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惜惊摸着下巴:“也不知他是经此一事开悟了,还是被人揍傻了。”
“但愿他是开悟了吧。”姒荼叹了口气。
洛惜惊也有些无奈:“你这又当爹又当娘的,这么多年该还的恩情差不多也还清了,你总不能给他收拾一辈子的烂摊子吧。”
说完,他捅了捅白行川,又看向玉蝴蝶:“对吧?”
白行川颔首。
玉蝴蝶也认同道:“是啊,以那位闯祸的能力,你早晚会有无能为力的时候。”
姒荼沉默半晌,朝几人笑笑:“走一步看一步吧。”
他们说的他都明白,但在这世上,有些情是还不完的。
阿娘走的那天下了好大的雪,压得树枝发出响声,在地上铺了厚厚的一层。
同他十岁那年在林中遇到阿娘时一模一样。
当时阿娘阖眼睡去,他便拉着阿娘的手,跪在床前暗暗发了誓。
只要他还活着一日,就会护着弟弟一日。
这许多年来,他也都做到了。
但看着不知从何时起与自己离了心的弟弟,姒荼总有种无能为力的挫败感。
现今也不知姒黎突然的转变是好是坏,他只能寄希望与这孩子突然开窍长大了吧。
......
第二日清晨,魔教一行人便十分高调地启程离开了。
消息四散开,各路人马都有些蠢蠢欲动,但碍于某位凶名在外的教主,一时都没敢轻举妄动,只派了人马远远的跟着。
但就这么放虎归山,不少人心中也不爽快,便也暗中派出了几波杀手前去试探。
但都如石沉大海般,再也没了音讯。
众人恨得咬牙切齿,确也没了办法,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回了大本营。
......
收到姒荼信件的那天,楼岸刚得了老夫人解禁的口令。
他前脚送走一脸满意的楼老夫人,后脚便看见窗边站了只歪头撅屁股的白鸽。
正是分开前他送给姒荼,以便于两人后续联络的的鎏光寻音鸽。
楼岸看着那只鸽子,莫名勾了勾唇。
单是这歪头撅屁股的傲气模样,就像极了某个人。
他伸出掌心,让那只小巧的鸽子跳上掌心,随后探头蹭了蹭他的拇指。
楼岸取出信打开,满纸潇洒张扬的字便映入眼帘。
姒荼洋洋洒洒地写了很多,小到今天吃了个难吃的烧饼,大到今天又解决了多少刺客杀手,都一一交代了。有对行程颠簸难走的抱怨,也有对风景甚好时愉悦的夸赞,像是想把自己一路的所见所闻都讲给楼岸听。
虽然文采不怎么好就是了。
楼岸逐字逐句看完,几乎都能想象到这位教主大人趴在桌案前写信的画面。
或许还会在向他描述风景多美时因为文采不够而抓耳挠腮过。
楼岸笑了出来。
他将信妥帖收好,便着手准备给某人的回信。
此时正值黄昏,落日把天边的远山染成了金色,暮云渐渐飘远。
楼岸将信纸铺好,凝神提笔:
得书之喜,旷若复面。
闻夫君近来安好,我心甚慰。
......
他将自己的近况大致说了一遍,又提了提楼老夫人那边的态度,告知了对方自己初步的计划,便准备收尾。
楼岸早已用惯了楼家那套文邹邹的书信方式,可此时提笔又落下,想了无数文雅且礼貌的结束语,却发现没有一句能将他此时的心思完美地表达出来。
他轻轻吐出口气,终是落了笔。
心中千言万语难以尽诉,最终只化成一句:
茶茶,我很想你。
第51章 本座不明白
千秋岁, 位于整个魔教地域的最中心,碧瓦朱檐,雕梁绣柱, 颇为瑰丽华美, 是历代教主的居所。
据传, 此处是前朝某位王爷的别院, 朝代更替, 时光几经辗转, 最终落到了他们开山教主的手中,成了魔教的核心区域。其余隶属于魔教的众多分坛,便是一一围绕此地向外延展开来的,但恰好成就了其错落有致的布景, 倒也别有一番雅趣。
在千秋岁主殿的院子里, 有一棵枝繁叶茂的百年古树, 每值酷暑炎热之时, 便会吸引来不少教中的幼童在此地嬉戏打闹,乘凉玩耍。
此时正是午后, 放眼望去, 树下幼童捉蛐蛐、摔跤, 你追我赶,一片欢声笑语。
粗壮的树干上悬着片绯色的袍角, 正随着清风晃啊晃,在一片青葱之色里格外显眼。
洛惜惊躲开了一个小男娃娃朝他扔过来的泥巴,叉着腰朝树上喊道:“小教主,你又在这里躲清闲!”
树上的人被搅了清梦, 搭在眼上的那只手稍微动了动,原本支着的腿也放了下来。
洛惜惊此时可谓是怨气冲天, 见那人没有要搭理他的意思,一个箭步就冲了上去:“你个黑心肝的,倒是吃得好睡得好,留下我给你日日做苦力审那些叛徒余孽,老子人都熬瘦了!”
他越说越伤心,竟从怀里掏出了个铜镜来,对着自己的脸左看右看,发出一声怒吼:
“天杀的,我的脸都不美了!!!”
姒荼被他吵得睡不着,终是叹了口气,从树上坐起身子:“别喊了,别喊了。”
“灵婆那边最近又研制出了不少美容养颜的玩意儿,听说有款玉肌膏在铺子反响甚是不错,你待会儿过去拿几瓶用用就是了,记在我的账上。”
洛惜惊一脸哀怨:“这不是重点,你个没良心的,根本就不懂我心里的苦。”
没良心的教主大人自动忽略了他的后半段话,打了个呵欠问:“审了两日,情况怎么样?”
洛惜惊提及正事时便收了玩笑的表情:“不太好,都是些硬骨头。”
“我花了许久的时间,新研制的蛊虫都给用上了,才让其中的一位在心防溃败之际,勉强开了口。”
“他说,他们这些人,都是柳先生留下的人,用来协助姒黎坐上教主之位的。”
自姒荼被下毒时,他就早已盘算着该和教中那些以左右护法为首的势力好好清算一番,谁料又出了英雄大会那一档子事,他便将清算的日子又提前了些。
但也不全是因为这些。
前日他去探望姒黎时,发觉这个弟弟倒真是有些向好的趋势,还就之前对姒荼下毒一事道了歉。
他告知姒荼,当时是左护法同他说,姒荼喝下的不过是些暂时封存内力的药,甚至都算不上毒,不过是对姒荼这些年所作所为的一些小小的惩罚罢了,不会出什么大乱子,他才做的。
他坦言是自己蠢,没去核实验明,更没想到他亲手给哥哥端上去的,是冷僻难解的一枕槐安。
姒荼大约也能猜到一些,毕竟以姒黎的胆子,还做不出能够直接对他痛下杀手的事。
对此,他还算欣慰,自他答应阿娘好好照拂弟弟后,对姒黎的唯一所求便不过是对方能平平安安、不走歪路,哪怕是闲散一生也没什么,自有他护着。
没想到这小子越长大,脾气也越古怪,不知是随了谁的一根筋,有种一条路走到黑的疯魔感,让姒荼格外心累。
眼下能见到姒黎真心实意地道歉,说一句对方“大彻大悟”了也不为过。
姒荼不怎么会安慰人,接受了姒黎的道歉后,便准备像寻常兄弟般说几句轻松些的话题,打发打发将事件揭过去便也就罢了。
却没成想,更石破天惊的东西还在后头。
姒黎居然问他,姒婳当年的死,和他到底有没有关系。
明明是炎热的午后,姒荼看着眼前的人,这个自己护了许多年的弟弟,却感觉血液在一点点的凉透。
在这样一个已经问出口后的情形下,姒黎眼里,还是带着怀疑的。
这就证明了,至少在曾经的某个瞬间,他坚定不移的相信过那件事。
姒荼不记得自己当时是什么表情了,只是觉得有些想不通。
怎么都想不通。
他或许只沉默片刻,又或许沉默了很久,才开口问姒黎,谁告诉他的。
姒黎说,是父亲留给他的那批人告诉他的。
......
像是知道了姒荼准备算账的意图,左右护法连夜带人出逃,于漩口关处被拦截,一番厮杀过后,五十二人当场死了大半,其余带回教中候审。
教中由洛惜惊几人轮番审问,耗时几日,也只得出这一条消息。
但有这条消息,就够了。
姒荼揉了揉眉心,有些疲倦:“我明白了。”
他拍了拍洛惜惊的肩膀:“累了两日不容易,你快去休息吧。”
洛惜惊观察了一番姒荼的神色,慢慢皱起了眉:“我怎么看着,该去休息的人是你呢?”
“没睡好吗?还是生病了?”洛惜惊伸手要去探他的脉,却被躲开,他顿时便垮着张脸瞪着姒荼。
姒荼被他逗笑,安抚道:“没事,不必多此一举,单纯就是没睡好而已,我睡觉不安稳,是以看着有些疲惫,不是什么大事。”
洛惜惊盯着他看了半晌,突然叹了口气。
“怎么了?”姒荼冲他挑眉,拿他之前的话堵他:“你是教主还是我是教主,怎么瞧着最操心的人是你呢?”
洛惜惊摇摇头,眼中的神色很是复杂:“教主,我不明白。”
他不明白,既然是柳北如留下的人,为什么要挑拨姒黎和姒荼的关系,又为什么要教唆姒黎给姒荼下毒。
他不明白,早年一心想让姒荼继任教主的不正是柳北如吗,那眼下的事实又代表了什么?
他不明白,一个早就逝去的人,又为什么要特意在生前留下这批人。
是在在防着什么吗?是意在敲打?意义又是什么呢?
还是说,那个人从始至终都没有信任过他的这位养子。
姒荼与他静默地对视,唇边挂着的笑意一点点消失不见。
洛惜惊甚至都没开口问,他便知道了对方在说什么。
因为,他也不明白。
而面对这位与自己一起长大的好友的疑问,他也没办法再故作轻松。
姒荼顿了好久,才垂着眸轻声开口:
“我也不明白。”
“但我没有第二种选择。”
“走一步看一步吧。”
......
纵然秋季将之,魔教所处的栖霞山一脉地带仍旧十分炎热,偶然吹来的风中都带着凝滞般的燥意,让人心烦意乱。
姒荼在殿中待了两日,实在是有些坐不住。
无聊啊,太无聊了。
又是想念楼小岸的一天。
他睡不着,索性果断翻身下床,在魔教里四处溜达。
想不通的事就暂且先不想了,人生的第一要义还是得及时行乐,在这枯燥无味见不到楼小岸的日子里,姒荼准备给自己找点事情做。
于是,笑眯眯的教主大人在一个下午便顺走了药老头园圃里的三只灵血鸽、薅走了灵婆库房里白胖胖的四只大灵芝、踩死了洛惜惊的两只蛊虫,成功再次开启了美好的人嫌狗憎生涯。
像极了当年他大手一挥号召(威逼)魔教众人做糖葫芦时候的盛景。
消息传播的很是迅速,几乎前后脚的功夫,魔教一众长老弟子便得到了教主大人又开始发疯了的消息,纷纷惊恐不已、避之不及,并且一致表示:
不是说他们快有教主夫人了嘛!
倒是快出来管管啊喂!
姒荼单手拎着三只鸽子的腿,腰带上别着数只白胖胖的灵芝,心情还算美妙。
他不由得感慨,人与人之间的交流果然能让人身心愉悦。
他不过才拜访了几家,就感觉到自己郁结了几日的心情放松了不少。
不错不错。
至于手上拿的东西?
教主大人表示,他来都来了,不得带点东西走嘛。
其实原本他也不想的,但架不住人家过于热情好客,他也只好顺水推舟,稍稍领了些心意。
姒荼提着那几只鸽子,正盘算着怎么个吃法,一抬眼,却发现自己不知不觉走到了一处地方。
这院落虽比不上千秋岁那边的主殿宽敞华丽,却布置的十分精致典雅,加上这许多年来他也一直有细心留意,叫弟子定期打扫着,是以就算空置了这些岁月,也不显得落拓。
这里,是他养父母生前的住所。
姒荼脚步不由得顿住了。
犹豫半晌,他将手中的杂物放下,擦净了手,还是推开竹门迈步走了进去。
柳北如的书房一如既往的整洁典雅,书架上典籍的摆放、桌案的朝向、几棵盆景的位置,都同当年一模一样。
姒荼在这间书房里度过了好多日子,有好的,也有坏的。
大部分都是坏的。
或许也不能说是坏的,只是太疼了,钻心的疼,让他连带着记忆都染上了那抹痛苦。
但还是有甜的,记忆里,每次训练完,阿娘端过来的那碗甜汤就很不错,阿娘和阿爹脸上温柔的笑也很不错,他光是看着,就觉得很好了。
好到可以继续忍受下一次折磨的训练。
......
那些记忆好似蒙了层纱般,原本只偶尔在他脑海中一闪,但眼下他站在这里,那些记忆便都又像活过来了般,一幕幕地在他眼前上演。
姒荼猛然用手指抓住了心口处的衣袍,骨节泛白。
他不知为什么,突然有些喘不过气。
姒荼缓了缓,暗骂自己没出息。
他环视一圈,理了理被自己揉皱的衣襟,便准备退出去。
却在离开前,余光捕捉到了些什么。
姒荼几不可察地蹙了蹙眉,撑着手边桌子走过去。
那是一张泛黄破损的信纸,想必是当初整理杂物时被某个粗心的小弟子留在了这里。
上面的字迹肆意洒脱,是柳北如当年同人来往留下的书信。
但让姒荼怔愣在原地的,是信上那枚他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印记。
......
“看看你做的好事!”
一杯滚烫的茶水被掀翻在地,洇湿了地上铺着的柔锦织缎金丝绣地毯,那盏上好的白玉杯在地上滚了几圈, 停在了阴暗处。
首座上, 楼老夫人怒容未消, 耳上那一对赤金缠珠耳坠随着她的动作还在微微晃着, 折射出刺目的光, 配上其威严的神情, 不由得让人心中生出惧意。
她的话音刚落下,屋内便齐刷刷跪了一地的人。
楼岸垂眼跟着人群跪下,脸上不带任何表情。
楼老夫人将手中的账本丢在前排楼骁的脸上,纷纷扬扬撒了一地。
“若非此次岸儿提前发现, 你知道会酿成多大的祸患吗?!”
楼骁慌张地跪爬着上前, 喊道:“祖母, 祖母!你相信我, 是楼岸做的,是楼岸!”
他直起身子回头, 怒睁着眼睛冲角落里的乖顺跪好的楼岸吼道:“是你, 是你这个没爹娘的野种陷害于我!!!”
“祖母, 祖母你信我,我真的没想到那批料子有问题, 是楼岸故意做的,是他联合那批商户......”
楼老夫人忍无可忍地将手中的拐杖抽在了他的脸上,楼骁的脸瞬间便红肿不堪,头偏在一边, 嘴角渗出血丝,他明白楼老夫人是动了大怒了, 瞳孔惊惧的缩小,立马趴伏在地,抖着身子再不敢说一句话。
堂内的人都吓了一跳,顿时伏下了身子,齐齐喊着“掌门息怒”。
也不怪老夫人如此生气,这次楼家商队运送的料子是直接上供给宫中的贵人和上京的贵女们挑选制衣的,可以说关乎着楼家的口碑和未来的发展,若不是最近皇家那边特定的商队出了些问题,楼家的商队还拿不到这个单子。
偏偏这次千载难逢的机会却差点被楼骁这个自作聪明的蠢货给毁了。
楼老夫人阴沉的目光寸寸扫过楼骁颤抖的后背,面上浮现出一抹疲惫来。
这些鼠目寸光的蠢货。
满心只想着祸害他人,丝毫不顾及家族利益,别以为她看不出这次的局原是针对楼岸去的,只是自身功夫不到家,没害到人还把自己也拉下了水。
这些年楼骁父子在商队里可谓是一家独大,此次她将楼岸安排进去做事也是对父子俩的敲打,本意是让他们好好办事,私底下怎么斗、斗成什么样,楼老夫人都不会管,可这次偏偏触碰到了她的底线。
见自家儿子结结实实挨了那么一棍子,楼自枫心疼坏了,连忙上前求情道:“那批商户都是同楼家合作的老人了,骁儿也没料到会临时反水啊。”
楼老夫人从鼻子里重重哼了一声:“身为商队领事人,连手底下人的心思都察觉不出,老身要你们有何用!”
楼自枫顿时说不出话了。
这事儿的确是他们的问题,最近只一心想着如何设圈套让楼岸钻了,却没曾想在交货前夕,合作多年的那批商户会突然变卦,不仅将料子卖给了旁人,还以次充好,给他们提供的都是次等的货品,导致他们差点无法和皇家交代。
说来也奇怪,事情到今日也是过了很久了,楼自枫父子几乎动用了在江湖上所有的势力,却到现在也没查出那位开出天价、以至于让众多商户毁约的神秘人究竟是谁。
也不是没怀疑过楼岸,但和那位江湖中魄力资本手腕都强硬至极的神秘人相比,楼岸这么一个毛头小子实在是不够格,核查再三后,他们便也打消了怀疑。
死活查不出插手的江湖势力是何方神圣,父子俩也没了办法,只道是时运不济。
楼老夫人像是才看到角落里规矩跪着的楼岸,脸上的怒意转瞬间便消失干净,取而代之的是一脸的慈爱。她朝楼岸招了招手,缓声道:“好孩子,这次多亏了你,别跪着了,到祖母跟前来说话。”
楼岸恭顺起身,敛着眉目站到了楼老夫人的跟前。
楼老夫人看着他,眼底闪过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光芒,她顿了顿,柔声问道:“好孩子,告诉祖母,你这次找来应急的那批商户都是从哪引来的啊?”
楼岸知道这次过于凑巧,以楼老夫人多疑的性格难免会怀疑是他一手策划的,眼下,这便是在试探了。
楼岸面色如常,从善如流地撩起袍角跪下,冲老夫人行了一礼道:“此次的确并非是我一人的功劳。”
老夫人眸光动了动,“哦?”了一声。
楼岸道:“我在商队里帮忙时便对那批商户的心思有所猜测,终究有些不放心,便麻烦了舅舅帮忙,替我另寻了一批商户做两手准备。”
楼岸拱手行礼:“还好,用上了,也算是没浪费了舅舅的一番心意。”
楼老夫人若有所思地点头,心中渐渐有了些别的衡量。
自从姜邈离开了楼家,姜家便干脆利落地结束了所有当初对楼家在人脉、商队上的照顾和打点,断绝了一切往来。若非如此,楼家今时今日的财富积累,只怕会达到另一种可怕的境界,在江湖上定会是独一份的存在。
现在虽然也是宗门世家之首,但比起完全垄断和压倒性的势力,终究还是差了不少。
外界也有不少风言风语,说当年的楼家之所以能够如此迅速的崛起,在江湖中始终压了其它势力一头,就是仗着当初那位十分有背景的少夫人,他们虽不知道少夫人的背景究竟是谁,但也不妨碍对楼家的冷嘲热讽。
其实平心而论,这些冷言冷语也的确是事实,但正如楼老夫人这样心气高过天的人物又怎么会认呢?是以她这许多年来一直憋着口气,努力壮大楼家的势力以证明传言为虚。
她在静默中观察了一会儿楼岸的神情,过了会儿才再次开口:“如此看来,亲家的确是帮了老身的大忙,你闲暇之余,倒也可以多和你舅舅联络联络感情,毕竟血浓于水,都是一家人。”
此言一出,楼岸便知道自己猜对了。
毕竟,不愿意承认借了他人的势和不愿意接受好处可是两回事。
楼老夫人活了大半辈子,心里始终有一杆秤,上面明明白白地摆放着代表各方势力的砝码,时不时便会拿出来放在心中量一量,这样一个精明的商人,眼下见着还能有与姜家重归于好的可能,又怎么会轻易放过。
当初,她可是尝过了姜家好处的。
楼老夫人既然怀疑他从中作梗,他便借着这次的机会,大大方方将舅舅的那一层关系拎出来说了,也是在提醒楼老夫人他的价值所在。
怀疑一旦产生,便不会轻易打消,楼岸也没指望能让老夫人相信他什么手脚都没做,都是精明的老狐狸,他那点心思索性不如挑明了,坦言承认自己就是有这一层助力在,不仅能躲开楼骁父子的圈套,还能帮助楼家躲过一次危机。
说到底,是楼骁父子技不如人,害人不成反害己,楼老夫人没道理抓着这点不放。
结果既然是好的,且不管从哪方面来看,楼岸都是明明白白的有功之人,他的价值足以让楼老夫人容得下他那堪称微不足道的小心思,自然便不会再过多追查。
楼老夫人沉吟片刻,心中便有了决断。
她看向地上跪着暗自咬牙切齿不服至极,却没敢说话的楼骁父子,眼神暗了暗。
这些年,她的确是太纵着老大了,一言堂的时间久了,便失去了该有的危机感。
楼家不需要没有价值的人,也该借这个机会好好警示一番了。
楼老夫人笑着点点头:“罢了,此事也算是有惊无险。”
“但老身一向赏罚分明,岸儿是头号功臣,当赏,”她将楼岸从地上扶起,替他拍了拍灰,做足了一副慈爱的场面:“正好老大家的犯了错,该罚,如此,便将老大手中的两支商队中的南祁商队交给岸儿打理吧。”
楼骁父子同时惊道:“祖母!”
“母亲!”
南祁商队主管江南地带的货物交易往来,是两支商队里油水最多,最有势力的一支了,楼骁父子怎么也没想到老夫人会直接把南祁交由楼岸管理。
父子俩此时正是一百个不愿意。
见他们还要出声求情,老夫人沉了脸色,直接一锤定音:“就这样定了。”
“岸儿,你即刻收拾前往,接手商队商行,恰好最近北方没什么大单子需要处理,老大家的便先在宗内禁足思过吧,北泱商队老身自会派人前去照看的。”
楼岸恭敬俯身行礼:“孙儿领命,定不负祖母所托。”
老夫人满意地拍拍他的手背,借口乏了,便杵着拐杖同侍女们一起离开了。
楼骁父子看着楼老夫人离去的背影,跌坐在地,面如土色。
楼骁咬着牙瞪楼岸,不甘道:“你给我等着,日后,我势必会让你百倍偿还!”
楼岸直起身子,轻飘飘地看了他一眼,却什么也没说,拂了拂衣袖离开了。
楼骁却被他那一眼激得直接站起了身子,若不是楼自枫拦着,他只怕是要直接冲上去同楼岸打个你死我活。
堂内相关的长老宗亲渐渐都离开了,楼自枫拉着自己的儿子劝道:“骁儿,听话,眼下不是同楼岸起冲突的好时机。”
楼骁红着眼睛,怒道:“爹,你没看到他方才的那个眼神,那个眼神分明就是在,分明就是在说......”
方才他放狠话,楼岸虽一言未发,但他居高临下看来的那一眼,眸中明明白白写着两个字——“废物”。
楼自枫闭了闭眼,知道自己这次是轻敌了,居然栽在了一个毛头小子手里,但他好歹活了几十年,在楼自青光环的打压下,练就了一身过硬的忍耐力,知道现下不是还击的好时机。便暗自平息了心中被后生挑衅的怒火,转而安抚起了儿子:
“放心骁儿,这世上最不缺的便是一落千丈的人,他现下得意又如何,日子还长着,也得日后守得住才行。”
“爹不会让他好过的。”
单是楼自青的儿子这一条理由,便足以让楼自枫杀他千万次。
姒荼的指尖泛白, 捏着那封书信的手在一点点收紧,年代久远的信纸薄而脆,在他的力度下发出了破碎的响声。
他呼吸微凝, 一纸单薄的信在此刻仿佛重若千斤, 压得他有些抬不起手来。
此时, 姒荼的鼻尖却突然闻到了一点冷香, 若有似无传来的的气味让他感到陌生又熟悉, 顿时便愣在了原地。
一阵眩晕袭来, 眼前猛然炸开的白光,让姒荼的身形晃了晃,不得不先扶着桌子坐了下来。
许是几日都未曾睡好,气血不足的缘故。他抿了抿唇, 好半天才缓过那阵天旋地转的劲。
信纸上的香气, 是他早年间为了压制体内的毒素, 而不得不长期服用的药丸的香气, 闻着是股冷冷淡淡的清香,带着雪山的气息。
而之所以陌生, 是因为姒荼已经很多年都没再服用了。
那药是当初柳北如找人特质的, 还经过了好几代的改良, 效用很好。
但可惜在他故去后,这药的方子便也失传了, 制成的药都吃完后,姒荼便再也没见过那些药。此时冷不丁闻到这熟悉的气味,不免让他有些恍惚。
缓了好一阵子,姒荼捏了捏眉心, 大脑才再次开始运转。
首先,这张信纸的确是柳北如生前与人来往的信件之一, 他能确定。而那个印记再次出现在这里,也确确实实地表明了一件事,柳北如和印记之主,也就是容王,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直至现在看到信纸上的纹样,姒荼才终于想起来了自己最初在山洞里,为什么就会觉得那个箱子上的花纹十分熟悉。
或许是因为曾经的他在不知什么时候,就已经在柳北如的书房里见过那个纹样了。
故能留下些模模糊糊的印象。
此事便是姒荼眼下疑惑的一点:当年的柳北如和容王,究竟是什么关系,又在密谋些什么?
当初沈今念传信给姒荼,说出现在英雄大会众家主的宴席上的那个神秘人是容王,但当时信纸有限,又是临时传讯,她并未在信上细说究竟发生了什么,只提及这次的会面,容王想要同众宗门做一笔买卖。
至于是什么买卖,结合众多家主掌门的反应,姒荼大致也能猜到些。
能成功吊住那么多见过世面的江湖老狐狸,还能让楼老夫人百忙之中抽出时间也匆匆赶往参加的宴席,主题无非就是那几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