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尊他追悔莫及by中州客
中州客  发于:2024年09月1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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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了眼怀中小脸睡的红扑扑的安又宁,思忖片刻道:“先请他到偏厅奉茶。”
雪音却为难道:“可公子,他们是来找少主的。”
若不是为了找安又宁,谢昙怎么可能来拜访他?
鹤行允毫不意外,却只是意味不明的笑了下,毋容置疑道:“小初不方便见人,先请他到偏厅奉茶。”
谁知他话刚说完,就听到外面交错走动的脚步声,小厮的阻拦声:“谢城主,你不能进去,谢城主……”
竹帘一响,谢昙就走了进来。
他穿着一身轻薄的蜜合色圆领袍,束发簪玉,身后跟着近侍防风。
甫一入内,窝在鹤行允怀里的安又宁就映入他眼帘,谢昙瞳孔骤缩。
谢昙显然听见了方才鹤行允的话,似是强抑才忍住了冲上去将人抢回怀里的冲动,他颌骨微动,面色如常却嗓音发冷道:“不劳烦云敛君奉茶,我是来带阿初回去的。”
自上次戳破安又宁身份之后,除私下无人之时,安又宁都不准许谢昙唤他“又宁”,谢昙便开始在外人面前唤安又宁“阿初”。
鹤行允却并不答言,只垂下了眼睛,伸手再次缓缓的抚上了安又宁的脊背。
夏衫轻薄,鹤行允甚至都不用太用力,手指便摸到了安又宁的脊骨,隔着夏衫,再次缓缓的一节一节的由上至下的抚摸了下去。
谢昙眼底迸射出一道危险而又摄人的光。
这种无声的对峙仿佛二人之间的较量,空气霎时焦灼。
安又宁本睡的安稳,奈何他与生俱来对危险的感知十分灵敏,加诸鹤行允手指力气不知为何忽然比往常大了些,让他觉得有些不舒服,不过片刻,他便揉了揉眼睛,醒了。
“怎么了?”安又宁迷迷糊糊的咕哝,他坐在鹤行允的怀中,自然就背对着谢昙,所以压根就没发现室内多了这么一个杀神,只不解的问鹤行允,“你怎么臭脸?”
鹤行允仍抱着安又宁没松手,闻言轻笑一声:“没有,”接着观察怀中人迷糊的脸色,又问,“不再睡一会?”
安又宁此时终于清醒过来:“不太舒服……”接着缩在鹤行允怀里的他,轻轻拍了拍对方的肩,“放我下来罢。”
鹤行允依言将他放了下来。
安又宁不下来还好,一下来终于发现了室内的谢昙,吓了一跳。
他第一反应是逡巡了下室内,发现确实是鹤行允的岚骧榭以后才微微放心了些——他差点以为自己莫名其妙的找错了人!
谢昙薄唇紧抿,面对安又宁在别人怀中安睡的事情,极度占有欲爆发下似乎仍保留着良好的教养。
但只要看到谢昙额上因隐忍至极而爆的青筋就知——嗯,有教养,已所剩不多。
尤其是当安又宁从鹤行允怀里下来,谢昙清楚的看到他们二人双腕上如出一辙的五彩丝线后。
安又宁脸上仍带着熟睡过后的红润,一双眸子在打过哈欠后愈发水润,眼神澄澈却被微微泪湿的长睫半阖遮掩,眼尾一片绯红。
如此勾人却又毫无防备的模样。
谢昙眼神冷若冰霜。
安又宁却忍不住问谢昙道:“你怎么来这里了,你来找行允哥哥的吗?”
鹤行允就忍不住挑了下眉。
安又宁平日里都唤他“鹤行允”“鹤公子”,至多唤一句“行允”,除非安又宁有求于自己,自己哄他一哄,他方唤自己一声“行允哥哥”——此时倒是唤的痛快。
安又宁确实是故意的。
经过这些日子相处,安又宁发现谢昙对他比前世容忍多了,他不断践踏谢昙的底线,谢昙却仿佛吃错药一般,愈发对自己百依百顺,心绪也会随自己的行为波动的厉害。
要知道,在前世,谢昙伤害他的时候可是眼睛都不会眨一下。
这对安又宁可是天大的好事!
平日里便能不停的折磨谢昙,他何乐而不为呢!
天长日久,安又宁实在没忍住养成了谢昙高兴,他就故意惹谢昙不高兴,谢昙不高兴他就高兴的习惯。
谢昙却愈发离不开他。
反而是安又宁,有时被谢昙缠的烦了,便会故意躲着不见他。
每当这个时候,安又宁都告诉自己忍耐——他还没有要回自己的亡身,还没到复仇的时机。
他不想再重蹈前面失败的覆辙。
果然,谢昙虽然仍面色无波,安又宁却凭借着自己对谢昙的了解,清晰的捕捉到了他下眼睑极微小幅度的抽动。
安又宁心中霎时有些小小的畅快。
谢昙却仿佛极力克制着自己,他被安又宁站在端坐的鹤行允旁边与他对立的场景刺痛,平稳了下呼吸,才对安又宁招招手道:“阿初,过来。”
安又宁知道他与鹤行允待在一起,刺激到了谢昙,他心中畅意,却也不想再多刺激他到发疯,毕竟这是在鹤行允的岚骧榭,再牵连了鹤行允就不好了。
安又宁准备向谢昙走去。
谁知他脚步方动,手腕就被鹤行允握住了。
安又宁不解的望了过去。
鹤行允却只是轻笑一声,不看安又宁,只看向谢昙,架势如同和谢昙较劲一般,接着他神色未动,只口头邀约道:“不急,谢城主不若先喝杯茶水降降火再说?”
好一个降降火。
安又宁心里咯噔一下——鹤行允这是在故意刺激谢昙。
谢昙却没回应鹤行允的挑衅,只冷冷的看向他握着安又宁手腕的手,嗓音沉沉道:“放手。”
安又宁搞不清楚鹤行允到底想干什么,但他不想因为自己的事,让鹤行允和谢昙发生正面冲突,让场上的事态升级。
纵使自己现在仍羽翼不丰,但对他好的人,他依然想保护在自己的羽翼之下。
安又宁就忍不住低声给鹤行允使眼色:“你干吗?你快松开我。”
鹤行允却好似耳聋了一般,对安又宁的话充耳不闻,反而拉他坐到了旁边另一把太师椅上,才松开了手。
鹤行允仍定定的看向谢昙,再次伸手作邀:“请。”
室内静悄,高几上的滚水沸声,恰好到了取水泡茶之时。
谢昙看了对面安又宁一眼,复冷冷的回视向鹤行允,少顷,冷笑一声,坐了下来。
春信尽量掩藏自己的气息,轻手轻脚的为在座三人都斟好了茶,退至一旁。
鹤行允就端了茶汤,抿了一口茶,开门见山道:“谢城主,不知可否知晓,小初尚未出生之时,师父便与宁伯伯为我和小初,定了娃娃亲。”
“谢城主趁我不在,以条件作胁,令小初与你定契,”鹤行允看向谢昙,如苍鹰俯瞰猎豹,语气不善,却一字一句清晰道,“实是趁人之危,非君子所为。”

谢昙指戴手套,并不端茶,闻言嗤之以鼻:“君子?”
他眼神投向安又宁,却对鹤行允微微冷笑:“云敛君可先问过宁宫主。”
言外之意,宁宫主尚且不曾前来相诘,你鹤行允的身份还够不上格。
谢昙微微起身,站定,款步转过几案,向安又宁踱去。
谢昙向来是强大的,说一不二的。
年少时,时人对他的评价是积石如玉列松如翠,有点少年意气又自持雅重,知分寸懂进退,末了少不了夸上一句天纵英才。
灭门后,时人对他的评价发生了巨大的变化,生人勿进,城府深沉,手腕铁血,冷血至极的疯子……众多天翻地覆的负面形容安到他身上,唯一不曾变的,却是他东山再起后,宵小之辈同样不敢轻易招惹的强大实力。
如今龙潜于渊,纵然表面多有放肆,若起了真正相抗的心思也还需掂量。
这份令人着迷的实力,却总在安又宁处碰壁。
虽然是他自愿。
安又宁不知不觉已在鹤行允怀里睡到红日西斜,此时落日余晖透过窗棂展开来,橘色的暖光就铺在了迎面走来的谢昙身上,在谢昙发迹肩膀袖缘皆浮动出一条细细的明暗线,与他身后的暗色内室割席。
安又宁确实有点担忧谢昙会和鹤行允发生正面冲突。
他眼睛看着谢昙,下意识就跟着站起了身。
一旁仍坐着的鹤行允眼底就闪过一道晦涩的光。
鹤行允跟着站起了身,随即伸手揽过了安又宁的肩。
正要转向谢昙的安又宁不解的抬头,就觉耳尖一热——鹤行允忽极快的俯身侧头亲了他一下,像安抚小朋友一般的亲吻,嗓音带笑道:“不要待的太晚。”
安又宁还不及反应,就觉胳膊一紧,一个趔趄,就已被另一人的力道圈进了怀抱,扑鼻而来的乌木沉香冷冽,头顶处谢昙嗓音寒意彻骨:“不劳云敛君费心。”
安又宁这才反应过来,察觉出这二人之间因他的暗流涌动。
他皱眉,从谢昙怀中脱开身,古怪的看了他二人一眼,转身向外走去。
他想规避冲突,却陡然发觉留在这里反而徒劳,不若王不见王。
不多时,谢昙跟了上来,却距离他一个身位的距离,在他身后不远不近的坠着。
直到快走到霁云苑,安又宁才停下脚步,转身。
安又宁不解:“不是你来岚骧榭找的我?”现在又跟着不说话算怎么回事?
谢昙停下脚步,看着他片刻,这才慢条斯理的将黑色手套脱了,上前去抚安又宁的脸:“要端午了。”
谢昙手掌宽大,骨节匀称,手骨修长,抚摸到他脸上的手指却冰凉,天气已稍显燥热,安又宁却头皮发麻,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转头避开了谢昙的手:“我知道,怎么?”
自离了蜃境,谢昙身体状况就大不如前,咳疾久久不愈,已成沉疴。从前他体温偏高,抱之入怀如抱暖玉,如今拥之不暖,如握寒冰。
手指自然常年不温。
安又宁一躲,他指尖就滑到了对方耳根,若稍向下,便是白皙纤细的颈,单薄瘦削的肩,还有一对漂亮锁骨间隙处那浅浅的颈窝……
谢昙却忍不住指尖轻移,在方才鹤行允留下痕迹的耳尖处揉搓。
他恨不得抹杀掉另一人的痕迹,却又怕自己真的控制不住力道,弄伤了手下那道脆弱单薄的肌肤。
安又宁耳尖肌肤却又薄又细,不过揉搓几下,便透出莹红。
谢昙就看见安又宁在他的指下没忍住微微打了个颤。
他冰到他了。
谢昙收回了手指,蜷了蜷。
少顷,他看着安又宁双腕的五彩丝线道:“鹤行允给的?”
安又宁却随着他视线往自己腕间看去,下意识抬起了手,晃了晃:“这个?”他没忍住笑弯了眼,语气是想藏又藏不住的炫耀:“自然是我娘亲亲手为我戴的。”
谢昙似乎松了口气。
安又宁骤然反应过来。
谢昙这是看见他与鹤行允佩戴一致,心有不愉了?
安又宁便又道:“行允哥哥腕间戴的也是娘亲亲手做的,与我的一模一样。”
谢昙果然面色微沉。
安又宁心底冷笑,微微畅意。
自安又宁隐疾再次发作,他便与鹤行允达成了勿用言说的默契。每当他觉得自己忍不住渴望时,都会去寻鹤行允的拥抱予以安慰。
找鹤行允的次数多了自然无法隐瞒,阖宫皆知。
只不过外人皆不知缘由,只道是二人关系好罢了,此事却瞒不过谢昙。
那日安又宁失控如坠落的蝶跌入谢昙怀中,谢昙就算猜也知是他隐疾犯了,谢昙方要动作,安又宁就已意识回笼,立刻便意识到谢昙想像前世那样予他安抚,他却不愿再暴露自己的脆弱之处,登时惊慌失措的将谢昙一把推开,逃也似的回了霁云苑。
谢昙何等聪明,自那日后他频频登门岚骧榭,谢昙自然能猜出发生何事。
谢昙的性子果然不能忍受。
谢昙尝试阻拦。
安又宁却看着他的眼睛,笑道:“寻你?是还想像前世一般,只静静的站在那里,眼睁睁的看着我的渴望,欣赏我的丑态百出吗?”
谢昙脸上血色登时褪尽。
深刻的了解是把双刃剑,作为武器,能让人专挑柔软痛处,一击毙命。
自那以后,谢昙愈加沉默,却在安又宁去岚骧榭过于频繁之时,忍不住登门抢人。
譬如今日。
安又宁终于有点不耐烦的问他:“你到底找我何事?”
谢昙却垂下眼睫,片刻才道:“你今日未来寻我。”
安又宁道:“我不是让人把端午节礼一早就送去了,”他继而意识到自己一贯半真半假的伪装态度,违心道,“还是我特意挑的香囊,驱五毒保平安的,你不满意?”
安又宁送谢昙的香囊布料细腻,边缘针脚细密,一看就是名铺出品,其内端午应景药材自然也是名铺统一盛放,驱五毒效果自然不差——这节礼挑不出什么毛病,却也谈不上用心。
谢昙眼神暗了暗,注意到方才鹤行允腰间香囊与他大不相同,未曾再度接话,也不说满意与否,良久,只慢吞吞又道:“甜糕吃完了。”
这可是正经事。
安又宁一愣,心下不耐散去了些,他又仔细观察了一眼谢昙神色,没有察觉到对方有什么异常之后,才神色轻缓,转身就走:“你早说呀,我昨日正好又做了些出来,正准备给你送过去呢!”
谢昙随着安又宁入了霁云苑。
廊下斗草的两个小侍早已不知跑去哪里闲顽,霁云苑静悄悄的,伴随着初蝉微鸣,傍晚暖风,光线晦暗下令人熏熏然欲睡。
春信掌了灯。
红豆甜糕早已装入了三层攒盒,确实是要拎出送人的模样,非常符合安又宁一贯风雨无阻将糕点送入隐水居的作风。
自谢昙从蜃境中出来,安又宁的红豆甜糕便未曾断过一日。按理来说,就算一个人再喜欢吃一样食物,若日日吃,用不上一个月,便会腻了,弃而不食。
谢昙却不曾。
他日日食用,却从未表现出一丝半点不耐腻味之意。
本来安又宁还想着若谢昙不愿,他再寻别的吃食给他,如今看来倒很是省了心。
安又宁打开案几上三层攒盒的顶盖,将一碟红豆甜糕端了出来:“用过晚膳不曾?”
谢昙沉默着轻轻摇了头。
安又宁便道:“那正好,你先垫垫肚子,”接着便唤春信,一副关切的模样,“快去安排一下!”
春信立刻心领神会的退下了,显见已不是一回两回了。
防风就忍不住上前对谢昙道:“主上,还是……还是回隐水居用膳罢。”
谢昙默然不语,只慢吞吞的伸指拈了一颗红豆甜糕,放入口中,慢慢嚼着。
安又宁便作势冲防风龇牙:“怎么?你怕我毒死你们城主啊?”
防风隐下一言难尽的神色,躬身致歉:“属下不敢。”
膳食上来了,果然又是一桌谢昙不喜又能让他过敏的菜。
防风十分不解。
他觉得安公子的态度十分古怪,安公子与主上相认,别人不清楚,他日日追随主上,自然就发现了蹊跷。
安公子对主上的态度十分暧昧,总是忽冷忽热的,行为上也总是十分矛盾,方惹了主上,下一次见面却又撩拨,主上方要高兴,却又一盆冷水下来,令人十分不知所措……他作为一个外人,心都被安公子搞的忽上忽下的,十分难受,更别提主上了。
尤其是当安公子提及前世,就那样眉目冷挑的晲过来,一张口便是杀人诛心。
防风都觉备受折磨。
连他这般愚钝的人都发觉蹊跷之处了,主上如此七窍玲珑之人,心下定然早已发觉。却不知为何,主上不仅不戳破安公子的言行,反而皆默然以受。
比如眼前这已不知第几次“特意”为主上准备的膳食。
主上每每食用,每每回去身上便会爬满大大小小令人作痒不已的红点,更有甚之会引发窒息之症。
主上却统统无视,只安安心心的坐下,与安公子一道用膳。
防风看不懂。
安又宁却道:“都是你爱吃的,上次你就吃的少,今日可要多吃些。”
谢昙顿了一下,却什么也没说,沉默的拿起了筷箸,用了起来。
食不言寝不语。
一顿晚膳很快在静默中用完,春信着人撤了下去,安又宁就将一侧案几上的攒盒提起来,递给谢昙:“呶,隔几日我再亲手给你做。”
谢昙接过,身后防风就从他手上提了回去,谢昙指节触着案几,静默半晌才看着安又宁道:“马上要出发魔域了,你整日待的闷,明日随我一同去观龙舟罢。”
因质子只能中秋回归,无念宫与魔域之间又路途遥远,一时片刻无法抵达,是故谢昙一行准备过了端午,就从无念宫出发前往魔域。
谢昙归还亡身的条件就是与安又宁定契,因此哪怕一时片刻,他也不想安又宁离开他的视线,便提出了安又宁一同前往的要求。
安又宁这边却是唯恐亡身出什么变故,他还不想停掉谢昙的红豆甜糕,闻言就也答应了下来。
这些日子安又宁就已吩咐春信,开始着手陆陆续续收拾起了大包小包的行李。
每日收拾的多了、累了,人也开始惫懒起来。
安又宁对赛龙舟没太大兴趣,随口推脱道:“那还不如我自己划小船玩儿……”
谁知谢昙竟一口同意:“我陪你。”
安又宁一愣,反倒不好拒绝了,答应下来。
第二日天公作美,是个晴日。
初夏的日光已经有些毒辣,临水反倒凉气袭人,倒是消暑的好去处。
安又宁也不是真的有那个兴致泛舟游湖,就随便在无念宫内找了个临榭的小水塘,将扁舟搁在浅水,纵身躺了下去。
春信怕晒到安又宁,早就在水榭处探身搉了一柄莲叶递了过去,安又宁接了,盖在了脸上,懒洋洋的闭上了眼睛。
谢昙来时就看到这么一副场景。
夏日高悬,微风习习,高大纤细的莲茎随着莲叶来回拂动,传出簌簌轻响,斑驳出一舟的浮光掠影。
安又宁穿了一身水绿色的家常直裰,外罩轻烟灰的蝉衣,仰躺在扁舟之上,拿莲叶盖了脸,此时呼吸幽微,显见是睡着了。
他似是睡的热了,睡梦中不经意间将领口扯的松垮,露出几分白皙如玉的颈肩肌肤,莲叶也跟着他动作歪斜,碧绿盎然的莲叶下,是蜻蜓如立的长睫,半张睡的潮红的小脸,一点绛朱唇。
端的一副夏日莲睡图。
谢昙立在原地,注视良久,才拾步走上前去。
临水小榭中的春信看到了谢昙,作势就要唤醒安又宁,被谢昙抬手制止。
谢昙并未去水榭中就座,而是轻盈一跃,便到了小舟之上。
小舟随他动作左右微微一晃,安又宁就迷迷糊糊的咕哝了一句:“春信别闹……等会再叫我……”
谢昙忍不住低笑一声。
安又宁没有察觉,又睡了过去。
谢昙坐在他身边,微风拂面,极远处隐约飘来赛龙舟的呼喝声,蝉鸣声声,更让人如觉偷得浮生半日闲。
谢昙很久没有这么安宁过了。
他看向扁舟内毫无防备之人,静坐久久,终于伸指过去,指肚轻触对方裸.露在外的肩颈肌肤,指下热意瞬间透过指尖传来。
安又宁错以为蚊虫,拂手而去,却骤然摸到了一截冰凉如玉的肌肤,他瞌睡霎时吓没了。
安又宁豁然睁开了眼睛。
他猛地握住了谢昙的手腕,撑坐起来,另一只手快速把衣服拉正,警惕的看向他:“你干吗?”
覆面莲叶便滑落了下去。
谢昙眼神平静无波:“别紧张。”
你对我动手动脚,还让我别紧张?
安又宁登时来气,一下站起来,他仍握着谢昙手腕,谢昙便也不得不跟着站了起来,小舟就跟着摇晃起来,安又宁理直气壮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我们可还没定契呢!”
谢昙道:“我知晓。”
你知晓个屁!
安又宁很想冲他翻个白眼,却冷不丁的听谢昙又道,嗓音又低沉又轻缓:“又宁,我……心悦你,”他似乎从未将隐藏在心底最隐秘的情感宣之以口过,竟罕见显得有些难以启齿,顿了顿才继续道,“我想与你亲近,是有什么不对吗?”
他的声音沉沉,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安又宁才不去想他怎么想,他只觉得谢昙在得寸进尺!
事到如今,安又宁能对着谢昙和颜悦色都用尽了他毕生的涵养功夫!
安又宁一把甩开谢昙的手:“当然不对,我……啊!”
谁知他话还未完,扁舟竟大幅度摇晃起来。
安又宁方才甩谢昙的力气很大,偏脚下扁舟又小又窄,安又宁负气甩手的这一下,竟成了加剧扁舟动荡的罪魁祸首,安又宁简直欲哭无泪。
他方才本没在意的扁舟的摇晃的,谁知竟真的不等他的“没同意”仨字出口,登时就身形不稳起来,下一刻,他便失去平衡,向一旁栽去。
扑通一声,安又宁跌入水中。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安又宁落水后,春信才终于反应过来。
——安又宁元神归位前落水昏迷之事的阴影,霎时再次涌上他心头。
春信小脸立刻白了,浑身僵住,好在他还能发出声音,便立刻大喊:“少主落水了!快来人啊!快来人啊!少主落水了!……”
临水小榭本就在无念宫内,不算偏远,春信一喊,顿时从四面八方跑来七八个小厮,往岸边冲去。
这事显然也是谢昙意料之外,变故突生,他倏而色变,立刻要下水去寻安又宁。
却还不等他下水,“哗啦”一声,安又宁就从水里钻了出来。
扁舟本就搁在临水小塘的浅滩,安又宁浑身湿漉漉的,一下从塘中站起了身。
众人这才发现,安又宁所站之处塘浅水低,泥沙浑浊的塘水只淹到了他的腰部。
众人登时停下脚步,面面相觑。
安又宁“呸呸”两声,将口中塘水吐出,心中不由大呼,自己怎么那么倒霉!
他忍不住用手背抹了把脸,还来不及想别的,他的面前就出现了一只修长的大手——是谢昙。
安又宁看着眼前这只手,忍不住出了神。
谢昙很好的履行了他的承诺——单独和自己在一起时,不戴那双黑色手套。
这就导致了眼前这双手,因为主人无法忍受外界一星半点脏污的洁癖,时刻保持了不停洗手的习惯,在这种习惯的加持下,这双手上布满了不断新旧叠加的细小伤口,始终伤痕累累,从不曾愈合如初。
看着这双手,安又宁的思绪却又不知不觉的向别处波动起来。
——他实在是想不通,为何他总是会在谢昙面前狼狈出丑。
前世今生,他所有的狼狈时刻——他的局促不安,敏感自卑,他手足无措时的颜面尽丧,应对恐惧时的绝望颤抖,渴求爱意时的贪婪卑微,他想不明白,一切的一切,为何总是能全部都赤.裸.裸的、分毫不差的展现在谢昙的面前?
他像一片常年不散的乌云,仿佛时时刻刻都是灰扑扑的,从不曾有过光鲜亮丽。
这种卑微而又渺小至极的无力感吞噬了他漫长的人生。
——就像一颗长在腐朽阴湿之地无人问津又自生自灭的腐烂蘑菰。
安又宁眼睫毛湿漉漉的,垂眼看着眼前这只指骨修长的手,久久,终于伸手过去……一把打开!
谢昙眼底意外之色一闪而逝。
就见安又宁丝毫不领谢昙的情,转身就吭哧吭哧的往岸上爬,岸边上那七八个小厮这才似反应过来,七手八脚的将他拉出了水塘。
春信立刻就将备用的单衣披风拿过来,披在了安又宁的肩上。
谢昙自舟上轻轻一跃,来到安又宁身边。
安又宁浑身湿漉漉的,好在湿掉的袍子还算干净,只一双脚连着小腿上俱是在塘底行走时的软泥,糊着十分难受。
春信立刻便道:“少主,我去拿双干净的鹿皮小靴来。”
安又宁看着谢昙就来气,他没好气的看着眼前纤尘不染的谢昙,挥手制止了春信。
春信停在原地。
安又宁看向谢昙,心下却气的跳脚——凭什么他这般狼狈丢丑,谢昙却还完好无损的好端端站在他面前!
谢昙不是喜欢陪他吗?他就让他得偿所愿好了!
旁边春信还在担忧:“虽然天气暖了,可少主身子弱,若着凉了就不好了,少主还是容春信为您拿身换洗衣物过来罢……”
安又宁却伸出手指,直直的指向一边的谢昙,打断了春信的话,理直气壮的对谢昙道:“你,蹲下。”
见矛头忽然对向谢昙,春信立刻不明所以的噤了声。
周围小厮目光登时齐刷刷的看过来。
在这么多外人甚至是下人面前,安又宁的颐指气使绝对大大的损了对方脸面。
谢昙不明所以,却在沉默片刻后,不止依言,甚至顺从的半跪在了安又宁面前。
周围一时静悄悄的,落针可闻。
下一刻,一只泥巴兮兮的脚,就踩在了谢昙支立的膝上。
泥渍霎时由接触面向外洇染,谢昙雪白的中裤登时肮脏。
谢昙在无念宫所住时日已不短,周遭小厮皆知晓他的身份,先不说此举对谢昙来说,有他绝对无法忍受的脏污,单纯安又宁踩在谢昙膝上的这个动作,就是对他赤.裸.裸的折辱!
安又宁却恍若不觉,一手扶着春信,一边仔细看着谢昙反应,忽一歪头,软了语气道:“阿昙,这些泥巴好脏,我踩的难受,你能不能帮我擦干净?”
震惊于安又宁行为的防风,此刻终于反应过来,立时便要上前去扶谢昙:“宁公子不要欺人太甚!”
安又宁却佯作惊讶的眼睛都睁大了,气鼓鼓道:“你可别血口喷人,方才阿昙还说要与我亲近!”
什么亲近,这明明就是在欺辱主上!
防风还欲再言,一直沉默不语的谢昙却抬手制止了他。
防风不敢违逆谢昙,终于还是退到了一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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