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上他的确看不懂,甚至也没有看,歌剧剩下的一个小时里,李雨游反复在心里一遍遍演算着自己的推测,从心理学上分析,一旦对某件事有了主观看法,就越发觉得所有的推论都是对的。
刚才闻绪一行人临走前,李雨游忍不住偷偷打量彭叔,但对方比想象中还要警觉,一旦察觉到不怀好意的目光便会立刻扫射过来,正常人不会敏感到这种程度。
如果真的是家产争夺的话,其实应该明哲保身比较好。
李雨游并不想与任何危险打交道,他只想知道,为什么他们会掌握这种药剂,他们从哪里得到的这类麦角酸衍生物?
安享,现年三十八岁,十五年前参军,退伍后从政,母亲是知名美术家,也是安呈鹏的第一任妻子;安呈鹏创办药云企业至今,一直是一副和蔼可亲的对外形象,私底下却水性杨花,流连于各大娱乐场所,与安享母亲离婚后结识了第二任妻子,生下了安瑞昀,据称在安瑞昀之前他还留了一个种,也是一位歌女的孩子,名为安玉红,但这位歌女身体不太好,早年过世,安玉红也长期称病从未有人见过,因此安家产业只有安享和安瑞昀的两位母亲在虎视眈眈。
虽然家事不太和睦,但小辈之间也并无矛盾,因此药云经营前几年一直稳步向上,直到新总统上任提携了黄议员,不知怎么就跟这家子人过不去,买新闻大肆抹黑,被药云强压下去,又开始频繁抓漏洞提告药云几条生产线,以至于私底下大家都传闻,是安呈鹏不小心睡了黄议员心上人,否则何至于这么不死不休的架势。
短短两段话,加上几张偷拍来的照片,是李雨游这半周里在几位客户间强装八卦问来的所有讯息。
他原本想打听安享与安瑞昀之间的相处细节,然而得到的都是统一的回答——长兄如父,两人和睦融融,几乎没什么矛盾。而安享近年一心从政,也从未听说他接触过什么非法研究。
简而言之,除了听了点陈年往事外,几乎一无所获。
李雨游抱着猫哥坐在车后座,第三次路过药云大厦,它耸立在市中心最显眼的位置,无论上哪个高架总能一眼望到它的招牌。
由远及近,随着行驶又逐渐远去,动静之间,又有些零星碎片段随风刮入脑海。
——你以后想做什么?
——以后?
——毕业之后,未来怎么打算?留下当教授,还是进企业赚钱?
——没想好。你希望我做什么?
——这种事怎么会问我的想法,你要有点自己的主见。
——但我就是想知道你的看法啊,我想成为你心里最好的人。
“操,什么人啊这是?”
一个剧烈的急刹,李雨游的脑袋咚的一声撞上前座,骤然来袭的疼痛把所有不该回忆的事情都淹没了下去。
李雨游忍痛看了一眼,猫哥被箍在自己怀里,相安无事,他放下心来问司机:“怎么了?”
“遇上碰瓷的了,”司机经验老道地拉手刹停车,“我来处理。”
于是李雨游惊惶未定地看着司机下车,打量,吼叫,然后挡风玻璃前一个人战战巍巍直起身来,露出了一张让李雨游更为惊讶的脸。
十分钟后,李雨游带着姚息做贼一般,鬼鬼祟祟地在隔壁公园找了把长凳坐下,姚息作为一个险些没命的人,此刻只全心全意地忧心他腿上那道再不去医院就会愈合的浅擦伤:“你说这个不会留疤吧?”
“会,截肢吧,”李雨游扫了一眼,“手术之前你先回答我的问题,你怎么在这儿?还差点被车撞了。”
姚息大概生下来嘴就是硬的:“我是因为隔着车窗看见了你的脸,才没看到红绿灯。”
两句话把李雨游说成了“祸人之姿”,但李雨游现在不想管这个:“你先说你为什么在这儿。”
“还能为什么,从那个王八蛋家里跑路呗。”
李雨游一时之间不知道该钦佩他的实力还是毅力:“逃了这么久?”
“没有,”姚息一脸淡定地回答,“我刚出你家门,天还没黑就被抓回去了,这王八蛋倒也奇怪,回去后好像无事发生,只字未提,就跟往常一样,我看他副气定神闲的样子更气了,于是我又跑了,然后又被抓了,然后我又跑了......”
七擒七纵,兵法里学过的。
“那你现在准备去哪儿?”
“不知道,我这次出来没带什么钱,走到哪算哪,大不了死在路边,”姚息愤愤不平,“有本事他再把我的尸体带回去,我就是咽不下这口气。”
李雨游打探着姚息,又突然觉得自己从未真正摸清过姚息的内核。长久以来,他表现出的都是那副吊儿郎当的架势,凭借一张脸得过且过,过不下去了又想尽办法往别地蹿一蹿;而此时此刻崔鸣冶不知到底对他下了什么狠手,竟把他也逼出了一些狠戾之气。
大概上辈子俩人真是撬了对方棺材本,天生八字不合。不过说起来,他也有些羡慕姚息的个性——想什么做什么,来什么接什么,永远不会未雨绸缪。
李雨游虽然隐隐为姚息的后路有些担忧,但此刻他真正挂念的不是这个。于是在知晓对方近况后,他沉住呼吸,问了自己真正关心的事:“我跟你说个事,你要跟我讲实话。”
姚息倒很意外:“什么事?你一副天要塌了的样子。”
“你上次给我的药丸,是从哪里得来的?”
“药丸?”过了一段时间潦倒日子,姚息已经全然忘记了。
“对,”李雨游一脸正色,“就是你让我去检测那个。”
“哦,那玩意儿啊,”姚息终于回想起来,“怎么,查出什么了吗?”
“你先告诉我是哪来的。”
可惜李雨游天生不带震慑人的功能,就算自认为摆出了相当严肃的表情,姚息依然没当回事,支支吾吾不肯回答。逼得李雨游只能使出杀手锏,双手攀上姚息的肩,使劲晃着对方脑袋:“你快告诉我,真的,很重要,你说呀。”
他的胳膊不小心擦过姚息伤口,把对方疼得一哆嗦,终于在晃荡中服软:“你停,我又不是不说,我从崔鸣冶那儿偷的!”
李雨游震惊地松了双手:“崔鸣冶?”
“对,我之前看他把一个小药丸小心放进柜子里,感觉高深莫测的,所以才偷了,想看看是什么东西,能不能抓他个把柄。”
事情突然转向了李雨游未曾想过的方向,一时之间迟迟说不出话来。正当他大脑混沌一片时,姚息又开口了:“不过也不是他的。”
“什么?”
“他人脉很广,经常见客,是其中一位客人给他的。”
李雨游快受不了姚息这挤牙膏式的叙述方式:“所以是谁给他的?”
姚息在不该沉默的时候又沉默了,低头不语。
李雨游耐心告罄,准备直接刨根问底。
“是不是安享?”
“是闻绪。”
他们几乎同一时间说出各自的话语。
第12章 骗子
“闻绪?”李雨游像听见什么不可思议的词语,如果不是两人藏在这公园一角,他几乎快要拔地而起,“你确定?”
姚息奇怪地望着他:“我亲眼所见啊。”
“你看见他给了崔鸣冶?”
“倒也不是,”姚息说,“就是我发烧那晚,闻绪跟你前后脚走,然后我就看见崔鸣冶把这玩意放进保险柜了。”
原来就是那一晚。他第一次跟闻绪说话那一晚。
姚息愈发觉得奇怪:“你怎么这么惊讶?”
“因为......”李雨游开了个口,却说不下去。
因为闻绪纯澈的眼神还历历在目。他的语句直抒胸臆,好像把脉搏和心跳都摊开展示在李雨游面前,他沉声说想要一个朋友,好像真的自己点头就能换来他无穷的开心。
以至于此时此刻李雨游都无法把以上种种判断为欺骗。
而姚息在这关键时刻继续给李雨游的崩溃添砖加瓦:“你不要觉得闻绪是个好人。”
“什么意思?”
“你没发现我提到他的态度已经变了吗?”姚息平静地说,“我第一次跑路前,跟崔鸣冶大吵了一架,他说他知道我是什么货色,我情绪上头也口不择言,说我也看不上他,如果有得选我肯定跟着闻绪这样的人走,然后崔鸣冶告诉我——”
又是一个让人烦躁的停顿,李雨游问:“告诉你什么。”
姚息难得皱了点眉头:“他当时冷笑着说,你试试吧,看你这样的能在闻绪身边活几天。”
两个人坐得太久,一群鸽子飞来此地,发现无食可啄,围着猫哥绕了两圈,又毫不留恋地飞走。
熬走一轮又一轮鸽子后,李雨游突然从兜里掏出他的钱包,把里面所有的现金都取出来,一把塞给姚息:“你争取多一段时间,不要回崔鸣冶那边,如果实在被抓了,不要提你见过我,也不要说任何关于药丸的事情。”
突然被塞了钞票,姚息一时有些手足无措:“怎么了?那药丸到底是什么?很危险吗?”
李雨游抓着自己空空如也的钱包:“我希望没有那么危险。”
姚息这次具体逃去哪里,逃了多久,李雨游后来不太清楚。
未来三天他闭门不出,电脑屏幕上新闻版面大幅度播报着过激客户在禄闻集团聚众捣乱的消息,而正文第一段便开门见山地介绍,集团继承人之一闻绪露面,从容不乱地了解了现场情况,三言两语解决了这一难题。
门与窗户都紧闭,封闭的环境仿若这段时间所有悬而未决的阴霾,让李雨游觉得前所未有的无力。
终于在某一刻,李雨游从黑暗里汲取到勇气,摸索到手机拨打了一个电话:“薇姐,我可能又需要你的帮助。”
十一区重建以后,破坏了原有烟火气的市井布置,重组为规范有界的片区,高楼耸立,其间穿插着繁忙的车站和冰冷的咖啡厅。
在酒店顶楼一家定价过于昂贵而人烟稀少的咖啡厅里,李雨游跟成薇相对坐在最角落的位置。
成薇把两个特质的存储装置放在桌上,里面是两枚一模一样的药丸。
“你左边的是上次送去检测的麦角酸衍生物,右边的是你让我仿照其外表,做的包装一模一样的感冒药,”成薇给李雨游介绍,“你想干什么?”
李雨游拿起两个东西仔细端详:“我想做一个最直接的测试。”
成薇不解:“怎么测?”
李雨游把药丸从装置里取出,对着光源,能看清里面一个是更为粗大的颗粒,一个是更为细小的砂状物:“赌他会不会对自己做过的事有所反应。”
成薇听得云里雾里,但按她的性格也不想追问,甚至并不好奇李雨游口中的“他”是谁:“你需要我留下陪你吗?我可以坐在角落。”
李雨游摇摇头:“没关系,我不想你牵涉进来。”
窗外出现余晖的时候,成薇已经离开三个小时。
李雨游续了三杯柠檬水,才等到自己要等的人。闻绪姗姗来迟,似乎是直接从公司而来,西装紧贴身材,配合他悠闲的步伐,像是真的来约会一般。
“李医生,”闻绪落座,打了个招呼,“等久了。”
“不好意思这么忙还打扰你。”李雨游从见他第一眼起,心跳便不自觉加快。
“我们不是朋友吗?比起工作,见朋友才是正经事,”闻绪看起来今天兴致很高,“你找我有什么事?”
李雨游开始说自己刚才背得烂熟的台词:“我想跟你打听一下崔鸣冶这个人。”
“崔鸣冶?”
“是,虽然我曾经去过他家看诊,但跟他不是很熟,我有一个朋友长期住在他家里,但是最近突然联系不上了,我也不太好直接联系崔总,所以想问问你是否了解情况。”
“朋友还是情人?”闻绪问得很直接。
李雨游不能像他一样将那两个字脱口而出:“额,后者。”
“啊,那我倒是听他说过这个人,听他的意思是个大麻烦,但我跟他之间私事聊得比较少,所以也没太知道详情,”闻绪答得不快不慢,“我跟崔总之间,也就是普通的合作伙伴,兴趣相投所以走得近一点,但也留了彼此的分寸,可能会让你失望了,李医生。”
普通的合作伙伴。
如果按姚息的说法,他们之间绝不是这么浅淡的关系,那闻绪此时此刻便依然在惯性说谎;如果闻绪说了实话,那么姚息前几日所说才是彻底的谎言。
没关系,证明起来很简单。
“我也只是关心则乱,随便问问。”
李雨游照着自己的剧本,拿出了一个小药瓶,从里面将唯一一粒药丸倒在瓶盖里,然后似又想起了什么:“不好意思,我失陪一下。”
“这是什么?”
“普通感冒药,”李雨游说,“这两天有些咳嗽,服药前得先洗个手,闻总稍等我一下。”
李雨游脚步平稳地进了卫生间,确认整个区域只有自己后,拿出了兜里的手机,手机因为一直开着视频已经开始发烫,而画面上正是闻绪的侧影——这是李雨游事先架在旁边的摄像头。
“李医生可以做我的朋友吗?”
“你试试吧,看你这样的能在闻绪身边活几天。”
脑中各路声音浮现,现实里李雨游呼吸都不敢,终于,画面里的闻绪动了。
他环顾四周,拿起了李雨游桌上那粒药丸,观察了几秒,然后毫不犹豫地将其拧开,看到里面正常的颗粒,又若无其事地将其拧了回去。
李雨游一直起伏的心跳终于沉沉砸向心底。
——这药丸包装是特制的结构,普通人不会想要打开别人的感冒药,更不可能如此流畅地随意开合。除非对方非常熟悉这类结构,并且多次打开药丸包装,提取里面的药物溶于液体里,才能够在今日如此熟练。
闻绪,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子。
再不出去对方就会起疑。但胆小的李雨游脚上如同装了秤砣,他鼓起勇气来试探闻绪,却没办法面对试探出的结果。
李雨游在无数个深呼吸后回到了位置上,戏得演完,他把那粒闻绪复原后的普通感冒药放进嘴里,然后捧起桌上的玻璃杯喝了口水。
“怎么了李医生?”闻绪关心地问,“怎么手在抖?”
李雨游紧张得咽感冒药都咽了两次。
“没事,生病了嘛,状态不好,”李雨游说,“既然闻总也不了解情况,那我就不耽搁您的时间了——”
“说了是陪朋友,不急,”闻绪拿过来菜单,开始给自己选起来,“李医生再喝点什么?”
第13章 喜欢(一)
对每一位服务员致以最礼貌的谢意,将餐盘主动推向跟自己共餐的人,递餐具时尖锐的一侧向着自己,然后笑意盈盈地谈论起刚才的话题。
这是闻绪的第一面,不知其缘由但残忍地给未婚妻下毒,这是闻绪的第二面,可怜、无助、寂寞,那是闻绪的第三面,或者说,那是闻绪特意给李雨游虚构的一面。
李雨游不知道自己是否该觉得荣誉,让闻绪特地为自己量身定制了一套形象。他都有些好奇,自己何德何能让闻绪来演这么一场?
当然此时此刻,比起好奇,李雨游更是怕得要死,自己那盘沙拉,叉了三次没叉起来一片牛肉。
而闻绪已经从牛排的烹饪方法聊到了餐厅伴奏的钢琴曲,李雨游强撑着偶尔答上一两句。
“......所以我觉得他们这个餐巾最好还是换成蓝色的印花。”
“啊,印花,印花好。”
闻绪又笑了,似乎终于受不了李雨游跟个AI机器儿一样的答话方式:“李医生,你好敷衍啊。”
他这句话的语气亲昵得自然,就算李雨游知道这是个究极老骗子,也依旧觉得恍惚。
怎么有人能够演得如此天衣无缝?他怎么不去勇闯娱乐圈?
忘了,他有钱。
“抱歉,”李雨游回答,“刚吃了感冒药,可能有点不在状态。”
“是我抱歉,因为想跟朋友多待一会,强拖着你陪我吃饭。”闻绪终于放下刀叉,拿起纸巾擦了擦嘴。他得体到最后,叫来服务员主动结账,还给了相当丰厚的小费。
“走吧,”他最后说,“我送你下去。”
他们共同乘电梯到了一层,李雨游在门口三心二意地跟闻绪道了别。一直到走出五百米外,李雨游才终于放心呼吸。
他老毛病又犯,总是忍不住想打量,于是又回头,看见闻绪依旧站在门口。
他还在“目送”自己。
闻绪依然不意外他的回首,甚至微微一鞠躬,送了李雨游一个临别礼。
回廊里拉了施工警戒线,但里面的画展已布置妥当。从门口巨幅海报上可以得知,这持续一个月的展览明日拉开帷幕。
虽然艺术不分高低,但门外汉总要看热闹,从展览的规模、布景,乃至垃圾桶都能分出画展的级别。很显然这个画展建立在垒垒钞票上,连指示牌都用了极为高端的木材,颇有些喧宾夺主的意思。
但投资者显然并不这么认为。安瑞昀跟随引路员进到画廊,步步都体现着满意二字。她今天穿得尤为鲜艳,跟油画上的花团锦簇融为一体。
“明日起会在展厅各处放上香氛,”引路员跟她解说着,“灯光稍后也会调试到您之前的要求。”
安瑞昀点点头,不置可否,只一路环视着周围景象,不时提出一些细节上的要求:“这个名牌能不能再放高一些,有点不协调。”
一圈走完,安瑞昀心满意足回到入口,这时才瞥见旁边堆放的花篮:“怎么今天便送过来了?”
“听说明天有雨,您的大部分朋友都提前把花篮送来了,”对方解释着,“您未婚夫的在最里面,是最高的一束。”
“他这方面是挑不出毛病的,”安瑞昀笑了笑,“明上午我还得早点来,不然这些朋友我还来不及一个个招待。”
“今天就来了一位,”引路员说,“说跟您认识,是个医生。”
“医生?”安瑞昀疑惑道,“谁?”
安瑞昀原本以为是自家医院的哪位旧长辈,没想到走廊尽头看见的却是李雨游。他今天穿着一身简便的黑色卫衣,戴了顶帽子,像街头随处可见、不惹人注目的学生。
“李医生,”安瑞昀颇为意外,“你怎么来了?”
李雨游闻声回头:“我刚巧办事路过,看见海报才得知是安小姐投资的展,听工作人员说你随后回过来,就想着恭喜你一声再走。”
安瑞昀道了个谢:“你们一个二个的,也太有心了。”
李雨游像是准备闲聊几句:“我看里面最显眼的位置,还缺了几幅画啊。”
“最名贵的画作要今晚才运过来,不然风险太大,”安瑞昀解释着,“现在别有居心的人太多了。”
“对的,对的,”像触发了什么关键词,李雨游突然语速变快,“确实,现在坏人太多了,前两天还有人在我饭里加了不知道什么东西,害我那个什么,腹泻了好几天。”
安瑞昀被他跳跃的话题震慑住了,霎时不知道怎么应答:“那你恢复了吗?”
“好些了,”而李雨游似乎并不沉浸于倾诉自己的遭遇,只反问着,“你最近身体如何?这段时间请了别的医生么?贾助理没有联系过我了。”
“啊,没有,是我的意思,”安瑞昀解释着,“我最近忙展览的事,待在家里的时间不多。”
“明白了,”李雨游点点头,“最近还是那些症状吗?有没有觉得自己,嗯,做梦比较多,或者之类的?”
安瑞昀更是被问得云里雾里:“我一直都容易做梦,但做的都是很好的梦,所以不觉得有什么。怎么了吗?”
不知为何,她觉得李雨游的目光今日格外深长,细看仿佛还蕴含一丝怜悯。
但李雨游没再说什么:“没事儿,我就日常关心一下你情况,如果有什么毛病再联系我吧。”
他转身似要往回走,但没迈出脚,又回过头,这次声音尤为低:“记得我说的,现在因为食物饮品而生病的案例太多了,日常也得注意饮食啊。”
他走后,引路员才缓步到安瑞昀身边来:“怎么有人今日就来了,还没开业呢。”
“我也不知道啊,”安瑞昀看着他远去,懵懂地总结道,“他过来提醒我,小心腹泻?”
李雨游快步回到电梯里,原本这身打扮毫不吸睛,偏偏因他偷感十足的步伐引来了零星的打量。
电梯里空无一人,他这才长吐出一口气,全身每根筋络都放松下来。
李雨游从未如此痛恨自己的胆小、怯懦和优柔寡断。这几天来,他内心里一直做着艰难的抉择,每当想要因探寻真相而前进一步时,就会因为害怕被闻绪察觉而后退一步。
按理来说,今日来找安瑞昀也是多此一举。服用了那类衍生物制成的致幻剂,她根本记不得自己发病时经历的一切,也不能直截了当告诉她事情原委,一来她肯定更信任闻绪,如果跑去质问,李雨游必定会惹祸上身;二来将此事揭发,无论闻绪下药理由为甚,两家如何处理,都必定打草惊蛇,无法查到闻绪是怎么得到这类特殊衍生物的。
应该按照自己原计划行事的,不该来提醒安瑞昀。
但......
李雨游看着她蒙在鼓里的“幸福”模样,总觉得心里过意不去,不由得心软,所以才节外生枝。
晚上七点整,李雨游按计划来到了一栋富丽得有些扎眼的建筑前。
他知道,今晚闻绪会独身前往这里赴宴。
闻绪不会带任何亲属随从,因为这宴会“不太干净”——圈子里有一位家里开文娱集团的公子,正是当初姚息提及的海王,定期会在这里举办专为他们阶层提供享乐的聚会。根据李雨游打听的情况,闻绪每次都会出现,但只是与其他人闲聊几句,维持基本的联系,独来独往,独善其身,因此在各位公子哥口中更显得“冰清玉洁”。
李雨游的邀请函,是找当初那位跟狗打架撞到桌子的客户讨来的,为了这张入场券,他不得不赔上了自己的声名。
对方替他要来邀请函时,笑得格外油腻:“李医生,长得乖巧玩得花啊,没想到也好这一口。”
想到这里,李雨游握紧了手里那张承载着自己清白的邀请函。
虽然做足了心理准备,但真正踏进这里的时候,李雨游才发现自己准备做得还是不够充分。他原本以为这宴会就跟杨骅店中一般,只是声色犬马而已,但他忘记了,去店里的都是客人,大家平等地寻欢作乐,而这里是商人和商品,后者袒胸露乳得颇有些奉献的味道了。
他开始怀疑闻绪独善其身的说法是不是真的。毕竟这个地方连空气都是猩甜的,所有暧昧的因子只等着你放弃自律的那一声号令,无论这个指令下得多么轻微,它们都会敏锐地捕捉到,然后无孔不入地将你填满、包围。
府宅很大,三层楼,有繁复的通道、房间甚至秘密场所,李雨游不敢乱窜,很怕一个不留神看到什么不该看的东西。
他决定守株待兔。
凭他对闻绪的了解,他来到二楼露台,因为温差的关系,这里倒挺清静,只有两位吻得忘情的人,唇齿纠缠了十几分钟后拉着手双双离开,是要寻找下一步的场所了。
室内室外犹如两方天地,李雨游独自吹了半小时冷风,冷得开始思考要不要战略转移时,门终于被推开了。
闻绪叼着烟进来,见到李雨游难得面露意外之色,但反应很快,意味不明地笑道:“我确实没想到李医生,也对这里感兴趣。”
李雨游说:“总得体验一下,见识见识。”
“觉得如何?怎么没叫个......”闻绪问他,“好看的来陪着?”
李雨游中规中矩地回答:“不太合眼缘。”
闻绪很贴心地向他介绍:“如果你有特殊喜好,或者想要挑一挑长相,可以找人跟宴会主人说一声,他很乐意为你安排。”
“不用了,”李雨游抢答,“你陪我就行。”
闻绪脸上首次出现如此精彩的表情。他单扬了左侧眉毛,整个人灵活生动起来,还多出一丝陌生的不恭之气:“我?”
“不是,”李雨游懊悔至极,刚才一紧张,台词抢拍了,他重新找补道,“我的意思是,既然你也独自一人,我也独自一人,不如就一起作伴喝个酒。”
李雨游说最后一句的时候终于有勇气与闻绪对视:“好歹我们也算朋友。”
“我当然高兴,”闻绪自然而然地坐下了,“不过李医生能喝酒?酒量如何?”
“海量,”李雨游说,“今晚我们不醉不归。”
闻绪靠在沙发背上,把衬衫扣子解开,拍了拍自己身边的位置:“行啊,那你坐过来。”
李雨游如他所说坐了过去,表面淡定自若地试图将桌上的酒打开,闻绪按住他的手腕,凑过来低声说:“不喝这个,我叫两瓶好的。”
“哦,哦,”根本分不清酒好劣,李雨游说,“好的。”
“还没喝呢,”闻绪突然问,手指搭着手腕没放,“怎么李医生心跳有点快?”
“我......”李雨游咽了口水,“天生心率比较高。”
一杯,两杯,酒精和着冰块不停歇地流入身体里。
李雨游囫囵地又喝了半杯。
虽然他事先吃了足量解酒剂,不用担心后续后果,但从前烟酒不沾的人,一时之间如此不知节制地饮酒,口腔和喉咙有些经受不住。
他用余光看着旁边的闻绪,脸色平常,完全没有泛红的痕迹,一如既往地给李雨游添着酒。
李雨游不禁暗自头疼:他还有多久才醉?
闻绪把杯中的酒一饮而尽,又靠近低声道:“这是我最近喝得最尽兴的一次了。”
很平常的一句话,但闻绪在李雨游心中的形象已经千疮百孔了,因此李雨游只觉得蛇蝎在与他耳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