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整个酒楼, 也就这么一个雅间被弟子长老守得简直密不透风, 怎么看怎么古怪。
沈今念瞧着, 在心中冷笑一声。
大摇大摆带着姘头招摇过市, 被关紧闭了吧?
还不知道楼茶那边发现自己被人撬墙角了没,又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沈今念回忆起当年姒荼还没长开时白嫩嫩的脸颊,仿佛涉世未深般清澈的双眸,顿时又是一阵怒气上涌, 打心底里为自己的好友感到不值。
估计他得伤心死了吧。
沈今念眉眼冷峻, 对着房门就是干脆利落的一脚。
果然, 世上就没什么所谓的狗屁真.......情......???
!!!!!!!
沈今念看着那分外熟悉的面容, 一点点地蹙起了眉:“楼......茶?!”
你怎么会在这里?
还趴在某个负心汉的怀里,面......面色飞红, 眼含春水???
姒荼看着突然闯入的姑娘, 先是被吓了一跳, 在看清来人后,他眨巴眨巴眼, 也迟疑道:“沈今念?”
楼岸眼中也闪过些疑惑。
沈今念看着他们这一副“衣裳不整”,貌似青天白日就干了点了不得的事情的模样,一时语塞。
她只稍稍顿了顿,旋即回身对着房门又是一脚。
一声巨响后, 木板抖了抖,扑簌簌落下些灰来, 恰好将随后赶来的长老弟子们拦在了门外。
只留一众长老弟子看着那道差点被拍在脸上的木门面面相觑。
“本姑娘同你们堂主有要事相商,无关人等请自觉回避,别逼我动手。”
长老苦涩地笑了笑,早年间就听说这位沈少宫主脾气不太好,今日算是见到了。
他冲眼巴巴等着指令的几个弟子摆了摆手,示意他们退下。
老夫人现下不在酒楼内,他们可招惹不起沈今念,还是等楼老夫人回来再做主吧。
朝门外说完话后,沈今念回头,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番姒荼。
青天白日,衣衫不整,而相比起楼岸,姒荼明显更狼狈些,她联系了一下江湖中那些为讨老爷家主欢心的小妾,隐隐明白了什么。
顿时便有些怒其不争。
她咬牙切齿地道:“就算被人撬了墙角,那也是那对狗男男的错,你这又是何必......”
她闭了闭眼,有些难以启齿:“何必以自荐枕席来唤回旧爱呢?”
“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这江湖里两条腿的男人多的是,”沈今念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听话,从床上下来,你想要哪家的公子,我帮你抢来便是!”
姒荼茫然。
这都什么跟什么?
楼岸闻言,微微挑了挑眉。
瞧着沈今念这个反应,和朝自己看来时暗含杀气的眼神,再联系最近的事......
楼岸恍然大悟,没忍住笑了出来。
他随即便颇为配合地跟着沈今念一起逗怀里的人:“是啊,你有看上的公子吗?若是有,便劳烦这位少宫主帮你抢来?”
“免得在我身上蹉跎了岁月,白白错付了真心?”
“你在说什么啊?”姒荼皱眉,感觉自己似乎隐隐看到了些什么一闪而过的线索,却没能抓住。
沈今念见楼岸居然还能笑得出来,顿时又是一阵火气上涌。
她看着姒荼,脸上仿佛明明白白写上了“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八个大字。
她深吸一口气,转而在房间里搜寻起来:
“那个魔教教主呢?人呢?”她倒要看看是个什么样的天仙。
姒荼仿佛被蒙了一层纱的大脑此刻终于清晰开来,他迟疑着顿了顿,随后在沈今念如鹰般锐利的目光下慢吞吞伸出一根手指。
随后,沈今念便眼睁睁看着那根手指指向了他自己。
姒荼怪不好意思的抿了抿唇,犹豫道:“那什么,你......是在说我吗?”
.......
空气仿佛静默了一刻钟之久。
沈今念轻轻吐出一口气,接过了姒荼忍着笑递过来的茶杯抿了一口,莫名感觉有些沧桑:“什么时候的事?”
“嗯......”姒荼摸了摸鼻尖:“五年前我就是了。”
接下来,他便将当年隐藏身份的事一五一十说了。
“当时为了糊弄那个员外,就借了借楼家弟子的身份,没成想,倒让你误会了这好些年,实在对不住。”
姒荼以茶代酒,朝她举杯,弯眼爽快笑起来:“改日请你喝酒,算作赔罪。”
沈今念揉了揉眉心,算是接受了他这一说法,仰头喝完了那杯茶。
“不过......按你这个说法,那楼岸是不是也一直都不知道你的身份?”
姒荼看了眼楼岸,某人此时正颇有兴致地拈起他的一缕发丝缠在指尖把玩,没加入他们的谈话。
“五年前他可能有些猜测吧,但的确是不知道的。”
“他也是最近才确定的......吧?”说到这里姒荼有些不确定地看了楼岸一眼,得到了对方一个意味深长的表情。
不是吗?姒荼有些疑惑起来。
那是什么时候?有多早?
沈今念点点头,理解道:“的确,以你的身份行走江湖的确多有不便,藏一藏也是情理之中。”
见故人一切安好,她也放下了心,抱着双臂往后一靠:“那可记好了,欠我一顿酒。”
沈今念伸手逐一点了点这两人,强调:“你俩,一起请我。”
她略一想了想:“要不在魔教喝吧,我还挺想去那里边参观参观的。”
楼岸闻言,指尖顿了顿,抬眸看着姒荼顺势道:“我也想去看看。”
姒荼冲沈今念摆摆手:“来啊,这有什么的,你以后但凡有空,魔教随时欢迎。”
他随后看向楼岸,勾了勾他的手指,眼中的意思十分明显:“你......不急。”
“以后可多的是时间在里边,好~好~参观。”
楼岸弯唇闷声笑起来:“好。”
沈今念:“。”
不管时隔多少年,她还是一如既往地看不惯这对狗男男腻歪的模样。
拳头好像硬了。
她正嫌弃地起身准备告辞,却突然被姒荼喊住了。
沈今念抬眼看过去,却发现姒荼已然收了叙旧时柔和的笑意,脸上的表情被正色所取代。
“还有一事。”
“昨日我揭穿信物一事后,石庄主便将数封信件发放到了各大一流宗门的领事人手中,邀其入内一叙。”
他从怀中掏出一张薄薄的纸,上面拓印着一个繁复精致的花纹。
姒荼将那张纸递给了沈今念:“这个纹样关系重大,不知你有没有线索。”
沈今念将其接过来,摸着下巴思索了片刻:“这个纹样我倒是从未见过。”
“但据我了解,各宗门的领事人此次齐聚一堂,似乎是要去见一位大人物。”
姒荼皱眉:“大人物?”
沈今念点点头:“我也是听当时离尹长老最近的一个碎星宫师妹说的。”
“据说当时的不少大人物在看到信件署名的瞬间都齐齐变了脸色,”她凝眉:“并且,在信物作假这么一件事后,还能请得动各大家主长老的,绝对不是什么普通的人物。”
姒荼与楼岸对视了一眼。
此言不假,石庄主失信在先,没道理各大宗门的人还会如此听话。
既如此,楼老夫人方才匆匆离去,想必也是因为这件事,正急着去见那位“大人物”。
放眼整个天下,能号令得动这么多有头有脸的人物的人......
姒荼心中隐隐有了几分猜测。
沈今念也看出了此事不同寻常,她垂眸细细将那张拓印的纸收好,认真道:“此时尹长老还未回来,待他回了客栈,我问出些什么后,定在第一时间传信于你。”
姒荼点头:“有劳了。”
沈今念挥挥手潇洒离去。
门外等着的长老见人终于出来了,忙笑意盈盈的迎上去,恭敬有加地将这位姑奶奶送走了。
长老擦了擦头上的汗,推开木门进了房间。
在看到楼岸还老老实实待在房内后,他总算松了口气,想着人还在就好。
对上楼岸像是被冒犯后充满凉意的视线,长老又是一阵赔罪道歉,才勉强算是过了这关。
一番折腾,长老终于退出了房间,看着紧闭的房门,他心里叫苦不迭。
没办法,他一个外门长老,真是哪一方都得罪不起,只能尽可能的周旋。
不容易啊。
......
房间里,楼岸在被子里掏啊掏,掏出了一只憋红了脸的魔教教主。
姒小荼长长地呼出一口气:“还好还好,差点就被发现了。”
楼岸好整以暇地看着他,笑道:“堂堂魔教尊主,还怕被人发现?”
姒荼没好气地拍他一掌:“都怪你,一直搂着我,害我都没时间躲。”
他嘀嘀咕咕:“搞得我们这样,真的好像是在偷情啊。”
楼岸被某人拍了这么一下,却笑得更开心了:“跟我偷情不好吗?”
他的指腹在姒荼的颈上轻轻划过,眸中星光潋滟,好似带着些若有似无地钩子:
“茶茶不喜欢和我偷情吗?”
这人为什么要一本正经地跟自己探讨这种问题啊!
“嗯......”姒荼耳根又悄悄红了,他有些接不住地移开眼,抿唇道:“也没有吧?”
楼岸歪头看着他。
姒荼小声道:“挺喜欢的。”
楼岸闷声笑起来,奖励般轻轻在他脸颊上烙下一吻。
姒荼微微皱着眉,状似无奈,嘴角却忍不住向上翘了翘。
怎么办,他家夫人,似乎是真的很会啊。
这么想着, 姒荼也顺势就说出了口:“你现在怎么那么......”
他揉了揉自己微微发红的耳根,艰难道:“不知羞。”
“你先前分明不是这样的,”姒荼这么一想, 还有点怀念:“我记得你当初老纯情了, 叫你句哥哥都会不好意思, 跟你撒个娇就会手忙脚乱, 现在简直......”
楼岸挑眉:“简直什么?”
姒荼看着他, 抱胸控诉:“简直, 孟浪!”
“我教中修合欢一道的妖女妖男跟楼公子一比起来简直都要自愧不如了。”
楼岸毫不羞愧,点头坦然道:“多谢夸奖。”
姒荼磨了磨牙,但还是很好奇自己不在的五年里,楼小岸究竟都经历了什么。
他眸光闪了闪, 似是抱怨般小声道:“楼小岸, 你变了好多啊, 最初你在酒楼外救下我, 那周身的气度,我都差点没敢认。”
姒荼扯了扯楼岸的袖口, 冲他眨眨眼:“你能告诉我, 这五年究竟都发生了什么吗?”
“作为交换, 我把自己的事情也告诉你好不好?”
楼岸盯着他看了几秒,随后将人拉入自己的怀中, 轻叹:“茶茶想听吗?”
姒荼认真地“嗯”了一声,随后抬头看着他:“是......不方便说吗?”
楼岸摇头:“我的事,没什么不好跟你说的。”
“只是那些腌臜的事说出来,我怕脏了茶茶的耳朵。”
楼岸眸光沉沉:“我身在其中, 也算不得多干净。”
姒荼道:“腌臜的事我这些年早就见多了,江湖偌大, 总是免不了会有的。”
“我主要是想着,我们之间错过的这五年的光景,每每提及,都觉得分外遗憾。”
“如果可以,我想尽自己所能的,多了解你一些。”
十六岁的少年楼岸,握瑾怀瑜,恰如明月清风,又如凛凛松前竹,行止有礼,进退有度,手握一柄利剑,傲骨铮然。
可二十一岁的楼岸,瞧着倒是风流洒脱,温润如玉,是人人称颂的霁月公子。但每每只有亲近之人才发觉,他温柔,却又常常冷漠,那双眸子的深处,是终年不化的坚冰,只一眼,便叫人凉到了心里。
十六岁的楼岸,面上是冷的,眼里却是热的,那是一个少年最初对江湖的向往,对世间万物的一腔热忱。
但二十一岁的楼岸,嘴角似乎始终挂着那一抹温润有礼的笑意,却拒人于千里之外。
面上是热的,眼里却是冷的。
姒荼直至今日,还是忘不掉两人重逢时楼岸居高临下望过来的那一眼。
酒楼外,两个少年一站一卧,隔着人群的喧嚣,隔着错失的光阴,视线交错间,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悄悄融化。
......
楼岸垂眸看着怀里人乖觉的容颜,伸手摸了摸姒荼柔软的发顶。
遗憾吗,他也觉得。
但万幸,千帆历尽,兜兜转转,他们又回到了彼此的身边。
以后的岁月里,他们能陪伴彼此更长的年岁,长到可以弥补那些缺失的时光。
“我记得,自己有同你说过我阿爹阿娘的故事?”
姒荼点头,他到现在都仍对那一对神仙眷侣的故事记忆犹新。
楼岸勾着他的手指,看向窗外明媚的阳光,慢慢叙述起来。
......
那是关于一位上京城内离经叛道的高门贵女和一位江湖中人人称颂的正道大侠的故事。
如同所有美好的戏文般,他们一见倾心。
姜家大小姐姜邈,金尊玉贵,在千娇万宠中长大,自小展露的性格便与寻常女子不同。她极爱读书,诸子百家、兵法谋略、山川图略......均有涉略。本是上京贵族小姐中所有人都心照不宣默许内定好的下一任太子妃,再不济也会是新皇登基后冲冠六宫的贵妃娘娘。
但自小就格外聪颖的少女,一眼便识破了这繁华背后真实的囚笼。比起顺理成章地拿到众人高捧痴迷的无上地位、权势,她还是更想去看看书上所写的大千世界。
什么皇后之位,贵妃荣宠,无上尊宠,在姜邈的心中,甚至还比不上大漠的月,苍山的雪。更何况,重重宫闱之外,是她自小便一直向往的江湖。
姜家百年根基,不缺她这一个皇后,新君身边,也不需要这样一位太有想法的女人。
一切顺利得过分,少女在认真拜别双亲后,叽叽喳喳飞向了她梦中出现过无数次的地方。
半年后,太子迎娶了御史大夫家的独女。
......
上京的繁华不过是过眼云烟,少女的征途却是星辰大海。姜邈自北向南,一路走走停停,喝过了许多种类的酒,见过了无数书中描绘的景色,也救下了不少蒙难的人。
她也从亭亭玉立的少女,成长为了一个手握双刃,侠骨柔肠的剑客。
江湖人称——兰芷仙子。
有些人或许真是上天命定的缘分,隔着茫茫人海,却还是能一眼就瞧见彼此。
恰如十八岁的楼自青和十七岁的姜邈。
他们抵达金陵时,正好撞上了江南雨水最多的时候。
停云霭霭,时雨濛濛。不过是几声闷雷,急雨便落了满地,少年少女在雨幕中相视一笑,决定一同前往最近的观云楼避雨。
也是在那里,楼自青为博红颜知己一笑,在湖畔舞了段自创的斜月十八弦。
在满堂喝彩声里,楼自青倚剑而笑,浅色的眸光里,盈盈装满了少女错愕时有些呆愣的表情。
......
姜邈出嫁那日,为了低调行事,不给家里招惹麻烦,并没有顶着大小姐身份入楼家,除了少数的知情者外,江湖上并没有多少人知道这位兰芷仙子有多深厚恐怖的背景。
但尽管如此,那天十里红妆铺路,鲜花当道,金丝织就的红锦毯长得望不到尽头,姜家仍旧给足了她在婆家站稳脚跟的底气。
龙凤烛极尽缠绵美好之姿,烛光跃动,少年身着红袍,颤抖着指尖挑开了心上人的盖头。
......
楼自青和姜邈在成婚后也没有闲着,仍旧奔波在热闹的江湖中,做着自己认为有意义的事。只是从最初一人的孤身拔剑,变成了两人的生死相依。
在无数志士仁人、至交好友的帮助下,青宴堂也一点点的现出了雏形。
那几年的江湖,可谓是前所未有的和乐平静。
一年后,楼岸出生了。
也是由于要照顾新生命,比起以往,楼自青和姜邈在楼家住的时间也渐渐多了起来。也是在那段时间,楼家新发展的两条商路,在姜家暗中的帮扶下,一点点的壮大了起来。
鲜花着锦,烈火烹油,楼家的发展已势不可挡。数年过后,楼家已然成为了江湖中资本最为雄厚的宗门。
一眨眼,楼岸便七岁了,也是在这一年,楼自青的生命戛然而止。
众人只知,天下第一受困于乱空山,两日后,死无全尸。
死讯传回来的那天,正好是楼岸的生日。
在无数人复杂的目光中,姜邈没有哭,她看着地上凌乱可怖的残骸,默默攥紧了孩子的小手。
一如往昔的,姜邈正常到不能再正常地给小楼岸过完了他的七岁生辰。
只有年幼的楼岸知道,那天的长寿面,特别特别咸,咸到发苦。
......
又过了两年,楼岸九岁了,姜邈的身体确也一天不如一天,所有人都说,她的身上有旧伤,加上郁结难解,堵塞了心脉,不可再过多奔波,只能用楼家特有的兰芝慢慢治疗。
于是在这两年间,姜邈除了处理一些青宴堂里重大的事宜,便少有离开楼家的时候,只一心一意陪着小楼岸,极尽温柔,温柔到像是在弥补些什么。
一切事情的发生似乎都是由预兆的,姜邈在给楼岸过完九岁生辰后的第三天夜里,提着她蒙尘已久的双刃孤身离开了千仞山。
她的背影渐渐与多年前那个誓要闯荡江湖的少女重合,不同的是,这一次,少女的脸上再也没了始终明媚轻松的笑意。
姜邈这一去,便再也没回过头。
江湖一时猜测纷纷,有人说,她是准备亲自杀上乱空山为亡夫报仇;有人说,她是伤心欲绝后准备追随丈夫而去;也有人说,她早就在夜夜独守空闺的日子里熬干了骨血,疯癫成魔......
但世人总是健忘的,日子久了,传奇总会褪去颜色,渐渐的,不再有人记得江湖上曾出现过那么一位少女,手执双剑,横空出世,护佑一方太平。少女提着酒壶潇洒路过人间时,挥挥手,便救下了许多颠沛流离逃难天涯的人。
他们曾唤她——兰芷仙子。
数年过去,江湖上风云变幻,新旧势力更替,在无人察觉的角落,一个名为金陵台的情报组织悄然兴起,不动声色间拿捏了无数人的把柄,被戳到痛脚的人们破口大骂,因此获利的一方则欣喜若狂。
众人褒贬不一的声音里,金陵台稳坐高位,世上有的是人愿意同他们交易,也有的是消息供世人选择,为了获得自己想要的东西,无数人愿意拿出至宝交换,功法秘籍、神兵利器、金银珠宝......甚至,是至亲之人的性命。
金陵台幕后之主从不以真面目示人,江湖也只知道她是一位极其美丽的夫人,于几年前横空出世,挥挥手,便搅乱了江湖这一滩浑水。
他们唤她——烟邈夫人。
......
姒荼看着他, 心中已经有了猜测。
“所以当年,楼大侠突然身亡、埋骨乱空山是有隐情的?”他犹豫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将心中所想说出来:“和楼家有关, 和......楼老夫人有关?”
楼岸看出了他眼底的小心翼翼, 安抚性地在姒荼额上亲了亲:“没什么不好提的, 不用这么担心我。”
“那夜你突然消失, 就连只言片语都未曾留下, 我很担心, 便没按既定的时间返回楼家,在当地找了你一段日子。”
“后来......还没找到你,楼家那边就来了人。”
“楼骁在后山找到了一些你生活的痕迹,几张字迹和之前被我埋在屋外的药渣。他原是准备要找我麻烦的, 见我人不在宗内, 他本就欣喜若狂, 以为拿捏住了我的把柄。”
“谁知他借着搜查的理由把屋子摔砸一通后, 又发现了那些东西,这下楼骁更是连等我回来再威胁挑衅都不肯了, 立即便上告了楼老夫人和宗内的刑罚堂。说我不守门规, 私自下山, 窝藏外人,居心叵测。”
姒荼一听, 顿时有些着急:“那后来你怎么样了,楼老夫人和那些缺心眼的长老本就偏心,楼骁就更不用说了,他们没把你怎么样吧?”
楼岸摇头, 笑着打趣他:“虽然我一直都费尽心机地让你心疼我,但那次, 我的确没什么大事,只是受了些处罚罢了。”
姒荼明显不信。
“楼家正逢事务繁忙之际,没那么多闲工夫料理我的事,只让我挨了几鞭子,关了几个月的禁闭。”
他想了想道:“这不是重点,我想说的是,我阿娘初次派人来寻我,便是在那段关禁闭的日子里。”
“她先是派金陵台的心腹接触了我几次,见我没有抵触的情绪,才亲自前来和我见面的。”
“前前后后算下来,我也不过才见了她四次,她就将金陵台留给我,自己走了。”
姒荼紧紧搂住他,心疼坏了。
怎么就偏偏在那个时候。
偏偏刚好在他不告而别之后,出了这些事。
坏事接踵而来,他都不敢想楼岸当时的情绪有多糟糕,却还是得妥善接手下偌大的一个金陵台,管理好久未蒙面的阿娘留在这人世间的最后一件遗物。
楼小岸一个人面对所有的问题,而自己居然残忍到连一句话都没留下过。
他那时不过才十六岁。
“其实金陵台还挺不好管理的,”楼岸回忆了片刻,笑着摇摇头:“我阿娘真是给我留了好大一个麻烦,她自己轻松挥挥手找我爹去了,让我一个人面对台中那些心有不服的老人们,真是......”
“我花了大约半年的时间才将其一一安顿好,”他像是撒娇般蹭了蹭姒荼的发顶,叹道:“真是太不容易了。”
“也是在半年后,我在阿娘生前住的小院中,找到了一个密室。”
“里面记录了这许多年来,我阿娘在调查阿爹死因时查到的所有线索。”
“那些蛛丝马迹连起来,全部都指向了一件事——我阿爹当年是被自己最信赖的亲人害死的,乱空山里的妖魔再多,再厉害,也不足以让当年正处于武学巅峰的天下第一死无全尸。”
“更何况,我阿爹同我娘在一起后,行事作风早就都变得和婉了许多,不再同之前那般肆意妄为,又怎么可能会容许自己孤身犯险。”
“因为他知道,自己要是受了伤,我阿娘肯定又要哭了。”
楼岸冲他笑笑:“虽然,我阿娘总是边哭边揍他。”
姒荼稍稍弯了唇角,继续听他说。
“我娘也一直不信,但碍于当时身体抱恙,我也过于年幼,便隐忍不发,等待离开的那日。”
“密室里遗留的书信中提及,在我阿爹前往乱空山捉拿逃犯的前一日,他的兄长楼自枫曾带着商队路过了那里,他们交谈一夜,把酒言欢。”
楼岸面上仿佛没有任何情绪:“第二日清晨,我阿爹便提剑上了乱空山,却惨遭妖人奸计,一时不察,埋骨乱空山。”
“但很奇怪的是,乱空山一带混乱非常,从来都是商队避之不及的地区,偏偏楼自枫所带领的商队,却在那几日突然改了路线,恰好撞上了我阿爹。”
姒荼蹙起了眉。
“我之后便顺着我阿娘的线索往下继续查探,但由于时间过于久远,很难再有所获。”
“没查到阿爹的事,我却碰巧在楼家那边又查到了一桩成年旧案。”
“同我阿娘生前的旧伤有关。”
姒荼呼吸微滞,猛然间,一个不可思议的想法划过心头:“你是说......楼家特有的,兰芝?”
“是,我也没想到,被江湖人人奉为内伤至宝的兰芝,同我阿娘窗外的甘萝放在一块,就成了催命的毒药,会一点点入侵肺腑,让人心衰而亡,到时候,仍由旁人检测,也只会说是抑郁而终。”
“最好笑的是,那一盆盆甘萝,是我阿娘嫁入楼家的那天,楼自枫的夫人柳氏亲自送来的,说是甘萝心气高,品行佳,衬我阿娘。”
“而我阿娘,也一直都很喜欢这位温温柔柔的妯娌,将其视作阿姐一般亲近。那时我穿的鞋子衣裳,都是阿娘一针一线绣的,而往往我有的,楼骁那里也会有一份。”
姒荼气疯了:“楼骁?!又是他!这一家子的蛇蝎毒瘤!”
“当年我套麻袋揍他的那一顿还是太轻了!!!”
他从床上直接蹦下来,深吸一口气,咬牙:“楼骁呢?这次下山了没有?我特么......”
楼岸差点没拉住他,一脸好笑地将人往怀里抱,但生气了的姒小荼简直比过年时杀的猪还难按。
两人七手八脚乱七八糟拉扯了一通,最后这场闹剧还是以楼岸捧起某人的脸将人结结实实亲了一顿才宣告结束。
姒荼被他突然来上这么一口,汹涌而上的怒气瞬间便不见了大半。
他红着脸,唇上水光潋滟,没好气地瞪了那人一眼:“谈正事呢,你这是做什么!”
“施法吗?”
楼岸心满意足将人拉回怀里抱好,弯唇笑道:“是啊,施法。”
见姒小荼有点恼羞成怒的意思了,他转移话题:“放心吧,一桩桩一件件我都记着呢,只是现下还没到清算的时候。”
姒荼成功被转移了注意力,他蹙了蹙眉,猛然想起了先前在竹林里洛惜惊说的话:“所以......之前洛惜惊说的,你一人单枪匹马杀上乱空山,莫非就是为了调查当年的事?”
楼岸点头:“当年的事毕竟已经过去太久了,要想得知完整的真相,直接一点或许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也是在那一次,我在某位峰主的地盘上,找到了当年楼自枫许诺事成后给他们的货物,里面的金银珠宝早就用完了,但箱子上专属于楼家商队的印章却留了下来,我验证过,都是真的。”
“江湖中传言的连斩二十七人实属夸张,我在乱空山呆了整整两个月,才用计离间了本就不团结的几位峰主,终于一点点地将当年参与这场密谋的人都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