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记得,楼小岸当年可是很敬重这位祖母的来着。
就算当年遭遇了再多的不公平,少年楼岸还是发自内心地尊重这位老夫人的。毕竟对于当时父亲身故,母亲下落不明的少年来说,祖母可是他在世上为数不多的亲人了。
楼岸怎么现在一口一个老夫人,连祖母也不叫了呢?
而且,他方才,似乎在楼小岸的脸上看到了抹一闪而过的讽刺?
这些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姒荼心思活络起来。
他不确定方才有没有看错楼小岸的情绪,但他可以确定的是,跟眼前这位雍容华贵的老夫人说话时,楼小岸不开心。
肉眼可见的不开心。
姒荼微妙地生出了些不爽。
楼老夫人一通慈眉善目地寒暄,可谓是做尽了姿态,反观那边的楼岸,脸上却看不见半点表情,依旧冷冷淡淡立在那,恭敬、疏离,让人挑不出错。
眼看着祖孙深情的戏码演不下去了,楼老夫人也没了继续装腔作势的心思。她收了面上的笑,端起茶杯不咸不淡地喝了口茶。
此时,她似乎才注意到了在楼岸身后安静站着的姒荼,见其穿着气度都不似普通江湖草莽,以为是哪个大家族初入世面的小公子,稍稍来了点兴趣。
“这又是哪家的孩子啊?”老夫人温和地冲姒荼招了招手:“来,过来让老身看看。”
姒荼正分析着呢,突然被点,稍稍愣了愣,才想起自己这次答应楼岸过来的目的。
哦,他是来过明路的,差点搞忘了。
虽然这位老夫人一点也不慈祥,对楼小岸也不怎么好,但姒荼秉承着对方好歹是长辈的观念,还是恭恭敬敬乖乖巧巧地出列,向老夫人作揖,浅笑道:“老夫人好,我叫姜茶。”
老夫人也笑着点点头:“瞧着是个乖巧的好孩子,是哪个宗门的啊?”
姒荼含笑道:“我常年在江湖漂泊,并非是哪个宗门的,一介江湖草根罢了。”
老夫人闻言,抬眸深深看了他一眼,不知是信了还是没信,但经过这几次的话题被堵,她也明显没了继续交谈的,点点头便准备让几人下去。
谁知楼岸却在此时突然上前一步,当着老夫人的面直接握住了姒荼的手,十指相扣。
姒荼:“!!!???”
老夫人被他突然来的这一遭搞得愣了愣神,随后面色逐渐变得古怪起来。
此次一同前来的楼家众弟子们也开始窃窃私语。
楼岸眸光浅淡,面色不改道:“我此次前来,还有一事想要告知老夫人。”
楼老夫人感受着四下传来的众多目光,隐隐有了些不好的预感。她敲了敲拐杖,声音威严:“岸儿,注意言辞。”
楼岸不以为然,他偏头看了看睁圆了眼睛明显有些慌乱的某人,勾唇笑道:“老夫人多虑了,并非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也没什么不能说的。”
“我只是想带着自己的心上人来老夫人这里过个明路罢了。”
众弟子顿时哗然。
老夫人脸色明显阴沉了许多,她重重敲了敲拐杖,话中隐含怒意:“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姒荼左瞧瞧右瞧瞧,觉得现下的这种场面,自己像极了话本里那种拐跑人家正道大侠的魔教狐狸精。
好吧,他好像还真的是。
这么说来,他还有点庆幸自己是以江湖无名小卒的身份参与的这次风波,而不是那位活在传说里早已声名狼藉的魔教教主。
姒荼看着楼老夫人气到微微颤抖的嘴唇,暗道一声罪过,连忙扯了扯楼岸的衣袖,暗示对方稍微注意点,别把这位老人气得太狠,要是一口气没上来厥过去就不好了。
与姒荼一比,楼岸倒是显得很坦然,他甚至还扬了扬自己与某人十指相扣的手。
“我与茶茶的确两情相悦,今日在此也并非要征得老夫人的同意,”他垂眸笑笑:“正如我方才所言,只是想要告知老夫人一声,过个明路罢了。”
老夫人再也装不了泰然自若,腾地一下站起来,面含威压:“你就为了这么一个狐媚子,同老身这么说话!”
“你的礼义廉耻呢,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她压低声音,面露鄙夷:“断袖之癖,那是有违天道伦常的腌臜之事!”
“楼岸,你这样对得起你的父亲母亲吗?”老夫人显然是被下了面子,气得狠了,说话也口不择言起来:“九泉之下,你爹娘不会嫌你恶心吗?”
说到前几句时,楼岸毫无波澜,像是听得多了,半分反应都没有。
但到最后两句时,姒荼却突然感受到楼岸拉着他的那只手紧了紧。恶心这两个字一出来,就连姒荼也装不出温顺乖巧了。
他转头看着楼岸渐渐抿紧的唇,心脏像是被一只手攥住了,抽着疼。
这天杀的楼家到底在他闭关的时候对楼小岸造了什么孽啊?
之前就是,动不动就拿楼岸爹娘说事,好似楼岸不顺着他们的意就是不孝,对不起所有人!
姒荼从来都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在早就对楼老夫人观感十分不好的前提下,他还能在方才装出几分乖巧来,也是觉着对方起码是楼岸的长辈,该有的尊重还是得给。
但这眼看着对方已经蹬鼻子上脸指着他们骂了,姒荼可就没那个耐性继续忍了。
骂他狐媚子他可以忍,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骂楼小岸恶心他可半点都忍不了。
反正以他这些日子的观察,楼岸对老夫人似乎早就没了儿时的仰慕和感情,撕破脸就撕破脸吧,大不了他把楼小岸接回魔教,不受这鸟气!
谁知姒荼刚上前一步准备护犊子时,却被楼岸环住了腰身。
下一秒,他的耳畔传来了某人清润好听的声音:
“我带你来是想让你安心,不是让你替我吵架的。”
“听话,交给我处理。”
姒荼疑惑扭头,却发现楼岸却先一步放开了他,朝老夫人那边走去。
他的表情平静,神色不辨喜怒。
老夫人看着缓步冲自己走来的人,身形一如既往的挺拔,面容却不再似少年般青涩。
她不知为什么,忽地生出了几分心慌来。
眼前的人,似乎不知从何时开始,就已经不再是原来那个她能够随意拿捏说教的孩子了。
楼岸在她漠不关心的地方,早已长成了参天大树。
老夫人重重杵了下拐杖,以此来掩饰慌乱:“你这是做什么,众目睽睽下,你还能冲撞长辈不成!?”
楼岸轻笑一声没说话。
在众人的注视下,下一刻,他却是伸手搀住了老夫人的手臂,将她稳稳送回了座椅上。
借着弯腰搀扶的动作,楼岸俯下身,在老夫人耳边低声开口:
“老夫人,你错了。”
“我的爹娘怎么会嫌自己的孩子恶心呢?”
“他们该恶心的,不是应该另有其人吗?”
话音落下,老夫人的瞳孔瞬间收缩。
他......是知道了些什么。
在楼老妇人惊惧的目光下,楼岸唇瓣轻启,缓缓吐出四个字。
那是——瞒天过海。
老夫人瞬间失去了浑身的力气,倒在了座椅的靠背上,重重地喘着气,像是喉咙被人掐紧了,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楼岸含笑缓缓起身,又恭恭敬敬行了一礼后,便干脆利落地转身拉起姒荼的手离开了这里。
在清算还未彻底开始前,有些面子上的功夫,他还是要做足了的。
那些话一出,他相信老夫人不会再有心思惦记他和茶茶的事了。
因为比起楼家嫡系出了个断袖这样的“丑闻”,她还有更大的秘密要担心。
由于各个宗门所处的凉亭间还隔了断距离,是以周围的人并不完全清楚楼家发生了什么。
只当是楼岸贸然带着貌美小可怜见长辈,惹了老夫人不快。
众人看着两人相携离去的背影,长叹一口气。
貌美小可怜的人生还真是坎坷,好不容易和心上人破镜重圆,却又受到了其家人的强烈阻挠。
真真是让人心疼。
......
等各大家族宗门陆续进场坐好后,这次的英雄大会才算真正开始。
不过这次,面对石庄主啰里啰唆的开场白,各宗门的人可没那么好的耐心了。
石庄主刚说了两句,毫不意外地就被人打断了。
“废话就少说两句吧,老子千里迢迢来这里参加这个劳什子的英雄大会,可不是来听你啰嗦的。”
说话的男子背后捆着把镶了环的大砍刀,头发绑的随意且凌乱,整个人显出股不羁又落拓的气质。
“信物呢,石庄主还是直接拿出来让我等一辨真假吧,老子等得起,老子手中的刀可等不起!”
此人洪亮的声音瞬间传遍了整个现场,中气十足,显然武功不俗。
他的话立马引起了一大片的附和声,众人纷纷冲台上喊道:
“就是啊,信物呢?”
“拿出来啊!”
“别是骗人的吧。”
面对质疑声,石庄主脸色不变,他做出个稍安勿躁的手势,转头朝身边的仆从吩咐了一声。
没多时,仆从便抬着两件覆上了红绸的物件上了台,板板正正放在了擂台的正中央。
众人一看见那两件东西,呼吸都不由得轻了轻,喧闹声立马就小了不少。
石庄主捋了捋胡须,朗声笑道:“诸位不必着急,石某现在就让诸位亲眼瞧瞧,以证石某一片赤诚之心。”
话落,石庄主把袖子一扬,那两片红绸便瞬间飞了起来,随后又慢悠悠滑落在地。
与此同时,那两件神秘的信物也终于展现在了众人眼前。
凉亭里,在古琴露出的瞬间,叶箫就抓紧了桌角。
楼砚星连忙问他:“怎么样,小叶子,你能确定那把古琴的真假吗?”
叶箫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现下离得有些远,我不敢断言,但可以说有九成的把握,这的确就是我叶家的那把琴。”
“它在阳光下时,琴身上的花纹会有金光流动,这个特点,只有我叶家的老人才知道。”
姒荼几人随之望去,果不其然,那把古琴的确在光下散发着淡淡的金辉。
而另一件信物,呈放在托盘上,隔着距离,只能隐约看出似乎是把平平无奇的剑。
姒荼看着那把剑的造型,眉心忽地一跳。
他怎么觉着,这把剑长得有点像他魔教的倚天笑呢?
台下的众人纷纷议论起来。
有人惊叹,也有人不信。
在众人各异的反应下,此时,异变突生。
一名头戴斗笠的男子突然飞身而上,瞬息间便跃至了台前。与此同时,他一把摘下了头上的斗笠,朝石庄主的方向扔去,另一手则是趁机抓向了桌上的信物。
斗笠在空中飞速旋转,忽地伸出了数把尖锐的利器,裹挟着破空声,像石庄主砸去。
那利器应是极其锋利之物,空中的落叶似乎都没能碰上其利刃,便先一步被直接切开。
众人不禁都为其捏了一把汗。
谁料石庄主负手而立,神色自若处变不惊,嘴角始终挂着抹淡淡的笑,仿佛在看一个不足为惧的跳梁小丑。
看清石庄主神情的时候,那男子瞬间汗湿脊背,想要转身逃走却为时已晚。
只听“噗呲”一声,一把极利的刀轻巧穿过了那男子的胸膛,温热的血洒在了地面上,染红了玉石。
在静默的几息后,那袭击者的身躯轰然倒地。
几名黑衣人悄然出现,裹挟着浓浓的煞气,训练有素地一字排开,站在了石庄主的身后。
随之而响起的,是石庄主哈哈大笑:“诸位莫心急,信物的真假与否,日后自会印证。”
“石某想要的,是与诸位英雄共谋秘宝。这一片赤忱之心天地可鉴,是以才广邀群雄,召开了此次英雄大会。”
“三十三离境天颇为凶险,古墓机关重重,若无至高武学傍身,进了墓中也是死路一条。”
“石某思虑再三后,决定在山庄中设下擂台,选拔出能在三十三离境天中应对自如的英雄儿郎。”
“今日以比武取胜,选拔能够一同进入墓中的十位好儿郎。而最后的获胜者,可以直接选择其中一件信物带走。”
“石某可在此立下血誓,由诸位共同见证,决不食言。”
拥有四大信物之一,就相当于在三十三离境天开启时拥有更高的话语权和支配权,闻言,众人的呼吸都重了重。
石庄主观察了一番众人的反应,满意地点点头:“江湖乃是年轻人的天下,我等老朽便不参与了,如此,比试也能更公平些。”
“每个宗门年龄不超三十的弟子都可以参与此次比武,由抽签决定顺序,公平公正,欢迎列位英雄的监督。”
石庄主拍了拍手,一行侍从便捧着抽签筒与名册一类的东西上了台。
“诸位中,要参与的弟子可到此处进行登记,之后再由抽签决定比试的顺序。”
“但石某还是得好心提醒诸位一句,擂台比试,刀剑无眼,万望诸位能够仔细考虑。”
有秘宝中的两件信物诱惑,不少宗门已经露出了狂热的表情,一时间台下的众人神情各异,吵成一片,相同的,只有彼此眼中对无上秘宝的欲望。
就在众人热议商讨之际,广场外却突然跑上来了个踉踉跄跄的仆从。
他面容发黑,甚至隐隐溃烂,一看就是中了剧毒。
人还未至台前,那仆从便再也站不稳,跪趴在了地上。他奋力往前爬了几步,朝着石庄主大喊道:“庄主,魔教,魔教打上门来了!!!”
他只来得及喊完这句话,身体便在瞬间溃烂,皮肉仿佛融化般从骨头上脱落,淅淅沥沥掉落在地上,最后在众人眼前化为了一堆白骨。
死一般的寂静后,人群里瞬间发出了一阵尖叫。
与此同时,伴随着漫天飞舞的粉色花瓣,天上突然飘落下了一顶由黑纱笼罩着的软轿,由几个侍女抬着,稳稳地落在了擂台上。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轿中的人缓缓开了口,带着少年变声期的沙哑,显得十分古怪:
“石庄主所说的游戏甚是有趣,本座也颇想参与一番,不知意下如何?”
少年声音响起的瞬间, 四下皆惊。
众人都牢牢锁定了擂台上那顶黑色软轿,想要从被风吹动露出来的缝隙中一窥真容。毕竟面对这位年仅十七就登上教主之位,不到数年便以一手魔教诡秘之术独步天下的魔头, 众人有鄙夷、有嫉恨, 但此时更多的却是好奇与忌惮。
近些年来, 江湖上都对新任魔教教主上位来就深居简出一事多有猜测。
有人说那姒荼是在闭关研究灭世神功, 待其出世定会覆灭天下;有人说那魔头是因为早年使用禁术夺下的教主之位, 被伤了根本, 现下要么是在苟延残喘,要么是已两腿一蹬下了地狱;也有人大胆推测,姒荼这些年来久不出关,是因为厌倦了江湖纷争, 想要带领魔教避世......当然, 这最后一个说法往往被人嗤之以鼻就是了。
大部分人的观点, 都一致认为姒荼是在整幺蛾子, 准备哪日给江湖憋个大的,来个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是以当英雄会上出现了自称是魔教教主的人后, 众人都伸长了脖子, 甚至隐隐面露期待。
来了来了, 五年来大魔头倒腾出的幺蛾子,终于要在今天面世了吗?!!!
凉亭内, 姒荼看着擂台上飘落不止的粉色花瓣和那顶骚包至极的黑色挂帘流珠暗纹软轿,脸色阴沉。
下一瞬,他像是眼睛受到了一万点伤害般,不忍直视地撇过了头去。
姒荼把脸埋在楼岸的肩上, 心中默念:
不是我,不是我, 不是我,不是我......
台上那个搔首弄姿的蠢货根本就不是本座,这没什么,丢人的又不是自己。
他努力地催眠着自己,但显然失败了。
姒荼随即愤怒地抬起头来,瞪着台上那个劣质版“魔教教主”,恨不得直接杀过去把人拎出来除之而后快。
天杀的姒黎,你在台上造作,凭什么要本座给你背黑锅!!!
台下的这些人也不想想,如此艳俗低下的品味,怎么可能会是他本人!!!
楼岸大致明白了什么。
难得见到姒荼这副苦大仇深却只能隐忍不发的憋屈小模样,楼岸压了压上翘的嘴角,拍了拍他的脑袋,装作不知情道:“怎么了?”
姒荼目光紧紧盯着台上,活生生把自己气笑了。
他扯出一抹带着杀气的微笑,一字一顿地回楼岸:“没什么,就是感觉身体里突然多出了一种冲动。”
想要刀人的冲动。
楼岸看着他,默默地将脸侧到了一旁,偷偷弯了弯唇。
没办法,他还要顾及一家之主的面子,不能笑得太放肆。
那边的洛惜惊可就没有楼岸这么懂眼色了。
自那顶软轿落地后,他就一直在以各种角度偷瞄姒荼,一副欲言又止止言又欲想问又不敢问的模样,而且目光越来越大胆且放肆。
现下,一向好面子的姒小荼自觉在江湖中痛失品味,从一个恶贯满盈三头六臂的大魔头变成了一个恶贯满盈三头六臂且艳俗骚气的大魔头,内心愤慨,连带着脾气都差了不少。
面对洛惜惊如此放肆的行径,教主大人立马飞去了一记眼刀,和一句满含威胁的口型:
再看,你死。
洛惜惊大骇,耸了耸脖子滚开了。
姒荼成功把人吓住,满意地点点头,理智稍稍回来了些,便又将目光落回了台上。
这次,他却缓缓皱起了眉。
往日里像个老妈子似的跟在姒黎身后的左右护法呢?
死哪儿去了?怎么这个蠢货的周围全是涟花教那个老妖婆的人?
姒荼又在擂台外围扫了扫,确认了现场里的确没有任何一个魔教的心腹。
一种不好的预感在心里浮现。
......
擂台上。
石庄主也被这突然出现的变故搞得愣了愣,回过神来后才笑着回道:“魔教教主大驾光临,实在是有失远迎......”
轿中的人不耐地出声打断:“本座要参加比试,你只需回答本座,行,或者不行!”
见这位教主如此急躁,石庄主面上不显,心里却漫上些疑惑。
那位传说中一人就在魔教群狼环绕的杀出一条血路,短时间就坐稳了教主之位的魔头,当真如眼下此人这般,宛若孩童心性吗?
高手间的交流,往往都自带一股舍我其谁又游刃有余的味道,眼下这轿中的人,高傲有余却气度不足,如此耐不住性子,真的是那位御下有数的教主吗?
毕竟也的确没人见过那位魔教教主的真容。
石庄主念头一动,心中便有了主意。他顿了顿,缓声道:“教主要参加此次英雄擂台,许是有些......于理不合。”
此话一出,台下众人看向石庄主的眼神中都多了些惊奇。
堂而皇之地当众拒绝大魔头,还是在离大魔头如此近的一个距离下,石庄主要么是有底气,觉得这位独步天下的教主伤不到自己,要么就是作的一手好死。
姒荼看了看石庄主身后的数名黑衣人,却直觉这人的底气不单单来源于此。
毕竟他的拂玉手早年就以形如鬼魅之踪迹,快如飞电之残影而闻名江湖,拂玉拂玉,恰如素手轻拂白玉明珠,赏心悦目,过而无痕,但抛却肉眼可观的表面,那玉石的内里,却是早早地便碎成了齑粉。
这还只是拂玉手的冰山一角。
在没能与“魔教教主”保持安全距离的情况下,姒荼并不认为这位石庄主会全身心地信任他身后的那几名黑衣人,毕竟,江湖上敢说自己能在拂玉手下全身而退的人,一只手便能数的过来。
最重要的,他的成名绝技,可不止拂玉手这一个。
那么,是什么给了这位石庄主坦然拒绝“魔教教主”的底气?
姒荼缓缓吐出一口气。
这唯一的可能,就是那位石庄主发现些什么了。
他在堂而皇之的试探。
也对,在这么近的距离下,又加上姒黎是个沉不住气的蠢货,这位圆滑处世的石庄主会起疑心也不奇怪。
但是,这可就难办了。
他所在的看台离中心的擂台还是有些距离的,若是突然出些什么事,他没有十足的把握将人完好无损地救下。
姒荼眼皮跳了跳,在心中怒骂,雪含香那个老妖婆呢,不怀好心地将姒黎拐到这个地方来,自己则躲在一旁高高挂起地看戏?
像是听到了姒荼的心声般地,此时现场突然响起了一道妖媚造作的女声:
“瞧瞧诸位那如临大敌的模样,实在是可笑。”
一名薄纱覆体,妖娆多姿的女子缓步走上了擂台。
她看了看周围,眼波流转间娇笑道:“我们家的小教主不过是在教中待腻了,出来瞧瞧世面,就把诸位吓得魂不守舍,哎哟,还真是厉害呢。”
台下一名老者拍桌,气势如虹:“雪含香,你莫要颠倒黑白,我等数千英雄好汉在此,又怎会怕了你等魔教妖人!!!”
此人正是九霄门的长老之一。
台下瞬间响起一阵群情激愤的附和声。
面对声势浩大地讨伐声,雪含香却是半点都不惧怕,脸上看戏般的笑意反而越来越大。
她掩面大笑:“若非如此,石庄主为何不敢应战呢?”
“不就是怕我家天资卓越的小教主掀了你这擂台,把你们的信物收入囊中吗?”
被她这么一激,台下不少热血少年瞬间站了起来,怒吼道:
“魔教妖人,休得狂妄!!!”
“比就比,谁会怕了你!!!”
......
这下正中雪含香的下怀,她满意地冲石庄主勾唇笑笑:“你看看,大家都很欢迎我家小教主呢~”
这女人也太不要脸了吧!
凉亭里,楼砚星疑惑地道:“那位漂亮姑娘是何许人也,怎么好像大家都认得她?”
还不等楼砚池接话,洛惜惊就被他无知的话语惊得抱着肚子蹲在地上狂笑。
姒荼正担心着呢,被他这石破天惊的笑声吵得皱起了眉:“洛惜惊,你够了。”
洛惜惊擦了擦眼角的泪水,摆摆手,冲楼砚星道:“你这话要是让那老妖婆听见,估计得高兴坏了。”
他刚准备揽过楼砚星的肩膀细细说来,伸出去的手却在瞬间被人打了一下。
洛惜惊抬眼,对上了楼砚池凉凉的视线。
他无趣地耸耸肩,才又道:“什么漂亮小姑娘,台上站着的,分明是个活了六十多岁的老妖婆。”
楼砚星大骇。
洛惜惊冲他笑笑:“你啊,就是见的少了,这江湖里什么妖魔鬼怪都有。尤其是咱们......咳咳,尤其是魔教,根本没有正常人。”
......
擂台上,石庄主皱起了眉,若是方才还好,现下突然来了个雪含香,他还真有些拿不定主意了。
他原本是想逼那位轿中的人出手,没想到却等来了雪含香。
这人一来,石庄主就有些担心自己的计划会被打断。
两人的视线隔空交错,石庄主只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了疯魔化般浓厚的兴味。
他先一步移开了视线,暗骂这魔教都是些什么人。
但眼下局面僵在了这里,石庄主也只能咬咬牙继续按原计划执行了。
他看了眼那边纹丝不动的黑色软轿:“教主若一心想要参加此次比武,倒也不是不行。”
“只是各宗门参加比试的弟子,都是来自江湖中各大名门正派,有宗门长老作保,又经过了重重选拔才来到的此次英雄大会,武功都还算不错,既能保证比赛的观赏性,又不至于浪费比武资源。”
“但教主大人这些年里深居简出,可谓是只闻其名,不见其人,这样一来,首先是不够公平,其次便是石某无法保证,教主所在的擂台比试不会浪费了诸位观赏的兴致。”
什么意思?
石庄主此言一出,底下的人纷纷都皱起了眉,不明白他云里雾里地说这一通是什么意思。
但稍稍懂些江湖老人们,转了转念头便明白过来了。
那话说的委婉,但是魔教教主怎么会无法保证此次比赛的观赏性呢?他甚至都不用出手,光站在那里就会吸引无数人的目光。
又怎会如石庄主所言那般仿佛武功不高,会惹人笑话。
这石庄主,分明是在暗讽眼下台上的这位,不是真的魔教教主。
石庄主看了眼底下似乎逐渐回过味来的众人,冲雪含香抱拳一笑:“不过既是教主要参与,那石某也不好多说什么。”
他侧身挥袖,指了指自己身后数名黑衣人:“但是为了保证公平性,还请教主赏脸,从我身后的几位中的一人,过上几招,就当是选拔了。”
“不多,三招即可,说白了就是走个过场而已,石某相信,以教主的盖世神功,眼下不过是如儿戏般不费吹灰之力的小打小闹。”
他笑得儒雅:“雪宗主不会不同意吧?”
雪含香上上下下扫了他几遍,嘴角的兴味愈发浓厚,娇声道:“当然可以。”
“好!”石庄主挥袖喝道:“右一,你上,陪教主玩玩。”
于此同时,站在最右侧的高大黑衣人瞬间攻出,抽刀直指软轿。
“刺啦”一声,轿子上的布料被直接劈开,珠帘更是散落一地。
抬眼望去,轿中的人却不见了踪影。
这一刀,显然是落空了。
一名身穿暗紫色衣袍的少年正抱着手臂,厌烦又倨傲地凝眉看着那劈空的黑衣人。
石庄主见状,眉头皱了起来,难不成真是他弄错了?
他离得近,细细一观察就找出了些破绽。
这名紫袍少年,表面上的神情虽不屑,但却极为亢奋,脸色潮红,运气间吐息也稍稍要比寻常人快上些许,更像是......吃了些什么药。
想明白这点,石庄主松了口气,暗道也是他庸人自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