好,偏偏偷到神明眼前来了。
小童惊慌地想挣脱,被贺吟反手点住穴门,一时间动弹不得。沈樾之有心训斥,却见那孩子死死憋着一泡泪,眼底满是绝望。
“为何行窃?”沈樾之有些心软了。
小童半晌才哽咽道:“要给哥哥……买药……”
沈樾之与贺吟对望一眼,贺吟立刻读懂了他的意思,低叹一声,隔空给小童解开了穴道。
谁知那小童刚能活动身体,就一把抱住了沈樾之的左腿,哭着喊道:“两位好心人,求求你们,救救我哥哥吧!”
其实这小童也不知面前人身份,只不过,他们衣着华贵,气质非凡,与这条老街上的人都不同,一看便知是贵人。
“哥哥若再发作,被道士们发现就要抓去幽禁。”小童怕得直打哆嗦,眼泪在脏兮兮的小脸上冲出几道印子,“我不能离开他……”
“你先起来。”沈樾之将孩子一把搀了起来,“把钱袋还回来,我们就去你家里看看,给你哥哥治病,好吗?”
小童连连道好,抹了泪乖乖交出钱袋,又紧接着和他们连声道歉。
就这样,两人临时改道,拐了个弯,往小童家中去了。
这孩子的家离市集不算远,穿过两条巷子,越走越偏僻。一路上他叽叽喳喳地说着话,步子轻快,反倒是沈樾之沉默着,心口闷闷的。
几人在一处破旧矮墙前停下脚步。
“就是这儿。”小童扭头说道。
沈樾之望过去,眼前那座屋子称得上家徒四壁,窗纸破得几乎透光,门板斜倚着,风一吹就摇摇欲坠。依稀能辨认出,屋前的园圃中种着的是一些药草,只是太久没人打理,已杂草丛生,几近枯死。
推门进屋时,一股苦涩的怪味扑面而来。屋内陈设极为简陋,只有一张床、一张桌,连把像样的椅子都没有。
床上堆着一层高高的破被褥,没什么活人气息,很难想象这孩子是在这样的地方生活着,还要照顾病人。
他忽然想起,那未被疫病侵染的大周皇宫,是何等的金碧辉煌,与这里一比,简直是天上地下。
“川芎三钱……黄芩二钱……再加……咳咳咳……滑石……不,不对,还有连翘和桔梗……”
床上那团褥子忽然开口说话,吓了沈樾之一跳,他循声看去,这才发现被褥中原来躺着一个枯瘦的男子。他对家中来人毫无反应,只瞪着布满血丝的双眼,直直盯着上方,口中念念有词。
小童走上前去,熟练地将男子抱了起来,只见那人面上毫无血色,唯有眼底青黑,脖子处还缠绕着藤蔓似的黑色纹路。
这一番动作,床上掉下本几乎被翻烂的书,沈樾之捡起来——这是一本医书。书中还夹着密密麻麻的药方,字迹癫乱,有的还沾着血迹。
“这是你哥哥自己开的方子?”
“是。”小童抱着男子,为他擦了擦脸,“我家从前是开医馆的。自从上京开始疫病,哥哥就一直在想办法治疗疫病,甚至免费为疫者诊病。可他试了几十种方子,都没什么用,医馆也被闹事的人砸过几回了……”
“哥哥从前常被人夸医术精湛,药到病除,可这回却怎么也治不好这疫病。眼睁睁看着诊病的人一个个死了,又挨打受骂,名声尽毁……他受不了打击,关了医馆,后来就变成这样了。”
这也算是医者的悲剧……这病原本就是咒,单凭草药如何能治?
沈樾之心下五味杂陈,忽地被贺吟拉到了一边,“樾之,你来看这副画。”
顺着贺吟手指的方向,沈樾之看到了角落中有一个小小的供台。
也许是没钱买下神像,所以只在上方挂了一副画。其上是一位手执长剑,威风凛凛的武将,但仔细看去,那含笑的英俊眉眼,却越看越像一位故人。
“这……拜的难道是裴渊?”

贺吟略一颔首,“我看着也像是。”
他招来那小童,指了指画像的方位,“你家这是拜的是哪位仙人?”
“是明渊真君。”
明渊真君,正是裴渊的尊号。
沈樾之忍不住道:“你拜他做什么?他一个武将,又不管治病救人……”
家中已经乱成了这样,能卖的都卖了,唯有小供台是干干净净的,可见是有人每日打扫整理。
“但是,明渊真君管运道啊!”小童双眼中迸射出强烈的向往,“武将原本就能辟除邪祟,再加上明渊真君就是在这片土地上飞升的,他肯定会保护我们,为我们带来转祸为安的好运。”
见两人沉默不语,小童又嚷嚷:“明渊真君在大周的信徒很多,近几十年来更是新修了好多的宫观,大家都抢着去拜他咧!还有不少人都直接请了小像回家供奉……”
沈樾之向右斜看了一眼,发现贺吟也似是在思索着什么。
对上沈樾之的目光,贺吟道:“这几日裴渊可有单独联系过你?”而后他又轻咳一声,目光不自然地撇开了,“我不是对你们的来往感兴趣,只是有必要了解下他这几天的动向。”
“……他昨日夜里曾来过消息。”沈樾之不知为何,莫名有些紧张,“说是他待在清净观这几日,已将这疫病摸透了,约我们两人三日后午时在酒楼见面详谈。”
当然,无情道大佬手把手教他如何钓男人这件事就抹下不谈了。
“等不了那么久了。你现在就传音告诉他,就在明日会面。”有些事确实直接问比较省事。
在沈樾之去给裴渊传音时,贺吟慢慢踱到床前,那男人连头都没转,仍疯疯癫癫地念着药名,枯瘦的手指不断地在半空中比划着什么。
“把你哥哥扶起来,别让他乱动。”贺吟对小童招了招手。
小童夹着脑袋一溜小跑地过来,不敢去瞧这个白衣赛雪的人——虽然他冷淡到没什么表情,但那种浑然天成的威压实在是很难令人直视。
而后,贺吟长袖微动,一道光团在掌心凝结。他将手心对着那人的额头,涤荡神力缓缓注入了男子的印堂。
“贵人,这是……”
贺吟没有作答,下一刻就将那只玉掌收了回来。男子忽然全身抖如筛糠,瞳孔上翻,原本只停留在脖子上的黑纹猛然大涨,眨眼之间蔓得全脸都是。
他喉咙间溢出低吼,试图逃走,力道大得小童几乎无法控制。小童也慌了神,口不择言道:“喂,你、你把我哥哥怎么了?”
男子忽然推开小童,扑在床边“噗”地喷出一大口血,屋子里顿时出现了一股腥臭的血腥味。正在小童吓得六神无主之际,那男子抬起脸,怔怔念了句:“阿澈?”
这名男子身上的黑纹不知在何时俱已消散,虽仍虚弱着,但身上沉沉死气一扫而净,人也不似从前那般魔怔。正此时,一缕黑气自男子额间散出,逸散在了空气之中,速度快到凡人根本无法察觉。
被唤作“阿澈”的男童哭着扑了过去,紧紧抱住了男子,喊道:“哥哥,哥哥,你终于好起来了!”
两兄弟抱在一起哭了一会儿,男子终于想起这屋子里还有两个人。
得知是他们救好自己后,他下床便跪着磕了一个响头,颤声说道:“两位恩人,在下不知如何报答救命之恩才好……只是,可否告知在下,到底是如何治好这怪病的?”
“此病非药石可医。”贺吟的语中泛起一种淡淡的慈悯,“但你过往做的一切,还是有用的。”
沈樾之这时也回来了,听到这句话,略一思索便明白过来。这人并不像他们初到上京时遇到的病患,双眼通红,攻击性极强,一副理智全无的模样,就连黑纹也止于男子脖颈之间,并未侵染面颊。
这说明男子的药方确实起了效用,虽无法根治,至少能暂缓病情。
身为凡人,却能用几株草药力挽狂澜至此,实属凤毛麟角。
哪怕未能结束疫病,这份悬壶济世之心,不屈不挠之志,依旧令人动容。
沈樾之将人扶了起来,对他说:“你放心,我们一定尽快找到治好疫病的办法。”
若说先前他只是为了试探国师、阻止活人生祭才揽下调查瘟疫的事,那么他现在是当真想要帮人们度过这个难关,帮他们消除病痛带来的烦忧。
男子抓住了沈樾之的手,沈樾之看懂他眼里不停地在说,谢谢,谢谢。
两人没耽搁太久,沈樾之悄悄在门后留了些银钱,就从小童的家中离开了。他与贺吟并肩走在街上,心头的憋闷散开一些,忍不住伸了个懒腰,感慨道:“原来帮人也可以这么开心。”
贺吟的目光变得十分柔和,他望了眼沈樾之,嘴角忍不住翘起,带着几分骄傲地想,我家的小凤凰长大了。
与之前不同,天气似乎变得更加闷热,一丝风也没有了。他们在小童家待了一刻,出来就发现日光全都被不知从哪来的云层掩住了,天空阴沉沉的,似有压低之势。
“好像要下雨了。”沈樾之拽了一下贺吟的袖子,“快些走。”
…………
赶到灵钟庙时,天色更暗了些。二人进庙后直奔灵钟,见到了足有七尺之高的一口大钟。
灵钟以青铜铸就,通体厚重,岁月在其表面刻下了深浅不一的痕迹,却不减半分肃然之气。钟身盘着一条栩栩如生的应龙,钟内遍布铭文,文字看起来与大周略有不同,细细望去,似有微光在其间游走。
而周围摆着布阵用的祭罐,从方位上来看,也的确能与灵钟形成润泽万物、庇佑生灵的阵法。
沈樾之见到贺吟走到一个祭罐前,抬腿一扫,那罐子便随着“砰”的一声炸裂开来,从中骨碌碌滚出一个东西,之定睛一看,竟是一块黑色的鳞片!
这是——暗獒身上刀枪不入的黑鳞。
祭罐原本所在的地方先前被压住了,现在能依稀从碎瓦中看到几道黑纹,卷曲若藤蔓,与在病者面庞上出现的一模一样。
“这阵法已经被人改造过了。”
贺吟走到灵钟旁边,手掌贴上灵钟,闭着眼感受了一会儿才道:“这钟里,有很多人魂在惨叫。”
沈樾之光是听这句话就抖起一身鸡皮疙瘩,他搓了搓胳膊,忍住那股恶寒,问道:“你是说,得了这种‘疫病’的人们,死后魂魄并未消散,被收进了这钟里?”
“是。”
“那始作俑者为何要这样做?”
贺吟沉吟片刻,诚实地摇了摇头:“我暂时也不知道,但这些人魂的怨恨积在一起,就是一股巨大的力量,无论要做什么,都将闹出不小的动静。”
一颗水珠滴在了鼻尖,打断了沈樾之的思绪,而后是第二滴、第三滴……他躲进了屋檐下,呆呆地望着雨幕出神,心情又被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雨搅得沉了下去。
贺吟见沈樾之许久不说话,看了过去,发现沈樾之眉眼低垂,神色仿佛罩了一层淡淡的阴霾。正欲开口,忽然听沈樾之说:“你是不是带了伞?先回去再说吧。”
“等等。”
贺吟叫住了沈樾之,而后弯下身去,将沈樾之的衣袍下摆卷了起来,打了个灵巧的结,又伸手整了整他的鞋袜,将袜子仔细掖进靴中。
“你素来不喜欢雨天,我知道,你只是不喜欢被污水弄脏袍子。”贺吟朝沈樾之眨了眨眼,“现在可以走了,少爷。”
这般照料下,仿佛沈樾之真成了从小被娇惯着长大的小少爷。沈樾之有些难为情,讪讪地应了一声,只觉得心里头更乱了。
既然心里有缕白月光,又为什么要对他这么好?
贺吟是不知道这样做会缠上因果,令人生出不必要的误会吗?
…………
回到国师府,沈樾之先叫了热水。
当贺吟敲响这道门扉的时候,他没想到打开房门后,会见到这样一副场景——
面前之人只着一袭轻薄长袍,衣襟松敞,露出一大片颈项与胸膛,宛若上好美瓷,惹人遐思。一头墨发尚未干透,湿漉漉地披在肩头,水珠自发梢滑落,沿着锁骨蜿蜒而下,消失在衣袍之中,勾勒出一条旖旎的弧线。
白净面庞中透着一层薄粉,一看就知是在水汽中蒸出来的。而一双眼睛澄澈明亮,映着烛火与夜色,仿佛被雨水冲净,亮得惊人。
贺吟只看了一眼,便不敢再抬眼。
“神君,有什么事?”
贺吟面皮发烫,这才想起来自己手里还拎着一个食盒,连忙往前一递,试图掩住他的失态,“我做了些热汤,你要不要尝尝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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