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做什么!”一旁护卫证人的弟子抬剑指向了姒荼,面色阴沉。
他比起台下那些心智单纯的弟子和纯喜欢看热闹的游侠们可不同,他明白此次大会的意义,是以更清楚身后这位证人的重要性。
姒荼不看他,缓缓停在了三步之外的地方。
对他来说,这个地方正好,既不会让对方太过害怕而扰乱了他的计划,也能够让他在瞬息间足够准确的一击毙命。
姒荼转头笑笑,算是给台下的小弟子们一个交代:“无事,本座只是问他几个问题。”
再转脸时,他的表情可就没有那么和善了。他生的好看,是种如花团锦簇般浓烈气质,却并不女气,温和笑着时总让人觉得像是哪家不食烟火的小公子般亲切,让人心生善意。
但此时,他立体的五官冷沉,眼尾下压,似乎不带任何表情,居高临下看过去,却给人一种很强的压迫感。
尤其是,被他眼神锁定的人,这种感觉会更强烈,仿佛自己随时都会死在这人手中。
是的,随时。趴在地面上的男子下意识咽了咽唾沫,后背一瞬间便被冷汗浸湿,他在江湖上混迹了很多年,数次死里逃生,却没有哪次,让他感觉到这么害怕。他在这人沉沉看过来的瞬间就明白,这人的手上沾了很多很多血,他不能再撒任何一个字的谎。
不然,等待他的,就是比单纯死亡更可怕的生不如死。
那些说的好听的正道长老,根本就护不住他!
要钱,还是要命,王柱很清楚。
“本座方才在外面听见,你说.......要状告魔教欺压百姓,夺人妻子,害人性命,还,弄断了你的双腿?”他的语气很淡,却带着股让人不寒而栗的味道。
就在护卫皱眉,并不理解他这样问能问出些什么来时,那趴在地上的男子却突然猛地冲姒荼磕了几个头,哭嚎道:“是小人,是小人猪油蒙了心,不该污蔑教主,也不该污蔑魔教,求教主饶小人一命!!!”
四下皆惊。
坛上的其它长老终于坐不住了,一拍桌案,起身怒喝:“魔教小儿!你对他做了什么!!!”
姒荼无辜地朝众人摊手:“苍天可鉴,诸位可证,本座什么也没做哦。”
“那他怎会突然就改口,定是你威胁了他!”另一个长老不服气地朝守卫的弟子看去:“说!是不是这个妖人说了什么威胁的话?”
守卫也很是茫然,对上自家长老的视线,一时嗫嚅着不知要不要撒谎。
事态一下就很明朗了,姒荼拿着帕子在脸上轻轻点了点,眼角红了一片:“本座方才离他可是有不小的距离,若真多说了什么,又怎会连离他最近的守卫也没有听见。本座仰仗诸位都是正道有头有脸的人物,自方才起一直以礼相待,却没想到,诸位长老宗主居然如此不分青红皂白,胡乱攀咬人!”
底下的小弟子们也一时有些讪讪,毕竟方才的情形,他们虽离得远,但也能看得清楚,虽说那王柱突然叛变的确令人生疑,但也不该如此......
姒荼低头看向王柱,语气很是悲愤:“你且将事情经过一一说来,不许欺瞒,说不准待会儿各掌门仁慈,还能留你一命。”
那男子心上一喜,知道这是最后的生机,忙一扇嘴,将事情细细说了。
原来,这王柱是魔教治下之地里,一处村寨的人。因为他常年赌博酗酒,声名在外,没有哪家的好姑娘想嫁给他,是以哪怕快到而立之年,也始终讨不到媳妇,因为此事,也一直被邻里瞧不上,说闲话。他便与老母亲一合计,在赶集时的镇上找了个独自出门的姑娘,寻到时机将人敲晕强行拐带回了村寨。
还好那姑娘在此之前早已许了位爱慕她许久的公子,赶集后找不到人,便匆匆报了官。偏偏官府根本就不想管这种捞不着什么好处的案子,只让人给那公子在镇上贴了贴告示就准备结案。公子走投无路,却突然想起自家似乎有个姑妈在魔教里当差,曾言有事可向魔教弟子寻求帮助,或许有别的路子可走,他思来想去,便孤注一掷上魔教求了人。
这结果呢,自然是魔教弟子将姑娘找到送回了家,诱拐少女的老母亲伏了法,王柱在被魔教弟子追捕途中踩落山涯摔断了两条腿。
故事说完,五颜六色中的几个弟子便挺起了胸脯,大大方方地让那些探究的视线打量:“没错,当初就是我救的人。”
“是的,那姑娘现今很好,和那位公子已经喜结连理,近日还生了给白白胖胖的小丫头!”
“嘿嘿,是我干的,怎么样?”
打量他们的小弟子一言难尽地收回了视线,并对对方的脑子提出了质疑。
怎么感觉这些魔教的,傻傻的,但还怪可爱。
同时,随之而来的还有对王柱的愤怒!
强抢民女变成了魔教夺人妻子!老母亲被逮捕变成了魔教逼迫官府欺压百姓!自己掉下山崖摔断腿变成了魔教害人性命,教主打断他双腿!
怎么这么不要脸!
几个掌门脸色复杂地对视几眼,生怕姒荼再问下去会问出些更不得了的事情来,便出声打断了众人的议论:“好了,此事的确是我等识人不清,误信了奸人的鬼话。来人,把这个恶贯满盈的奸人压下去,等候发落!”
这下好了,王柱便在这些人的口中从凄惨可怜的无辜者又变成了恶贯满盈的奸人,真是是非黑白都由他们说,此外道歉的话只字不提!
姒荼垂着的眼中却尽是冷然。
那头的王柱眼见逃不掉一个死字,便尖声大叫起来:“七日,七日前,有人给了我三千......嗬。”
后头的字他未能再说清楚,因为姒荼伸手,在众人都未能反应过来的瞬间,掐断了他的喉咙。
鲜血淅淅沥沥地淌在了地上,汇成了一个小小的血泊,惊得几人各位掌门站了起来。
姒荼缓缓扬起一抹笑,对一脸茫然处于状况之外,不明白这魔头为何突然出手相帮的几位掌门轻轻点了点头。
事情暴露得太快可一点意思都没有,若是这些伪君子们被如此干脆地撕开了面纱,直接弃坛走人,那他之后准备的大餐可就没人吃的上了。
多无趣。
戏嘛,得慢慢看才有意思。
姒荼不顾对自己面露警惕浑身紧绷的宗主们,缓缓冲着台下笑开:“不知诸位可是忘了一件事?”
“本座说过,魔教此次前来,是为了告状的。”
第79章 糊一脸
在众掌门都对此摸不着头脑时, 一直没发话的姒大圣女哼笑一声,转身朝向了入口:
“都进来吧。”
随着她的一声令下,入口处突然又齐刷刷进来了不少人。
这群人风尘仆仆, 有老者亦有年轻人, 且无一例外的, 身上都带着些饱经岁月蹉跎的沧桑感, 像是刚放下手中的活儿, 急匆匆从哪个地方赶来的。但这几分的疲惫, 却遮掩不住他们面上熠熠的神采。
很快,一众围观的弟子中便有人认出了他们。
一个小弟子惊疑不定地出声唤人:“杨先生?”
被喊中的那名老者身形一顿,朝声源方向看去,大大方方地冲那边抱了抱拳, 爽朗一笑。
周围的人奇道:“怎么, 你认识他?”
那小弟子恍惚:“当然了, 你不也见过嘛。”
“他是满香楼的说书先生啊!”
满香楼可谓是中原数一数二的酒楼了, 几乎各门派驻地都有这家酒楼的身影。近些年来,百姓生活安定, 话本说书等娱乐方式的行情也随之发展得如火如荼, 各大酒楼都有固定合作的书肆及说书人。
要知道, 一个好故事能让人传颂千里,其中便离不开这讲故事的人。
这小弟子口中的杨先生, 便是民间风头正盛的满香楼的说书人,擅长将各种复杂的悬疑杂谈志怪类故事说得通俗生动不失内涵,其绝妙的话术和神情语态,故事转折间将众多看官的情绪调动, 配合情节大起大落,算得上说书界数一数二的名人了。
“哎, 那位我好像也见过,是春满园的周公子,等等,还有袖招楼的张先生,玉华轩的赵先生,红旗饭庄的王大哥......”
“他们,他们好像都是说书人!”
此言一出,四下皆惊,顿时吵闹声又响成了一片。
姒荼见人差不多到齐了,便在台上冲他们挥挥手:“午好啊各位。”
那些说书人也都恭敬朝他一抱拳,算是见礼。
“本座久仰各位先生大名,今日托了各位掌门的福,总算是见到了。”他笑嘻嘻的,手里攥着的帕子不知何时突然又消失了,此时面色红润,没了半点方才病弱无力的模样:“本座刚说了要告状,但可惜实在势单力薄。”
“诸位方才也看到了,本座就这一张嘴,可敌不过诸位掌门的联合责难啊,是以,只能请些援兵协助一二了。”
“眼下站在诸位眼前的先生们,都是来自江湖各地上实力不俗的说书人,今日便由他们来代替本座,在诸位侠士的见证下,好好地将事情说道说道。”
此话说完,在场的人便几乎都明白了姒荼的意思,不禁在心中赞叹一声妙啊。
试问放眼整个澧朝,除了朝廷上的那些言官之外,民间嘴皮子功夫最厉害的是哪种人?
毫无疑问,是说书先生。
岁月流逝中,他们早已经在一场场唾沫横飞的即兴表演中将那三寸舌用到了出神入化的境界,不论故事是热血的、悲壮的、煽情的、还是凄凉的,他们都能将其演绎得让人拍案叫绝,潸然泪下。
这魔教教主一口气喊来了江湖上最出名最厉害的二十个说书先生,这是活生生要将路堵死啊!你正道敢在青云山上召开灭魔大会,致我魔教名声彻底陷于不利之地,让之成为整个武林之敌,他就敢直接召来全江湖最有名的说书先生,掀了这灭魔大会,让他变成魔教的地盘。
不是要比嘴皮子嘛,不是要泼脏水嘛,咱们比比看?
看热闹的侠士们神色瞬间更激动了,就知道这趟没白来!他们都能料想到此次事件过后,江湖的舆论风评会掀起怎样的波澜,别的不说,此次大会在未来的几年内都会是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知道姒荼意图的瞬间,那些长老宗主们纷纷都坐不住了:
“大会之上,岂容尔等放肆!”
“魔教小儿,你带这些不相干的人上来,当这法坛大会是儿戏吗!”
“来人啊,还不快将这些闲杂人等请出去!”
姒荼眼神一变,抬手出掌,霎时便击落了立于侧边的一杆旗帜,轰隆一声巨响过后,那杆子飞出,恰恰好倒在了欲听命上前驱赶的弟子脚边,威慑力十足。
他语气淡然:“谁敢。”
属于正派的人马们看着那道高高在上的身影,虽面有不服,却再也不敢上前一步。
能在瞬间内折断这特质的旗杆,并将击飞的力道控制得如此精准,甚至算好了众弟子受惊后躲避的距离,百丈之内,江湖里姒荼算是第一人。
众人在心中不约而同地闪过了一个念头,短短数月,这魔头的功力又增强了。
他们也终于明白,姒荼为何登上法坛后便站在那不走了,因为他单是站在那,身后的各位掌门人便要掂量清楚,不敢随意对底下的魔教众人出手。
姒荼转身看着惊怒非常的数位掌门,叹了口气:“人来都来了,诸位掌门如此行径,于一向秉承的门风不合吧?”
“本座不愿再多费口舌,今日这戏,诸位是看定了。”
他侧身靠在了法坛的栏边,向说书先生那边点了点头:“各位先生,请吧。”
魔教的五颜六色们闻言,也是十分地会看情势,着人不知从何处又吭哧吭哧搬上了数个桌椅板凳,还细心地配备了数块醒木,请先生们坐下,自己则乐颠颠冲进了弟子群里乖乖坐好,静待好戏开场。
至此,以那道旗杆为线,说书先生为中心,自发地形成了一个小世界。在这个世界中,无数跌宕起伏动人心弦的故事轮番上演,篇幅不长却处处精细,一听便是出自大师之手,草蛇灰线伏脉千里,引得一众原本就喜爱听故事的弟子们拍手叫好,场上气氛愈发浓烈。
只可惜,在一众不明真相欢呼雀跃的小弟子之外,有那么一部分人,却是完美诠释了何为说者有意,听者有心,在这样一个晴朗无云的艳阳天,冷汗直流。甚至不乏有人数次想要暴起打断这个怪诞荒谬的大型听书环节,却都一一被早有准备的魔教众人阻拦了下来。
二十位说书先生,带来了二十个小故事,这些故事几乎涵盖了现今市面上最常见的那些人心难测的恶事,随便单拎出来,这些故事里的反派都担得起“人人得儿诛之”的骂名,情节环环相扣,甚至不少故事还互相关联,让列为看官们听得义愤填膺,恨不得以身相替,为苦主们讨个公道。
时间飞速流逝,不一会儿,二十个故事都已说完,那些说书先生在台前一一站好,如往常在酒楼谢幕那般对台下的看客们抱拳感谢。
为首的杨先生冲群情激愤的弟子们压了压手,微微一笑,带领众位说书人提出了故事由来。
很快,愤愤不平的小弟子们愣住了,因为他们听到了一个又一个熟悉的名字,以四大宗门为首,甚至,包括了自己的宗门。
他们开始发出了质疑,出于维护,出于对魔教的不信任,出于私心......
这些,都被站在高处的姒荼尽收眼底。
他对此并不意外。
身后的一个长老发话了,他的声音压得很沉,却足够清晰:
“教主大人这又是何必呢?你再耗费心力,再还原事实真相,又能怎么样呢?”
“你这是在和整个江湖为敌!哪怕你代表了事实真相,你也是错!”
“更何况,你没有证据,你难道真的认为仅凭讲几个微不足道的小故事就能逆转乾坤吗?不可能的。”
姒荼转身看去,认出了对方的身份,是楼家的一个长老,很是眼熟,似乎曾在哪里见过。
他微微一笑,不答反问:“是吗?”
不等两人再多说什么,一个掌门已经拍桌发话:
“魔教教主姒荼,妖言惑众,以不实之事扰乱人心,实在可恶!”
这位女掌门声音尖利刺耳,仿佛在为即将翻盘而激动不已,抛开事实不谈,姒荼倒是很理解对方此刻的心绪,因为方才的故事里,涉及了她的亲侄子。那桩案子,还是由她亲手掩埋的。
余下的长老也纷纷发话:
“毫无根据之事,一通胡乱编排的低俗故事,如何能作为证据!”
“不错,根本就是无稽之谈,简直令人耻笑!”
“大雅之堂,岂容竖子放肆!我等一起将这妖人拿下,趁此将魔教一网打尽!”
话虽如此,数位掌门却始终稳如泰山,面色紧绷却无一人敢动。
姒荼顿觉好笑,摇摇头:“谁说本座没有证据了?”
他抬头看向不远处,扬眉道:“台主还不出手?”
话音落下,场内便忽地起了一阵风,风中传来一道声音,不辨男女却飘渺清越,煞是好听。
“这便来了。”
各路人马纷纷拿起武器,四处查找声音来源:
“何人装神弄鬼,还不出来!”
只可惜,声音来源未能寻到,他们却被数千张突然飘飘扬扬而下的纸糊了一脸。
“什么东西!”
“何方妖孽害人!”
此起彼伏的叫喊声,扑腾声,让现场彻底乱成了一锅粥。
姒荼唇边忽地漾开一抹浅笑,他在众人都没反应过来时便足尖一点悄然掠至空中,指尖轻盈迅速,瞬息间便收集够了所需的东西,又飞身回了坛上。
他扬手将那叠纸张一抛,准确无误地落在了诸位长老的手中。
“你们要的证据。”
长老们黑着脸抖开那叠纸,顿时便瞳孔一缩,惊惧之色在面上浮现。
“依据案子发生的时间、地点、涉及的人物、当地官府的文书、结案后的卷宗、邻里的目击......整理出来的,还真是不少呢。当然,这只是一部分。”
他抬了抬下巴,示意众人看向每张纸右下方的那个印记:“或许收集这些陈年旧案是有些难度,但是......有了金陵台的帮助,一切就都迎刃而解了呢。”
哦,还有青宴堂。
“一件事只要已经发生,就一定会有证据,世上从来不存在绝对完美的遮掩,真是可惜了诸位的良苦用心呢。”
长老们捏着纸的手颤抖的厉害,他们知道,这些东西一旦再泄露出去,必将会引起什么样的后果,若是那样,那些案子会再次审理,他们经营的名声便毁于一旦!若是再抽丝剥茧地继续往下深挖,还指不定又会翻出些什么腌臜事。
届时,他们自顾都暂且不暇,又有何颜面在此居高临下指责魔教。
“你,你跟金陵台到底什么关系!引得他们如此相帮,实在是好手段!”
江湖皆知,金陵台自创立以来便一直位于正邪两道间,属于给钱就办事,从来不投靠于另一方,根据姒荼方才的称呼来看,魔教此次居然请到了金陵台出山,实在是匪夷所思。
姒荼眉头一皱,还不等他说些什么,那道飘渺出尘的声音便再次响起了:
“受人所托,忠人之事,诸位若是给得起价钱,金陵台也随时奉陪。”
言外之意就是,没钱就闭嘴。
一向以财大气粗自称的楼家长老张了张嘴,想了想对方堪称天价的价格单,又默默把嘴闭上了。
众人一时都在心中嘀咕,魔教什么时候背着他们这么发达了?
姒荼轻轻挑了挑眉,在众人看不到的角度压下了嘴角的笑。
法坛上的人脸色不好, 法坛下弟子的脸色也好不到哪去。
就算他们再对自己从小拜师习武的门派有维护之心,再不愿意相信那些伤天害理的事乃自家所谓,但眼下被那个金陵台主天女散花地来了这么一下, 手里拿着、脸上糊着的白纸黑字可都是真真切切的, 入了卷宗、盖了衙门公章的东西, 做不得伪。
在小弟子们脸色变得十分微妙之时, 一旁看热闹的游侠们可就捏着证据笑开了花:
“早就听闻这金陵台有一不传秘术, 如今一看果真好用!”
“传闻此秘术可将纸上的字迹画印以内力催之, 将其原封不动地拓印到另一张纸上,十分便于证据保存。而新得到的拓印,除了上边的墨迹会稍稍淡些,其他的与原件并无二致。内力高深者, 甚至能在短短几天内拓印成千上万份!”
被懂行的游侠这么一说, 其他人才纷纷露出见了世面的表情, 都连忙将纸张举起来放到眼前细细琢磨起来, 啧啧称奇。
“这金陵台在江湖里一向神龙见首不见尾,烟邈夫人也是只闻其名不见其人, 一桩简单交易可是价值千金!没想到我等今日还能在这里遇到!”
“还得是这魔教教主脸面大, 居然能直接把烟邈夫人请来, 虽然还是没见着人,但光听个声音这件事就够老子以后吹牛的了, 没白来没白来哈哈哈哈!”
“你们注意力怎么都放到吹牛上了,托了人教主大人的福,咱这故事听了,证据看了, 秘术见着了,乐子也享受够了, 此时不应该团结起来大骂这些作奸犯科的宗门虚伪无耻吗?”
乐滋滋的游侠们被这人提醒,才想起来正事,连忙揣吧揣吧将手上吹牛的资本塞进怀里,对着法坛上振臂高呼起来:
“什么狗屁四大宗门,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给老子滚出来说话!”
“天天喊着讨伐魔教,做出的事倒是比魔教还不如!欺男霸女灭人满门恶事做尽!滚出江湖!”
“给个说法!”
“就是!给个说法!”
......
周围的小弟子们到底还是知道善恶曲直,听着这一阵阵的讨伐声,知道事情抵赖不得,心虚地低下了头。
他们往日一向以自己的门派出身为荣,行走江湖时也会特意穿上彰显身份的弟子服,昂首挺胸地接受他人羡慕的目光。他们这还是头一次感觉他人看来的视线如此灼人,身上的衣服如此令人难受。
像是被人狠狠扇了一耳光般,连带着他们那颗一向自诩身为名门正派骄傲的自尊心都变得破碎了。
有个九霄门的小弟子终是挨不住那些火辣辣的谴责视线,头一低再低,余光却瞟到了一旁翘着二郎腿大咧咧嗑瓜子的魔教弟子。这帮五颜六色们,从进门开始就一副气势汹汹的模样,哪怕被人一口一个妖人的叫着,心情也丝毫不受影响。
对哦,小弟子恍恍惚惚地想到,论挨骂,这些五颜六色比他们可要有经验多了啊。
俗话说得好,发现问题就要积极向优秀代表汲取经验,那......要不然自己问问他们?感觉他们似乎也没有传说中那么不好相处哎......
这么想着,九霄门的小弟子便也就问了。声音不大,在这样庞大的人群里响起,按理说应该只有周围的人听得见才是。偏偏眼下,他们那一片的正道弟子们都忙着当鹌鹑,头埋得一个比一个低,嘴也闭得死紧,而穿插在其中的魔教弟子正忙着抖腿嗑瓜子看戏,也没几个人说话。
是以他这一开口,顿时就显得突兀起来。
“唰。”
五颜六色们的视线瞬间齐聚在了他的身上,腿也不抖了瓜子也不嗑了,只一个劲儿笑眯眯地盯着他瞅。
小弟子顿时就想找个地缝钻进去,被这些视线锁定着,让他像只煮熟的虾子,瞬间便红了个透。他绝望了,恨不得立马给前一刻天真的自己两个嘴巴子!
他就知道!他就知道不该问的!
挨骂什么的,习惯就好了......
也不看看这些人是谁,他们可都是那个魔教教主手底下带出来的“兵”啊!山大王恐怖如斯,手底下的能是什么好货!
一个个都蔫坏!
被笑得有些恼羞成怒的小弟子红了眼睛,结结巴巴骂道:“怎,怎么了,不能问吗?”
邻座的一个魔教大弟子露出了神秘且妩媚的笑容:“没,怎么会呢,当然能问了。”
“不过你真想知道吗?”
尽管此时九霄门的小弟子很想硬气的说一句“不想了谢谢”,但视线已经被对方堪称魅惑的笑容勾引住了。
你还别说,魔教的弟子长得是真不赖啊。
他一边唾弃自己,一边却又不争气地点了点头。
“所以......你们被骂的时候......”
闻言,其它装鹌鹑的小弟子们偷偷摸摸把视线也移了过来,在心里掏出小本子准备记笔记。
被问到的那名合欢宗弟子撑着下巴笑看着他,头也不回地伸手朝自家宗门的弟子身上一挥:
“被骂了怎么办?”
魔教五颜六色们齐刷刷叉腰大笑,发出整齐划一的声音:
“那咋了!”
“被骂了,那咋了!只要你心够大,骂的人又不是你,日子依旧过!”
小弟子们:“......”
五颜六色拍桌质问:“人是你们害的吗?”
小弟子齐齐摇头。
五颜六色继续拍桌:“案子是你们瞒的吗?”
小弟子齐齐摇头。
五颜六色:“你们认为施暴的人该被惩罚吗?”
小弟子们坚定点头。
五颜六色摊手:“这不就完了。”
“错不是你们犯的,是你们头顶上那群已经烂了心的老不死们干的,你们没做什么恶事,问心无愧就好,该骂的另有其人好吧。换个角度想,你们怎么不算是受害人呢?以后穿着弟子服走出去说不准都要被人扔臭鸡蛋烂菜叶子嘿嘿.......”
“咳咳,不是,我们的意思是,冤有头债有主,谁干的恶事就该由谁自行承担,没道理让你们也跟着活得像个杀人犯一样,若是你们心中实在有愧,以后行走江湖时日行一善,帮帮老弱妇孺就好了,其他的,骂就骂呗,那咋了,门派那群纨绔护惹下的祸事,老头儿负责遮掩的,你们甚至都不知道,哪需要跟着一起赎罪啊?”
小弟子们似有所悟。
另一边的一个魔教弟子就近拉过一个小弟子,把人搂怀里,笑嘻嘻地道:“弟啊,哥告诉你个道理。”
“关键时刻,能派上大用处!”
小弟子红着脸,觉得自己正处于一个极为关键人生的开悟阶段,立马睁大眼睛竖起耳朵乖乖点了点头。
那魔教弟子摇摇手指,羞涩一笑:
“你记住,人生啊,就仨字——那,咋,了!”
“万事随心走,遇事那咋了,包让你活得开开心心的!”
小弟子感动地点点头:“我明白了,谢谢哥!”
余下的弟子们也慢吞吞把脑袋拔了出来,乖乖向五颜六色们道谢,气氛变得十分和谐。
最开始提问的那名九霄门的小弟子也皱眉点点头,在心里把这些话又念了一遍。正专心致志呢,脑门上却突然被身边的人屈指敲了敲。
他抬眼看去,是那个合欢宗的俊俏弟子。
对方此时单手撑着下巴,见他看过来了也不说话,只弯着眼睛一个劲儿地冲他笑。
小弟子抿了抿唇,不知为什么,脸悄悄又红了起来。
......
法坛上,众领事人看着底下一众游侠们喊得冲天响的声讨声,又看了看旁边抱着手臂冷漠脸的姒荼,头疼不已。
半晌过去,最终还是九霄门厉家的一位元老杵着拐杖走了出来。
他颤颤巍巍地走到台阶前,对那边喊声震天的游侠们压了压手,下一瞬,裹挟着浑厚内力的苍老嗓音传遍了整个法会现场:
“诸位稍安勿躁,关于这些丑事,也是老朽未能料想之事,让诸位英雄见笑了。”
“我九霄门立于江湖百年,一直以来都不忘祖训,踏实做事锄奸扶弱,老朽实在没想到门内居然会有如此腌臜之事,汗颜之余又深感抱歉。”
“此事不会轻易翻篇,老朽承诺诸位,在此次青云法会过后,会细细调查这些事,查清楚查仔细,给诸位一个交代,也让受害人安息,”他背着手,目光看向虚空中,竟是能捕捉到楼岸大致藏身的方向:“此事,也还请金陵台主帮忙做个见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