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梦见你的心口被人捅了一刀。”
沈玉竹说完就看见拓跋苍木在笑,气恼地推了他一下,这人就知道笑话他。
拓跋苍木收住笑,又摸了摸沈玉竹的脑袋,叹息般道,“殿下放心,我不会死在你前面的。”
沈玉竹的脑袋被他按进怀里,声音有点闷,“这句话好像不怎么吉利。”
“是吗?我怎么觉得挺吉利的。”拓跋苍木又顺手摸了几下他的头发。
沈玉竹警觉地将他的手拍开,“你根本就是在用摸朔风的手法摸我的头发!”
拓跋苍木默默收回手,哎呀,被殿下发现了。
黄行远在板凳上凑活了一宿,起来的时候脖子都僵了。
他刚从厨房走出来伸了个懒腰,就看见拓跋苍木站在外面。
吓得他条件反射地身形一颤,拘谨地站好,“首领,早啊。”
听到动静,不知道在看哪的拓跋苍木转身直勾勾地看着他,“黄行远,你读过很多书吗?”
这是什么问题!这是在质疑他的读书人身份吗?
黄行远下意识抖了抖衣袖,“那是自然。”
拓跋苍木上下打量了他一眼,质疑地目光简直要将黄行远烧穿,“那你应当懂得挺多事理。”
黄行远大力点头,“首领是想问什么吗?尽管问。”
反正他就算不知道也能编出来,读书人嘛。
拓跋苍木想到昨夜沈玉竹半夜噩梦惊醒时惊惶的眼神,斟酌着开口问道。
“如果有人特别在意你的安危,甚至做的梦也有关于你的生死,这是为何?”
原本兴冲冲想要凭借此事证明自己才学的黄行远越听越麻木,拓跋苍木这说的是谁连个傻子都能听出来。
这是问题吗?这分明就是炫耀!
黄行远心里腹诽,嘴上诚恳回答,“想必那个人于他而言很是重要。”
拓跋苍木蹙眉,这说的是什么废话,他当然知道自己对沈玉竹来说很是重要。
看出首领的不满意的话,惯会察言观色的黄行远立马狗腿补充。
“……还可能因为这人身边很危险,亦或是这人的所作所为不能让他安心。”
这话让拓跋苍木思索了片刻,他不能让沈玉竹安心吗?
这么想来,似乎每次与沈玉竹发生争执都是因为他做出了在对方看来很危险的事。
就像上一次他打算只带着一队人马前往东夷,沈玉竹就因此跟他大吵一架。
年轻的北狄首领苦恼地将脚边石子踢飞,可他一直都是这么过来的啊。
在战场上,他靠不顾生死的厮杀和没有退路的骁勇硬生生撕开一条生路。
他的刀尖一往无前。
拓跋苍木又将第二块石子踢飞,可是殿下似乎不喜欢这样。
拓跋苍木尚且不懂何为甜蜜的负担,想到沈玉竹,他只觉心脏像是被柔软的羽毛裹住。
他的脖子上就像是有了圈无形的线,线的另一端在沈玉竹的手中。
他不再横冲直撞,而是有了束缚。
拓跋苍木听见树上传来的鸟鸣,抬头看时,一只鸟雀正飞回它的巢。
从未有过“家”的拓跋苍木下意识摇了摇头,不,那不是什么束缚。
也许该说,那是他的归处。
昨夜重新入睡的时候太晚,沈玉竹醒来的时候已经临近中午。
他有些着急,“你们怎么不叫我早些起来?”
拓跋苍木是不想,黄行远是不敢。
“没事,还有几日,我们已经在东夷,有什么可着急的。”
拓跋苍木熟练地为沈玉竹束发。
原本最初只是帮沈玉竹束发,后来拓跋苍木就自觉地承担起了帮他洗漱和穿衣服的责任。
照顾沈玉竹、看到对方依赖他的模样会让拓跋苍木感到心情愉悦。
沈玉竹刚开始还有点不好意思,后来看他干劲十足就由着他去了。
束好发后拓跋苍木打量了几眼觉得不满意,“等等,我再松开重新束一下。”
沈玉竹嫌麻烦,“就这样吧,没事。”
“很快就好。”
拓跋苍木拒绝,他的殿下就是要被他收拾得漂漂亮亮的才好。
黄行远站在屋子里看着这一幕暗自在心里感叹,其实大家都知道和亲是怎么回事,被和亲到部落的公主皇子大多都只有被欺负的份。
而沈玉竹在北狄部落受到的尊重和爱戴,又何尝不是因为拓跋苍木对他重视的态度。
想到今早拓跋苍木问他的那个问题,黄行远老神在在地想,这还真是一物降一物。
他们一行人沿着村落来到东夷内部。
越往里走,东夷倒是有了几分部落的样子来。
街上有巡逻的侍卫,百姓的房屋也还算完善。
“为何这里和外面的村落差距这么大?”沈玉竹疑惑地看着四周在街上散步的百姓。
黄行远也奇怪,“曾经我也来过这边,分明记得和外面村落差不多,难道是因为新任首领?”
这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让这一片区域改变如此之大,陈泽的确有点本事。
没等他们多走一会儿,一队东夷的护卫便来到他们面前,“首领有令,让我等前来迎接贵客。”
看来陈泽的眼线早已察觉到他们的到来。
沈玉竹颔首,“有劳带路。”
黄行远被人留在了殿外,拓跋苍木和沈玉竹被迎接到了屋内。
一个男人坐在高位上,看样子略有些……不成体统。
他的衣襟散开着,脚上是一双木屐,坐姿也很是随意。
见到来人,陈泽站起身,笑着招呼道,“殿下、北狄首领,你们快请坐。”
沈玉竹带着疑惑坐在拓跋苍木的身边,他分明记得作为京城世家之首的陈家家风严明,陈家直系子弟的仪态美名更是个个远扬。
怎么这个陈泽看上去却如此不羁?
相比于沈玉竹的打量,拓跋苍木就要直接许多,“你叫我来所谓何事?”
陈泽闻言笑起来,“我以为信上已经将缘由说明。”
就在沈玉竹以为双方还要卖关子打太极的时候,陈泽忽然收敛了笑意。
“实不相瞒,唤首领前来的确有要事相商。”
“我知道二位一路从东夷看过来,你们觉得如今的东夷如何?”
沈玉竹见拓跋苍木兴致缺缺,便替他答道,“积弊已久,百废待兴。”
陈泽没想到有人愿意搭理他,眼睛一亮。
“殿下说得正是!”
陈泽站起身,他肩头随意披着的外衣滑落,神情振奋。
“我想改变东夷,我想让世人正视这片土地,正视东夷的百姓,为了做到这一切,我需要北狄的帮助。”
拓跋苍木再次开口,惜字如金道,“不帮。”这和北狄有什么关系?
这话实在太不客气,他们此时还站在东夷的土地上,沈玉竹觉得他不得不提醒一下身边这人要谨言慎行。
于是他悄悄伸手,对着拓跋苍木的后腰一拧,给、我、好、好、说、话!
拓跋苍木自然不会因为沈玉竹的这点力道就有什么感觉。
在他看来,陈泽的这番话就是在放屁,哪怕他从东夷一路走来,也看到了陈泽的一些实绩,但那又如何?
东夷的问题从来不止在它自身,还有其余各地的态度,更包括皇室中掌权者的态度。
他们想让东夷这群不受管束的人只能困在这里,一个陈泽又能做些什么?
那些高高在上之人凭借现在的东夷乃至于加上北狄都无法撼动,又岂是陈泽三言两语的大放厥词就能从根本上改变的?
但沈玉竹拧了他,料想也是对他的回答不太满意。
拓跋苍木不情不愿的又补充了一句,“东夷之事北狄无法插手,他们不会容许两个部落有利益往来。”
天下现在的局势还算稳定,就在于皇室、北狄、南蛮、东夷、西戎相互制衡。
北狄与皇室的和亲也是为了加强这一制衡,但若是北狄和东夷有往来,不只是皇室会出手,南蛮和西戎想必也会坐不住。
到时候北狄会成为众矢之的,这种情形绝不是拓跋苍木愿意看到的。
陈泽被他拒绝了脸上也没有显出不愉的神色,他早想到了自己会被拒绝,说服拓跋苍木才是他让对方来此的真正目的。
或者说,送信去北狄就是第一步试探。
陈泽想知道传闻中的北狄首领是否会是个瞻前顾后的庸人,他也想知道对方是否值得他与之结盟。
在拓跋苍木与沈玉竹踏入东夷的那一刻,他们的一举一动就都在陈泽的眼中,包括拓跋苍木在边境村落惩治恶霸一事。
事实上,那几个人就是陈泽为他们而留的。
其余村子里也有这种强盗恶霸,陈泽都早已叫人解决,唯独这个村子里的人他没有处理掉,为的就是想知道拓跋苍木看到他们的态度如何,这是第二步试探。
至于为何笃定他们会去往那处村子,自然是因为陈泽知道先前逃难的黄行远就在北狄。
拓跋苍木对于东夷人生地不熟,自然会派个机灵点的带路。
虽然在村子里的试探结果非他所想的那般,但陈泽也有了不小的收获。
他看出了沈玉竹对拓跋苍木很重要,这也够了。
陈泽笑了笑,看向拓跋苍木,“你不必现在就急着回答,不如我们先用晚膳,边吃边聊。”
在东夷,陈泽拿不出什么值得招待的,只是些粗茶淡饭。
不过在场的三人对这些东西都不是很在意,是以没人对此表现出什么不满。
比起对陈泽的提议漠不关心的拓跋苍木,沈玉竹倒是对他说的话有些好奇。
沈玉竹坐在陈泽的对面,看向他问道,“你此前曾说想让世人正视东夷,是什么意思?”
说到这个陈泽就明显来精神了,他连坐姿都端正了许多,“殿下问得好,殿下也知道现在的东夷是个怎样的地方吧?”
沈玉竹点头,拓跋苍木与他说过。
“实不相瞒,我曾是京城陈家的二公子,后来因为家中长辈犯了错,被牵连流放到了东夷。”陈泽长叹一声,端起手边的酒杯一饮而尽。
“在流放的路上,那是我第一次看到京城外面的境况,我从小就锦衣玉食地在陈家长大,从不知道原来在几十里外的地方是有许多人吃不饱也穿不暖的。”
陈泽抬头,眼神落在一处放空,不得不说,那时候真的给他带来了极大的震撼,他在想,怎么会这样?明明大家都身处同一片土地,为何会有云泥之别?
为何会有那样深切的苦难?而在他眼中称之为苦难的东西,在那些百姓那里早已习以为常。
陈泽认为的苦难,于他们而言是生活。
没人能回答他的问题,他自己也回答不上。
“再后来,我来到了东夷,发现这里的情形更为严峻。”
陈泽又饮了杯酒,声音苦闷,“这里没有秩序没有法度,而前任首领只会靠抢来获得物资,这也导致百姓之间也是如此。”
陈泽初到东夷的时候,发现这里真是乱的不能再乱,平心而论,这里绝对不是适合居住的地方。
他曾问过一位东夷的老人,那老人方才经历了一场抢劫,正蹲在地上捡起抢夺时落在地上的饼渣吃着。
老人佝偻着身体,粗糙干裂的手指在地上摸索。
陈泽给了那老人一张饼,问他为何会来到东夷而不去其他地方。
那老人睁着一双浑浊的眼,语气平淡,眼神安静而麻木。
就连得到了一块完整的饼后,老人的脸上也没有什么称得上是喜悦的神色。
“我的儿子战死,老太太因病去死,原来的住处因山洪坍塌,我哪还有别的容身之所。”
老人说完,饿得狠了大口吃着饼,就着自己的过往吞咽下去。
没有不满,没有情绪,像是只为活着的行尸走肉。
他来到了东夷,不是选择,是只能。
陈泽静静地看着他,透过他,想到了自己一路而来看到的人世。
“从京城出来后我的心里就一直不大痛快,我也知道我的念头很可笑,但那时候我就决定。”
陈泽将手中酒杯重重放下,眼神放光,语气坚定,“我要改变东夷!我要改了这世道!”
诚然,他现在看起来是很不成体统的,甚至有几分滑稽可笑。
陈泽的相貌俊秀,如今常年在外奔波而显得脸颊皮肤粗糙,手指上也能依稀看出些干活的茧来,但他身穿粗麻却气度犹在。
他的衣服仍旧是披在肩上,一只手搭在扶手上,喝了酒的缘故脸颊泛红,这模样看起来简直就像是在胡言乱语。
他就像那些壮志凌云的少年侠客,醉酒后执剑倚靠栏杆,剑尖直指云霄。
满腔豪情地认定自己能干出一番伟业,能上九天摘星揽月,坚信手中剑能披荆斩棘,斩出前路。
但这还是不一样的,沈玉竹想。
少年侠客尚未经历尘世,而陈泽是入了世,依旧有着这样的念头。
沈玉竹看着眼前的陈泽,不知为何,他直觉对方说的是真的,陈泽就是这么想的。
他费尽心思成为东夷首领就是为了改变东夷,让世人正视这片被遗忘的放逐之地。
陈泽也没指望他说完这些能有人回应,他只是想说便说了。
他伸手去勾桌上的另一壶酒时,突然听到对面沈玉竹的声音响起,“所以,你打算之后如何做?”
陈泽猛地抬头,直勾勾地看着沈玉竹,眼神前所未有的认真。
“殿下不觉得我很可笑么?不觉得我是在胡言乱语?”
沈玉竹当然不这么认为,他经历了重生,从绝境中得到了希望,经历了和前世截然不同的人生,这世上难道还有什么事是做不到的吗?
“我不这么觉得,”沈玉竹微微一笑,“这世上虽有人力所不及之事,但至少得先做了才知道不是吗?”
他给了陈泽从未有人给过他的肯定。
知己!殿下就是他的知己!
陈泽在心中大叫,知己!这世上还是有人懂他的!
他原本伸手去勾桌上酒壶的手方向一转,捉住了沈玉竹捏着筷子的手,他脸色涨红,声音急促。
“殿下!你简直......”就是我的知音啊!
只是在陈泽刚握住的那一刻,就听见了兵刃出鞘的声音。
紧接着一道属于兵刃的冷光从他的眼前划过,而后他腰身一紧,被人搂住往后一退,这才躲过了拓跋苍木劈来的一刀。
一位戴着面具的黑衣男子站在陈泽面前,他正要拔剑时就被陈泽叫住,“等等,我没事!”
沈玉竹被眼前这一出变故惊得起身,他转头看向拓跋苍木,“你这是在做什么?”
拓跋苍木将长刀握在手中,眉眼凌厉,“他突然将手伸过来,我担心他伤害你。”
闻言陈泽连忙摆手,“误会,都是误会,我只是一时情绪激动才握住了殿下的手,绝没有要伤害殿下的意图。”
陈泽看着拓跋苍木的刀,后知后觉地咽了口唾沫,一言不合就拔刀,不愧是北狄那位凶名在外的首领。
回神后他暗自心惊,拓跋苍木是真的会杀了他。
陈泽解释完,拓跋苍木也没有放下手中的长刀,而是将刀尖指向站在他身边的黑衣男子,“他是谁?”
早在进入这屋中的那一刻,拓跋苍木就察觉到了第四个人的气息,哪怕对方掩饰的很好。
他疑心是刺客,所以心神一直放在沈玉竹的身上。
现在这人突然出现,身形矫健、武功高强,很难不说是埋伏在暗处的刺客。
“他是我的暗卫,名叫玄弈。”
解除误会后,四个人重新坐到桌边。
陈泽拍拍玄弈的肩膀,为沈玉竹和拓跋苍木介绍。
“陈家的本家子弟自小身边都会有一个暗卫守护,后来我流放的时候本以为玄弈也走了,没成想在我遇难的时候他突然出现,后来我们就一路同行。”
与坐没坐相的陈泽不同,玄弈坐姿端正,身姿挺拔,只是戴着个面具看不清面容,只露出一双如兵刃般能刺人的眼。
或者说,这个人本身就如同一把出鞘的剑。
“既然已经不是暗卫,为何还要躲在房梁之上。”
拓跋苍木拿出为沈玉竹准备的手帕,拉过沈玉竹的手仔仔细细地为他擦拭。
殿下的手脏了。
沈玉竹的手指动了动,但手腕被拓跋苍木不容置疑地紧扣住后也就随他去了。
陈泽无奈一笑,“我也是这么对玄弈说的,但他这么多年习惯了,改不了。”
在他们对完话后,玄弈突然开口,他直直地看向拓跋苍木。
“若我刚才未及时出现,公子就已经......”
凭借多年特训的暗卫经验,玄弈直觉拓跋苍木很危险,他能感觉到那一瞬间汹涌的杀意。
拓跋苍木头也不抬,擦拭完沈玉竹的手后也不松开,而是动作自然地把玩着手里光洁白皙的手指。
“哦,所以呢?”
这样轻慢又放肆的态度让玄弈的手又重新握在了剑柄之上。
剑拔弩张之时。
“玄弈!”
“拓跋苍木!”
陈泽与沈玉竹见势不妙,齐齐出声。
沈玉竹想要抽回手,拓跋苍木不满地抬眸。
看出他情绪不妙,怕他发病,沈玉竹没再动,而是用手指勾了勾他的掌心。
有些话该说的还是要说。
沈玉竹将身子靠过去了些,小声耳语,“你不要这样和陈泽说话。”
“嗯。”拓跋苍木的心神都放在耳边的气息上,没注意沈玉竹说了些什么。
“在东夷,我们尽量不要与他们起冲突。”
我们?拓跋苍木幽蓝的眼眸微动,心里因陈泽碰了沈玉竹手的不满暂且消散了些,“嗯。”
陈泽那边也对玄弈说了几句,玄弈一言不发,握着剑柄的手倒是松开了。
看来今日这顿饭是吃不好了,身为东道主的陈泽很是挫败。
如今他想要结盟的人还对他起了杀心。
陈泽想到方才若是没有玄弈,他现在恐怕已经断气了就心里发怵。
他默默起身将椅子搬远了些,现在距离太近,拓跋苍木提刀就能将他砍了。
沈玉竹见到这幕,想到此前与北狄人商议过的关于拓跋苍木名声一事,他觉得自己必须要为对方挽回一下。
拓跋苍木还在牵着他的手。
带着薄茧的指腹摩挲着他的手指,从指根摸到指尖,十指连心,沈玉竹几次想要抽回手,拓跋苍木都不放开。
席间一时沉默下来,陈泽轻咳一声,看着拓跋苍木手边没动过的酒杯,“是酒不和胃口吗?”
这酒可是他珍藏了好久的,要不是为了款待客人,他根本舍不得拿出来。
拓跋苍木看了眼酒杯,“没有,是殿下不让我喝酒。”
沈玉竹身形一呆,他什么时候......?
与此同时,篝火节傍晚相视而笑的那一幕跃进他的脑海,耳廓上舔|舐的触感犹在。
沈玉竹羞窘万分,他分明说得是不要喝太多!
“啊?”由于太过震惊,陈泽发出了一声短促的急音。
而后他掩饰地偏头轻咳。
北狄首领居然是,妻管严?
玄弈对此反应平平,先前他就在房梁上看到了沈玉竹偷偷拧拓跋苍木的小动作,加之拓跋苍木把玩对方手指的举动,猜到了这两人关系应当极好。
与此同时,他不禁有些艳羡,公子何时才能听他的话,不要再饮那么多酒呢?
“哈哈,没想到殿下说话这般管用。”因为方才的失态,陈泽尬笑两声。
“此前我也曾听到过一些北狄首领与殿下感情甚笃的传言,现在看来传言非虚。”
只不过是一些北狄首领半夜被老婆打出帐篷,怕老婆得要命的传言。
原本陈泽以为这都是假的,是北狄人想表示与皇室亲近故意传出来的,但这么看来,陈泽不确定了。
好吧,他基本可以肯定了,他刚才就只是碰了碰殿下的手就差点命丧当场。
甚至这还是在东夷,这拓跋苍木还真是疯的可以。
陈泽眼睛一转,拉拢不了对方,那就拉拢殿下好了。
听到传言二字,沈玉竹心底一动,之前的商议果然有用。
想到拓跋苍木方才拔刀的举动,他趁机解释道。
“北狄民风旷达,没有尊卑地位之分,首领为人可亲,是以大家的言谈也就随意些,让你见笑了。”
???!!!
陈泽瞳孔震颤,表面稳如老狗,内心惊叫。
什么?殿下你究竟在说什么?你是不是被这狡猾的北狄人给骗了?!
拓跋苍木可亲?啊?他有多凶残你不知道?从前北狄被东夷和西戎各占了一部分。
他曾经单枪匹马就闯入西戎军队将驻守的将军击杀后全身而退,路上他还斩杀了一支小队的人马,尸骨如山,最后把那将领的首级插在了北狄的军旗上。
那时的拓跋苍木不过十六。
而后西戎来一次支援的兵队拓跋苍木就去杀一次,最后西戎无人敢来,只得将属于北狄的地方归还。
这样的煞神,殿下说他可亲。
陈泽看着自己苍白瘦弱的知己殿下,又看了眼身形高大、极具攻击性的拓跋苍木。
他在内心为沈玉竹默哀,这样的男人也能驯服,殿下想必承受了常人不可承受之痛吧?
不愧是他的知己!
惊涛骇浪过后,陈泽沉稳地点头,“殿下说的对,的确如此。”
您受苦了,殿下!
沈玉竹觉得陈泽看向自己的眼神有一瞬间格外奇怪,甚至有种沉痛的叹息感。
不过比起陈泽,更不对劲的是坐在他身边一直牵着他手不松开的拓跋苍木。
沈玉竹偏头,用手指勾着拓跋苍木垂在身前小辫上的发绳,拓跋苍木抬眸向他看来,“怎么了?”
沈玉竹仔仔细细地看着他的眼睛,没有红血丝,面色看起来也还好,确认没有发病的前兆后,沈玉竹放心下来。
不过,他的右手反复被拓跋苍木磨蹭,现在已有些发疼了。
于是沈玉竹又坐过去了些,小声同他商量,“能松手么?我的手有点疼。”
疼字牵动了拓跋苍木隐秘的神经,他又让殿下疼了。
拓跋苍木垂眸,看着在自己深色大手衬托下格外白皙的手指已经明显泛红。
为何总是不能控制自己?拓跋苍木盯着那片红痕,你真是没用啊。
阴郁沉闷的情绪在沉默中逐渐将拓跋苍木吞噬,暴戾升起。
沈玉竹同别人说话都是笑着言谈,神情轻松,甚至还愿意同人握手交谈。
怎么到了他这里,就是小心翼翼、扭扭捏捏,连手也不愿同他牵着。
殿下果然是忍受不了他了。
沈玉竹尚且不知身旁这人就要犯病,他只是疑惑拓跋苍木怎么如此小事也沉默了这么长时间。
他又小声催促道,“松开呀。”
拓跋苍木手背青筋紧绷,手指一点点松开,而后瞬间他的手心一空。
拓跋苍木闭了闭眼,难受,想见血。
拓跋苍木念头一出,席间的玄弈就警觉地抬眸,奇怪,怎么有股危险的杀气。
随后他很快锁定目标,确认杀气是从拓跋苍木的身上传来的。
玄弈看了眼身旁已经醉得东倒西歪的陈泽,他的手不动声色地慢慢握上剑柄。
他在心里估量能否将公子安全带离,得到的结果是他至少会断掉一臂之后,玄弈心里一沉。
这边沈玉竹晃了晃被牵麻的手,嘀咕拓跋苍木也太用力了,瞥了眼对方自从他抽出手后就一动不动的姿势。
怎么像被抢了甜糕的小孩似的在闹情绪,难道这人来到陌生的地方觉得不安吗?
沈玉竹被自己的念头逗笑,堂堂北狄首领怎么会不安。
不过,他还是又将另一只手递到拓跋苍木面前,认真地叮嘱。
“这次你记得轻点。”
在宴席上牵手,这对于沈玉竹来说自然是很不符合常理的。
但他知道拓跋苍木和常人不同,有时候会突发病症。
虽然拓跋苍木不太愿意与他说有关他的头疾,但沈玉竹也能看出来,每次对方都会有种压抑着什么的忍耐感。
沈玉竹自己就是个病人,他实在太知道那种隐忍着疼痛的感觉,是以他总是忍不住纵容默许拓跋苍木头疾时的接近。
如果那真的能缓解拓跋苍木疼痛的话,一些礼数问题沈玉竹倒也可以不计较。
就比如现在,更不成体统的事都做过,只是牵个手也没什么。
沈玉竹没有发现,他已经不自觉地很习惯与拓跋苍木肢体上的触碰了。
玄弈本原本已经抱着破釜沉舟的打算握上剑柄。
谁曾想,空气中那翻涌的危险气息突然停滞,而后就好像从未出现过一般无影无踪。
玄弈怔然,北狄的首领当真如此喜怒无常么?
沈玉竹衣袖宽大,再加上两人的手都在桌下,从玄弈的方向看,看不出什么,但从陈泽的角度,倒是能看见两人的衣袖明显交叠在一起。
想也不用想就知道这两个人在桌子下干些什么,尤其沈玉竹面皮子薄,眼下耳朵尖都红透了。
醉酒的陈泽又是一声沉痛的叹息,哎,殿下真是受苦了,多么隐忍又坚强的殿下,不愧是他的知己。
他晃晃悠悠地端起酒杯,也没注意到方才空气中凝滞的杀意,“殿下,我敬您一杯!”
陈泽刚站起身就脚步一晃,玄弈淡定起身扶住,“公子,您醉了。”
陈泽摇头,手里酒杯中的酒液都在轻晃,“不,我没醉,我要和殿下敬酒……”
他话还没说完,听到从他口中吐出殿下二字的玄弈心里一跳,他强硬地接过陈泽手里的酒杯放下。
“您醉了,我扶您下去休息。”
玄弈不看拓跋苍木也知道对方的眼神此时正若有若无地扫着陈泽,他在心里替公子捏了把汗,别说了,赶紧走吧!
玄弈脚下运功,脚步飞快地就将陈泽带离了屋内,只留下沈玉竹茫然地眨眼,就这么结束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