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尊他追悔莫及by中州客
中州客  发于:2024年09月13日

关灯
护眼

谢昙沉默着,如一座午夜的山。
过了片刻,谢昙才慢吞吞的动了。
他伸出洁净却又伤痕累累的手指,为安又宁脱去了泥泞不堪的鞋子,那早已看不清原色的鞋便被丢弃一边,接着他又慢条斯理的褪去了安又宁长长的鞋袜,露出了安又宁光.裸的足。
——好在有鞋袜阻挡,大部分泥浆都被隔在织物之上,安又宁只脚趾上有些浅淡的泥色,还算干净。
谢昙握着安又宁的足踝,在方才膝上被安又宁鞋袜沾染的泥泞处铺了一方干净的巾帕,这才重新将他的足放在了自己膝上三寸之处。
谢昙动作轻缓,随身巾帕已用,他看向安又宁的足尖,少顷,一道毫不犹豫的裂帛声就响在众人耳边——谢昙竟撕了一片内袍下摆下来。
谢昙将袍衣交叠相握,伸手擦拭向安又宁沾染了泥色的脚趾,动作轻柔却又矛盾的透露出了几分漫不经心,看起来倒是十分优雅。
安又宁看着垂睫擦拭的谢昙,却觉焦灼。
谢昙目光有如实质,他擦拭自己的脚趾,安又宁却觉得他的目光,侵略性十足的好似抚摸甚至在把玩一柄白玉,他指骨若有似无的摩挲过自己的足底,诱出一点又一点的难耐痒意,迫使自己实在按捺不住蜷了蜷脚趾。
谢昙的动作顿住了。
安又宁就发觉谢昙目光先是停在了自己蜷缩的趾尖,接着又自趾尖移至脚踝,停顿一瞬,向他沾染了浅淡泥色的小腿处攀沿而去。
他竟还敢继续往上看!
安又宁不知谢昙是否故意,他只觉怒火中烧。
明明他才是那个居高临下的发号施令者,明明是他实施的掌控与惩罚,明明是他在众人面前毫不留情的折辱谢昙,为何此时此刻,他却感受到了不可违逆的地位倒悬?
仿佛谢昙从未被支配,被支配的反而是他目下一切。
——被支配的是他。
安又宁不可抑制的感受到了难以名状的侵犯!
他感到前所未有愤怒,向着谢昙胸口,一脚蹬了过去。

以谢昙的反应,他明明是可以躲开的,可他非但没躲,还任由安又宁动作,仿若纵容。
安又宁一脚蹬过去,想象中谢昙被他踹的四仰八叉的模样并未出现,谢昙仍旧稳如泰山,甚至还伸手将安又宁气得发抖,尚未来得及收回的脚踝紧紧抓在了手里,谢昙薄袍前胸就徒留一痕濡湿的水渍。
足踝微突,他掌下肌肤纹理细腻,透出蛊惑人心的温热。
安又宁骨骼均匀,纤秾合度,一双腿自然也长得极好,又细又直,薄薄的肌肉附着在骨骼之上,线条漂亮之余又十分有力量。
这一下安又宁用了十成十的力,谁知谢昙却仍岿然不动。
安又宁立刻便用力将自己足踝抽回,挣动这一下,他微突的踝骨便不可避免的在谢昙掌心摩擦了一个来回。
安又宁没挣开。
他差点气急败坏:“放手!”
谢昙尽量忽视掌心处勾动他心底最隐秘欲望的痒意,垂睫沉默片刻,才放开了手。
安又宁立刻将脚收了回来,却因为无处可踩,一脚蜷着,一脚站立,模样有些滑稽。
他不是薛灵,不把人当人看,让仆从匍匐跪地踩人背上的混账事他干不出来。
春信立刻道:“我让人去拿靴子来!”身旁有个知机的小厮就立刻往霁云苑的方向跑去。
安又宁却一刻都待不下去了,转身就拉着春信蹦了一下要走。
春信惶恐又为难——安又宁如此衣衫不整的回霁云苑,一路上被人瞧着,回头宫主定要治他个照顾不周的失责之罪。
谢昙却沉默的走过来,背对安又宁,屈身:“上来罢。”
谢昙这个屈膝半蹲的姿势下,乌发自然往前垂落,就覆住了他大半的侧脸,安又宁探看不清他的神情,亦分辨不出他此时话里的语气。
安又宁被谢昙方才目光冒犯他的行为激怒,此时他压根不想再看见眼前这个人,他本欲拒绝,可在看到谢昙屈身的背影时,他又改变了主意。
前世谢昙总是嫌他的感情累赘,他又因隐疾不可避免的十分粘牙,他身体不适之时甚至被防风背回过熙宁院,谢昙都未曾有过。
这种受累的事情,谢昙既然想出力,他就成全他好了!
安又宁故意刁难谢昙:“再低点,你是想摔到我吗?”
谢昙闻言并未表现出不耐,反而依言矮身,以更方便安又宁趴伏。
安又宁攀了上去。
谢昙起身,手肘稳稳拖住安又宁的双腿,向前走去。
靠的太近,安又宁鼻息之间不可避免的沾染上对方衣领乌发间的气息,便再次闻到了那道冷冽的乌木沉香,随着谢昙的走动,微风的吹拂,那道若隐若现的乌木沉香便无时无刻的包裹住了他。
安又宁不悦。
安又宁在谢昙颈间发脾气道:“颠死了,你就不能走稳点吗?”
谢昙脚步一顿,复又慢慢的走起来,只不过比之前走的更缓更稳。
安又宁仿佛一拳捶在了棉花上,顿感无趣,终于歇了刁难他的心思。
水塘本就离霁云苑不远,二人很快就走到了霁云苑,安又宁迫不及待的从谢昙背上跳下来,春信扶住了身形不稳的他。
安又宁连霁云苑的门都没让谢昙进,他站在门口冲谢昙道:“你回去罢。”接着转身“啪”的一声,就关上了院门。
看得出来他很不高兴了。
谢昙则更像个被用完就丢的工具人。
若是寻常人,面对对方不把自己当回事的行为作风,此时恐怕要发好大一顿火气才能消气。
谢昙却并没有很在意,他只是站在门口沉默了片刻,才依言回了隐水居。
半分火也不曾发。
安又宁听了春信的禀告虽然有些失望,但也没泄气。他最是知晓谢昙的为人秉性,这些怕是在谢昙眼里都算不上小事,遑论失态。
只是安又宁心情不愉,接下来几日谢昙的求见,他统统推拒不见,让谢昙吃了好大一顿闭门羹,这才觉心中舒服。
很快就到了启程去魔域的日子。
安又宁先是同父母亲告别,又怕触景伤情,再次拒绝了父母相送的行为,这才去找了鹤行允。
岚骧榭内静悄悄的,雪音却告诉他鹤行允已先他一日离开了无念宫,因为走得急,甚至没来得及去一趟霁云苑告诉他。
安又宁遗憾的看了眼空空如也的内室,忍不住问:“云敛君有没有惯常用物?”
他此去魔域,路途遥远,安又宁对自己发作时间不可控的隐疾很是担忧,不免想到饮鸩止渴之法。
雪音愣了一下,好在很快领悟,立刻去了内室,半晌,拿了一件藏青色的披风出来。
雪音递给一旁的春信,行礼道:“这是云敛君最寻常穿着的披风,熏了他特制的香丸,希望能对少主有用。”
安又宁拿过披风,放在鼻下嗅了嗅,确实是鹤行允身上一贯的雪松冷香,便让春信收好,冲雪音点点头,出了岚骧榭。
谢昙在无念宫门口等安又宁。
安又宁回去告别时什么也没带,回来时却带来一件明显不符合他身量的藏青披风,谢昙心念稍转,便能想明白这件陌生披风的主人是谁。
谢昙眼底晦暗。
安又宁却一点不看谢昙的脸色,带着春信就坐上了后排那辆属于他的青篷马车。
车队便蜿蜒着动了起来。
赶路的日子颠簸又无趣,谢昙日日都来他车前,他皆避而不见,甚至这三个多月,他无事从不踏出马车一步。
他们一行人走的并不快,甚至可以说如果没有谢昙在侧,安又宁都是能一边赶路一边游山玩水的程度。
赶路时日愈长,季节变化愈快,从无念宫一路北上,纵使从初夏赶到大暑之时,由于地域的变换,也不再像无念宫时一般炎热。
层林尽染秋意浓,叠翠流金已入冬。
待到天高气爽秋意到之时,安又宁一行人也行至四方城门之外。
安又宁的担忧没有错,这一路上,尽管安又宁尽全力克制,还是不可避免的诱发了两次隐疾之症。好在有鹤行允的披风在,安又宁发作之时日夜抱着,大大纾解了他的紧张与渴望。
只第二次发作之时,恰巧被马车外的谢昙撞见。
谢昙不顾春信的阻拦,进了马车,待看到安又宁怀中被当做精神依赖,紧紧抱着的披风后,瞳孔骤缩,极力强忍着才没有从安又宁怀中扯出,当场碎为齑粉。
谢昙想将安又宁圈抱进自己怀里。
安又宁隐疾发作之时,本就有些神志不清,有人主动接触,他自然下意识便想攀抱。
谢昙没有想到安又宁会配合,拥人入怀的力道便忍不住又加了几分。
谁知安又宁却只抱了他一下,脸颊不过接触他胸膛一瞬,就将他一把推开。
安又宁痛苦的蜷缩着身子,拥着鹤行允的旧衣瑟瑟发抖。
谢昙就忍不住皱眉:“怎么回事?”
一旁春信也不是傻的,见状如实说来,谢昙听的额上青筋直跳。
“少主每次去寻云敛君索要安抚,如今已成习惯。不单单是习惯了对云敛君的依赖,更是习惯了云敛君身上的气味。”
“云敛君身上是他特制的香丸熏就,别处香铺买也买不到,很是特殊,所以少主能够分辨出来。”
所以这也就解释了安又宁抱过他之后,为何又将他一把推开。
谢昙罕见的喜怒形于色,脸色铁青。
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香丸呢?”
春信咬了咬唇,没有说话。
谢昙看了他一眼,却不再重复,只语气淡淡的:“小厮在行程中意外丧命,也是寻常。”
春信额上的汗立刻就下来了。
这一路上少主为了最大程度的规避隐疾发作,日夜都在燃着云敛君曾赠予他的香丸,好在这香丸不知是何制成,倒是十分耐燃,可就算如此,如今盒内业已只余下三两颗。
春信冷汗涔涔的将香丸从手盒中拿出,递给了谢昙。
谢昙拿了一颗出来丢给马车外的防风,防风立刻心领神会,收下着手去查。
谢昙于车内脱下了外袍,将其中一粒香丸捏碎撒入怀中,雪松幽幽的香气骤然在谢昙怀中炸开,谢昙伸手再去抱安又宁,安又宁果然不再将他推开。
谢昙掀开薄被,拥在安又宁身上,听到安又宁逐渐稳定下来的呼吸,开始闭目假寐。
春信不敢发出任何声音,于车厢一角战战兢兢的等安又宁醒来。
安又宁清醒后,第一眼看到的自然是谢昙,他脑子稍微一转,就明白发生了何事,他隐疾发作本就耗费精神,此时更无力与谢昙争吵,只拥着被子坐起了身,沉默以对。
谢昙看着他,也沉默着,久久,才起身下了马车。
自那次后,安又宁非但没对谢昙增加亲近,反而愈添防备。
四方城城门之上铆着九七之数的鎏金浮沤钉,高大巍峨。
安又宁掀开马车车帘,看向前方目的地的城门,很难不想起自己第一次入魔域之时是何等惨状。如今,他再次来到故地,情形却完全不同。
安又宁心中一时怅惘万千,坐回了身子,放下了车帘。
马车径直入外城门而过,安又宁坐在马车中还在想“不知连召如今过得如何了”,马儿却连打了几个响鼻,马车就渐渐停了下来。
安又宁神色疑惑,春信就上前掀了车帘问:“怎么停下了?”
却没等到外面回复,谢昙声音在马车外沉沉响起:“又宁,下车。”
安又宁不知谢昙心里打的什么算盘,但四方城内他很熟悉,便也没什么顾忌,他想了一下,便顺从的下了马车。
他们一行赶到四方城时正好刚入夜。
夜幕降临,四方城内大街小巷都已挂上了灯,照亮了夜空。
安又宁甫一下车,便看到了一个馄饨摊,摊前立杆如以往无数个日日夜夜一般,挂了一盏黄灯。
摊主亦仍是那个慈眉善目的中年女人。
安又宁整个人一下恍惚起来。
前世之时,他每次出任务,回来的时候都会给谢昙带上一碗馄饨。
起初,他不知晓谢昙的口味,便挨着摊位,一家一家的买来给谢昙吃,后来才发现,眼前这个小摊上的馄饨是谢昙动筷子最多的,他便暗暗记在心中,等以后每次出完任务回城主府的时候,都会特意拐到这个小摊前,给谢昙带上一碗刚出锅的热乎乎的馄饨。
时间一长,他也习以为常。
如今再次现身在这个馄饨摊前,却已物是人非。
他不知晓谢昙特意在此停下是什么意思,难道斗转星移,谢昙却要在此时告诉他,自己前世的一举一动他都有在默默关注吗?
不觉得太可笑了吗?
安又宁忍不住嗤笑一声,就看向了一旁的谢昙:“谢城主这是什么意思?”
自安又宁答应谢昙仍像前世那般唤他“阿昙”以后,安又宁就很少再以城主称呼于他,除非安又宁心里不高兴的时候,譬如此时。
谢昙眉头微微皱起,却看着安又宁,一时之间也没有讲话。
二人之间开始弥漫诡异而又沉重的沉默。
这份令所有人都噤若寒蝉的沉默,却突然被摊主一声惊喜的寒暄打破:“你……我记得你,公子你的眼睛好啦?”
安又宁愣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摊主是在同自己说话。
他前世之时,虽然每回都来此买上一分馄饨,但很少说话,又有面具遮掩,没曾想这摊主竟观察入微,记性又如此的好,如今他不过在摊前站了片刻,竟就被摊主给认了出来。
安又宁心下微讶。
他看向摊主和善的眉目,也忍不住卸了自己方才刺猬一般的防备,露出了一个浅浅的笑,带着与前世七八分像的腼腆道:“您还记得我。”
摊主将馄饨下锅,闻言边拿大勺翻搅边爽朗道:“记得,怎么不记得——不要花生碎嘛!”
安又宁一愣,便怅然的低下了头颅,没有接话。
一旁谢昙眼底就泛出星星点点细碎的光。
摊主应该是个豪爽的性子,丝毫没有察觉出气氛异样,热情的道:“我记得你好久没来了,我还担心了你好久,如今看你好端端的站在这里,我这心啊,可算是放下啦……”
安又宁前世并没有与摊主有过过深的交道,此时听摊主口气,显然是将自己当做相熟的小辈儿来关切,安又宁向来是个懂得感恩的小孩,闻言总算有些开心的笑道:“劳您挂记。”
摊主却“嗨呀”一声摆摆手,一副这是不值得提的小事模样,转而看向了安又宁身旁的谢昙,好奇道:“这位是……”
“他……”安又宁有些为难的斟酌着怎么开口,谁知谢昙竟主动将话接了过去,面不改色道,“我是他夫郎。”
安又宁霎时瞪大了眼睛,转头看向谢昙。
谢昙却脸不红心不跳,甚至上前一步揽住了安又宁的肩,罕见的对一个陌生人客套道:“这些年,承蒙您的关照。”
摊主脸都笑成了一朵花,连连夸赞道:“这才好这才好,那些年我见他总是一个人风里来雨里去的,还担心的不得了……你们还没吃饭吧,刚下好的馄饨,还是不要花生碎?”
摊主热情的将馄饨装入打包食盒,隔了老远还在冲安又宁他们高兴的挥手。
安又宁从马车帘外收回目光,看向随他一起进来的谢昙,忍不住嗤笑道:“你到底在玩什么?”
谢昙沉默片刻,却道:“你很心软又总是念旧,我以为……你会想见她。”
这回换安又宁沉默了。
原来谢昙是知晓他从前的个性的啊,可如今再来弥补又算怎么回事呢?
安又宁脸色冷下来:“不要做多余的事。”
谢昙神情艰涩。
他不说好也不说不好,只沉默片刻,便起身下了安又宁的马车。
一行人很快跨入内城门,进了城主府。
不出意外,安又宁再次被谢昙安排进了熙宁院暂居。
安又宁从马车上下来,看着忙前忙后指挥着仆从,向熙宁院内搬东西的春信,恍如隔世。
熙宁院内的摆置似乎没人动过,与他离开前仍一模一样,甚至架子床帐的花草木纹与颜色都分毫不差,只不过如今因要住人,换上了一套新的罢了。
安又宁看着看着,却来不及再感慨许多,这么长时间的颠簸,早已使他疲累不堪,他不过将将坐着歇了一歇,就迷糊的歪着头睡着了。
谢昙回了栖梧堂。
防风将所有消息盘总后,入了内室禀告。
“早前主上中秋要回四方城的消息,魔宫那边已经知晓,如今我们已经落脚,消息应该也已经到了魔君手中,府上魔宫的暗桩还要留着吗?”
魔宫在他府中安插细作再正常不过,拔了这个还有下个,且还不知下个是谁,不如留下如今这个,反倒能利用他传递些消息。
谢昙揉捏着眉心,不甚在意的道:“留着罢。”
防风应诺。
谢昙就又道:“记得瞒住又宁的消息,不能让魔域中人知晓。”
“是,”防风恭敬道,“安公子如今的身份是无念宫少主,属下知晓分寸。”
谢昙就“嗯”了一声。
以安又宁无念宫少主的身份,若魔宫那位魔君知晓安又宁如今在魔域,恐怕很难不下黑手。
谢昙在未提出与安又宁联姻之时,尚且就被魔君忌惮,如今若知晓谢昙已与正道第一宫的无念宫少主联姻,魔域内怕是又会掀起一场腥风血雨。
若非一击必中,谢昙暂时还不想与老魔君正面对抗。
防风便打开另一则消息,继续禀告:“打探白公子的暗探带来了消息,白公子好像回了一趟江宜州,但暗探去了江宜州后,在州内并未寻到白公子踪迹,暗探沿着白公子留下的痕迹追寻,却在出了江宜州后中断,好似凭空消失一般,很是蹊跷……”
人不会凭空消失,毫无痕迹,除非有意为之。
谢昙蹙起了眉,半晌才道:“继续打探,有消息第一时间禀报给我。”
防风再次应诺。
谢昙就问道:“又宁亡身的蹊跷查出来了吗?”
防风心下一突,斟酌了片刻才回禀道:“属下动用了摧山派内的暗桩,摧山派那几个长老同现任掌门梅威鸣议事之时,暗桩偷听到了只言片语,听说他们是为了一个叫碧落沧海珠的上古灵器……”
谢昙眉目郑重起来:“碧落沧海珠?”
防风将碧落沧海珠详细的讲解一通,还没说明这灵珠与安又宁的关系,谢昙便立刻猜到,嗤笑道:“他们怀疑这什么珠子,藏在了又宁亡身之内?”
防风斟酌道:“据说,此事有丹王作保,安公子生前曾与丹王相遇,被丹王看出了蕴含灵珠的蹊跷。”
谢昙眉头再度皱起来:“又宁生前与别人并无不同。”
防风就紧张的吞咽了口口水,这才道:“安……安公子的痊愈之力异于常人。”
谢昙顿时明白过来防风在说什么。
当初就是因为安又宁的痊愈之力异于常人,他才会在一念之差下做出许多无法挽回之事。
谢昙登时脸色发白。
防风适时的保持了安静,好一会后才道:“安公子如今想必也知晓了自己亡身的蹊跷……”
谢昙却打断了他道:“不必再说,我心中有数。”
防风便立刻打住话头,转而说起了左昊最近的动作:“左大人自上次参与了无念宫议事后,果然也发觉了蹊跷,可能是怕主上发觉,他没有动用魔域的暗探,反而利用自己从本家带来的人手,去调查了安公子的亡身。”
谢昙眉目凌厉的看过来,防风就继续道:“属下自作主张着人放了几个假消息出去,左大人目前并未发觉安公子亡身的秘密。”
“你做的很好,”谢昙道,“继续盯紧他。”
防风领命,又禀告了谢昙几项魔域的事务后,退了下去。
谢昙目光再次转向案几之上,安又宁一直特意做与他吃的红豆甜糕,出神良久,不曾言语。
安又宁这一觉睡的很沉,待他醒来之时,已日上中天。
他觉得有些口渴,便伸手摸茶,谁知手摸了个空,院内的争吵声也随即飘到了他耳内。
“我本就是管着熙宁院一应事务的人,你们是什么人,你们说奉了城主之命才住了进来,为何我没有收到消息?这是我家公子的旧所,你们不能住在这儿,快出去!”明显是个与春信年纪相仿的男声。
春信本就有些笨嘴拙舌,被这样一番不知根底的诘责,险些乱了章法,只仍阻拦着:“我家少主来四方城做客,居所自然是城主安置,你是哪里跑来的小厮,怎么能这么不懂规矩呢?”
“你胡说!”那小厮却忽然激动起来,眼瞧着就要往内室闯,“城主最珍视我家公子旧居,岂容什么身份不明不白的人就住进来,你们快出去,再不出去我要叫人来将你们撵出去了!”
春信不认识与他发生争执之人,安又宁却认识。
安又宁眼神一亮,立刻披衣起身,打开了房门。
廊下争执霎时停息。
安又宁就看见了连召在见到他面容时,震惊的张大了嘴巴的傻呆呆模样。
但他真实身份是个秘密,除了谢昙鹤行允与防风,就连他身边一直贴身侍候的春信都不曾知晓,为了安全起见,安又宁更不可能在连召面前自曝身份。
可两张一模一样的面容,终究会给连召心里埋下一颗怀疑的种子。他可以等连召自己猜出答案,亦可以随时等他亲自来问。
安又宁知晓连召震惊的是什么,却佯作不知,只道被吵醒了,睡眼惺忪的问春信:“吵什么?”
春信为难的道:“今日晨起,这位叫连召的管事就吵过来,非说谢城主安排的居所有问题,我解释了也解释不通……”春信说着就转身向连召,想继续劝退对方,“连管事你真的搞错了……”
谁知他话还未完,一直傻呆呆看着安又宁的连召骤然回神,飞也似的跑出了熙宁院。
以安又宁对连召的了解,他定然是要寻了防风去问。
安又宁就忍不住一笑,对立在原地仍觉莫名其妙的春信道:“我渴了。”
春信立刻回神,不再想这个一大早上就莫名其妙找过来的魔域中人,唤了人去煮茶,他自己就为安又宁去耳房端一直用小火煨着的饭食。
安又宁想早日要回亡身,起灵回乡,为防夜长梦多,他用罢膳后便去栖梧堂找了谢昙。
谢昙自然知晓他来意,却罕见的半分没有拖延,安又宁说罢,他只深深的看了安又宁一眼,便垂下了眼睫,领着安又宁一路向藏匿他前世亡身的冰室处走去。
路接路,廊连廊,安又宁从来不知四方城城主府竟然这般广阔,道路复杂。
直到又绕了好几个弯后,谢昙才在一个平日里绝对无人问津的假山叠嶂处停下了脚步。
“就在里面。”谢昙声音沉沉的:“跟紧我。”
假山内如同迷宫,他跟着谢昙七拐八绕快要走晕之时,谢昙才带着他来到了入口。
谢昙在假山侧摸索,片刻就听一声极细小又清脆的“咔哒”之音,阻挡在面前的假山便豁然洞开,露出黑黢黢的内里来。
谢昙吹着了火折子,看了身后的安又宁一眼,矮身入内。
安又宁大为惊叹。
他从不曾想过,谢昙竟然会将他亡身藏得如此之深。
若非深谙其道之人来寻,怕是九成都要困死在这里。
安又宁震惊于谢昙安置他亡身的位置——显然是颇费了一番心力与精细功夫的。
他身死后,一度以为自己尸身会无人收殓,就算有人发了善心,最多也是草席一卷,草草安葬。
谢昙对他亡身这般安置之法,让安又宁很难忽视他对自己亡身的重视。
谢昙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
安又宁按下跳的剧烈的心脏,不敢再想,如今……他也不准备再去多想,毕竟不是任何事都是可以挽回的。
谢昙安置安又宁亡身的冰室在地下。
冰室不大,层层叠叠堆砌着冷蓝色的冰砖,难得的是这冰室竟四面透明,冰室之外是无边无际的水波,偶有游鱼经过,停靠,显得这间冰室如一方遗落世外的幻梦之境。
而在这幻梦之境的正中央是一具冰棺,一个灰扑扑的人影就安安静静的躺在里面。
安又宁没忍住抬眼打量上层水波,谢昙的声音就响在耳边:“我们在湖底。”
这种机密之地建造之时恐怕也十分艰难,如今却只是用来藏匿他的亡身,着实大材小用。
此情此景,若说此间之物对冰室主人没有特殊意义,怕是鬼都不信。
怪不得正道那些门派主事人,知晓了碧落沧海珠之事后,却还是需要通过谢昙交换,就这么个地方,怕是掘地三尺都找不到。
可这对要入土为安的亡身来说,就是一方困囿灵魂的牢笼。
安又宁随着谢昙的脚步向冰棺处走,就忍不住不满道:“你干吗把我关在这里?”
谢昙脚步微顿,却未答言。
安又宁只好继续跟着沉默的他走到了冰棺前。
安又宁就看到了冰棺内与自己一模一样的亡身。
这种感觉非常奇怪,带着十分微妙的恐怖。
安又宁只看了一眼,就将脸转向了别处。
自然也就没有看到,他亡身口中世所罕见的不腐丹,以及身上那大大小小细细密密的用针缝合,拼接过的不自然痕迹。
谢昙所得的澎湃情感,都曾由眼前冰棺内的亡身提供,纵使知晓其内亡魂早已化为另外一人,站在他身边,他还是没忍住眷恋的隔着冰棺,轻抚了下对方眉心。
谢昙收回描摹亡身眉毛的手,这才眼神一转,看向了一旁努力克制着僵立的安又宁。
地下冰室光线昏暗,本就压抑,又因远离尘嚣,更显寂寂。
尤其是冰棺内还躺着一具与活人一模一样的尸首,就算是一个胆大之人猛然受这刺激也会害怕,遑论向来胆小的安又宁。

文库首页小说排行我的书签回顶部↑

文库内搜索: