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云川一脸受教:“明白了。”
人走后,办公室终于只剩闻绪一人。他把没抽几口的烟灭掉,又回到了落地窗前。
他不笑的时候,面部轮廓是有些锋利的,他垂眼望着鳞次栉比的建筑,低声感叹:“这金融中心的楼顶修得倒挺像个蛋的。”
情人节当天,十一区热闹非凡。
无数广告牌给这个本专属于情侣的节日累加着商业价值,商家也别出心裁地营造着节日氛围,花墙,绑着气球的长廊,抱着玫瑰花的人偶穿梭在行人之间。
李雨游又穿了那身衣服,依旧看起来像忘拿货品的快递员。
他从人群间逆流而行,越走越荒凉,最后进了巷尾一家小面馆。
这种日子,小面馆无人问津,里面只坐了一位客人,跟他一样穿着一身暗沉的衣服,面前一碗吃了两口的面,已经坨了。
李雨游径直走到对方面前坐下,先称呼道:“薇姐。”
成薇就这样平视着他,良久才回答:“你瘦了点。”
“是吗?”李雨游说,“我最近胃口还挺好的。”
一句话说完,两个人似乎都没想好接下来怎么开口,李雨游拿起水壶给自己倒杯水,然而水壶也不给面子,悠哉滴了两滴,便再也倒不出来了。
成薇受不了这个氛围,直入主题:“你要找我验什么?”
李雨游闻言手中动作停了。
半晌,放下水壶,从随身携带的包里掏出塑料袋装好的一粒药丸。
“从哪来的?”成薇拿过来,端详着问。
李雨游实话实话:“不知道。”
成薇也没有过多追问,沉思片刻后回复:“我现在换了工作,没有以前那么容易,得多等几天。”
“不急,”李雨游又从包里掏出一个抗凝管,“还有这个。”
成薇皱眉:“这又是哪来的?”
李雨游不知该如何回答。他上次去见安瑞昀的时候替她采了血,原本是想用来测血糖的,如今刚好派上用场。但三言两句又无法将这个情况阐述清楚。
“算了,不想说就别说了,”成薇放弃追问,“我会想办法。”
李雨游松了口气:“谢谢薇姐。”
成薇把东西收好,似乎下了点决心才问出下一句:“你跟其他人,还联系过吗?”
“没有,”李雨游平静地说,“就算尝试过,也联系不上了。”
成薇没有再多说什么:“你自己好好保重。”
与成薇告别后,李雨游又回到了商业中心。
节日的热潮还在继续。他婉拒了两波卖花的推销员,又不小心误入了别人的镜头里。直到走到台阶之上才终于清静了些。
没来由的,他突然觉得有些寂寞。
虽然明白这股莫名的情绪是受了周围环境渲染,但估计是见了故人的缘故,心里一丝惆怅总是无法消散。
花台旁静坐了半小时,李雨游整理好了自己的心情。
偏偏此时,原本以为绝不会在今日响起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
李雨游在屏幕上看到了不陌生却意外的两个字:闻绪。
“是我。”
闻绪的语气依旧很平静。他的声线本就偏低,在电话里显得更为沉缓:“抱歉这么晚打扰你,我意外受了点伤,不知能否请你过来看一看。”
“受伤?”李雨游微微皱眉,“什么伤?”
“皮外伤,”闻绪简短地回答他,“不小心被烫了。”
李雨游没有立刻回答。
上次从闻绪家里离开后,他总在不同时刻琢磨着与这家人相处的点点滴滴。除了联系成薇,他也曾在不同渠道搜索着安、闻两家的信息,企图了解他们是否有敌对的势力,然而收获寥寥。所有能被搜寻到的新闻都是正面的,没有任何有效的线索,就算存在商业上的竞争者,也都呈现出一种良性竞争的趋势。
他方才刚把东西送去检测,还不清楚情况如何,但这栋房子终归是有些潜藏的危险。然而不去的话,一是明面上说不过去,二来如果他一直避而远之,他可能一辈子无法知晓答案。
“李医生?”见李雨游没作声,闻绪唤了他一声,“如果有事的话也没关系,我还可以想其他办法,不用勉强。”
“我没事,”李雨游放弃衡量,选了自己下意识的想法,“我现在就过来。”
没关系,那天自己隐藏得很好,并且他只是一个职业技术学院出身的庸医,谁也不会怀疑到他身上来。
抱着这样的想法,一小时后,李雨游再一次踏进了闻绪的房子。
出乎意料的是,这栋房子今天格外冷清。门已然开着,进门后没见到任何佣人,闻绪一个人静坐在餐桌旁,他甚至没有开灯,成了黑暗里的一片阴影。
看见李雨游进门,他才缓缓移动,侧灯、挂灯有序亮起,闻绪开口打破了沉静:“抱歉李医生,这么晚了麻烦你走这一趟,事发突然,其它医生平时没什么联系,一时也想不到别人了。”
“没事,应该的,”李雨游走到他旁边,客气地问,“您伤在哪个位置?”
闻绪把手伸过来,转了个面——腕骨旁边有一大片红肿的区域,分布着大小不等的水疱,是稍微有些严重的烫伤。
看上去应该挺痛的。
李雨游继续问:“是怎么伤到的?”
闻绪表情自然,似乎没有因为疼痛而难受:“日子特殊,进了一次很久没进的厨房,但确实技术不熟练,对器具也有点陌生,收拾的时候不小心烫到了。”
李雨游凑过去瞅了一眼伤口,应该已经用冷水清洗过。
他在医疗箱里找着消毒针:“今天怎么屋里只有您?”
“过节嘛,”闻绪垂着眼回答,“需要两个人的空间,不久前瑞昀吃完饭回去了。”
李雨游找到了消毒针,提前预警道:“可能有点痛。”
“没关系。”
李雨游左手扶住闻绪的手臂,感受到他青筋的纹路,小心翼翼地刺着大水疱的边缘。闻绪的“没关系”果然不是一句虚言,针落的一瞬间没有任何反应。
房内只有他们二人,除了李雨游动作带出的些微声响,没有任何杂音。
大概闻绪社交惯了,开口打破了这份寂静:“李医生今天没有什么特殊的安排?”
李雨游尽量放缓自己的动作:“我哪有资格过节。”
闻绪隔了很久才问下一句,仿佛真的在闲谈。
“为什么呢?李医生不想找个伴吗?”
“惭愧,我这样的人家看不上,”李雨游敷衍地回答,“也不是所有情侣都能像您跟安小姐一样和睦的。”
他还等待着闻绪的回答,但闻绪却笑而不答。
于是李雨游在刺下一个水疱前,试探着问:“您跟安小姐今天怎么过的?”
闻绪想了想:“瑞昀喜欢逛展,包场带她去了一个美术馆,可惜中途又有工作耽搁了,看得不太尽兴,送了她一枚蓝宝石胸针,然后下了个厨。”
他的视线回落到自己手上的伤,耸耸肩:“就把自己搞成这样了。”
“已经布置得很精密了,投其所好,”李雨游不走心地夸着,“真是令人羡慕啊。”
第一步处理完毕,李雨游把闻绪的手平放在桌上,给他涂了一层烫伤膏。
“这几天要小心些,避免紫外线直射,小心冰水,不要乱碰,也小心感染。”李雨游一边涂一边交代着。
闻绪仔细地听着,突然问道:“可以饮酒吗?”
“这倒不碍事......”李雨游正常答着,突然想到什么,“您不是不喜欢饮酒?”
闻绪直视着他,目光与语气都一样平淡:“我骗了你。”
李雨游的手停滞在半空,良久才疑惑道:“啊?”
闻绪倒没什么表情,自然而然地解释着:“以前有段时间,很喜欢跟朋友喝酒,我们酒量都还算不错,每次也能喝得尽兴,跟瑞昀订婚以后,她有些反感酒精,于是就戒了。”
李雨游这才露出领会的表情:“啊,是为了跟安小姐的感情,婚姻就是要妥协和磨合嘛,理解,理解。”
闻绪说:“可是我经常想跟她解除婚约。”
李雨游像个傻子一般又张大了嘴:“啊?”
“只是想想而已,”闻绪语气依旧没什么波澜,忽然问,“我能抽根烟吗?”
“请......请便。”
闻绪拿过烟盒,但左手被桎梏着,动作不便,于是李雨游拿过他当初好奇过的小方块打火机,却不知道怎么操作。
闻绪这次倒不客气:“转一圈,速度要快。”
李雨游依言操作,火苗翻腾而出,闻绪脸凑过来,将嘴里的烟点燃,他的睫毛很长,在火光下投下一片阴影。
“你能替我保守秘密吗?”
闻绪吐出一口烟,烟雾散开的一瞬间,眼神变得有一些可怜。
李雨游不明所以:“能......吧。”
“我其实活得很累,”闻绪在呼吸之间突然显得很疲惫,“总希望让所有人都满意,尽可能地做好自己的工作,有时候要隐藏自己的爱好,有时候要假装变得沉稳或者活泼。跟瑞昀也是两家很早就定下来的,众望所归,但我偶尔会想,我们俩是不是真的那么适合?”
李雨游不知该怎么接话,半晌才问:“您跟安小姐聊过吗?”
“没有,”闻绪摇摇头,“我害怕她受到伤害,我希望她觉得自己的丈夫是一个强大的人。”
他今天只穿了家居服,左手还受着伤摊在桌上,没有往日那种从容的样貌。
“那你想做什么?”李雨游都没意识到自己无意中去掉了敬称。
“我想做什么,都不重要了,”闻绪甚至有些垂头丧气,“无论如何,我还是会继续现在的生活,这样才不会辜负别人的期望,但偶尔也会有需要抱怨的时候。”
他突然抬头望向李雨游:“我累的时候,可以来找你吗?”
李雨游没反应过来:“为什么是我?”
“身边其他人,总有利益往来,没有人能听我吐露心声,”闻绪的瞳孔反射着灯光,显得亮晶晶,“李医生可以当我的朋友吗?”
他现在看起来真的不是在所有场合挥洒自如的完美人士,更像某种迷了路所以蔫巴巴的动物。
命运总是如此巧合,几小时前李雨游才因为几丝寂寞而感到惆怅,现在面前便坐了一个看起来跟他同样寂寞的人,以至于李雨游无法不起恻隐之心。
“如果你有需要的话,”李雨游想了想说,“我会空出时间的。”
“谢谢。”闻绪又笑了,但这次的笑容显得尤为真挚。
李雨游突然觉得于心不忍,不再跟他对视,将闻绪的手拿过来一些,替他细致地包扎着。
终于做完最后一个环节,李雨游说:“好了。”
“谢谢。”
闻绪又道谢。说完他突然起身,从旁边拿出一个信封。
“对了,刚好最近剧院经理来拜访,给我和瑞昀送了两张门票,是最近一票难求的剧,于是我替你多要了一张。”
李雨游接过来:“给我的?”
“对,”闻绪诚挚道,“上次你说平时喜欢听歌剧。”
“啊,是,”李雨游完全忘了自己之前的胡编乱造,“那真是,太谢谢你了。”
李雨游回到家时又是凌晨。
回来的一路上,他思绪万千。
他不得不承认,前两天跟杨骅聊过之后,他曾一度把闻绪当作下药的高度怀疑对象——因为自己发现了闻绪的谎言。
却没想到今日,闻绪自首一般对着他推心置腹,可怜兮兮地埋怨,不是他想要说谎,而是他身在这个位置,不得已而为之。原来他只是长时间压抑着自己的喜好与欲望,来迎合周围对他的需求,而他也在暗中为此而苦恼。
李雨游回忆起闻绪方才的模样,疲倦、颓丧又有无害。或许这样才是闻绪脱去外衣之后的本色。
不是他干的。
李雨游在心中笃定了答案。
那又是谁呢?
或许真的只是误会一场,李雨游想,是自己过度敏感产生的幻觉。
闻绪问他,可不可以当自己的朋友。在那一瞬间,李雨游心里甚至生出一丝哀怜之感。
果然,谁在这个社会里活得都不太容易。
李雨游反复提醒自己,在事情盖棺定论之前不要太过焦虑,但近来一周总是睡不好。
他总在梦里见到安瑞昀无神的瞳孔,醒来之后发觉自己出了一身细汗。
但实际生活里却没有任何变化。一周內他去了三户人家看诊,他们依旧在讨论接下来去哪里消遣,要么在为情感琐事争吵。
姚息已经消失大半个月了,音讯全无,他曾想过要去探听点什么消息,可惜以他的身份也无从开口。
终于在周日的上午,李雨游接到了成薇的电话。
她似乎在某个封闭的空间,说话还有回声:“你现在在哪?”
李雨游回答:“家里。”
“一个人吗?”
“对的,”刚说完这句,猫哥就把罐头打翻了,李雨游赶紧解释,“还有我的猫。”
成薇停顿了一下,似乎又走了一段路,才再次出声:“检测结果出来了。”
李雨游示意猫哥安静,等待着成薇的结论。
“你给的血液样本里,检测出了特定元素,一种麦角酸衍生物,就是你曾经熟悉的那类元素,”成薇说,“我不知道是谁,但这个人服用了特定的致幻剂。”
李雨游一动不动地盯着地面,血液似乎也变得凝滞不动。
他对这个结果有所预料,可当结论真被证实的时候,他依旧觉得难以呼吸。
“你给我的药丸,我也拿去测了,”而成薇的结论还没说完,“里面检测出了同样的成分。”
空气有些闷热,时针的声音似乎也因此变得冗长。
小白鼠趴在饲养间里,乍看之下没有动弹,仔细观察,爪子又似乎在轻微颤栗。
李雨游也纹丝不动地趴在桌上,安静地凝视着这只生物的瞳孔。视线似乎形成了某种连结,在连结的扩散里,时间的刻度愈发模糊,一分两分,一刻两刻。
漫长到天色都变了,才有人推门而入。一只手摸上了李雨游的脑袋:“发什么呆呢?”
“我总觉得......”李雨游欲言又止。
“觉得什么?”
“有点不安,或者说奇怪?”李雨游意识到自己语言的贫瘠,“或者就是觉得有点可怜,它自己什么都意识不到。”
“你呀,”身后人语气是宠溺的,“太敏感了。”
“也许是。”李雨游似乎也觉得自己有些矫情,摸了摸鼻子。
“走了,”那只手揉了揉他散乱的头发,“我带你去吃饭。”
一声闷响。
是梦里的门关了,而身边卧室的门刚好也被风吹得合上。
李雨游坐起身来,似乎还因飘散不去的幻境而恍然,直到猫叫把他彻底唤醒,他才一脸懵然地看了一眼时间。
“完蛋,”他看到了一个很惊悚的数字,“好像要迟到。”
五分钟更衣,五分钟洗漱,十分钟后站到了镜子前,端详这个身着西装的滑稽形象——其实西装是高级定制的款式,源自之前某位客户的礼物,版型剪裁都很完美,但因为李雨游骨架偏小且没有几两肉,就算被多年工作添上了一脸班味,依旧显得像穿西服参加比赛的中学生。
管不了那么多了。李雨游自暴自弃地穿鞋出门。
在车上李雨游才第一次认真看票上的名字,《岁月流失》,太广义了,完全猜测不到歌剧是什么内容。
车程要四十分钟,于是他又开始思考那些被他反复琢磨的事情。
从成薇那里得知结果后,他像被重新捕捉的漏网之鱼,那点侥幸心理被抓出来残忍消灭。他原以为不会在市面上出现的药剂,却在一个人的身上出现了。
不知道谁干的,不知道为什么,但事情一定比他想象的复杂。本能被撕扯成两半,一半因为未知的危险而畏惧,一半因为未知的谜底而好奇。
走一步是一步,至少先明白是谁下的药。李雨游在心里盘算着。
开演前二十分钟,“歌剧爱好者”李雨游在他第一次来的剧院面前下了车。
闻绪一个人候在门口,在远离人群的地方独自抽烟。
烟瘾还是有点大。
虽然冷静思考以后,李雨游明白闻绪不适合被人同情,毕竟比起他遭受的,他得到的东西更多,但看见他独处的模样,想到他平静地叙述自己活得很累,那点可怜之情又不合时宜地冒出来。
于是李雨游这次主动打了招呼:“闻总,控制下烟量,对身体不好。”
“李医生,”闻绪回头,脸上从惊讶过渡为惊喜,“谢谢,我最近压力有点大,会努力控制的。”
“在等安小姐?”
“嗯,她今天去了趟哥哥家,贾助理去接她了,五分钟之内会到的。”
“不急。”
李雨游开始在心里思忖,要不要在此刻告诉闻绪药的事情。
如果得到闻绪的帮助,查起源头来一定会顺利许多,但他害怕闻绪知道后隐藏不住情绪,又容易打草惊蛇。
闻绪开口打断了他的思绪:“我有个问题想请教下。”
李雨游怔怔地转头:“怎么了?”
“想问问你们这种歌剧爱好者,为什么这么喜欢这部剧啊?”
出现了一个完全不在李雨游领域的问题。
“啊,这个嘛,”果然,一个谎言得用上千个谎言来圆,李雨游头都大了,“因为好看。”
“具体好看在哪?”闻绪真诚请教,后面一句小声了些,“主要是我完全是门外汉,怕待会什么看法都发表不出来,面子上过不去。”
闻绪真的把自己当朋友。
但李雨游就算有心帮忙也无能为力:“它主要是这个,结构上特别完整,那个,情绪上特别铿锵,还有那个,表演上尤为激情......”
快编不下去了,好在天降救星,安瑞昀的车从拐角匀速行驶过来。
李雨游从未觉得车灯的光如此圣洁:“安小姐好像到了。”
安瑞昀今天看起来状态比上次稳定很多,虽然气色依旧不太好,但开门、下车、上台阶三个步骤动作平稳,不像是有什么异状。
她近两日应该没有用药。
下药者应该是长期、少量、频率较低地给安瑞昀服用了这类特殊致幻剂,因此她只在服用完后的短时间内会表现出轻微发病的症状,没有影响到她的日常生活,或许也正因如此才没有被身边人察觉。
但李雨游并没有为此松一口气。
根据他掌握的情况,如果期望对人体达成伤害,或者实现某种目的,需要达成一定的剂量,而对方少量多次地冒险下药,反而将动机变得扑朔迷离。
也许这类药物还有自己不了解的信息......一想到此种可能性,李雨游便觉得不寒而栗。
“想什么呢?”
一只大手提住了李雨游的后颈,把他从杂乱的思虑中拔根而起。李雨游定睛一看,自己险些撞上面前的柱子。
他惊魂未定回过头,对上闻绪关切的目光:“抱歉,我走神了。”
闻绪拍拍他的肩:“小心点。”
李雨游点点头,后知后觉发现闻绪跟自己并肩而行,而安瑞昀跟着彭叔反而走在前方。
“你不用陪着她?”李雨游朝前方扬扬头。
“走两步路而已,并且我陪你也算是待客之道,”闻绪低声说,“我只是想多跟朋友待会儿。”
只有三个人拿票,但检票人员明显看得懂情况,给彭叔、贾助理以及其余随行人都放了行。
位置自然安排在包厢,闻绪自然坐了中间,示意李雨游坐在他左侧。
彭叔似乎用余光撇过一眼,但很快恢复原样。
李雨游坐得也有些诚惶诚恐,他本以为闻绪只是替他要了一张多余的门票,没想到要与他同坐观看。好在他们进场偏晚,落座没几分钟灯已全熄,幕布应声而开,观众被旁白与背景音包围。
然而没演到二十分钟,李雨游便傻眼。
谁也没想到这么备受爱好者青睐的推崇的剧,是一部节奏相当缓慢、音乐尤其平淡的叙事剧。
闻绪凑到他耳边,低声说:“这情绪看起来不是很激情啊?”
李雨游于心有愧:“后面,后面比较精彩。”
但显然这个剧不是很给他面子,已经演完第一小节,依旧没有什么剧情起伏。
完全不懂油画、诗词、歌剧的俗人李雨游已经看得相当疲倦了,侧过脸偷偷打了个呵欠,并为自己的低俗品味感到慨叹。
好在回过头,发现无聊的不止自己一人,闻绪已然打开手机处理着工作,连爱好看展的安瑞昀都缺乏耐烦心,轻声叫了服务员过来,想要一份点心。
几分钟后,点心按时送到,李雨游偷看了一眼,应该是几块布丁和丝绒蛋糕。然而服务员被彭叔拦下,后者将托盘接了过来,对着托盘上的点心仔细确认,最后才呈放在了安瑞昀面前。
李雨游像受到点拨一般,也不顾礼节,戳了戳闻绪,打断了他的工作,同样压着嗓子问:“这位彭叔,一直跟安小姐形影不离吗?”
闻绪扫了一眼,回答他:“大部分时间吧,主要瑞昀对好几种食物都过敏,平时吃食之类的彭叔都会多加留心。”
李雨游若有所思,还想追问几句,但这歌剧继续跟他作对,第二小节恰好开始,把李雨游未说之话悉数堵了回去。
第二小节进行到一半,依旧没等来故事高潮,但李雨游等来一个电话。
看到成薇两个字的时候,他几乎下意识僵住了脊背,环扫四周一眼,给闻绪匆匆留下一句“我去个厕所”,然后当真像憋急了似的连走带跑进了卫生间。
“薇姐。”
成薇那边依旧有回音,她行事谨慎,应该又找了某个封闭空间:“你方便吗?”
“方便,”李雨游说,“但最好长话短说。”
“好,”成薇答应,“那天之后,我托关系找医院和警局那边都查了一下致幻剂中毒的相关案例,都是普通的药物中毒,没有跟这类特殊麦角酸衍生物有关的案例。”
李雨游说:“意思是还没有在市面上流通。”
“对,”成薇继续说,“不知道你怎么得到那些的,但接触到的人,一定有些背景或者渠道,不是普通人能拿到的。”
道完谢后李雨游挂掉了电话,没有立即从隔间里出来。
五分钟后,他简单整理了一下,才推门而出。
回包厢的半道上,路过剧院二层的小露台,意外发现了闻绪的背影——又隔着玻璃窗抽今日的第二支烟。
李雨游推开了隔间的玻璃门:“也没有在努力控制啊。”
闻绪转身看他,无可奈何道:“刚好又被你撞见了。”
李雨游没跟他继续纠缠烟的事,直入主题问了刚才的问题:“那位彭叔是什么来历?我看他身材气质,不像个普通佣人。”
“彭叔?”闻绪对这个问题有些意外,“他之前是跟安享,也就是瑞昀的哥哥一起工作的,具体没细问过是什么职位,后来不知什么契机,开始贴身照顾瑞昀。瑞昀跟她哥哥同父异母,年龄相差较大,所以瑞昀总说彭叔是看着他长大的,实际跟着瑞昀也就最近几年吧。”
李雨游捕捉到关键字眼:“同父异母?”
“嗯,这算个半公开的秘密,”闻绪坦然回答,“瑞昀的父亲先后结过两次婚,两位夫人之间不太和睦,一直明争暗斗,按理来说瑞昀跟安享关系也应当比较尴尬,但年轻一辈思想反而开阔些,他俩相处得挺融洽。”
贴身照顾,对食物严格把控,隶属于有家产竞争的哥哥,哥哥资源深广可以接触所有渠道。
一瞬间所有信息点顺滑连结成清晰脉络,锐利地指向那个面色沉重的中年人。
李雨游下定了决心,看着闻绪:“我有件事想告诉你。”
他的表情让闻绪有些惊讶:“怎么了?”
而话到嘴边又突然变得生涩起来。
“彭叔有可能在给安瑞昀下毒”,这几个字不难出口,但比想象得难以解释,他得阐述自己是如何得知,又如何证实的,但李雨游并不能全部的细节告知于对方。
“是关于瑞昀的事吗?”闻绪灭了烟,依旧是关切的语气。
“额,也算是,”李雨游突然变得坑坑巴巴,“其实是......”
一段铃声生硬插进来,把两个人的对话打断。
闻绪扫了一眼手机界面,很抱歉地示意李雨游稍等。
李雨游反而松了口气,他看着闻绪眉头稍皱,一连问了三个“怎么了”、“严重吗”、“情况如何”,挂掉电话后脸色比方才更加沉重。
“不好意思,公司出了点急事,好像有人在线下闹事,可能得紧急过去处理一趟,”闻绪语速比往日都急促,“你想说的事,能麻烦你长话短说吗?”
“没有,不是什么急事,”一个电话的时间,李雨游因为难以组织好言辞而退缩了,“你先忙你的。”
似乎闻绪碰到的事情真有些严重。他脸色不虞地回到包厢,跟贾助理耳语了几句,便不顾台上刚刚起了点节奏的表演,整理着随行物品,俨然是要半途退场的架势。
闻绪要离场,安瑞昀也没有再待下去的理由。等李雨游反应过来时,他们一行人已经蓄势回府了,只留下闻绪再一次道歉:“不好意思李医生,事况紧急,我们不得不先行一步,希望不影响你的观演。”
“如果只有一盏灯,你会为我留住吗?”
“不,阿斯加內,你不应该这么想——”
“不要说其他的,莉利娅,就告诉我你的答案。”
“我会从内而外地燃烧自己,为你点一盏长久的明灯。”
人体百分之七十左右是水分,从内而外是烧不长久的,他很想向编剧就这句台词提出建议,然后被真正的歌剧爱好者痛骂没有文学造诣,看不懂艺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