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无恙by折周 CP
折周  发于:2024年10月0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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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下的脚步又快又急,几秒后那扇本不厚重的房门被一脚踹开,之前给李雨游送过饭的大哥出现在门口,汗水糊了满脸,但依旧面无表情。
他简单说了个单词,但李雨游没听明白,不像是常说的语言,闻绪听完略微思考了片刻,抬手做了个简单的手势,大哥霎那间心领神会,毫不耽搁地转身而出。
两人的加密交流发生在一瞬之间,李雨游提着的心越来越不安,胡乱说着自己的猜测:“到底怎么了?地震?火灾?”
闻绪打完最后一个字,终于解答了疑问:“不用担心,没有这么危险的事情。”
他一直波澜不惊的脸上让怕死鬼李雨游稍微安心了些,但这警报声依旧刺激着神经:“那是怎么个——”
事字还没说出口,闻绪突然一个跃步向前,李雨游只觉得眼前一黑,反应过来时已经被闻绪压至身下,鼻尖被闻绪锁骨挤压变形;而与此同时玻璃迸开的爆裂声骤然响起,接连响了三下,一次比一次猛烈,仿若一个激烈暴躁的三连音。
李雨游后背被撞得微疼,视线被闻绪胸膛挡住,但凭借常识还是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是子弹击碎了屋子前后的玻璃。
“别紧张,不是什么大事,”闻绪的声音出现在头顶,“大概是碰上追杀了。”
作为一个每次过马路都会谨慎等红灯害怕被车撞的小年轻,在遇到闻绪之前这辈子面临最大的生命威胁是吃面包险些被噎死,“追杀”两个字如同一道火星点燃了李雨游大脑。
乃至于他不能立即这句话的含义,虽然身体本能已经先大脑一步开始恐惧,呼吸顷刻变得急促:“什么......什么玩意儿?追什么?杀什么?刚才......刚才是子弹吗?”
“嘘,”他看不见闻绪的表情,只感受到闻绪拍了拍他的脑袋,“稍微安静点儿,我听不见声音了。”
如果李雨游还能正常思考的话,他会意识到现在的情况相当诡异——一位绑匪正在保护和安抚他的受害人,但显然这个前提并不成立,李雨游完全宕机,只能机械地听从绑匪指令,大气都不敢出,像块木头无声躺在闻绪身下。
他甚至不知道闻绪在听些什么。刚才那惊天的三声枪响惊扰了周围的居民,四周嘈杂一片,汽车混乱的喇叭声混杂其中,越是混乱越是无法听出有什么特殊的动静。
闻绪的呼吸带动着胸膛起伏,成了李雨游唯一衡量时间的工具。在无数个呼吸后,不知哪个微弱的声响成了闻绪捕捉的信号,闻绪变魔术一般摸出钥匙解开李雨游的手铐,继续压低声音耳语道:“准备好,我们要移动了。”
顷刻之间,闻绪将手铐往上一扔,这一不大不小的动静遽然引出后面一连串的动乱——蓄势待发的下一枚狙击枪子弹陡然撞在金属手铐上,手铐不知被弹到什么方位,紧接着远处传来一阵密集的手枪交战声,仿若烟花在尽情绽放。
可惜李雨游无缘欣赏,闻绪终于从他身上起来,新鲜空气一涌而来,刚吸上一口,下一瞬间就被一股蛮力提着衣领扔到了一地玻璃渣的窗边。
“抱紧我。”
李雨游又听到一个指令。
他稍微恢复些理智,依旧每个字都需要理解时间:“抱?”
他向窗外看去,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架好了速降绳索,很长,由高至低不知延伸到哪里。
李雨游意识到闻绪准备利用这绳逃生。一连串的疑惑又炸开:这样下去不会摔死吗?绑在身上的安全绳在哪?闻绪要一个人跑路吗?他怎么办?路上不会被射中吗?
而到了这一步,闻绪依旧没有太大表情,脸上没有汗水的痕迹,还留了一丝间隙向李雨游微笑:“害怕的话就闭眼喔。”
什么意思?李雨游没理解,但依旧听话地完成了所有指令。
他立即察觉到这个选择是对的,因为强烈的失重感包裹而来,回过神时发现自己已然飞在空中。风声呼啸在耳边,他没忍住偷瞥了一眼,发现闻绪单手抓着绳索上的滑动装置,另一只手抱着自己,而自己正像个八爪鱼攀附在闻绪身上。
两个人的生命毫无保障地悬挂在闻绪一条臂膀上。
不知道事情是怎么来到这一步的,李雨游只知道按照医学常识两人坠落后将全身粉碎性骨折、四肢分离、身首异处,不出所料的话将会立刻失去意识,他只能提前开始走马灯:他兢兢业业、风平浪静的前二十年,他的钱还没存够,猫哥,他还没给猫哥送终,他还没有实现他未曾告人的梦想,成为泡泡龙职业竞技比赛的冠军......
咚。撞上了。
不是他撞上了,而是闻绪不知后背撞在哪里,而他受惯性更深地嵌入闻绪胸膛中。听声音闻绪撞得应该很痛,但语调依旧轻松:“尊敬的旅客,航班已成功到达目的地。”
李雨游浑浑噩噩抬头:“落,落地了吗?”
“落地了,”闻绪回答他,“你很紧张吗?”
“还,还好。”
嘴里有什么杂物堵着,李雨游呸一声吐出来,竟然是一小块布料——他方才神不知鬼不觉地咬住了闻绪衣服,竟然活活咬下一块布料来。
人类的咬合力果然很惊人。
闻绪也低头瞅了瞅,忍俊不禁:“一报还一报啊?”
“结束了吗?”李雨游根本无心理睬这些玩笑话,“危险解除了吗?”
“当然没有,”闻绪又像拎包一样把他提起,随手丢进了旁边越野车的副驾驶,自己绕进了驾驶座上,“换乘而已。”
李雨游没得到任何喘息的时间,越野车已经像火箭一般发射了出去。在沉重的推背感中他不敢看一眼仪表盘,哪怕不看他也能意识到这是一个很致命的速度,而闻绪依旧在变道加速。
作为一个无神论者,李雨游现在求佛都不知该求哪尊。
车行驶在一条新修好的道路上。十二区的确如同闻绪形容的那样,一副欣欣向荣发展中的架势,道路两旁都是建设中的楼群,而楼群背后则是生机勃勃的自然风光,植被茂盛,绵延不绝。
风景在此刻毫无意义,因为李雨游从后视镜里看到了起码两辆正在追逐他们的黑色轿车。一模一样的车型,没有车牌,以同样惊人的车速一前一后尾随而行。
安全带勒得李雨游生疼,他终于忍不住:“大哥,咱能不能,双手握方向盘?”
“怎么,怕死呀,”闻绪在这样的速度下,松弛得像在兜风,“你不是喜欢我吗,跟我死在一起也算是得偿所愿?
明知道是他当时胡编乱造的谎言,还要逮着说多久?
但现在这不是重点,李雨游右手紧紧握着车顶把手:“谁要跟你死在一......看路啊啊啊!”
李雨游不管不顾大叫出来。
新修的路就是如此,谁也不知道在哪会出现一个惊喜的路障,两个隔离栏无情挡在前行的路上。在李雨游的大喊声中,闻绪方向盘蓦然一甩,越野惊险地从路障旁擦身而过,车辆从平稳的沥青路开到了边缘有裂缝的水泥路上。
“谢谢提醒,”闻绪乱中插空回复,“但建议你还是相信你心上人的驾驶技术。”
身后碰撞声随即而来,李雨游慌乱回头,发现两辆轿车的其中一辆直直碾上了路障,因失去方向而颓然偏向左侧,又因车速太快而直接撞在路边的升降脚手架上,脚手架被撞得七零八落,其中一根钢筋倏然垂落,把车钉了个对穿,不知有没有钉到人。
而另一辆同他们一般绕过了障碍物,维持着刚才的距离,紧追不放。
明知道少一辆车便会少一点威胁,但这一幕李雨游依旧不忍再看。
疯了,这个世界疯了,他碰上了群什么疯子。
李雨游转头望着闻绪,这个人从头到尾都冷静自持,似乎别人的生死、自己的生死都不值一提。
“怎么了?害怕?”闻绪还有余力跟他聊天,“你这样看着我,我可能会紧张呢。”
话音刚落,视野前方一个小黑点由小变大。
“那是,”李雨游哆嗦着开口,“那是一辆车吗,它,它在逆行吗?”
“是的,”闻绪回答他,“不出意外的话咱们应该是被夹击了。”
不同于前面扩建完的宽敞路面,目前行驶的水泥路还在修缮之中,只有一条完好的车道,如果不踩刹车,再过十秒时间一定会撞上。
真正紧张的人此刻一句话也说不出,而方才声称紧张的闻绪有条不紊地继续命令:“拉好。”
李雨游握住握把的手又紧了两分。
眼看要撞向来车,闻绪一脚踩在刹车上,双手猛然反打方向,而另一只脚深踩油门——车辆后门失去抓地力,一个漂移冲出路边围栏,开到了旁边的泥泞地上。
哪怕做足了准备,李雨游的头也依旧怼上了车窗,余光里,两辆黑车倏然相撞,一辆侧翻,另一辆车头炸裂开来,碎片散落一地。

第23章 板机
没有修建好的道路,只有一条布满车轮胎印记的小道,大概是伐木工往返压出来的。好在是辆越野车,一颠一簸走得也不算吃力。
开了不知多久,窗外已没有人群生活的痕迹,树木接着树木,密林深处还是密林。太阳还没升起,方才在城市里路灯配合着楼房星星点点的光亮,尽力维持着人车的视野,而此刻车灯那点微乎其微的光芒,只会被树林广袤的黑暗吞噬,一去无回。
而李雨游还停留在之前那一幕。
三辆车以不同方式收获了同样壮烈的惨状,根据车辆毁坏的状况来看,里面的人也凶多吉少。虽然知道是他们先动的手,虽然李雨游从理论上再清楚不过死亡是一切有机体生命的归宿,换句话说以前接触过的尸体也并不少,但想到那是活生生的生命葬送在自己眼前,李雨游还是心有余悸。
车停了。停在一个未知的地方。
“好消息,没路了,”闻绪拿着手机晃了晃,“更好的消息,没信号了。”
这可真是捷报频传。好在刚才开的这一截山路,前后都没看到类似的黑色轿车,追兵应该也暂时跟丢了他们,目前没太大危险。
李雨游终于回神,把窗户打开,潮湿的泥土气味灌入鼻腔,微微有种安定感。
几次深呼吸后,他终于有时间来理清这一切:“所以,追过来的是什么人?”
“专业团队,”无论如何也调不出信号,闻绪索性将手机搁置一旁,专心为李雨游解答,“风人,听说过没?”
李雨游僵硬道:“听说过疯人院。”
“不是那个疯,吹风的风,”闻绪勾勾嘴角,拿出一枚子弹,大概是速降前从屋内捡的,李雨游对这方面了解甚少,但也能看出这子弹与常规的不同,“以前军队里的天才,后来想赚钱,改行做杀手,搞了一支雇佣兵团队,越做越好,很有声名,最近几年可能休整了段时间,没怎么有大动作,不过前不久黄议员的儿子被恐吓就是他们干的,还挺厉害的,重重安保之下还能一枪麻醉针射脑门上。”
一段话信息含量很高,但对李雨游来说有用的只有一句:“雇佣兵?意思是,是有人花钱请他们来追杀?”
“当然,强盗哪有这么大能耐。”
李雨游其实心中有所预料,毕竟对面来势汹汹,直取命门,但得到确认后还是觉得后怕:“但是,但是他们怎么知道位置的?”
闻绪把引擎彻底熄灭,只在车里亮了一盏小灯。从外界看来像是在漆黑丛林里一间鹅黄色的小屋。
他把兜里拿包皱皱巴巴的烟盒掏出来——他甚至在逃跑时还记得把烟顺走,从中拿了一支点燃,于是薄荷味与尼古丁的苦味混杂着充斥了这个小小空间。
李雨游现在才发现闻绪右手上有一道很长的疤痕,新鲜的,周围有血迹凝固的痕迹,但血已经止住了。
“人家是专业的嘛,调查、动手、毁尸灭迹一条龙服务,技术含量也很高,听说会采购我们公司的仪器然后自行改装,”他的语气仍然轻佻,提到仪器时还有一些炫耀之意,哪怕自己险些成了那些恐怖动词的宾语,“雇主只用给个名字就行,所以雇佣金高得离谱,听说最低也得百万两黄金,不是雇主挑他们,是他们挑雇主,基本上都非富即贵,他们看得起的人家就那几户。”
非富即贵。
李雨游作为一个工薪阶层小虾米,当然不会自以为是地认为自己值那么多钱。
看得起的人家就那几户,而其中跟闻绪有直接瓜葛的......这似乎已经不是一个需要推理的难题。一时间很多记忆碎片浮现在李雨游眼前,彭叔一丝不苟、过于严谨的肢体表情,安瑞昀也曾多次谈到家里人对自己身体的高度重视。
“你,你的事情败露了,”李雨游醍醐灌顶,“所以安家要取你的命。”
闻绪歪着头想了想:“很有可能。”
顺清了来龙去脉,李雨游喃喃:“你们的家事为什么要拖我下水?”
闻绪不再作答,只安心抽着自己的烟。
他这次抽得格外沉重,呼气、吐气的动作幅度都比往常要大,一根烟很快时间便见底。哪怕车已经熄火,却依旧坐得靠前,没有倚靠在车座上。
他背上或许也有伤。
李雨游倏然意识到这一点,方才速降时两人完全依赖闻绪的脊背来骤停,这是不可小觑的撞击力度。
这也许是逃离的最好时机。闻绪负伤且周围没有任何他的外援。
只要能打开车门......
“车没锁,随时可以下车,”闻绪似乎又听见了他的心声,“不过友情提醒,之前公司建厂前来这边勘址,发现这个地方生态良好,连居民生活的地方都偶有树蛇和有毒鸣禽,至于树林里面还有哪些朋友就不得而知了,你遇见了可以打个招呼。”
空气安静了半刻,李雨游放在门把上又默不作声放了下来。
举动被闻绪收入眼里,他一根烟抽完,将烟头摁灭在车载烟灰缸里,无名指轻按了一下旁边的按钮,下层的隐藏收纳柜弹出,里面放着一把PB手枪。
“或者你还有一个办法,”闻绪把手枪放在烟灰缸上,“你可以杀掉我,然后开车逃跑,油还能开一百多公里。”
李雨游平视着闻绪,不明白他想干什么。
“有子弹,”闻绪继续说着,“会上膛吗?”
李雨游说:“不会。”
闻绪把枪拿起来,手指按在板机护圈上,将子弹推入枪膛內,然后将手枪交到李雨游手上:“现在试试。”
李雨游第一次拿到如此致命的玩意儿。
手枪比他想象中要重很多,险些没有拿住。
他把枪口抵到闻绪脑门上,这次没有颤抖:“你真就那么笃定我不会开枪?”
“别抵那么死,万一炸膛了,”闻绪轻轻把他手往后推了一些,“我现在再给你一次机会,要么你现在开枪,要么接下来你都听我的,如何?”
他的表情跟上次教唆李雨游咬掉他手指如出一辙。
他又是这样,毫不犹豫地赠送李雨游伤害权,求之不得地将武器递到李雨游手上,可就算如此,李雨游仍然觉得此时此刻窒息的是自己,闻绪的眼神,声音,搭在枪管上的手指,像无形的绳索裹缠上他的脖颈——他才是这树林里最具攻击性的毒蛇,却正大光明拿七寸来赌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
李雨游知道自己按不下板机。闻绪也清楚这件事。
没有意义的时间消耗没持续太久,李雨游再次放弃了这个机会,小心翼翼地把枪放回原处。
“妥协了?”闻绪维持着原姿势没动。
李雨游没有抬头:“我听不听话不都是你说了算?”
“我一向言而有信,”闻绪坐了回去,“别说得像我胜之不武。”
这是一个相当漫长的夜晚。李雨游一度觉得离开那栋居民楼已经很久,回过神还在同一个深夜,天没有任何亮的迹象。
座椅放下来勉强当张床,这越野车內东西倒是齐全,甚至后备箱里还有床毯子,闻绪扔在了李雨游身上。本觉得在这里睡着不是个好事,但神经高度紧张是一件很耗费精力的事情,在纯粹的安静和黑暗里,李雨游倦怠到不行,迷迷糊糊睡着了。
睡也没睡得很沉,什么声音都没有,总会自发地堂皇睁眼。
不知道第几次睁眼,窗外终于亮堂了,见到了姗姗而来的晨曦。李雨游终于完整看清他们现在所处的位置——一条泥泞路在前方五米处截然而止,前、左、右侧都是连绵的树群,而闻绪正背朝自己站在最高的树下。
大概是受伤的缘故,闻绪裸着上半身,于是李雨游也看清了他的伤势,比想象中还严重一些,中间有一块区域青紫相间,而以这片浑浊的颜色为中心,四周还分布一些陈伤,以医生的角度判断,有刀伤和烫伤,剩下的则分辨不出。
车窗开着,闻绪回头便看见醒来的李雨游,
一袋饼干精准降落到李雨游胸前:“吃掉。”
一晚上没饮水干燥无比,李雨游面对这类食物毫无食欲:“不想吃。”
闻绪从后备箱里掏出件衣服穿上:“你现在听我的。”
李雨游强忍着不适,几乎是将饼干生吞下去。艰难咽下后问道:“现在要怎么办?”
“离开这里。”
“回去?”
“回不去,”闻绪回到驾驶座,言简意赅,“离开十二区。”

- 放松放松,人不能只工作,得享受人生啊,再说了,你不想跟我一起干些什么?
- 想,可是我想不出来能做些什么。
- 我开车带你去兜风?去个远点的地方,晚上就住帐篷,或者睡在车里,然后早上就迎着太阳,沿着森林或者海边,一直开到日落。
密林从窗边掠过,太阳就悬在眼前。
所有的因素一应俱全,却又全然不同。错误的时间,错误的车,错误的人,但风景的确如想象中动人,美得清亮,美得透彻,美得无情。
不知出于什么心理,李雨游蜻蜓点水般瞄了闻绪一眼,而闻绪的雷达依旧工作良好:“怎么?”
“没什么。”李雨游直视前方,不再有多余的动作。
十二区在没有统一规划前被惯称为来浦,倚山傍水,自然之乡,原住民与自然生物相伴为生,算是一片好土。只是战争时期凭据地势引来大量逃难的人,破坏了原本的生态,开始变得鱼龙混杂、内讧不断,后期才逐渐衰败,发展停滞。前总统登台后统一编制,将这一圈都划为十二区。
闻绪在路上三言两语给李雨游阐述了基本情况,大意是趁李雨游睡着时,他终于捕捉到了微弱的信号(李雨游怀疑他爬树了),跟他随行的下属联系上了,下属告诉他十二区藏匿了不少雇佣兵的眼线,以他们目前的能力无法一一清除,建议能走即走,曲线救国。
闻绪从这条死路掉头,往回开了一段,路过一个复杂分叉口,转到了另一条不成形的土路上。从始至终没有导航和地图,李雨游有些疑惑:“你认路?”
“不认,”闻绪说,“勘址的时候我来了,大概轮廓有点印象。”
会用枪,很会用刀,很会开车,不怕痛,不怕死,怕什么不知道,想要什么也不知道。明明含着金汤匙出生,却又活得像个危险分子。爱剖析人大概是李雨游的毛病,但闻绪让他毫无办法——组成闻绪的每一缕成分都毫无逻辑。
车速不快,看太阳的方位已经快到中午。
一摇一晃,安静了很久的李雨游又忍不住:“能不能......稍微停会......”
闻绪很配合地踩了刹车,扫一眼便了然:“头晕?想吐?”
没什么好否认的,李雨游无力点点头。
闻绪无情点评:“怎么这么娇气。”
从昨晚开始一直闷在这车里,如果不是你我何至于到此境地?李雨游有苦说不出。
闻绪没再说什么,拉手刹转身下车,听声音是打开了后备箱,搜寻了接近两分钟,回来时手里多了一瓶水和一粒药丸。
药丸和闻绪同时出现......李雨游很难不担忧。
他犹豫着问:“这是什么?”
闻绪微笑着解答:“毒药,送你先走一程。”
李雨游还没来得及挣扎,闻绪已经掰开他的上下颌,左手按住他的舌头,右手将水和药丸直接灌了进去,灌得不算温柔,水溢出来不少,沿着下颌打湿了一大片衣领,下唇上还挂着欲坠未坠的水珠,闻绪拇指将它们沿着李雨游双唇抹了一圈当作结尾。
药丸在入喉之前遇水微溶,李雨游口腔尝到苦涩之味,根据经验来看是某种安定成分。
李雨游其实清楚闻绪不会要他的命。虽然他不懂自己这条命有什么特殊价值。
当初在居民楼,雇佣兵基本算是无差别攻击,宁可错杀三千不可漏掉一个,闻绪可以直接一走了之,留自己被雇佣兵打成筛子,反而逃生路上会少些累赘。
李雨游被呛得一直咳嗽,而闻绪已经启动引擎,重新上路。
李雨游的闻绪观察日志又补充了一条内容:闻绪的耐心时好时坏,也不因外界条件而改变,纯凭他心情,虽然无论好坏他都会提供服务员式的微笑,但具体上的什么菜完全听天由命。
沿着时间推移,树木密度在减少,视野逐渐开阔。
坐在车里的李雨游愈来愈困,他推测刚才吞下去的应该是某种晕车安定药物。两人没再有更多交流,在药物的作用下,李雨游头倚在车窗上逐渐失去了意识。
他在潮湿的空气中再度醒来。
艰涩张开眼皮,发现景致已断然不同,闭眼时还是枝繁连片,睁眼后却是水光潋滟。
他们来到了海边。
“这是哪儿?”
“码头。”
“我们要坐船?”李雨游有些迷茫,“但这码头......怎么跟其它的不太一样?”
没有围栏,没有寻常的锚碇设施,的确停了几艘大船,但外形也略显奇怪。
“风人他们知道我们是开车走的,无论去哪儿的路口都有风险,只能走海域,”闻绪说,“这里的人大部分认识我,龙蛇混杂也许有眼线,从原住民的码头走比较好。”
李雨游没能力也没资格发表什么意见。
车停在离岸边不远的位置,前面陆续有几名原住民路过。闻绪坐在车里观察了一阵,似乎终于等到时机,留下一句“坐着”便下车前去交涉。
岸边站着三个人,衣着服饰很类似,一位体格健硕,另两位相对羸弱,还有一位蹲在旁侧,躲在大个子的影子中,看起来像个小孩。
李雨游原以为他会找那位大个,但不知闻绪如何判断的,径直找了那个小孩模样的人。印象中闻绪是会几句当地话,不过看起来也用了不少肢体语言。
简单交谈了一阵,几个人突然动作整齐地望过来,盯得李雨游浑身僵直。
好在不是什么严肃的打量,他们齐齐笑了,但这笑容总显得有些邪佞,李雨游不由得后背发毛。
闻绪跟他们耳语了几句,看样子达成了很愉快的协议。回到车上时甚至拿了两根对面分给他的烟,比寻常样式要粗很多。
闻绪没碰它们,随手扔在了储物栏里:“坐他们的船,天黑以后出发,中途会停两个岛,我们直接到目的地工业园再下船。”
“他们同意我们上船?”
“当然,”闻绪看起来伤势好了一些,能够完全仰躺在座椅上,“我说我是隔壁村的商户家儿子,家里人不满意我喜欢男人,给我安排了桩婚事,所以我现在带着情人潜逃。”
刚想问下一句的李雨游结结实实被噎住。
他终于知道刚才那些不怀好意的打量是为了什么。
虽然他知道在这种境地胡诌点借口是在所难免的,但......
“就没有点别的说法么?”李雨游头疼,“你这么擅长撒谎的人。”
“也可以呀,兄弟创业失败被人追债,过失杀人畏罪潜逃,其实说什么不重要,原住民只认钱,”闻绪双手垫住脑袋,合上了双眼,“不过我喜欢这个说法。”
李雨游深吸一口气,无言以对。
“而且原住民的船谁也不知道危不危险,万一船沉了,咱俩说不定在乱葬岗尸体还能凑一对。”
李雨游现在已经习惯闻绪此类玩笑了,他更在意的是另一件事:“......真有可能沉船?”
“说不准喔,”闻绪调整了一下姿势,让自己躺得更安逸,“他们自己造船,没有质检没有监管,出没出过事谁也不知道。”
果然,熬过一个坑,总会迎来更大的坑。
李雨游崩溃地捂住双颊,开始思考是不是该趁现在写份遗书,可惜在这车里也找不到纸笔。
而方才说出恐怖之言的闻绪的呼吸逐渐变得绵长,大概是进入了浅眠。
李雨游发现闻绪身上有些变化——那块存在感极强、曾因为闻绪情有独钟而被选为李雨游藏窃听器对象的金表消失了,大概这表被抵做了他俩的船票。
李雨游曾经觉得这表应该是他的挚爱之物,毕竟闻绪衣服、鞋、车都换得很勤,偏偏富家子弟都爱的名表,他独宠这一块。而此刻他又能毫不犹豫地将其送走,看不出任何惋惜留恋之情。
闻绪睡相很安静,连细小的微动作都没有。
可惜没能睡太久,天色逐渐暗沉,黄昏开始显现出轮廓,映出海面暖色波光。而柔和壮阔的光影下响起不相符的凌厉呐喊,调子很高,一声接一声。
李雨游被吓一跳,定睛一看,岸边十来位原住民围着一个类似稻草人的玩意儿站定,只是那稻草人头顶还有个编织的皇冠,每个人按着自己的节奏低头发声,动作相似却做得七零八落。
李雨游又好奇:“他们在干嘛?”
“祈祷吧。”
事关自己的命,李雨游恨不得加入他们:“不能整规范点么?把人稻草神腿都搭瘸了。”
闻绪被他的描述逗笑了:“人没能力才会求助神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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