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由自主移远了一些,拙劣地跟闻绪碰了一杯:“那就再尽兴一点。”
服务生不知换了几轮酒瓶,终于,闻绪起身的时候有些摇晃,虽然依旧是面不改色,但走步已经不稳:“我去下卫生间。”
就是现在。
李雨游立即起身陪同:“你有点醉了,我跟你一起去吧,我扶着你。”
闻绪看起来完全没察觉到对方的异状,欣然应允:“好呀。”
李雨游第一次跟闻绪如此的肌肤相亲,他完全承载着闻绪身体的重量,扶得有些吃力,右手扶着他的侧腰,感知到对方坚实的肌群。他闻到了闻绪的味道,按理来说是某种香水味,可不像市面上任意一种流行的味道,更为隐秘、厚重而绵长。
到了卫生间门口,闻绪把外套和手上的表摘下给李雨游:“辛苦帮我拿一下。”
等到闻绪关门,李雨游立即将衣服搁置一旁,从兜里掏出了一个小巧的道具,撬开了那块昂贵的表盖。这个技术他照着修表视频学了太多次。随后,他将一个更为小巧的圆形硬物塞了进去。
计划很顺利,一气呵成。
闻绪出来时,李雨游抱着衣服乖巧等在原地,甚至关心了一句:“没出什么意外吧?”
闻绪把他揽了过来:“当然没有。”
任务告一段落,回到露台时,虽然仍旧不自在,但整个人终于轻松许多。
李雨游也靠回了沙发,看着天上一轮孤月。
最后那瓶酒还剩点底,闻绪将那点液体一分为二进两个酒杯,然后强硬地将两个杯子碰撞在一起:“干杯。”
最后一杯了,抱着这样的念想,李雨游也同样一口闷掉。
“能遇见你,我真的很高兴。”他听见闻绪说。
奇怪,明明喝了解酒剂,但李雨游总觉得酒精还是顺着某个缺口溶进了自己大脑。
不然为什么,不在自己计划的台词內,他还是追问道:“为什么是我?为什么要跟我当朋友?”
而相反的,闻绪,一个刚才醉酒到走路蹒跚的人,现在跟他对视的瞳孔却清亮无比:“因为我很喜欢李医生啊。”
第14章 喜欢(二)
机器颇为老旧,有些按钮旁边的注释模糊不清,还有的半凹陷进去,需要用工具拧一拧。
好在李雨游在这方面还算个聪明人,反复调试了几次,耳机里终于传出声音来。
渐行渐远的脚步声,纸张交错的摩擦声,还有,手指叩在桌上的敲击声。除此之外没有其他杂音。
一时之间不能轻易判断是什么场合,直到终于听见一道陌生的人生:“按照预测的数值和预估的风险上看,低端产品线无论从短期还是长期来看收益率都不高。”
“所以你的想法是?”这是闻绪的声音。
“尽早全面撤下比较好。”
李雨游看了一眼时间,下午四点,根据对话判断,闻绪正在公司开会。
他听见闻绪问了另外一个人:“你觉得呢?”
“我意见跟他们一致。虽然这条线做了很久,也有知名度,但有变化才有发展吧。”
这句话结束,场面安静了很久。李雨游知道,大概闻绪所有下属都跟自己一同等待着闻绪发声。
半分钟后,闻绪的意见才姗姗而来:“你们不能只从利益上分析,用户群体除了有消费潜力的,也有无力承担新产品线的,全面撤下的话,他们的售后怎么保障?不能这么没有人文关怀啊。”
如果不是事先知道这是内部会议,这句话听起来应该在新闻采访里出现。
很明显对面的各位职场人士也深受其教,一阵轻微讨论声后,第一位发言的人反省道:“您说得对,我们确实想得片面了些。”
“还是闻总有胸怀。”
耳机里被溢美之词填满,李雨游轻蔑地审判道:“道貌岸然。”
猫哥听不懂人话,但能察觉到李雨游不满的情绪,不明就里地挠了挠李雨游袖口,被他抱起来放在一旁:“咱不听不好的。”
这个窃听器是李雨游从落后地区的五金店里买到的非法玩意,看起来粗制滥造,实际音质效果还不错,物超所值。
虽然对自己的行为有些愧疚,但窃听闻绪是李雨游目前能想到的唯一办法,他不是警察,也没有深厚的人际关系,只能从闻绪下手。想到闻绪是个装腔作势的骗子,他又觉得自己正大光明起来。
闻绪有三辆常坐的车,衣服这么多次见面也从未重样过,只有这块带钻的金表露面率很高,被挑选为作案的载体。
虽然李雨游一心只为查明闻绪致幻剂的来源,但声音出来的那一秒,他不得不承认自己多出了些别的心思:想看看这位斯文败类私底下到底是什么样的。
目前看来,这位高权重的老骗子活得倒也不容易,每天至少百分之八十的时间都得维持那副面具,会议结束后又急匆匆不知赶去哪个店面视察,视察完又不知在跟谁打了半小时电话,说了一些李雨游听不太懂的专业术语,只能听出未来闻绪似乎要出一次长差。
而在没人的场合里,闻绪一直非常安静,没有外露任何可以洞察他的机会。
“好吧,”李雨游不得不承认,“也不是每个人都跟我一样喜欢自言自语。”
饿了,李雨游戴着耳机起身,给自己做了个简餐,开了包速食面,额外加了个鸡蛋。
巧合的是,闻绪那边也传来餐具碰撞的声音,听起来他也到了饭点,伴着极度轻微的音乐声,有位女性在为他介绍晚餐供应的食物,嫩煎海鲈鱼,法式歌剧蛋糕,还有一种没听过的牛排种类。
正式进餐时无人言语,李雨游跟闻绪隔着窃听器“共进”了晚餐。
整日下来一无所获,李雨游听得都有些疲乏了。他打了个呵欠,而闻绪似乎也终于告别了他的工作回到自己家里。
叮零一声,闻绪终于摘表了。但声音并未完全消失,若有若无的水流声顺着电线滑入李雨游耳里,他一怔,随后反应过来闻绪似乎要入浴。
该中断的,但鬼使神差地,李雨游还是听了下去,他给自己找了个冠冕堂皇的借口,防止闻绪在浴缸里与人聊什么机密,而自己刚好错过。可惜借口就是借口,闻绪在浴缸里依旧一言不发,只能听见水流拍打在身体上的声响。
在没有视野的情况下,听音幻想画面是每个人下意识的本能。李雨游大脑开始自发构造闻绪那副匀称、线条流畅又肌肉紧实的身子浸泡在浴缸的情形,几秒后被李雨游极为自律地手动中断。
“疯了吧,”李雨游没察觉到自己脸红了,“我在乱想些什么,这可是个丑陋的大恶魔。”
大恶魔未免也太律己了,有钱就算了,还那么努力,似乎洗漱完毕后又进了书房。李雨游久违地听到打火机的声音,他忽觉有些意外,看来闻绪果真有所克制,今天这才抽第一根烟。
之后便是纯粹的寂静,寂静到中途李雨游一度怀疑信号是不是断掉了,但代表窃听器工作的红灯还一直闪烁着。
终于对面门开了,他听见了贾助理的声音:“闻总,这几份文件您过目一下,还有明天的日程安排我再跟您核对一下。”
应该是重要的部分。李雨游拍拍自己的脸,企图打起十二分精神。
但闻绪只是懒散地应了一声:“嗯。”除此之外并未多言。
紧接着一段跳跃地按键音,李雨游隔了一段时间才判断出,闻绪是在手机上打字。
在夜深人静,处理完白日的公务后,闻绪要发消息给谁?应该是个重点人物,否则不会一段文字编辑得如此慎重,断断续续,删删减减,几经斟酌才发出。
三秒后,李雨游手机传来“叮”的一声消息提醒。
霎那间有点手忙脚乱,拿过手机细看,不敢置信真的显示出“闻绪”两个字——他完全没预想到这条消息是发给自己的。
甚至看起来也不是什么严肃的内容:“李医生,昨晚回去还好吗?”
莫名其妙问这个干什么?总不能是真的关心自己身体。
耳机里持续安静着,一副真的在等自己回答的架势。
李雨游小心翼翼回复:“不太好,回家后不太舒服。”
这倒是真的,解酒剂虽然让他保持清醒,但不常接受酒精刺激的胃依旧被折磨得惨烈,一到家后就吐了两三次。李雨游选择实话实说。
他听见闻绪轻声笑了。
笑得他莫名不爽。
按键音又起,新消息随之而来:“昨晚你不行的话,该叫我停的。”
李雨游顿觉不屑,说得他自己仿佛什么高端玩家,昨儿摇摇晃晃去卫生间的不知是谁。
于是回复速度快了很多:“闻总也很一般。”
这次闻绪直接笑出声来。
隔着网线,李雨游和贾助理都觉得莫名其妙。
贾助理试探着问:“闻总,是这个财报有什么问题吗?”
“喔,那倒不是,”闻绪说,“跟我预想的一样,没什么问题。”
“那是什么让您这副表情?”
闻绪在那边解释着:“我只是在跟喜欢的人发消息。”
“安小姐?”
“不是,”闻绪否定得很快,“一个喜欢的朋友。”
李雨游突然觉得耳机发烫,烫得他短暂摘了下来。
他原以为昨晚闻绪说“喜欢李医生”只是在酒场上的场面话,没想到在私底下也遵守着这样的设定,还真是做戏做到底。李雨游是断然不会信闻绪的,他已经上过一次当了,错以为闻绪那副可怜兮兮的样子是真情外露,他现在对这个人的每一缕头发都充满了警惕。
但这句光明正大的喜欢,和昨晚灯红酒绿中无比清晰的喜欢,又像某种毒素腐蚀着他的内心。明明不该当回事的,却魔音般在耳畔萦绕不止。
他已经很久没听过这样直截了当的表达,哪怕只是坏人的恶趣味。他不理解闻绪对自己额外多余的逗弄兴趣——或许只是随机挑了个人供自己玩乐,又或许单纯觉得自己好骗。
丑陋的大恶魔,他又骂了一声,不要脸的疯子。
闻绪和贾助理没有就刚才的话题再接下去,开始聊到明日的日程安排,听起来也只是普通工作而已,没有值得留意的地方。
李雨游洗了把脸,重新冷静下来。猫哥在旁边暴躁地叫了一声,李雨游这才想起今天他“跟”着闻绪忙了一整日,完全忽略了猫哥的饮食。
他愧疚地去给猫哥拿了个罐头,小心抱在怀里哄着:“抱歉抱歉,我太投入了。”
决定进行窃听这项计划时,李雨游已经做好长期作战的准备,截至目前一无所获,还弄得自己心绪不定。但开弓没有回头箭,他提醒自己要有耐心,一定等到闻绪露马脚的那一时刻。
临睡前,李雨游将窃听器放在枕边,如果里面起了什么响动,他能第一时间察觉到。
正当他关完灯,以为第一天要落下帷幕时,沉寂良久的耳机又起了一点波动。李雨游在黑暗里摸索到耳机塞入自己右耳。
只塞了半秒便迫不及待摘下来。
他听见了一段shen/吟。
第15章 今晚
李雨游活到现在,对这方面接触甚少。杨骅店里和宴会上的场景就足以让他面红耳赤,更何况此刻直截了当地听到了如此冲击的音频。
再听下去就有些犯罪了,可是人总是在难以自持的情况下才有所松懈,也许现在正是闻绪不设防的大好时机。
听,还是不听,That‘s a question。
最终对成功的渴望还是战胜了道德感。李雨游给自己设定了时限,就听一分钟,至少听出主角是谁,如果没有什么线索一定及时收耳。
怀着这样的决心,他又重新将耳机塞入。
然而跟他想象中不同,没有预想中那些令人羞涩的动静,除了那道声音叫得愈发激昂,格外投入,格外动情,宛如在攀爬一座巍峨的高峰,而正当要登顶时,又变得超乎寻常的急促——它加速了。
随着加速而变形的声音,出现了旁白、背景音以及闻绪的一声呵欠。
闻绪只是随意放了个电影,而明显这段激情戏他觉得相当无趣。
放下耳机后,李雨游一言不发地将自己蒙进被子里。
又到了起风的季节,街道盈满了碎枝与落叶。
时隔半月,李雨游终于再次见到安瑞昀。她投资策划的展顺利结束了,艺术媒体赞赏有加,交易量更是令人咂舌,虽然不少买家连画家名字都不认得,只是图个机会给她递张名片以求日后引荐,但终归这展画了个完美句号。
可能是展览途中操劳过度,工作结束松懈下来后她在回家途中骤然头晕,差点站不起身来,可能是从小家人对她的身体关心则乱,她对医院的抵抗程度一如既往,于是权衡之下在夜晚叫了李雨游过来。
瞳孔,脉搏,轻微战栗的躯体,依旧滞后的反应。
从结果上看,闻绪近日依旧没有停手,仍在小剂量、频率稳定地给安瑞昀服用药物。完全剖析不出闻绪这样筹谋的缘由,一次性大量下药,才能让这类衍生物真正实现“致幻”的功能,而这样一点点渗透的方式,更像在做某种试探或者实验。
或许就是实验。
李雨游突然冒出一个可怕的猜想。据他所知,不是所有人体都能倏然承受大剂量的这类药物,有可能会心脏麻痹或晕厥,闻绪循序渐进很有可能是为了身体不太好的安瑞昀逐渐适应,等到时机合适再出手。
李雨游瞥了一眼四周,闻绪抱着双手好整以暇地坐在一旁,目光朝向自己的方位。
早该预料到的。他又在马后炮地反思,前期每次来为安瑞昀就诊时,闻绪对她的身体从未表现过忧虑之色。就如同现在,明明病人是坐在身前的安瑞昀,但闻绪的视线却总是锁定在自己身上。
不对,他为什么要这样打量我......?
好像听到了心声,闻绪在此刻开口:“李医生怎么不说话了?瑞昀有什么症状吗?”
“没有,”李雨游定下心神,“今天看起来没什么问题,就是操劳过度,我开点营养剂按时服用就行。”
天气原因,庭院里原本葱郁的树木也只剩了残枝,衬得天色愈发阴沉。李雨游在走下熟悉的台阶时无端想起,曾经闻绪给他的第一印象便是枯树上的干刺,没有表情时肃杀又不详。
闻绪本人正在他旁边,一如既往送他出门,路上刚好接了个电话。李雨游边走边听着他时不时答复对方关于行程住宿的安排。
“您这是要出差?”
电话结束,李雨游明知故问。他一周前就已通过不法手段得知了闻绪要出长差的消息。
“对,”闻绪回答,“有个合作方得现场考察,不得不去一趟。”
“工作确实辛苦,”李雨游再次试探,想确定闻绪回来的日期,“要走多久?”
“李医生这是舍不得我走了?”闻绪反问。
“不知什么时候才能一起喝酒了。”
闻绪思索片刻:“项目挺棘手的,确定不了回程的日期,应该会挺久的。”
“那真是可惜了。”李雨游遇见闻绪后说的谎话,快比肩上自己二十多年说过的总和。
“走之前日程太紧凑,确实抽不出时间跟李医生喝酒,”闻绪跟他道别,“没关系,来日方长,有机会我偷偷带几瓶好酒回来,下次见面说不定给你点惊喜。”
告别倒挺像样的,两人在门口换着说法客套了许久。只是真正分道扬镳后过了短短两小时,闻绪的声音就以另一种方式跟李雨游重逢。
窃听已经进行了两周,除了深入了解闻绪的生活习性,知道他不爱吃海鲜、甜品,喜欢在晚上七点到九点进行锻炼,睡前喜欢挑点电影片段观看以外,没有任何其他收获。
在这期间,闻绪提起过李雨游两次,一次是在公司说“我有位朋友也是歌剧爱好者”,一次是吩咐贾助理在定期准备给各户人家的节日礼盒时,也给他的朋友李医生留一份。
大多数时间,李雨游甚至觉得闻绪是个无趣的人。
没有任何特定的爱好,没有起伏的情绪,工作上兢兢业业,但也不像其他企业家那样,动辄来一番演说陈述自己庞大的梦想。
偶尔闻绪会去见见他真正的朋友,这倒是让李雨游警铃大作的时候,他的朋友们良莠不齐,总会沾点富家公子的不良喜好,食色性也,也有喜好赌博、赛车和更下作游乐方式的人,但闻绪跟在杨骅店中一样,只淡淡听着,不排斥也不参与。
李雨游更剖析不出闻绪下药的动机是什么了。总不能是单纯忍受不了这桩婚事,虽然他日常表现倒真像个性冷淡,看电影看到肌肤相亲的甜蜜情节还要加速快进。或许在杨骅店里说的是真话,他不喜欢女人,也不喜欢男人。
不过眼下比起动机,李雨游更担心一件事——如果闻绪此前真的循序渐进真的只是为了让安瑞昀身体逐渐承受这类药物,那闻绪会不会在出差前完成自己的“大业”?
刮了五天大风后,迎来一场剧烈的暴雨,大风大雨,听起来不是什么好征兆。
说起来闻绪也算走运,今日雨停,他出差的时间定在明日,时间卡得刚好。
李雨游在这几天给窃听器改装了一番——加了个扩音器,不用再笨拙地抱着耳机发呆。因而此时此刻他可以一边听着闻绪跟贾助理的交谈,一边做自己的事。
贾助理正在汇报未来行程格外完备的安保工作,前几天黄议员的儿子在境外被原本销声匿迹的知名雇佣兵团队恐吓了,不知道出自谁的手笔,虽然事发地远在千里之外,还是弄得人心惶惶,有点身份的人出门时都带了装备齐全的团队。
李雨游正在梳理自己的计划。
目前看来监听闻绪得不出什么成果,他在纸上画了一个潦草的脉络图,上面是闻绪平日里接触到的人,公司下属,狐朋狗友,还有比较复杂的家庭关系。既然一条路走不通,他得从其他地方看看有没有漏洞。
除此之外他还有个重要的打算,要趁着闻绪离开的这段时间,把真相透露给安瑞昀。虽然会有风险,他也无法眼睁睁看着安瑞昀身陷囹圄,好不容易等到闻绪出差这么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他可以利用时间差跟安瑞昀从长计议。
“明早真的不需要我送您?”
“你公司那边还有其他工作,不用为我分神。”
“行,那预祝您此行顺利,我这边二十四小时待命。”
听起来汇报完毕,贾助理离开了房间。二十分钟后又有人推门而入,李雨游猜大概是管家或者司机,这些生活琐事他翻来覆去听了无数遍,甚至得知了管家儿子最近爬树摔断了腿。
李雨游揉了揉自己坐得酸痛的腰,听见进屋的人说:“都准备好了。”
这倒是一个陌生的声音。
他一愣,看着桌上那份粗糙的闻绪人际关系图,确认这个人的声音此前从未出现过。
“不错,”闻绪听起来相当愉快,“有什么意外吗?”
“没有。”
“今天天气如何?”
“无论什么天气都不会影响行动的。”
“话虽如此,天气好总会心情好一些。”
两人的对话让李雨游云里雾里。没等他仔细琢磨,闻绪再度开口:“今晚动手吧。”
李雨游呼吸停滞,好像被一根针刺透脊髓,整个人僵在原地。
不合时宜的成就感从心底溢出,他终于等到闻绪露出马脚的这一刻,然而立刻被慌张与担忧取代。
他的直觉没错,闻绪果然要干票大的,他想对安瑞昀做什么?李雨游看了一眼钟,下午四点,还剩短短几个小时。太突然了,他原本以为闻绪出差安排得紧锣密鼓,要等回来之后才付诸行动,没想到在最后关头突然袭击,打乱了李雨游的既定计划。
李雨游屏息静听,但闻绪交代完之后便再无人出声,只有他书房那台老挂钟传来恒定的滴答声,像在为未知的灾难做着倒计时。
窃听器再次传来声音已经是一个小时后。
开门,缓步下楼的声音。
“外面雨停了,”是安瑞昀,“今年天气真奇怪。”
闻绪和煦地问:“没被淋到吧?”
“没有。”
杂物落地,鞋架摩擦声。
闻绪要在家里动手。
“对了,给你的礼物。”
“不是告诉过你没必要。”
“路过商店,看到觉得喜欢就买了,我看你一直都戴那块表,戴不腻的。”
“戴习惯了。”
李雨游心中浮现不好的预感。果然,片刻之后,窃听器传来巨大的嘈杂声,是内部被挤压发出的杂音,中间夹杂零星锁扣的声响。等所有刺耳的音效消失后,一切归于完整的寂静。
闻绪换了表。
很有可能放进了收纳盒,丝绒盒子盖住了所有讯息。
现在又该怎么办,李雨游懵在原地。他只擅长按自己的计划行事,但遇见闻绪以来,意外丛生,一环一环让他无暇罗列出最佳方案。
无数种思路在博弈,但在千头万绪的利弊分析中,又穿插了奇怪的东西——碎裂一地的试剂瓶,走廊上的呼喊,还有那时候从悬崖跌至平地的心。
他从来没原谅过自己的无能为力。
一定得做些什么。
至少这一次,一定得做些什么。
半小时后,李雨游出现在了闻绪府邸前。
门外看起来什么情况都没发生,门岗依旧站在原位一动不动,甚至在他观察的十分钟里,好几位佣人进进出出,表情如常。
雨虽停了,气温依然不高,李雨游在原地蹲守,冻得略微发颤。他裹紧了自己的帽衫,他精挑细选的、平日里不常穿的厚外套,帽衫的里兜里放了一把手术刀。
楼里灯亮得通明,也没有任何响动,很难想象有一场蓄谋已久的加害行动正在里面进行。
越是平静越让人无法心静。
李雨游从未如此觉得孤立无援,他沉不住气,终于在下一辆车经过后,站在了门前。
门卫训练有素地朝他行礼:“您有何贵干?”
李雨游右手揣在兜里,里面放了一支手机,上面编辑好了报警的短信,也设置好了最为便捷的程序,只要看到任何蛛丝马迹,他指尖轻微挪动便可以将呼救传达过去。
“不知您还有没有印象,我是之前来看诊的医生,”李雨游说,“上次来的时候,落了样东西在这边。”
“您有提前联系过管家或者闻先生吗?”
“没有,”李雨游摇摇头,“临时路过想起,能不能帮我通报一声?”
门禁虽然严格,但也不乏人情味。门卫客气地让他等一等,通过某种李雨游未曾见过的对讲仪器低声说了几句,在得到回应后竟流畅地为他放行:“您请进。”
每一步都愈加不安,李雨游把手机握得格外紧。
庭院还是那个庭院,什么都没变化,路灯映在枯枝上,留下颀长回影。
站在熟悉的台阶面前,李雨游终于听到了屋内的动静——跟想象中完全不一致,是热闹与祥和的喧嚷。
正在李雨游艰难判断情况时,闻绪推门迎客,俯视着他:“李医生,我们真有缘分,上次郑重其事地跟你道别,没想到还能有奇遇。”
“不是奇遇,是我粗心大意,”李雨游僵硬勾了勾嘴角,“我不小心把东西落您家了,不知道方不方便找一找。”
以往什么要求闻绪总是从容答应,今天看起来颇有些为难:“落的东西是什么?我差人帮你找找吧。”
看来真有什么不同寻常。
李雨游也难得坚持:“我描述不太清,只依稀记得放的大概方位,自己找起来快一些。今天是有什么活动吗?家里不方便进客?”
“倒也不是不方便,”闻绪笑着妥协了,挥挥手示意李雨游上台阶,“我只是怕你不适应。”
果然不适应。
李雨游呆滞地站在门口,听着闻绪为他介绍:“这位是之前经常给瑞昀看病的李医生,人很有趣,我也跟他很聊得来。”
往常空落的餐桌、沙发都零零散散坐了不少人,最靠右一位妇人评价道:“医生呀?看起来像个学生。”
“你特意邀请过来的?”
说这话的人在另外一侧,李雨游在新闻里见过很多次他的脸,是安瑞昀从政的哥哥,安享。
“没有特意,只是刚好有事过来一趟,赶上这个时候了,”闻绪回答完安享,又转头朝李雨游解释道,“后天是我生日,不巧我要出差,于是瑞昀便趁着出差前一晚组了个家庭酒局提前庆祝庆祝。”
“我......”李雨游无措地回答,“我不知道这回事。”
好在虽然他突兀又冒昧地闯入,其他人的注意力也没有长久集中在他身上,简短介绍完便继续做回刚才的事,四下攀谈起来。
李雨游手里不知何时多出一杯酒,闻绪压着嗓子在他耳边说:“来都来了,放松些,想喝便喝,想找东西随时去找,想走便走,想留便留,我今晚比较忙,可能不能完全顾上你,一切按你的心意来。”
暗地数了人数,屋内起码三四十号人。根据仪态衣着判断,里面十几位应该邀请的客人,看起来都非富即贵,地位非凡,剩下的几乎都是助理恭候在旁侧,像安享这类特殊身份,还带了两名强壮的安保守在门口。
更重要的是,安瑞昀坐在安享身旁,两人相谈甚欢,像聊到什么有趣的事,扶着安享手臂笑起来。
什么都没发生。
什么也都不可能发生,众目睽睽还自带警戒,闻绪不可能做任何事。
一个人在屋内实在煎熬,李雨游抿了一口酒,装模作样去露台顺了个不知谁的打火机当作自己遗失物。所幸无人关注他一举一动,而闻绪正被两位中年妇女包围,也畅谈着什么,偶尔兴致勃勃地碰杯,也不知在庆贺什么。
没有插话的时机,李雨游跟一位佣人交代:“转告闻总,我找到东西了,先行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