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岸答应了:“自然。”
那元老点点头,又道:“如此,日后调查的进展也都会由金陵台贴榜公示,一定给诸位一个说法。”
一旁的姒荼眯了眯眼,心说这老头儿还挺厉害。
知道这种时候再想粉饰太平是不可能了的,便大大方方认下。但这认也是有讲究的,知道底下的人要的是什么,便让每句话都踩在点子上,同时还给九霄门拉了一波同情和好感,又表明了自己的无辜,还拉了第三方的人作有效见证,把事情安排得明明白白的。
啧,鬼精鬼精。估计后面也没憋什么好屁。
果不其然,这番话一出口,底下的声讨便明显弱了一大截,这九霄门在江湖上的地位还是不弱的,毕竟是仅次于楼家的第二大宗门,此时楼老夫人不在,那这位元老无疑是场上资历最重的人,他发话的份量也可想而知。
姒荼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那元老见底下安静了,露出了个和蔼的笑,满意地点点头。
下一秒,他的话锋就陡然一转:“这件事理清了,那便再由老朽说说别的。”
元老的目光沉了下来,带着老一辈高手的威压,密不透风地朝姒荼压了过去:
“诸位英雄似乎忘了一件事,今日我等相聚在此,本来是要就魔教为祸江湖一事商议方案的,但偏偏,被这别有用心之人一打断,我等的关注重点就跑偏了。”
“只能说,姒教主果然是冰雪聪明,江湖里在你这个年纪的孩子,还真没几个比得上你的。”
姒荼站得随意,一点也看不出被威压影响的样子,脸上笑盈盈的:“多谢前辈谬赞了。”
元老见状,眼里闪过一抹考量。他原以为对方不过是个靠人吹捧堆出来的花花小公子,有几分小聪明,却只会耍嘴皮子。手上或许是有几分真功夫,但如此年轻气盛,终究成不了什么气候。
但眼下看来......思及对方如此不容人的气势,他心里稍稍一沉,有些事恐怕得再做考量了。
心里的念头轮转百遍,元老的神情却丝毫不见端倪,他沉吟片刻,再次开了口:
“姒教主在我青云法会上大闹一场,该给的解释我等也已经给了,如今,我等需要的答案,姒教主是否也能解答一二呢?”
姒荼:“有何不可。”
厉元老取过了挂在一旁的卷轴,在他面前展开。是法会最开始时弟子念诵的那个,上面密密麻麻记载了魔教弟子犯下的罪名,又用朱砂笔挨个写了被魔教迫害的弟子的名姓,这么在面前一展开,像是来讨命的冤魂债,让人难免心中发怵。
此卷轴一出,底下细细碎碎的议论声便又响起来了,还时不时夹杂着几声充满怒气的“还我师姐\师哥的命!”
但与之前不同的是,正道那边的小弟子不再不假思索就愤恨指责,而是看着那卷轴眨巴眨巴眼,悄摸声儿地戳了戳身边的五颜六色:
“是你们干的吗?”
语气里还颇有几分惺惺相惜的味道。
魔教弟子们也欣慰一笑,不错,没白教,总算是成长了。
......
台上听着谩骂声的长老们丝毫不知道自家的小弟子们似乎有了某种叛变的苗头,还搁那阴险的笑着,有种总算出了口恶气的感觉。
面对质疑声,姒荼耸肩摊手:“或许吧。”
一位长老顿时怒目而视:“什么叫或许吧!你是不准备承认你魔教的罪行吗?”
姒荼好笑:“说句实在话,这上面的名字本座可认不得,但你们若一定要说哪些是我魔教所为,嗯......可能,大部分?”
见他居然毫不避讳的直接承认了,底下顿时掀起了轩然大波,谩骂声也愈演愈烈,一浪高过一浪。
元老却直觉不对,他眯眼打量着眼前的年轻人,皱眉道:“既然教主认了,那准备作何说法,又准备如何补偿呢?”
姒荼歪头不解:“本座为什么要补偿?”
他摇摇头,看着底下一张张义愤填膺的脸,还是没忍住笑出了声:
“本座是该笑各位天真呢?还是该说各位忘性大啊?”
“这江湖啊,熙来攘往,门派斗争、利益纠纷数不胜数,诸位混迹江湖也挺久了吧,手底下也沾过不少人命吧?还记得那些死在你们手下的人的名姓吗?记得多少呢?全部?还是......没几个?”
他抬手,指尖轻点,带着散漫与蔑视慢慢在人群里扫过,尤其关照了那些喊声最大的人。那些人被他点到,心中无端地就生出了许多心虚来,不禁别过了眼避开他的视线。
姒荼将他们的反应尽收眼底,忍不住勾了勾唇:“若真要细细算起来......你们中还有不知多少人都沾过对方门派弟子的血呢。”
他惊讶捂唇:“死的可是你们同气连枝的师兄师姐啊,你们怎能还如此亲亲热热地坐在一起?应该也写一幅血书出来怒骂对方心狠手辣才对啊。”
“还是说,现在能忍了?”
底下的弟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目光中都染上了些尴尬,还真有些人在和对方门派的弟子对视后心虚地别开了眼,做过什么不言而喻。
一长老见态势不对,重重一拍桌子:“我们在就事论事,魔头,你休要混淆视听挑拨离间!”
“我等弟子杀的可都是该杀之人,与你魔教罔顾人伦、滥杀无辜可不同!”
此言一出,但凡是个人都能听出来有些牵强了。
姒荼长长地“哦”了一声,没说信不信,似笑非笑,嘲讽意味十足。
那长老心里一紧,也知道此事不宜再多说,连忙转移了话题:
“好,此事暂且不提。那不久之前,禅宗福慧大师被魔教玄阴掌所伤,禅宗之宝金刚菩提也同时不翼而飞,此事魔教又作何解释!是否该向禅宗赔礼道歉,将重宝归还呢?”
不等姒荼说什么,一旁的长老立马接过话:“福慧大师救人无数,慈悲为怀,被你魔教坑害至此,你又如何抵赖!魔教为了一己之私如此残忍,实在可恨。”
姒荼没心情再和他们周旋,眼神瞬间冷下来,他凉凉地扯起唇角:“你们被打脸是有瘾吗?”
那长老不服:“现场都已经留下了你玄阴功法的痕迹,铁证如山!教主不认也该拿出证据,不然要如何服众!”
他努力将声音放大,试图用气势压倒对方。说来也好笑,他一个年近半百的人,居然在一个少年身上感受到了如此强烈的压迫感,让他不由得有些惧怕。
就在万众屏息,等姒荼拿出什么证据之时,入口处却突然传来了动静,一道清丽果决的女声插了进来,打破了现场僵滞的氛围:
“谁说没有证据了?”
第81章 叛变
众人闻声望去, 厉元老凝眉眯了眯眼:“那是哪家的孩子?”敢在这个情形下效仿魔教直接强闯进来。
一旁的长老看清了来人,赶忙接过话:“那人是碎星宫的沈宫主沈今念。”
沈今念?厉元老在心中将这名字过了一遍,想起来了些东西, 侧头又问:“是不是前段时间江湖里传的, 一人挑遍了四十三位叔伯的那位?”
长老连忙点头:“就是她, 三日前, 路老宫主已经正式将宫主之位传给这位沈姑娘了。”
厉元老嗯了一声, 却并没有太放在心上, 毕竟碎星宫在江湖中只能算得上一流宗门,入不了顶尖的行列,比起他九霄门来说更是差的远。原本他还对那江湖传闻感些兴趣,但眼下见着对方不过是个稚嫩的小丫头片子, 兴味就淡了几分。
元老淡然收回眼神, 自然而然地便摆出了长辈的谱, 他可还记着方才这小丫头公然强闯法会, 还出声打断了他们的逼问,此时他记着对方好歹是个一派之主, 还肯给些好脸色, 已经是他自诩身份下的最大让步了。
几人说话间, 沈今念已经行至了跟前。
谁知,她面对明显等她主动上前问好的几个老头眼都不抬, 却径直看向了一旁早已看透一切,正抱着手臂静观好戏的姒荼,微微颔首:“姒教主。”
又复而看向身后端坐着的几位掌门,一一点头见礼。
沈今念你来我往地招呼了一圈, 就是不看一旁高傲等待的九霄门一众人,让这些摆好架子却备受冷落的长老们脸色沉了下来。
一九霄门的长老见厉元老神情不好看, 不禁在心里暗骂沈今念不懂规矩,无奈此时现场已十分尴尬,他只好笑着打圆场:“哎呀,这位便是沈宫主了吧?久仰大名久仰大名。”
他伸手往旁边一带,露出了身旁下巴微抬、面色不虞的厉元老:“这位是九霄门的厉元老,也是此次青云法会的领事人。”
沈今念眸光冷淡,扫了那元老一眼,颔首嗯了一声算作应答,清丽的面容上看不见半点热切与敬意。
气氛再次凝滞,那长老也彻底圆不了场,僵硬着手脚站在了一旁。
厉长老面子再也挂不住,顿时冷哼一声摆上了臭脸。
姒荼没忍住乐出了声。
这帮老头儿不就是看人小姑娘是最近江湖里炙手可热声名大噪的女侠,觍着脸想要在众目睽睽下套近乎拿个关注后辈亲近后背的名声,偏偏还摆个臭架子跟天皇老子似的,既要又要,还想让人主动给你问好行礼,也不看看自己配不配,虚伪又恶心。
沈今念的目光在对方拉得老长的脸上扫过,思及方才情形,顿时心下了然。
她一点也不惯着,直接点破:“怎么,这位厉长老是嫌本宫主没主动给您见礼,觉得本宫主不知礼数?”
沈今念冷笑:“看来厉长老是忘了老祖宗们亲口留下的规矩了。”
经她这么一提,众人才纷纷想起了什么。
的确,江湖里是有个规定,是数代前老祖宗们留下的。
当时为了避免大门派欺辱小门派,老前辈们特意立下了这个规矩,那就是抛开资历年龄不谈,武林中不论门派大小强弱,各宗的掌门人都属于同一层级,身份平起平坐,门中弟子私下里若是遇见,也该向对方行弟子礼问好。
也就是说,以沈今念如今的身份,与楼老夫人等掌门人并无二致,会面时无需行小辈礼,微微颔首即可。其它的寻常长老们若是遇见她,还得恭恭敬敬唤声“沈掌门”。
理儿是这么个理儿,但按江湖某些人惯常的踩低捧高的尿性来说,小门派依附、巴结大门派已然成了习惯,早在岁月蹉跎轮转间将这规矩抛到了九霄云外,那些高门大派也早早习惯了底下人的吹捧,特别是某些尤爱倚老卖老的长老们,仗着自己多活了几十年,往小辈跟前一坐,都不带拿正眼瞧人的。
沈今念还是少宫主时就没少遇到,真是恶心死了这种人,是以现在一张嘴就火力全开,啪啪啪一顿输出:“本宫主与姒教主都尊为一派之首,身后的掌门也同样如此,按照老祖宗的规矩,只有掌门间才需互相见礼问好以示尊重,敢问厉长老,您是吗?”
“以您的身份,按照规矩,该见礼的人是您才对吧?本宫主不计较厉长老的不知礼数不敬先祖,您倒好,还反倒怪上本宫主了?”
她冷笑:“还是说,本宫主竟不知这九霄门何时换了掌门人,倒冷落了您。”
这话可不能乱说啊,一旁的九霄门长老冷汗直流,忙打圆场:“沈宫主您误会了......”
沈今念一点也不买账,冷眼扫过尽显凌厉:“那就是厉元老故意为难小辈了?”
这丫头片子可真不好糊弄,长老咬紧了后槽牙:“您误会了......”
看着面色已经黑如锅底的厉元老和一旁支支吾吾的长老们,沈今念冷哼一声:“本宫主现在还有要事处理,没功夫同你们啰嗦,让开!”
她冲底下一招手:“你们都出来吧。”
话音落下,门口停靠的一辆辆马车里便出来了人,穿着常服,脸上有白纱遮掩,不少人走路时都还有些不稳,以至于这短短一段路都在互相搀扶着。
走至近前,那为首的一男一女率先取下了白纱,原本还在好奇张望的小弟子们顿时惊呼出声:
“师兄!”
“师姐!”
由此,他们也纷纷辨认出了这一男一女身后的那数十名弟子:
“你们不是出门派任务去了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还伤成这样!”
不错,由沈今念带来的那群小弟子们,正是先前在迷魂岭时姒荼遇上搭救的那批。
“本宫主遇上时,这些小弟子正着急忙慌地往这边赶,但苦于身上的盘缠耗尽,又伤势未愈,在路上蹉跎了不少时间,恰好本宫主也准备来此看看热闹,了解清楚情况后便将他们一同带了来。”
接收到众人的目光,那为首的一男一女开口解释道:
“的确如此,多亏了沈宫主帮忙,我等才能赶上。”
见有人疑惑地看向自己脸上的伤口,大师姐笑着解释:“我等此次前来也正是为了这个。”
“实不相瞒,我们此次任务就是前往禅宗查案,找寻信物丢失的真相,但可惜我等功夫不到家,案子没查出什么,还中了贼人的奸计,被引入了布满瘴气毒虫的迷魂岭,我等脸上的伤口就是毒瘴的后遗症,恐吓到了旁人,才不得以用白纱覆面。”
她快速阐释清了前因,虽只有短短几句话,其中的凶险却可见一斑。
“不幸中的万幸,我等遇到了同样前来查案的教主大人,”两人感激地看向了法坛上的姒荼,带着身后众人向其恭敬抱拳行了一礼:“当时贼人想要趁机将我等屠戮殆尽,召集了万千虫蛇围攻,万分为难之际,是教主大人出手相救,保下了我等的命,如若不然,我等没有一个能够活下来。”
众人哗然。
法坛上清风派的掌门见事态走向不对,还想出声拦下自家弟子的话,却被对方坚定的神色震在了当场。
“真的假的,魔教教主会救人?太离奇了吧。”
“这若非我亲耳听到,说出去都恐怕没人信!”
“是啊,太荒谬了。”
“不可能吧,谁信魔教教主会大发善心救人啊,也不看看他手里沾过多少人命,反正我是不信。”
为首两人身后的弟子一听这质疑声,顿时就不乐意了,我们用小命试出来的结果谁管你们吹牛的时候有没有人信,他们不像大师姐大师兄那般沉稳,当即便反驳起来:
“当然是真的,不然我们整这一出,把自己弄得遍体鳞伤,路都走不稳当的是要做什么?逗你们玩吗?”
“你们就是老听那些江湖上的狗屁传闻,脑子都不好使了,肯定一个人的功劳有那么难吗?”
“搞得谁求着你们信了一样。”
经历了一番生死历练,幻境打磨,这帮弟子们的精神状态显然已经不同以往了,此时翻白眼的翻白眼,吐口水的吐口水,再没有了半点最初天之骄子的气质。让一众曾经的师父师伯、师弟师妹看得目瞪口呆。
但他们丝毫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反而还有了种“老子终于疯了”的绝美风骨。
怎么,老子在迷魂岭的幻境中怒翻十八个跟头的时候你们在哪里?
老子把裤衩子脱了当武器使的时候你们在哪里?
老子和山洞里的石头手拉手义结金兰夫妻对拜的时候你们在哪里?
是魔教教主救了他们,让他们再次拥有了体面死去的选择权,还为了救他们把自己为数不多的精血大方割舍,最后脸色惨白的离开(赵奇和林初说的),如此大义的一位英雄!却被人误会至此,他们为何就不能为之冲锋陷阵了?
会场上迎来了诡异的沉默。
被震撼到了的正道小鹌鹑们再次在心中感慨,魔教教主,果然恐怖如斯!
“这......”法坛上的一位长老干咳一声,垂死挣扎:“话虽如此,也只能证明姒教主的确救下了你们,却无法证明福慧长老的重伤与禅宗的重宝失窃同魔教无关啊?”
回应他的,是法坛上又一阵洋洋洒洒飘落的漫天纸张。
空中再次传来了那飘渺悠远的声音:
“证据,自己看。”
众长老:......
已经一回生两回熟的台下弟子们,欢欢喜喜再次被糊了一脸,快乐地抢到了证据。
他们已经看开了,这是魔教清白的证据吗?不是!分明是他们以后吹牛时的谈资!
一片热闹的时候,禅宗赶来作证的人也终于到了,随着守门弟子的一声吆喝,一群小弟子扶着面色尚且还苍白的福慧大师进了场。
看到大师的瞬间,法坛上的掌门们都震惊地站了起来。
福慧大师咳了咳,挂着佛珠的双手合十,向众人略略行了一礼:“阿弥陀佛,诸位真的误会姒教主了,伤了老衲偷走信物之人并非魔教弟子,而是来自北地的邪怪双盗。”
“贼人已经被姒教主惩治,信物也已经追回,老衲今日来此,也是为了还姒教主一个清白。”
姒荼也没想到福慧大师居然会拖着病体赶来这里替他证明清白,心中微微一讶。
禅宗之人,果然极守道义,他心领了。
此时,这场法会可谓是到达了尴尬的顶点,打着灭魔大会的旗号召开,最后却反倒证明了魔教的清白,还把正道的不少门派拉下了水,可谓是得不偿失。众掌门人看似还稳坐高台纹丝不乱,实则面色早已挂不住,汗颜极了。
却在此时,变故突生!
几位弟子惊慌失措地跑进了场内,高声叫嚷道:
“不好了掌门,门内核心弟子叛变,信物都失窃了!”
青云峰, 白云观。
惯常冷清寂寥的观内此时乌泱泱坐了一帮人,却不显得热闹,反被这帮人此时脸上挨挨挤挤的疑云烦恼染得更加沉闷。
半刻钟前的法会上, 弟子急匆匆禀报了信物失窃一事, 诸位掌门听在耳朵里, 心中也急切, 却不好在大庭广众下细问, 刚互相递了几个眼神, 台上就突然出现了个黑衣人,说是容王有请。
再然后,在场的诸位掌门话事人,连带着姒荼和楼岸这个金陵台主, 便都被一起请到了法坛后的白云观内, 当然, 某两个人是自愿跟随的。
姒荼在角落里翻出两个蒲团, 拍拍干净,笑嘻嘻地放在了楼岸跟前。
为了隐藏身份确保万无一失, 并且符合传闻里那个身姿婀娜容貌姣好的“烟邈夫人”形象, 楼岸今日特意作了女子打扮。不仅用缩骨功将身量收小, 还细细上了整副妆,连头上的发髻都是时下妇人最流行的, 松松巧巧挽着,鬓边的流苏生辉盼顾。
只可惜,这位清冷美人的全貌只有姒荼见过。
自楼岸受邀后在法坛上突然出现起,无数人的视线便不停地往此地靠拢, 都想要一窥这位江湖中最为神秘的夫人之真容。偏偏对方一直带着顶白纱帷帽,朦朦胧胧挡去了大半身姿, 但不妨碍其飘渺如仙般出尘的气质仍旧吸引着无数的目光,越是遮掩,越是神秘,就越是令人忍不住好奇。
姒荼挑挑眉,用身体不动声色地将那些目光阻隔开,转而弯起唇冲自家美丽的夫人眨了眨眼睛。
白纱下的人发出了声清浅的笑,理了理衣摆,优雅地在摆放好的蒲团上落座。
一直偷偷打量的人看不见他们的表情,不明所以,只感觉这二人间的氛围带着点熟稔的紧密感,便猜测这魔教教主与金陵台主不单单只是一般的合作关系,许是有些旁人不知的故事也说不准。但却又思及这魔教教主乃是个断袖,与那楼二公子也不清不楚,一时心下便又古怪起来。
连带着看二人的目光都染上了诡异的味道,细品下,还能看出些许的谴责。
楼岸一向心思细密,又岂会不明白这奇怪的气氛是从何而来,他见不少熟悉的长辈都对姒荼露出了不赞同的神色,白纱下涂了口脂的唇轻轻勾起。
柳北如赶来还需要些时间,此刻正无聊的紧,但被这些与楼二公子相熟悉的长辈盯着,他忽地想到了些好玩的东西。
于是,众人便清清楚楚瞧见,那位宛若高岭之花的清冷美人,素指芊芊,挑起了帷帽的一角,冲魔教教主轻轻柔柔勾了勾手指。
而那位方才面对他们还狂霸酷炫怼天怼地的魔教教主,就这么屁颠屁颠凑了上去。
众长辈:......
他们愤怒地收回了暗戳戳打量的视线,在心里怒骂一句狐狸精。
这些掌门里的大部分都年至半百,见过楼自青那一代的崛起与衰落,宗门也一直与楼家联系甚密、互有走动往来,他们中的不少人托大甚至还能说一句是看着楼岸长大的。
英雄大会那次,楼岸堂而皇之拉着姒荼的手穿过了半个会场去见楼老夫人,落在不少人眼中这便是过了明路了。虽然后来姒荼身份曝光,正邪两派积怨已久,他们也都为之不耻,但这并不代表这些长辈可以容忍有人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勾搭楼岸过了明路的媳妇儿。
但顾忌着对方金陵台主的身份,又不好真的撕破脸皮。只能在心中怒骂奸夫淫//妇,暗自打定主意,等下回遇见了楼岸,定要让他好好看清这邪魔朝三暮四的心!
姒荼正被身旁的女装版楼岸迷得神魂颠倒,一时也并未察觉观内的暗流涌动,凑近了才发觉某人面纱底下若隐若现的笑:“怎么了?”
他压低声音:“不是说怕露馅,要我保持距离吗?”
楼岸轻柔摇头,变声后的女音虽冷,却也格外好听:“现在不那么打算了。”
他身子微微前倾,凑近了姒荼,眼神不着痕迹地往对方身后扫了扫:
“我发现了一个更好玩的办法。”
姒荼轻扬眉毛,察觉到了长辈们对他二人隐含怒意的盯视,后知后觉明白了过来。
不等他说些什么,楼岸就再次撩起了白纱,伸手在他胸口点了几下,朱唇轻启。声音不大,却足够在座内力深厚的长辈们听清:
“姒教主,听闻你家中可还有位夫人呢,我们这样,楼二公子知道了会不会不高兴啊。”
姒荼也是头一次见到楼岸如此矫揉造作的一面,惊了一惊,随即死命压住嘴角,勉强憋住了那即将脱口而出的一声笑,转而抓住了他作乱的手,回道:
“不会,他......性子很好,很温柔,回头......”他吸了口气,咳了咳,嘴角还是不听话地翘了起来:“你们可以见见,应该能相处得很好。”
不是应该,是肯定好吧。
谁能跟自己个儿处不好啊。
背后默默竖起耳朵的长辈们:......
什么!这就要把二房带回去了!哎哟我的乖乖嘞,楼岸那孩子要是知道了不得难过死。可怜的孩子,也没爹娘撑腰,这金陵台主如此有权势,日后若是欺负人怎么办?
一边的楼家长老面色也已经很不好看,他比起旁人,对楼岸也要更为亲厚些,也是真真切切看着楼岸长大的,虽帮着老夫人做事,但对楼岸也是真心有几分疼爱在的。
况且他可是见过了楼岸对着邪魔痴情不悔的样子,被老夫人关禁闭挨家法都不言不语的受了,现下却要遭遇这奸夫淫//妇的背叛,实属可恨!
长老念及还有要事相商,忍耐再三,终是只从鼻孔里喷出一声冷哼,拂袖不再看两人。
偏偏那头的楼岸难得一次有那么大的表演空间,得了趣,便不依不饶起来,像是被姒荼哄高兴了般,学着女儿家的姿态高冷一哼,骄矜道:
“那教主告诉人家,你是更喜欢你那夫人,还是更喜欢我啊~”
姒荼难得见他玩得开心,自然乐意顺着他:“自然是更喜欢你。”
话音刚落,场内就响起了好大一声声响,砰地一声,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楼长老忍无可忍无须再忍,腾地一下起身,怒气冲冲走到了姒荼面前,声线都不稳了:“你,你如此行事,如何对得起岸儿?他,他为了你,英雄大会后可是连家法都挨了!还被关了禁闭,吐了血,你,你真的是.......”
闻言,姒荼皱起了眉。
英雄大会后挨家法?他怎么没听楼岸提过?
什么家法?楼家一贯的准备将人往死里打的家法吗?
这人又瞒他!
他就知道,那么大的事怎么可能如此轻巧揭过,楼老夫人又不是傻子!
楼岸一听便知道事情要完,多年来养成的顺毛哄人技巧让他下意识伸手便准备拉住姒荼,却被轻巧避开了。
姒荼暂且压下心底的冷笑,收敛了表情看向楼长老:
“长老放心,我会好好待他的。”
他凉凉瞥了一眼楼岸,似笑非笑:“绝对不会辜负了他的一番深情。”
挨家法?好得很。
嗯?楼长老准备继续喷发的怒骂停在了嘴里,在舌尖翻腾着打了个转又被咽回去了。
态,态度这么好的吗?
长老刚准备再说些什么,却在此时,门口却突然传出了一道男声,打断了几人的交流。
“你们在做什么?”
众人循声望去,瞧见了一袭浅淡绿山的容王殿下,顿时心里一惊,将方才还纷扰混乱的思绪抛在了一旁,纷纷站起身来行礼。
楼长老触及容王殿下面具后那双深不可测的眼,身躯不禁一抖,恍然间似乎像是被某种阴冷的毒物盯上了,心下凛然,又连忙将头埋得更低了些。
容王在他身侧停下,目光却看向了一旁散漫坐着的姒荼。
视线在空中相触,却依旧毫不相让,像是某种无声的对峙,又像是如出一辙的固执。
片刻后,柳北如率先收回了眼神,抬步走到了前方。
“诸位想必也都收到消息了,在诸位前来参加这个青云法会之际,有人趁着防守薄弱,联合门内叛变弟子盗走了诸位的镇派之宝,其中,也包括信物。”
此言一出,不少掌门都露出了懊悔的神色,他们一心想将这灭魔大会办的风光气派,让门内弟子都好好看看,长长气焰,以便日后能更加团结一心。却没想到这忙忙碌碌整了一通,分毫好处没捞着不成,反而让魔教洗清了冤屈,一番轰轰烈烈的造势,全给他人做了嫁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