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有一说一,这魔教数代人总结出的双修功法倒是真不错,眼下他浑身筋脉都暖融融的,十分舒坦, 连旧日之毒会带来的细微凝滞感都消失不见了。
姒荼随意动了动手指,习惯性地运转起了内力, 但是下一刻,他的瞳孔骤然一缩。
等等,他的内力,为什么......
延绵不绝的内力自丹田内缓缓流出,沿着筋脉而上,似乎一切正常,但仔细一查却发现,他原来被封锁住、一直无法冲破的那道关卡,却在不知何时冲破了。
拂玉手配套的心法,忘生灭,一共九层,他自小修行,却在拂玉手大成后一直未能再有所突破,卡在八层一动不动。他也疑惑过,自己明明历练修行一日都未曾落下,但就是没能再有所进益。
不过古往今来,武道修行一途向来如此,瓶颈期都是常有的事,每个人的机遇不同,还是得顺势而为。他还曾想过,自己若想突破至九层,是否得像话本里的大侠那般经历一番生死坎坷,在大彻大悟后仰天长笑三声,才能一举到达那至高境界。
结果现在事实告诉他,那困扰了他数年的瓶颈,就这么无波无澜地被突破了?
姒荼:“!”
他迷茫地抬眼,下意识伸手按在了距离最近的床架上。
楼岸赶在床塌的前一秒将人旋身抱起,疑惑:“怎么了?”
姒荼盘腿挂在他的身上,抬起自己作案的那只手恍惚道:“是真的,我居然真的突破了。”
好荒谬。
好离奇。
还有点......说不出口。
楼岸倒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思索片刻后还认同地点点头:“按你这种就差临门一脚的情况来说,的确是该突破了。”
他将人往上一送,抱的又紧了些,回想道:“不过经你这么一提,我倒是突然想起了一桩旧事。”
“我年幼初学太常芙蓉引的时候,在祖庙深处的记载上,好像是有提到这太常芙蓉引在双修时对功力提升大有助益。嗯......不过那记载已经有些模糊了,加上江湖里的名门正派一向对双修之事闭口不提,这渐渐的,我倒也跟着忘了。”
姒荼眼睛微微睁大了些:“真的假的?”
楼岸点头:“靠着这个助益提升些功力的大有人在,不过像茶茶这样直接突破瓶颈的,我倒是没怎么听说。”
“或许是因为先前的心魔幻境让我的太常芙蓉引得到了突破,让双修的效果更好了。”
“当然,最主要的还是教主大人天赋异禀,”他弯眼笑笑,柔声夸奖:“妾身,甘拜下风。”
姒荼难言地揉揉脸,缓缓吐出一口气:“主要吧......这件事......”
“有点过于草率了你明白吗?”
楼岸露出愿闻其详的神色。
姒荼掰着手指头给他举例子:“你看啊,等将来咱们七老八十了,到了吹牛的年纪,一堆江湖里的老头儿老太太在门口排排坐,嗑嗑瓜子唠唠闲话。”
“欸,这家的伸手一指,问咱俩,你们年轻的时候练的什么功啊?突破到哪一层了?怎么突破的啊?”
“你倒是好说了,”姒荼把手一抱,学起了楼岸那副优雅沉稳的语调:“普通功法,楼家自有的太常芙蓉引,年轻的时候运气好,在心魔幻境里历练一番后便突破到至臻境界了。”
他摆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架势:“你倒是能融入他们了,本座就有口难言了!”
“怎么突破的?双修突破的!”
“这时候有人就要问了:双修?什么双修?是那种正经的,一对一的双修吗?不是什么采阴补阳吸人精气的双修吧?”
他越说越激动:“到时候人家一回想起来,哟,这人年轻的时候不是干魔教教主的嘛,一听就不是什么正经人家的,还真说不准这功是怎么练的。”
“可怜我七老八十的年纪,本该享清福吹风遛鸟看风景的年纪,还要遭人白眼,真是闻者落泪......”姒荼虚情假意地抹了抹泪,往楼岸胸口戳了戳:“说不准到时候连你也要嫌我丢人......呜呜呜......”
楼岸好笑地等他演完,才捏着他的手认真道:“都说这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我现下身心可都是你的了,此生自然都是要追随家主大人的。”
他凑近,在姒荼耳边轻轻一笑:“放心,到时候谁敢说你,我帮你骂他,我们是两个人,他骂不过咱们。”
姒荼被他洒出的气息撩到,忍不住躲了躲,只好强行转移话题。他轻咳一声看向了床榻:“那什么,看来,我们今晚得去偏房睡了,我刚刚一激动,就没忍住轻轻拍了一下子......”
以那边的状况,眼下是不能睡人了。
楼岸颔首,就着这个姿势将人抱去了偏殿。
......
一番收拾后,两人终于又在床头靠了下来,开始复盘今日发生之事。
“最初那驱使虫蛇的古曲,源自南疆,可按我们后来的发现,邪怪双盗应是北狄人才对,怎么会这南疆古曲?”
楼岸:“许是特尔木在南疆学的?”
这兄弟俩在江湖上走南闯北,盗过不少宝贝,以特尔木的学习能力,真将那古曲学了去也未可知。
姒荼摇头:“那古曲我识得,是南疆王室的秘曲,只有每届的圣女能够修习,传女不传男。我当初靠着手上这毒与南疆有了联系,在王室圣巫婆婆那住了些日子,在她教习圣女时才有幸得以听过,特尔木......按理说不该会才是。”
楼岸也蹙起了眉。
“南疆王室秘曲泄露可是大事,等天亮,我得去信一封,将此事告知圣巫婆婆。”他叹了口气:“但愿圣巫婆婆能查出缘由。”
楼岸也想了想:“那些图腾,不像是个例会有的东西,更像是什么组织,也得让金陵台差人好好查一查。”
“顺藤摸瓜,或许能发现些什么。”
姒荼皱了皱眉:“你说,会不会是柳北如那老畜牲干的?”
不等楼岸回答,他又自顾自地摇了摇头:“倒是也不太像。他虽然不是人,但事情没定数之前还是不要随便辱骂他好了,脏了本座的嘴。”
“不过说起这个,”姒荼想起在石宫里见到的那个小皇孙:“那位承誉皇孙,怎么会跑来这里?人不应该在京中好吃好喝坐着嘛,怎么来到这一带,身边也没个护着的人,还被那采花大盗掳去当了压寨夫人?什么情况?”
楼岸想了想:“那位承誉皇孙,为人机敏,但性格跳脱,虽是当今太子的嫡子,却在府中有些......被冷待的意味。”
“怎么说?”姒荼来了精神。
“方才在石室外面见到的那位,令人作呕的青色,据传,是太子殿下年轻时的一位故人之子,多年后,那位故人病逝,便留下一纸遗书,让自己的儿子进京寻求庇佑了。”
姒荼直觉不简单:“故人?”
“嗯,年轻时的心上人。”楼岸淡然道。
“那那那,这种情况,太子妃都不管吗?”姒荼不理解。
故人之子说的好听,谁知道是不是养在外面的私生子,毕竟以太子这种身份地位来说,可实在没有爱到那种程度,甚至能帮别人养孩子的地步。
是以这个故人之子的身份,存疑。
“太子妃身体状况一直不太好,一直与青灯相伴,每日吃斋念佛,很少出面管事。”
姒荼明白了:“得,又是一个爹不疼娘不爱的。”
楼岸继续道:“那位青色,也是个不好相与的,这些年靠着独一份的关心,在太子跟前说了不少风凉话,演了不少柔弱戏码,可没少给李承誉使绊子。”
姒荼点头认同:“刚在洞外我就看出来了,那股明里暗里挤兑的劲儿,啧,属实令人不适。”
“而且那些人说炸山就炸山,估计也是得了这人的令,倒是一点也不考虑小皇孙的死活,做到这份儿上,说他不图谋些什么,我反正是一点都不信。”
说到这里,他也有些困了,往楼岸怀里缩了缩,打了个呵欠:“罢了,索性这些皇室秘辛也轮不到咱们管,还是早点睡吧。”
“明日出发去那劳什子的灭魔大会,本座一定,好好教他们做人......”
他的声音渐渐小下去,最后几个字也变得模糊不清,的确是累过头了。
楼岸给他掖了掖被子,低头在他额上落下轻柔一吻:
“晚安。”
第77章 怀上了
次日中午, 极度劳累后又美美睡了个好觉的姒荼对着窗边伸了个懒腰,看着外边晴朗的天气,一时间心情颇好地弯了弯唇。
暗桩的人早早便开始活动了, 整理各处消息要务制成卷宗, 给其它暗桩传递情报, 一只只鎏光寻音鸽领了任务而去, 带着信件回来, 各处都井然有序, 一派和谐又欣欣向荣的场面。
看来楼小岸把金陵台管理得非常好嘛,姒荼把手搭在窗台上,看着不远处洒扫的侍女言笑晏晏,干活儿都是一副麻利轻快的模样, 不免有些好奇。
聊得这么开心, 是江湖上最近又出了什么奇人轶事吗?
他将身子半靠在墙上, 侧着耳便准备听那两个活泼侍女的谈话。
虽说还隔着点距离, 但也足够他将那对话内容分毫不差地收进耳朵。
没想到,只一句, 便让姒荼整个人僵在了那里:
“听府里的人说, 漪香居的床塌了?真的假的?”
“那可不, 昨晚主上可是带着夫人连夜搬去了另一角的厢房。”少女扫得很认真,一副娴静的模样, 嘴里却不争气地发出了奸笑声:“我今早可是亲眼瞧见那破败的床榻被小六子他们几个抬出来的,嘿嘿。”
一旁的少女激动地一跺脚,憋着气小声呐喊:“我就知道!我就知道!”
她缓了缓,语气悲痛:“唉, 都怪那床,太不耐造了, 怎么偏偏就塌在那种时候呢,不争气!”
“都怪钱管家,让人置办的时候也不盯着点,打扰了主上和夫人,真过分!”
姒荼隐隐明白了什么,他朝前伸出一只手,无力地在心中腹诽,等等,两位姑娘,你们好像误会了些不得了的东西......
那头还在继续,少女说到激动处,难免异想天开起来:“光靠繁星剑客所写的那几册话本,我是完全没想到咱们主上居然如此勇猛,你说,按夫人那体质,能受得了吗?”
姒荼被呛到,捂着唇猛地咳嗽起来。
另一个圆脸姑娘认真点头:“能吧,话本子里不说了嘛,缓个两三天应该就能下床了。”
她和另一个姑娘眼神一对碰,顿时变得高深莫测起来,几乎是同时开口道:
“你说,夫人能怀上吗?”
“你说,夫人会不会已经怀上了?”
毕竟最近这新晋流行的话本里都是这么写的。
姒荼:“!!!!!!”
等等!我说等等!你们在讨论些什么!
她俩似乎还觉得可能性挺高,欢欢喜喜一握拳,大声宣布:
“哦呼!主上威风凛凛,主上举世无双,主上一举夺魁!”
“太好了,我要在金陵台做一辈子的工!”
毕竟暗桩里不打压下人,活轻松,气氛还好,工钱给的也足,还有现成的八卦可以聊,简直是人生美事好吧!
姒荼:“......”
......
就在姒荼对整个世界都产生了怀疑之际,耳畔传来了楼岸的声音:“怎么在这里待着?”
“冷不冷?有没有哪里难受?”
他茫然地回头,对上了楼岸关切的视线。
见姒荼神色不对,楼岸把手上的糕点放下,抬手在他眼前挥了挥:
“回神了,家主。”
姒荼沉默以对,欲言又止止言又欲,但最终还是败给了饥饿,他顿了顿,拿起糕点恶狠狠咬了一口。
楼岸含笑看着他。
一块糕点下肚,姒荼的受惊程度略微降了点,他皱起眉,神神秘秘地凑到楼岸身旁:“你知道刚刚我听见了什么吗?”
“你暗桩里的两个小丫头,说,我怀上了!”
他伸手在自己腹部画了个小圈,满脸的不可置信:“江湖上最近是流行起了什么男子也能怀孕的话本吗?怎么这种离奇的事都有人信?”
楼岸视线下移,在他的腰腹处停了停,若有所思地挑了挑眉。
姒荼敏锐:“你这是什么眼神?”
不对劲,十分有十二分的不对劲。
楼岸嘴角忍不住翘起了点弧度,抬手在他腰间一勾,将人揽进了怀中。他将唇瓣贴在姒荼耳边,手不知何时来到了对方的腹部,轻轻划着圈:
“既如此,家主可要努力了,别辜负了大家的期待啊......”
谁的期待?我看是你的吧!
姒荼磨牙,在心里暗骂,好你个浓眉大眼的,心思居然这么变态!
自己若是真能以男子之身怀上孩子,猪都能上树了!
他气急败坏抬手将人一推,不欲再理会这个异想天开的家伙,抱着糕点专心用起了早膳。
楼岸温和一笑,主动将那碟点心往他跟前推了推,柔声逗他:“乖,多吃点,就当为了咱们的孩子。”
“滚啊。”
......
时间很快便来到了午后,暗桩早已将车马备齐,姒荼就这么顶着府内一众送行人员欲说还休心照不宣的神秘微笑踏上了征途。
瞧瞧,金陵台就是不一样,八卦消息传播的速度都要比寻常人家快上不少呢。
家主愤怒,家主麻木,家主认命。
姒荼在一众目光下扯出了礼貌的微笑。传吧传吧,也不是什么大事对不对?比起江湖里那些一顿饭吃三个婴孩的谣传,他会怀个孩子似乎也没什么,哈哈,挺好的,真的。
笑吧,笑吧,他也笑,都笑。
于是,这处坐落在角落里的府宅门口,便出现了这样一个怪象:
日头明晃晃地照的人眼晕,两排人马在府门前面向一辆马车静默矗立,却都带着如出一辙的诡异微笑,仿佛被什么来历不明的鬼魂上身了,在完成什么神秘的仪式般,滑稽又壮观。
楼岸出门时看到的就是这副场景,顿时有些哭笑不得。
他几步上前,把正对着大家伙儿死亡微笑的姒荼拦腰抱起塞进了车厢,强行终止了这奇怪的送别仪式。
马车帘被放下,车轮也终于在地上咕噜噜滚动起来,驶向了他们此行的目的地。
......
几日后,青云山,灵玄法坛。
说来也怪,一个灭魔大会几乎集齐了江湖上有头有脸的人物,比之英雄大会还要壮观。
此时的法坛现场可谓是人山人海,不少游侠民众都是抱着凑热闹的心思前来参会,对这件事似乎并不发表看法,只亲亲热热拉着周围的人坐着嗑瓜子闲聊,姿势散漫轻浮,瓜子皮满地都是,还时不时发出些笑声,把主台那边正襟危坐道貌岸然的老宗主们气的不轻。
偏偏最初为了扩大影响力,灭魔大会面向的是全江湖侠士,还是他们自己定的,这人都来了,他们可没有再将人轰走的权利了。
老宗主长老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互相顺了顺气,才挥手让等候的弟子进入预先安排好的流程。
弟子领命而去,肃穆地捧着卷轴在法坛几侧站开,气沉丹田,朗声宣读起卷轴上的内容。
哄闹的人群一时安静了下来,都在凝神分辨话里的内容。
那卷轴还挺长,前半部分是在罗列魔教劣迹斑斑的祸事,后半部分则写满了人名,似乎是把每一个死在魔教手中的弟子的姓名都写上了。那几位宣读的弟子显然也是被提前叮嘱过的,语调不疾不徐,声音沉稳却又难掩颤抖,带着悲壮之色传遍整个法坛时极能煽动情绪。
片刻后,卷轴里的内容读完,各路人马才拧着眉讨论起来:
“这魔教,竟如此可恨!”
“之前便听说魔教中人无一不是男盗女娼,现今看来的确如此。”
“魔教真是这江湖中的一大毒瘤!人人得儿诛之!”
......
这是原先就对魔教带着恶意的人群,属于激进一派。
但也有不少心思细密之人发出疑问:
“以上罗列之罪,不知可有证据?”
“今日既然相聚在此,便是要开诚布公地谈,总得把证据拿出来让大伙儿看看吧。”
“是啊,虽然魔教可恶,我们也不能空口白牙污蔑了人家不是!”
......
这部分人,只在人群中占了少数,但胜在理智公正,呼声也挺高。
主持此次大会的长老对着那拨人长叹一声,似是在失望:“邪魔外道最善于蛊惑人心,老朽也没想到,时至今日居然还有人愿意替那魔头说话。”
“也罢,让弟子把苦主带上来吧。”他一拂衣袖,目光渺远,似乎在对这些人的愚蠢行为感到悲悯,做足了道骨仙风的姿态。
底下的窃窃私语声又响了起来,那几位说了公道话的侠客冷哼一声,面色逐渐变得不好看,被明里暗里这么一说,倒显得是他们偏帮邪魔,还成了他们的不是了。
片刻后,随着一道哭天抢地的悲号声,一位身形矮小的男子被人推着上了台。
直至走到近前,众人才惊觉对方并非是传统意义上的身材矮小,而是这名男子的小腿,从膝盖处被活生生截断了!
那男子欲语泪先流:“小人王柱,今日在此向各位英雄好汉们状告魔教欺压百姓,夺人妻子,害人性命,致使小人一家上下死的死散的散,小人这一双腿,也是那魔教教主害的!”
议论声又大了起来,那主持的长老满意地看了眼人群,声音故作沉痛:“王柱,你莫怕,今日在场之人无一不是江湖上有头有脸的大侠,你且将事情原委细细道来,我等自会为你主持公道!”
王柱悲痛地朝他磕头,感谢的话还未能说出,便被突如其来的变故打断了。
一个清越好听的声音自法坛外传来,浑厚的内力激荡,让每个字都清晰地传入了所有人的耳朵里:
“哟,还真是热闹。”
“本座既是此次灭魔大会的主角,缘何无人相邀呢?”
那声音轻嗤:“是不敢,还是不能?”
第78章 真不讲卫生
还不等人发话, 法坛入口处几名欲动武阻拦的弟子便被击飞,躺倒在地不省人事。
没了阻挡,魔教人马便随之出现在了众人的视野中。
以姒荼为首, 他一袭墨袍垂地, 腰侧细闪流苏招摇, 拾阶而上时, 衣间的银花纹样若隐若现, 举手投足间皆是张扬肆意。
姒泇洛惜惊稍稍落后两步, 一人如火红衣妖娆明艳,一个庭芜翠色风流多情,一红一绿放在一处却不显庸俗,在容貌的衬托下反倒相得益彰, 十分赏心悦目。
随着打头三人的行进, 身后魔教弟子们也都纷纷露了面:湖蓝、宝石绿、鹅黄、月牙白、凝夜紫、桃夭......一时间, 原本肃穆死板的法坛会像是被一股活水注入, 变得,嗯......五颜六色色彩缤纷起来。
众侠士都被这阵仗搞得愣了愣, 狐疑地盯着看了半晌, 却被刺痛了双目。
怎么滴, 你们魔教是没有自己的门派服饰吗?这是......带头开染坊来了?
不过,你还别说, 抛开那一众鲜亮活泼的衣裳来看,这些魔教弟子身上的气质放在人群里也是独树一帜的,像是出门时被自家长辈特意叮嘱过,少年少女们个个挺胸抬头收腹, 眼神清澈明亮,神情坚毅, 比起不少宗门世族里的公子哥儿们板正了不知多少倍,比正派的人还像正派。
许是他们的气势太足,乃至这一路上走来,居然都没有人敢再出声阻拦。三百台阶行至一半,姒荼稍稍向后一抬手,那群弟子们便停留在了原地,只余他一人继续向着法坛上行进。
姿态慵懒随意,步调不疾不徐,纵是如此,却让法坛上端坐着的数位长老宗主无端感到了压迫。
方才主持的长老得到眼神授意,几不可察地点点头,咽了咽唾沫后一挥衣袖,发出色厉内荏的质问:“魔教小儿,你重伤我派弟子,在光天化日之下如此行径,是准备要公然与武林为敌吗!”
姒荼唇角含笑,一时并不答话,只上上下下盯着他打量半晌,一双眸子半眯着,似是在问对方,你在用什么身份同我说话?
那长老气急,忍不住便要再次开口怒骂,却在喝出声的前一瞬,被姒荼十分巧妙地打断了:
“这位长老倒是错怪本座了,你派的那些弟子,方才在门外不分青红皂白便要同我教弟子动手,本座出于维护,不过是轻轻将人击晕,眼下并无大碍。”
“贵派,即刻便可派人检查。”他侧退半步,略一伸手,仅看姿势仪态,倒是个分外有礼的模样,若不是那长老离得近,看清了此人眼中十足的轻慢与蔑视,恐怕也会被唬住。
不等主持的长老开口,姒荼却转过身再次开了口:“本座在殿里正待得无聊,就听闻这青云山上办了个有意思的法会,广邀武林群雄参与。”
他的视线在底下扫过,轻笑一声:“只是......这场以本座为主角的大会,却独独不邀请主角本人,未免有些说不过去了吧。”
“不过没关系,本座比较大度,自是不会同诸位计较的。正好,近日也闲的无聊,便亲自过来看看。”
众人闻言,看着面前雄赳赳气昂昂如同斗胜了的大公鸡似的魔教众弟子,只敢在心里暗自腹诽,为什么不请你你自己不知道吗?魔教之人,不要脸的功力果然恐怖如斯!
不过说来也好笑,原本众位长老喊了无数声肃静都无法平息的骚乱,只一个魔教的出现,便能让整个法会现场几乎落针可闻。
长老嫌恶皱眉,怒喝:“我等自然不与你作恶多端的魔教妖人为伍!”
“魔教小儿,你今日前来究竟所为何事!若是单纯想要挑衅,我等自然也不会怕你!”
教主姒荼公然带人来到法会现场的确出乎他们意料,因为不论是按过往数次无波无澜的申讨大会来看,还是按现任教主姒荼避世的性子来看,他们都没想到这魔头会直接在大会上闹事。
一想到待会儿的安排,那长老的神情慌乱了一瞬,暗自觉得棘手起来。
像是为了印证他话中所言,与之一派的数个宗门都倏然站了起来,“唰”地一声拔剑出鞘,气氛走向了凝重。
在这片几乎难以喘息的氛围里,姒荼却出人意料地挥了挥衣袍,提着衣摆朝侧边退了几步,嫌弃之意溢于言表:“别急啊长老,贵派难道没有教过你说话礼仪吗?你这口水喷的,都差点沾到本座身上了。”
“你这,啧,真是太不讲卫生了。”
......
......
原本如一触即发的气氛突然就被泼了盆冷水,带着冷意,瞬间就把原先窜动的火苗扑灭了。
好消息是,戳到笑点了。
坏消息是,现在不能笑。
一片茫然的死寂中,魔教的五颜六色们率先咧嘴笑出了声。
面对四周小弟子努力装作肃杀却难掩幽怨的视线,姒泇抿了抿唇忍住了笑,强行把自己从妖艳圣女变成了冰山圣女,又不着痕迹地肘了某个展开扇子憋笑的男子一下,让他也安分些,起好带头表率作用。
两人倒是好了,变回了冰山美人和肃穆公子,也打手势让身后笑了个畅快的五颜六色们又装起了样子,但那些被示意拔剑相对而立的小弟子们可就不好受了。
几方人马在一片安静中莫名一对一的对上了视线,都是憋不住笑的年纪,这下好了,让本就岌岌可危的心里防线顿时崩塌,偏偏此时,人群中不知谁发出了类似气体泄漏的一声“噗”,彻底击垮了正道弟子们辛辛苦苦塑造起的冷漠堡垒,一个两个的失去了表情控制,扭曲着笑在了一起。
或许,他们也不知道为什么要笑,或许,他们只是觉得自己正对面的某个弟子长得好笑,又或许,只是因为那成就了天时地利人和的一声“噗”。总之,在那位长老被嫌弃了个彻底,终于修补好了自己破碎的心,终于要扬起下巴再怒骂三百回合时,台下他引以为傲的正道弟子们,一个个都突然笑疯了。
场面突然就乱套了。
主持长老的心,也跟着碎了。
姒荼心虚地摸了摸鼻子,左瞟瞟右瞟瞟觉得实在有些不应该,便主动站了出来,抬抬手,对着众弟子咳嗽了一声。
教主之名的余威还是不小,那些弟子此时笑得差不多了,也觉得自己有些无厘头,见姒荼似乎要说话,便下意识地又安静了下来。
长老的心,更碎了。
这下,连带着法坛上一直稳坐高台、仿佛事不关己的诸位宗主的脸,也彻底黑了。
姒荼清清嗓子:“诸位,实不相瞒,本座今日前来......也是为了告状的。”
众人:“嗯.......嗯?!”
你说什么?
教主大人痛心疾首地捂住了胸口,手里突然变出来了块洁白无暇的帕子:“诸位想必也听说过,本座自成小便身体不好,刚当上教主那几年,也是劳心劳力,甚至都没怎么出过远门。”
群众里有弟子下意识地跟着点了点头,这他们是知道的。
但是,等等,教主大人你手里的帕子是哪来的啊喂!
姒荼柔弱一笑:“这便是了,本座已经这样了,哪还有什么功夫为祸江湖。”
当即便要有人反驳,姒荼眼疾手快,抬手打断了他们:“唉,诸位还是先听本座说完再来反驳吧。”
“毕竟诸位也不差这一时片刻,那怕是对簿公堂,也得先让人把话说完吧?本座身体柔弱,搞不好何时就要唤人将本座抬下去,怕是等不了多久,咳咳咳.......”
底下已有单纯的弟子面露不忍,只觉得这教主生的实在好看,又举止有礼,说话间温文尔雅,脸色也病弱苍白,实在不像是传闻中那般可恶狡诈,便隐隐信了几分,也愿意听他把话说完。
姒荼将底下众人的反应尽收眼底,他不动声色地勾了勾唇,抬步走向了那位,自他出现后便一直后退,努力缩小存在感的矮小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