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事之后再谈,现在殿下该用午膳了。”
他这么一说,陈泽才后知后觉的有些饿。
“二位就在这里用饭吧,我让玄弈去外面买些饭食回来。”
外面的饭食不一定合沈玉竹的口味,拓跋苍木站起身,“不用,借一下厨房就好。”
陈泽点头,直到拓跋苍木走远他才恍然意识到,这人是要自己做饭?
陈泽表情扭曲,他实在不能将那个杀人如麻的北狄首领和眼前的拓跋苍木联系起来。
他看着安静坐在椅子上对此没有丝毫奇怪的沈玉竹,忍不住将板凳挪过去了些。
“殿下,他会做饭吗?”
沈玉竹闻言点头,“他会做一些,味道还不错,你不用担心。”
他以为陈泽在怀疑拓跋苍木的厨艺,于是出声宽慰。
不不不,这是味道的问题吗?那可是拓跋苍木啊!
陈泽不死心,忍不住又继续问,“殿下在北狄的时候,他也会做饭吗?”
沈玉竹想了想,“最初倒是不会,后来他发现他做的饭我会多吃些后,有空便开始做饭了。”
陈泽神情恍惚,殿下不会撒谎,这居然是真的。
想到拓跋苍木威风凛凛地骑马在北狄草原跑完还得回到部落给殿下做饭……
噗,还真是有点大快人心怎么回事。
陈泽想到方才他们商议正事的时候,拓跋苍木还时不时的会玩沈玉竹的头发。
还有上次宴席上,他只是刚碰到殿下的手,甚至还没完全握住,那拓跋苍木就拔刀要砍他。
而后也一直将殿下的手牵在他的手中擦拭,活像他是什么脏东西一般。
如此种种,怎么看都不寻常。
陈泽虽未成家,但以往族中的夫妻也大多是相敬如宾,绝不会是这样相处。
更何况,现在拓跋苍木的心神虽然都在殿下的身上,但人都是会变的,等到那时候殿下又如何自处?
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陈泽的思绪都已经飘到了拓跋苍木变心之后的事。
越想他越觉得可能性极大,陈泽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决定给沈玉竹提个醒。
“殿下你不觉得他的有些行为很奇怪吗?”
尤其沈玉竹还不懂得拒绝,只会一味纵容,陈泽简直不敢想象之后两人的关系会变成什么样。
假如那时候殿下醒悟过来想要逃离,拓跋苍木真的不会发疯吗?
沈玉竹不明白陈泽是在指什么,难道是注意到拓跋苍木有时会控制不住情绪吗?
对于这点,他从没有觉得对方奇怪过,在沈玉竹看来,对方只是生病了。
“你是觉得他有时候会有些可怕吗?”沈玉竹认真解释道,“不用担心这个,他不会随意伤人。”
他当然不是这个意思!
陈泽有些无奈,而且殿下不会觉得这句话很奇怪吗?就像是养了条凶犬带出门的时候对别人解释它不会咬人一样。
看来他非得将话说明白才行了。
陈泽一鼓作气,这都是为了殿下。
“不我的意思是,殿下想过离开北狄吗?殿下是和亲才来到北狄,难道不想要自由之身吗?”
沈玉竹微微睁大眼,像是不明白他为何会问出这个问题。
“哦?依你之见,殿下应该离开北狄去哪?”一道声音响起,拓跋苍木阴沉着脸走进。
陈泽脸色一白,完了,天要亡他,玄弈救命!
就在陈泽豁然起身打算先跑再说的时候。
沈玉竹闻着拓跋苍木手中托盘里食物的香气开口问道,“好饿,你做了什么?”
拓跋苍木冷冷地看了一眼状似鹌鹑的陈泽,将托盘放在桌上。
“厨房里食材不多,我只做了些简单的。”
沈玉竹看着面前的一碗面,金黄的鸡蛋卧在上面,还撒了点翠绿的葱花。
不过四只碗中,只有他的才有鸡蛋。
陈泽没想到居然还有他的份,尤其他刚刚才得罪了拓跋苍木,但是食物是无辜的。
陈泽小心翼翼地将他与玄弈的那两份挪到面前。
吃了一口后,陈泽眼睛一亮,没想到这北狄首领还挺会做饭的。
拓跋苍木现在看陈泽哪哪都不顺眼,事实上如果沈玉竹不在这里,他已经拔刀了。
他按压下脾气尽量语气平稳,“方才殿下在和他们聊什么?”
陈泽闻言喉咙一哽,被呛得剧烈咳嗽起来,玄弈连忙起身给他倒水。
沈玉竹抬头看着陈泽咳嗽得涨红的脸,又感觉到拓跋苍木身上隐隐传来的威压,心觉无奈,果然陈泽还是害怕拓跋苍木。
“也没说什么,只是说了些之后的事。”
对于陈泽的问题,沈玉竹其实也不是没有想过,他是因为任务才和亲来到北狄,任务完成后,系统曾允诺过他健康的身体和百岁无忧的人生。
这是沈玉竹一直都想要的。
但那都是好久好久之后的事了,沈玉竹暂时还没有想好之后要过怎样的日子,至少目前的生活,他也觉得不错。
“之后的事?”
拓跋苍木盯着对面正战战兢兢吃面条的陈泽,“我怎么刚才听到陈泽对殿下说要离开北狄。”
陈泽在心里呵呵,他是这个意思吗?他分明是问殿下想不想离开北狄。
这拓跋苍木控制欲实在太强,殿下是个人,又不是个死物,还真想让人困死在北狄了吗?
这些话如同车轱辘在心里转了一圈后,陈泽越想越觉得有道理。
“殿下如若是自由身,自然是想去哪便去哪,这都是看殿下的意思。”
陈泽话音刚落,就清楚地从拓跋苍木眼中看到了这两个字,但他说都说了,也就没什么好怕了,反正他一直以来本就干得是找死的事。
陈泽装作没看见,转头看向沈玉竹,“殿下你觉得呢?”
沈玉竹确实挺想到处走走,这是他前世的遗憾。
于是他点头认同,“这天下之大,等安定之后,我就到处去看看。”
到时候问问柳青愿不愿意同他一起,至于拓跋苍木,到时候应该已经不需要他了吧。
陈泽在心里欢呼一声,冲拓跋苍木不经意间挑了挑眉,看吧,殿下果然是想要自由。
拓跋苍木沉默下来,无可否认,这场和亲他与沈玉竹皆是被迫。
最初他不也是这么想的么,觉得自己被皇室束缚,强硬地塞过来一个妻子。
对于和亲,拓跋苍木不愿意,反过来,沈玉竹自然也是一样。
他怎么敢让沈玉竹为了他而留下?他拿什么留住对方?
他当然也可以用强硬的手段将对方关在身边,但殿下之前说过,不喜欢那样......
沈玉竹发觉从陈泽家中出来后,拓跋苍木就变得格外沉默。
虽然以往他的话也不多,但周身气息也从没这么低沉过。
两人并行走在街上,沈玉竹快走了几步绕到他面前去瞅他的表情。
“你怎么了?是有什么心事吗?”
拓跋苍木敛下眉眼,回避他的问题,“没什么。”
现在谈论这些,无论对他还是殿下来说,都为时太早。
如果殿下能一直这样无牵无挂的也不错,那时候就算他不在了,殿下也不会太难过。
这样......也好。
还没等拓跋苍木在心里伤感完,沈玉竹就拽了拽他的发辫,表情怀疑地凑近,“是吗?”
拓跋苍木用食指抵住他的额头,语气轻松,“嗯,我能有什么心事,殿下是在担心我吗?”
沈玉竹松开拓跋苍木的发辫,拍开他的手指,“谁会担心你,我是在担心陈泽。”
拓跋苍木瞬间黑脸,“他有什么好担心的?他身边有玄弈,北狄的士兵也都在此。”
就差将陈泽像个金蛋一样藏起来了。
“你怎么老是一副对陈泽有意见的样子?”沈玉竹无奈地看着他。
陈泽此人,拓跋苍木原本的确能对这人高看一分,但这人竟敢怂恿殿下离开北狄。
就这一条,陈泽在拓跋苍木心里就已经被除名了,该死。
有了陈泽的默许,原本偷偷埋伏在东夷的北狄士兵也行动起来,将兵力分成了两拨,分别保护陈泽和拓跋苍木他们。
东夷虽是荒芜之地,但该有的祭司和仪式却没少,陈泽继位的时间就是祭司推算出来的好日子。
在继位的前一天,陈泽依照以往惯例为没有劳动能力的老弱病残发放粮食。
东夷能种植粮食的土地不多,不过好在东夷的人也不多,也算勉强能果腹。
不过这些发放出来的粮食,很大一部都是陈泽自己省吃俭用节省出来的。
陈泽挽起袖口,指挥着东夷的侍卫为排队的百姓分发粮食,沈玉竹和拓跋苍木从客栈出来的时候正好看到这一幕。
黄行远跟在他们身后,“之前这陈泽就会来到村落给我们分发粮食。”
没想到哪怕如今就要当上东夷首领,这人依旧是这么做。
黄行远之前还说这人是聪明,眼下他不这么觉得了。
沈玉竹远远地看了一眼,摇摇头,“陈泽分明知道他现在很危险,却还是这么大大咧咧的在外面现眼。”
说到这,沈玉竹没好气地瞥了身旁的拓跋苍木一眼,“这点倒是和你挺像。”
站着也挨训的拓跋苍木很是无辜,殿下说陈泽就说陈泽,怎么还连带上他了。
他怎么可能与那陈泽一样,他是有自保的能力,但这陈泽纯粹就是自大。
“北狄的士兵都在周围守着,我与他还是不同。”
若是拓跋苍木不搭话,沈玉竹说完也就过去了,但这人非不承认自己总是涉险,还反驳他,沈玉竹气头瞬间就上来了。
“不同?哪里不同?”沈玉竹皮笑肉不笑。
“首领莫非是忘了,在我们出发东夷之前,你是打算只身前来的。”
“那是因为我知道东夷不能拿我怎么样,就算有了意外我也可以全身后退。”
拓跋苍木不知为何殿下在其余事上都是很好说话,唯独涉及这些就变得咄咄逼人起来。
可他越解释,沈玉竹的脸就越黑。
此时黄行远已经悄悄越过他们溜到了前面,这两人吵架他可不敢听,还是快走为妙。
“是,东夷不能拿你怎么样,那之前想刺杀你的幕后人呢?如果这就是陈泽与对方联合设计的圈套呢?”
沈玉竹深吸一口气,他不想和拓跋苍木在大街上吵,决定不再多说,反正说了也没用。
拓跋苍木更加疑惑,不明白为何两人方才还好好的,现在就突然又因为那些事吵了起来。
他经验不足,不明白这时候要么闭嘴要么直接吻住。
“殿下,我一直都是这么过来的,我不会因为怯懦与畏惧就放下手中的刀刃,大多数时候我都是一个人,我知道我身后有北狄族人,但我不想让他们涉险,有些事我一个人就能做到。”
沈玉竹心中升起的怒火消下去了些,他轻哼一声,“别人的命是命,你的命就不是命。”大傻蛋。
唉,这样的人怎么能当得了日后的九五至尊,拓跋苍木终究不够狠,北狄就是他的软肋。
沈玉竹熟读古籍,知晓身居高位之人都是有无数下属愿意替他冲锋陷阵、出谋划策,这就是权力的驱策。
那高位本就是无数白骨堆砌而成。
拓跋苍木空有一方之地的权力,却不知道如何利用。
早在北狄分散部落那事的时候沈玉竹就看出来了,拓跋苍木骁勇无双、杀人如麻,却留了一分柔情给孕育过他的土地。
这是好事也是坏事。
罢了,沈玉竹生气地捉住拓跋苍木的辫子扯了一下,如若这人当真冰冷无情,他恐怕早走了,也不会留到现在。
傻蛋,沈玉竹又在心里骂了句,心里痛快了些,撒手将他的辫子松开。
“......”
拓跋苍木低头看了眼被沈玉竹扯得松散凌乱的发辫,不明白为何他看上去心情又好了几分。
想到之前哈日朗的抱怨,拓跋苍木在心中肯定,妻子的心思果然是世上最难懂之事。
“粮食有限,先到先得!”
陈泽叉腰吆喝着,一些老人家拿不了太重的东西,他都会让侍卫帮他们送到家里去。
陈泽每个月都会这么发放一次,规矩大家也都明白,只给老弱病残。
可今日不知怎么回事,队伍里挤进来了几个大汉。
看着站在面前伸手讨要粮食的几个人,陈泽沉默片刻,打量了他们几眼,分明好手好脚的,年纪也不大。
“你们是得了什么病么?”
为首的黑三眼睛一瞪,看起来凶神恶煞的,“都是东夷人,没病就不能拿了吗?”
陈泽懂了,这是来胡搅蛮缠捣乱的,以前也不是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
因为东夷的特殊,每段时间都有新的流民来到这里,他好声好气地同他们解释。
“这几位大哥,这些粮食我们只发放给老人家和其他因身体问题无法劳动的百姓,显然你们并不符合。”
谁知听了陈泽的解释,那几个人反倒吆喝的更大声了,“东夷这是什么意思!欺负我们外来的?”
不止如此,黑三身后的几个人还想上前来抢堆在地上的粮食口袋。
一旁的侍卫连忙上前将他们拦住,谁知道这一拦可不得了,那几个大汉直接撒起泼来,胡乱叫喊,“东夷的侍卫打人了!”
黑三还故意将胳膊往侍卫横在身前的枪头上撞,撞出一道血口子,“杀人了!杀人了!”
其他不明真相的人真以为侍卫杀人,一窝蜂乱成一团,一些行动不便的老人家眼见着就要被挤倒,陈泽连忙走上前将他们扶住,大声道,“你们别慌!没有这回事!”
话音刚落,就见到那黑三忽然口吐白沫,就这么倒下了。
其余几个人看见黑三倒下,都一副又气又急要和陈泽拼命的架势,“我们几个人刚来到东夷就被你们害死了个人,这就是所谓避难之地的东夷?”
这里人太多,陈泽被挤在人群中,玄弈心急地拨开人群朝他的方向跑。
推搡之间,有人袖中出现冷光,匕首露出,朝陈泽的腰间直直地刺去。
就在这瞬息间,意图偷袭的人手腕上被不知从何处飞来的一把短刃捅了个对穿。
“哐当!”他手中想要偷袭陈泽的匕首落地,手腕上溅出的鲜血沾染上了陈泽的衣袖。
这一切都发生在陈泽还没回神的时候,他盯着衣袖上的鲜血,胳膊被赶来的玄弈扣住,“公子,你还站着做什么!赶紧离开这里!”
埋伏在周围的另一拨人也不装了,抽出武器就向人群扑来,遇到碍事挡在身前的老人直接拔刀砍杀。
玄弈拔剑挡住那些人向陈泽劈砍来的刀剑,北狄的士兵也加入了这场混战。
陈泽被玄弈护着往外走,他死死地看着地上无辜被杀的东夷百姓,“不,我不能走!你先去把百姓疏散开!”
“公子!他们就是冲着你来的!你必须离开这里!”
玄弈强硬地带着陈泽运功往外闯,与此同时,明显是那伙袭击者的头目放声大喊,“我们来此就是要杀尽东夷人,除非你们将陈泽交出来!”
陈泽的身后传来受伤百姓的哭叫。
他被玄弈带着,有人注意到了他们,拿着剑冲上来阻拦,就在剑尖要碰到陈泽时,一把拐杖将剑尖打偏。
之前陈泽初到东夷时给过他一张饼的那个老大爷拦在他们身后,浑浊的眼睛看着那袭击者。
那袭击的人看着这不知从哪冒出的老大爷坏了他的事,抬手就想解决掉他。
此时玄弈被左右夹击,施救不及,陈泽心一横,抽出腰间防身的软剑就冲上去。
可他的三脚猫功夫显然不敌,就在对方的剑向他刺来时,陈泽身侧突然传来一股推力,“走!”
那老人拦在他身前,目光决然,干枯的手指死死地攥住腹间刺出的长剑,“走!”
他太瘦了,那把长剑轻轻松松地就穿透了他如同纸片般的身体。
陈泽目眦欲裂,他青色的衣衫上又多了一道血迹。
玄弈冲上前,拦剑将那人解决。
看着老人腹间渗出的鲜血,玄弈不敢再耽搁,转身将陈泽带走。
他们明显有备而来,人数太多,北狄埋伏的士兵无法应对,一朵朵代表着北狄信号的烟花在空中炸开。
袭击头目脸色铁青,万万没想到北狄竟然淌了这浑水,他们斗不过北狄骑兵,陈泽也不知道跑哪去了。
听见不远处传来的阵阵马蹄声,他只得做出手势,“撤!”
“你们想往哪逃?”
拓跋苍木提着长刀拦在他们面前。
只有这一个人,不足为惧。
袭击者头目脚下运功想杀出去,他脚下刚动,就感觉到胳膊一凉,随后,沾血的胳膊掉在地上。
紧接着,只看到在拓跋苍木大开大合的动作后,那一小队的人都倒下了。
袭击者头目捂住受伤的胳膊,看着脚边被一刀断命的同伙,眼神惊怒,“你,你是......”
拓跋苍木没给他说话的机会,为防止他咬舌自尽,抬手就将他的下巴卸下,“话还是留着审问的时候再说吧。”
陈泽一把将玄弈推开,冷声道,“我要回去看看。”
“公子,”玄弈拽住他的胳膊,“那里有北狄的首领解决,你只需要离开。”
陈泽垂首,再抬头时眼圈通红。
“你看到了吗?倒在地上的东夷百姓,还有那位老人家,都是我的错,我太不谨慎了,明知道最近危险,我还出去给他们发放粮食,都是我的错,是我害了他们......”
他声音哽咽反复重复,“是我的错......”
玄弈蹙眉看着他,“公子,这不是你的错。”
陈泽不再言语,只是摇头。
北狄骑兵已到,所有人皆被伏诛。
陈泽赶回去的时候,那老大爷还剩一口气,此时正仰头望着天边笑。
陈泽跪坐在他身边,医者诊治后对他摇头,已经没救了,现在只是回光返照。
陈泽浑身发冷,那老大爷收回目光,眯眼看着他,“你来啦,大小伙子的,哭什么,我原本也就没几日活头了。”
“我这一辈子,颠沛流离,最怕的就是死而有憾,家里人都走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活着。我救了你,我觉得值,也没什么遗憾了......一直都忘了对你说,谢谢你的照顾......”
老人又抬头看向天边,浑浊的眼珠最终黯淡无光。
陈泽沉默地为他合眼,盖上草席。
风沙扬起,遮盖了地上的一切血污。
陈泽站起身,循着老人死前的望着的方向看去,那原来是他家乡的方向。
可惜他还是没办法,带这些东夷百姓回家。
陈泽垂在身侧的双手攥紧,随后又缓缓松开,“走,把这些人押下去审问。”
地牢中,陈泽还穿着那身沾染上血迹的衣衫,这几个被抓的人一个比一个嘴硬。
陈泽将长鞭递给玄弈,“继续审,我倒要看看他们的骨头能有多硬。”
玄弈接过鞭子,看着陈泽冰冷的神情欲言又止,最终也只是点头,“遵命。”
从地牢出来后,陈泽在外面随意走着,他也不知道要去哪,就只是漫无目的地走。
最终他脚步站定,环顾四周,茫然地想,为什么会这样?
他为什么会觉得凭一己之力就能改变东夷?他是谁啊,不过是个流犯,他又为什么会觉得他就能改了这世道?
明明他站在太阳下,为何会浑身发冷?
陈泽站在原地,烈日当空,他仿佛能听见心中笃信的那把能披荆斩棘、斩出前路的剑在一寸寸断裂。
为何死得不是他?
“陈泽。”
听见有人唤他,陈泽麻木地转身,看到沈玉竹目光担忧地向他走来。
陈泽喉间干涩,突然说道,“......殿下,拓跋苍木说得不错,我的确不适合做东夷的首领。”
沈玉竹触及到他几乎空白的眼神和随时会倒下的身体,忍不住伸手扶住他的肩膀,用力握住。
“陈泽,振作起来,除了你,没人能做东夷的首领,你得给自己成长的时间。”
“为什么?我明明就是个傻到透顶的庸人,我什么也做不到。”
陈泽抬眼,像是认命,又像是想要急于寻求一个答案。
“因为只有你敢改变东夷。”
沈玉竹直直地看向他,并不锐利的眼神却像是针尖般刺进陈泽的心里,与那把即将碎裂的剑发出哀鸣般的撞击声。
“你无知无畏,你看不惯这世道,你想改了这世道,那就站起来去做这件事,你是傻,但没有你这样的傻子,这世道永远也不会改变!陈泽,东夷的百姓都在等着你。”
这世道需要他这样的傻子。
碎剑重组,心剑已成。
陈泽看着衣衫上的血迹,伸手拂过,好啊,那他要试试,能不能翻了这天。
沈玉竹和陈泽告别后走到巷口,拓跋苍木正靠着墙等他。
“聊完了?”
拓跋苍木语气很不屑,陈泽还是经事太少,这么点变故就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偏偏殿下又很担心他。
沈玉竹想到方才见到陈泽时对方濒临崩溃的模样,微微叹了口气,他对陈泽说的话,又何尝不是在说他自己。
命运啊......真的是靠人力就能改变的吗?
沈玉竹偏头看向身边的拓跋苍木,这人是如何做到一直坚定己心的。
“你相信命数吗?”
拓跋苍木轻嗤一声,声音中有着他独有的狂妄,“我只信我手中的刀,能破开那所谓的命数。”
“若你手中无刀呢?”
沈玉竹忍不住追问。
拓跋苍木扬眉轻笑,“那就徒手撕开。”
是嘛。沈玉竹也抿唇微笑起来,又拽了下他的辫子,既然如此,那就一起撕开吧。
“殿下,你能不能换一根辫子拽?”拓跋苍木语气无奈。
“啊抱歉,原来是同一根吗?”
沈玉竹嘴上说着抱歉,手上却是没松,还在空中晃悠了几下。
拓跋苍木配合地低头,让他拽实了那发辫,“殿下为何会问那样的问题?”
“嗯……你就当我是看见了陈泽,有感而发吧。”
有感而发吗?
拓跋苍木若有所思,不知为何,他总觉得沈玉竹有时候眼里藏着他无法触及到的落寞与寂寥。
那种感觉就好像他们之间离的很远,哪怕对方就在他的身边。
沈玉竹原本正打算松开手中的发辫,手腕却一下子就被拓跋苍木捉住了,沈玉竹抬眼,与拓跋苍木眼中的难言情绪相撞。
沈玉竹怔然,声音放轻了些,“是我将你拽疼了吗?”
拓跋苍木的神情一瞬间恢复如常,他扯了扯唇角,“殿下这点力道能拽疼什么?”
拓跋苍木说得轻松,但沈玉竹还是将他那瞬间不自然的反应放在了心上。
他知道拓跋苍木看起来大大咧咧,实则心思最是细腻。
难道是因为今日发生的事吗?想到陈泽,沈玉竹轻叹口气。
“陈泽怪他自己不够谨慎,但又哪能事事皆如他所料。”
沈玉竹想到受伤的东夷百姓还有那位死去的老人,“……那些人滥杀无辜,实在是丧心病狂,根本就没有将人命放在眼里。”
陈泽也没有想到会伤及无辜。
沈玉竹敛下眉眼。
其实拓跋苍木虽总对陈泽颇有微词,但在沈玉竹看来,这两人真的很像。
同样的固执,又同样坚信着己念,也总是认为那些危险的事都能自己担着。
殊不知身为所属领地之主,他们的一举一动都与领土内的百姓息息相关,祸福相依。
思即此,沈玉竹认为他应该和拓跋苍木好好谈谈。
一直以来,涉及到拓跋苍木性命安危的事,他总是与对方急眼发生争吵,而争吵却只能解决一时的问题。
此时他们已经来到了客栈,拓跋苍木今日打斗过,外衣蹭上了血污,他进门就脱下外袍,露出健壮的上身。
沈玉竹刚开始还会对拓跋苍木不穿里衣而震惊,现在早已习以为常,不过还是会尽量避开不看。
拓跋苍木不知礼数、衣衫不整也就罢了,他可不会乱看。
沈玉竹心里想着事,走路的时候没注意到屋子里的板凳,撞到后差点摔倒时被拓跋苍木一把拽住了手腕。
“咔擦。”
细微的骨节错位声响起。
“……”沈玉竹看着自己明显弯曲的手腕,站稳后气得将拓跋苍木一把推开。
拓跋苍木慌乱补救,“抱歉,情急之下没有注意力道,我来给你接上。”
接骨时沈玉竹用手掩面,将被疼的龇牙咧嘴的样子都藏在袖间。
这野蛮人就不能轻一些吗!
看到手中泛青的手腕,拓跋苍木自责得不行,他知道这是因为方才见血杀人了的缘故,他现在兴奋得又有些控制不住自己了。
就连看到沈玉竹白皙的肌肤上被他留下的淤青的指印时,除了内疚,也有另一种更无法言喻的情绪蔓延,侵蚀着他的神志。
沈玉竹疼劲儿过了后才将袖子挪开,看见这人捧着他的手腕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样子又傻又呆。
“好了,我已经没事了。”
沈玉竹抽回手,拓跋苍木抬头时,他察觉到这人眼睛又有些发红。
沈玉竹心里一惊,连忙凑近捧着他的脸颊仔细查看,“怎么了,头又疼了吗?”
再近一点,两人的鼻尖就能蹭上了。
拓跋苍木脑中出现这一念头后身形一动,细腻的摩擦触感从鼻尖传来,仿佛带着电流。
他的眼里的红血丝又多了几分。
沈玉竹被他突然地靠近惊得往后退了一些。
却没想到就这么一个退避的动作,就让拓跋苍木幽蓝泛红的眼睛深深地看着他,样子像是要吃人。
这是又犯病了?
沈玉竹很莫名,怎么这病看上去毫无规律可言,他这是哪里又将拓跋苍木惹到了?而且受伤的明明就是他!
想到以往的安抚,沈玉竹觉得不能再将拓跋苍木这么惯着了,越惯着发病越频繁,还是得想法子根治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